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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上次出了事故，枣红马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坏。好像人人都是它的敌人，逮住谁咬谁，得谁踢谁，不论大人小孩。秋种时节，耕、耙、耩都要使用牲畜，特别是耩地播种，用马拉耧最好，速度快，种子播撒均匀，出苗齐。队里就这匹枣红马，队长急着找赶马人，却无合适人选。父亲主动请缨，说让俺家老大试试吧。队长怀疑我的能力，父亲说保证教会孩子赶马，让队长放心。下地回家，父亲说给我揽了个轻快活，给耩地的赶马。我很吃惊，还是亲爹，这么危险的事情揽给我？父亲看出了我的心思，说枣红马是马子，不是老虎，没那么凶。但咬人是真的，咬得还不是一般的人，村支书的胳膊都敢咬。踢人也不假，刘三被踢的半个月下不了床。父亲说凡事都有因果，只要我干，他会把绝招教给我，保证咬不着踢不着。父亲有绝招，我信。枣红马被人传的那么厉害，在父亲手里就老老实实。父亲说：给马戴上笼嘴就咬不着，绕开马蹄子就踢不到，这是常识。人只要牵住马笼头，马屁股再掉也是围着人转圈。人和马比的不是力气，是心机。马子不会无缘无故地跑、咬、踢，要么受到打击，要么受到刺激，安全受到威胁才发作。发现情况，要抢占有利位置。冲着马头和马身体成直角的位置最好，攥牢缰绳，用上力气，一把就把马头拽过来，马就老实了。马拉车的力气，在马后面，十个人也拉不住。马四根蹄，前后距离大，左右距离短，只有在侧面，最好冲着马头，人的优势才能表现出来。制伏马的功夫在马头上。父亲说别人拿自己不当人待，是受到了侮辱，会生气。马也是如此，人不拿它当马待，它又说不出来，只能用牙齿咬，用蹄子踢解气。只要按照马的习性使唤它，它比人还听话。马爱吃青草，有空喂喂它；号里蚊虫多，身上痒，有空帮它挠挠；蒙蝇咬它，吸它的血，帮它除掉。夏天热，牵到河里洗洗。看它如何，拍拍背，它就趴下让你骑上去。人觉着它是畜生，帮着干了活，不慰劳它，还打它，它能对人好？人同此心，物同此理。父亲的话，我觉着有道理，但毕竟没有干过，硬着头皮答应了，咬不着，踢不着，试试吧。第二天，父亲把马从槽上牵出来，饮了水，把缰绳交给我牵着，让马子打滚。我吓得远远地牵着缰绳头，看马在地上扑棱。父亲则站在那里哈哈大笑，问是我牵马，还是马牵我。绝招一样也没用，就让我牵着，我能不害怕吗？父亲说这是让我练练胆量，没用绝招也没咬，一会给它衔上嚼子，戴上笼嘴，就更放心了。马打完滚，一个大挺站了起来，我想这下玩完了，要来踢我了。它打着响鼻，向我走来，我忙收紧缰绳，以防它掉过屁股来。离我近了，看它没有掉屁股的意思，我才放了心。父亲过来，一手攥着马笼头，一手把嚼子衔到马嘴里，顺便给戴上了笼嘴，又在脖子后扎上“应膀子”。让我靠近马头牵着，摆出驾驭的架势，显出轻松的样子。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和这匹人见人怕的马近距离接触。心里忐忑，外表镇静。在院里转了一圈，感觉马无敌意，就牵着上了路。上坡的点，路上人多。见我牵着枣红马走来，都急急地躲避。我牵着马走，出工的社员七嘴八舌。我感觉自己是上了贼船，心里有千般怕，也要硬起头皮撑下去了。