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峡江寺（1）飞泉亭记 袁枚 余年来观瀑屡矣（2）。至峡江寺而意难决舍（3），则飞泉一亭为之也。凡人之情，其目悦（4），其体不适（5），势不能久留。天台之瀑（6），离寺百步；雁荡（7）瀑旁无寺；他若匡庐（8），若罗浮（9），若青田之石门（10），瀑未尝不奇（11），而游者皆暴日中（12），踞危崖（13），不得从容以观（14）；如倾盖交（15），虽欢易别。 惟粤东峡山（16）高不过里许，而蹬级（17）纡曲（18），古松张覆，骄阳不炙（19）。过石桥，有三奇树鼎足立，忽至半空，凝结（20）为一。凡树皆根合而枝分，此独根分而枝合，奇已（21） 登山大半，飞瀑雷震，从空而下，瀑旁有室，即飞泉亭也。纵横丈余，八窗明净；闭窗瀑闻，开窗瀑至。人可坐可卧，可箕踞（22），可偃仰（23），可放笔砚，可瀹茗（24）置饮，以人之逸，待水之劳（25），取九天银河（26），置几席间作玩。当时建此亭者，其仙乎（27）！ 僧澄波善弈（28），余命霞裳（29）与之对枰（30）。于是水声、棋声、松声、鸟声，参错并奏（31）。顷之又有曳杖（32）声从云中来者，则老僧怀远抱诗集尺许（33）来索余序（34）。于是吟咏之声，又复大作。天籁人籁（35），合同而化（36）。不图观瀑之娱，一至于斯（37）！亭之功大矣！ 坐久，日落，不得已下山，宿带玉堂。正对南山，六树蓊郁（38），中隔长江（39），风帆往来，妙无一人肯？泊岸（40）来此寺者。 僧告余日：“峡江寺俗名飞来寺。”余笑日：“寺何能飞！惟他日余之魂梦，或飞来耳！”僧日： “无征不信（41）。公爱之，何不记之？”余日：“诺。”已遂述数行（42），一以自存，一以与僧。[1] 注释译文 词句注释 （1）峡江寺：在广东清远东峡山上。峡山，一名观亭山，其隘处名为观峡，连山交枕，绝岸壁耸，江流湍急，鼓怒翻腾。 （2）屡矣：多次了。屡，多次。 （3）意难决舍：思想感情上难以丢开。决舍，丢开。决，同诀，分别。 （4）其目悦：他从视观中得到欣愉。悦，愉快。 （5）其体不适：他的身体不舒适。适，舒适。 （6）天台之瀑：天台山的瀑布。天台山在浙江省东部，主峰华顶山在天台县城东北。 （7）雁荡：山名，即雁荡山。在浙江省东南部。 （8）匡庐：即庐山，又名匡山，在今江西省九江市南。 （9）罗浮：山名，位于广东增城、博罗等县之间。相传罗山自古有之，浮山由海浮来，与罗山并体，故名。 （10）石门：山名，在浙江青田县西。 （11）奇：奇观。 （12）暴日中：暴露身体在日光之下。暴，即“曝”，晒。 （13）踞（jù）：倚靠。危崖：高涯。 （14）从容以观：神情舒缓地进行观赏。从容，舒缓。 （15）倾盖交：用《史记·邹阳传》引古谚语“倾盖如故”，是说行车相遇，停车而语，车盖接近，因以得交。但这种停车倾盖相谈，终归要各奔前程。 （16）峡山：一名观亭山、中宿峡。在今广东清远市东北。 （17）蹬级：登山的石级。蹬：同“登”。 （18）纡曲：盘盘曲曲。纡（yū），曲折。 （19）古松张覆，骄阳不炙：古老松树的枝叶伸张遮蔽。炎热的阳光也烤不着。骄阳，炎热的阳光。炙，烤。 （20）凝结：交织到一起。原指液体凝成固体。 （21）奇已：这就奇异了。已：语气助词，表一种确定无疑的语气。 （22）箕（jī）踞：一种坐的姿式。坐时两脚伸直岔开，形似簸箕。 （23）偃（yǎn）仰：仰卧。 （24）瀹茗（yuè míng）：烹茶。瀹：煮。 （25） 以人之逸，待水之劳：用人的闲逸，等待流水的辛劳。逸，安闲、怡乐。劳，辛劳。 （26）九天银河：指瀑布。语本李白《望庐山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27）其仙乎：大概是个仙人吧。 （28）弈：下棋。 （29）霞裳（cháng）：姓刘，山阴人。袁枚的学生。 （30）对枰（píng）：对坐下棋。枰，博局，这里是比赛棋艺的意思。 （31）参错并奏：杂乱不齐地一起奏起乐来。参错，杂乱不齐。 （32）曳杖：拖着拐杖。曳（yì）：拖，牵引。 （33）诗集尺许：书本有一尺多长的诗集。 （34）索余序：求我给作个序。索，求取。序，序言，介绍评述一部著作或一篇文章的文字。 （35）天籁人籁：天籁指自然界的音响；人籁本为古代竹制乐器，后泛指人所发出的声音。语出《庄子·齐物论》：“女闻人籁而未闻地籁；女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夫。” （36）合同而化：用《礼记·乐记》成语，意思是汇合融化在一起。 （37）不图观瀑之娱，一至于斯：没想到观赏瀑布的快乐，竟然到这种程度。娱，乐。 （38）蓊（wěng）郁：茂盛、浓密。 （39）长江：指峡江。 （40）泊岸：停船靠在岸边。 （41）无征不信：语出《礼记》：“无征不信，不信民不从。”征，同“证”，证明。 （42）已遂述数行：完了就写了这几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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