一只手牵着缰绳，一只手攥着笼头，挺胸抬头，大步流星。这马还真通人性，昂起头，甩甩尾，伴着我的步伐，与我并肩前行，让看得人吃惊。它时不时就摆头，我攥着笼头的手就觉有点累，直接松开，把手扶在马脖子上，它亲昵地看看我，又增加了几分信任。来到大田地头，扶耧匠、驾耧的都没到。马子带着笼嘴，想趋履着找点草吃，张不开嘴。我就大着胆子，给它摘下笼嘴来，带着嚼子少吃点吧。马一低头应膀子掉到了头上，很不舒坦。我慢慢地从它头上捋下来，有点紧，它不烦，耐心等我往下弄。弄下来，我一只手提着，一只手牵着缰绳，看它吃草。这时父亲也赶着他的三头牛过来了，看到眼前的一切，会心地笑了。耩地的来了，我给马子先戴上笼嘴，再从头上把应膀子撸上。我笨手笨脚的，自己都感到不如意，但马儿一动不动，任我收拾。牵到耧前，拿过夹棒子要给马子上套。驾耧的大叔急了：“侄啊，你行啊？”我父亲把牛拴好，过来了。说帮我套上，并嘱咐上套先系鞅绳子，夹棒子和应膀子要弄贴实，确定好鞅绳子的松紧，系好，再系肚带。卸套先解肚带，检查好没有要卸的了，再解鞅绳子。吆喝牲口，有扶耧匠根据下种快慢掌握，驾耧的和牵马的不要管，更不要打，保准没事。我们开始播种。马儿拉车的主，干这点活，轻松愉快。驾耧的有点苦，驾着耧杆，身子应前倾，与马同力。他怕被马踢，身子用力后仰。关键是到了地头，马子横过来，他自己拉到头。原来我父亲驾耧，是千方百计把马套弄短，自己少拉一步是一步，马子横过来，屁股就挨着耧杆。大叔宁愿自己多拉两步，离开马屁股就行，累点总比挨一蹄子强。一遭回来，让父亲停下耙地，给我们加长套绳，让大叔能够弯下身子低下头。中间休息，扶耧大伯夸我马赶得好，问我是不是得了秘诀。我说是爹给马用了咒语，我们三个耩地，马听说听道。驾耧大叔急了：“可别叫队长知道，换人驾耧吧。你看看我这汗，吓得。”我告诉他别害怕，又不是你叫它拉耧，你还帮它拉，要踢也是踢队长啊。说着笑着，我把马全卸了下来，嚼子也摘了，牵着来到一片没收获的玉米地。我到地里找了些嫩玉米，抱在怀里。拿一个放到马嘴里，它吃得那个香啊。缰绳我也懒得牵了，直接盘在它脖子上。我在前走，它跟在我后面，吃完就再赏它一个。回来后，我找了块树枝子，在它身上挠，全身弄了个遍，它惬意地吃着。等它吃完，我解下缰绳坐下来牵着它，它也四蹄一蜷趴在了我身旁。再上套就不用父亲帮忙了，一切顺顺当当。队长过来看看，也很满意，我感觉自己要出徒了。这天一切正常，马吃饱喝足，干得来劲。刚到头，马横过来，大叔俯下身子往前拉。这时马头也摇，尾巴也甩，蹄子也登，吓得大叔扔下耧杆就跑。我仔细观察马周身，发现一个蒙蝇趴在马屁股上吸血。我伸开五支拍了过去，蒙蝇一肚子血粘了我满手。原来它已吃了个时候，马一直忍着，直到地头站定才想法求救。多么仁义的枣红马？这是四十八年前的事情，我还经常记起。在父亲的鼓励下，我和枣红马相处半个月，了解马的习性，懂得了尊重、理解和关爱，总算没辜负父亲的用心。作者注：应膀子——柱体、环形，牲畜皮包裹成，垫在马膀子上，防治夹棒子着力时磨伤马膀子的垫子。夹棒子——放在应膀子前，夹在马勃子两边套绳栓接着的两根棒子，是马用力拉时的着力处。两根棒子上面的连接绳长短是固定的，下面连接绳称为鞅绳子，是可以调整长短松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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