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初爸妈为了她上学方便,特意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她只要步行十分钟就到了,像今天一路小跑,五分钟就到了。这段时间妈妈厂里不怎么赶货,每个星期都有双休,每晚不用加班,现在妈妈应该到家了。他们的租屋在一栋半旧不新的楼房的三楼,到了,她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却听到了爸妈争吵的声音。爸妈从来没吵过架,再则,往天爸爸这时都不在家,还在厂里忙,这引起了徐杉杉的警觉,她把耳朵贴在门板上,里面的声音格外清晰。 屋内,杉杉爸爸徐国平和妈妈许美琳,一人坐在床上抽闷烟,一人站着靠在墙上,双手抱胸,两人的脸色都很难看。许美琳指着徐国平说:徐国平,你给我老实交待,你和那女人在一起多久了?徐国平低下头说:没这回事!许美琳来气了:你们厂里很多人都亲眼目睹你和她出双入对,还有亲昵照片为证,你还死不承认,嘴壳子比铁公鸡还硬!徐国平心里的气也直往上蹿:不要再说了,杉杉要回来了,影响不好!许美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知道影响不好,你还干那样的事。徐国平站起来说:我不跟你说了,出去透透气。许美琳冲过去一把抓住徐国平:给我站住,把话说清楚。 不会是真的,不会是真的,爸爸不可能有外遇!徐杉杉猛摇着头,不敢相信这个事实。这时,“嚯啦”一声,门开了,徐国平沉痛地叫了一声:杉杉!他感到非常吃惊,没想到女儿已经回来了,并在外面偷听。看到女儿满脸泪痕,他的心被刺痛了。他伸手去拉她,徐杉杉往后退了一步,用厌恶的眼神看着他:你不许碰我,我讨厌你,讨厌你!徐国平抓了一把已显凌乱的头发,皱着眉头往楼下走去。 徐杉杉缓缓走进屋内,脚步沉重、心神不宁。只见妈妈瘦弱的双肩在抖动,无声地哭泣着。徐杉杉叫了一声妈妈,便扑进了许美琳怀里。直到这一刻,许美琳的哭声才像鞭炮被点燃般爆发出来,搂紧了女儿,她泣不成声:你爸爸不要我们了,你要为妈妈争口气,妈妈只有你了。
二
徐国平和许美琳都出来打了十几年工,当初他们生下徐杉杉就抛下了她,由爷爷奶奶带着。那时,徐国平和许美琳初来乍到,没有人脉没有学历没有技术,就在建筑工地打工。每天累死累活,还要被包工头吆喝,一个月下来,却挣不了几个钱。工地上有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阿龙,也是因为一时找不到工作,才屈就于此。阿龙勤奋好学,每晚工棚里鼾声四起,他还捧着一本书在昏黄的灯光下看得津津有味。为此阿龙遭来了大家的耻笑,工友们说,读那些破书有什么用?读来读去还不就是一个建筑工人。徐国平和阿龙很合得来,阿龙跟他说:有人顾忌别人对自己的看法,被束缚手脚,被指责挖苦,有可能失去自信,其实无须管他,你爱怎么说怎么说,时间会证明一切。自己的路,只要你认为正确,有好处,就走下去,不理那些流言蜚语,你不可能使每个人都满意。到最后,你成功了,别人也就没话可说。 说实话,那时徐国平觉得阿龙有思想有上进心,但也有点不理解阿龙。到阿龙要离开工地的时候,工友们才知道他平时工余在干什么。阿龙在自学,两年的时间就拿到了大学文凭,即将坐在宽敞明亮的空调房里上班,工资是在工地的好几倍。工友们都羡慕得要命,后悔当初对阿龙冷嘲热讽,感到惭愧。阿龙以一种不同的人生姿态,展示着自己鲜活的生命,事实证明,他是想法是正确的,他用实际行动扼杀了一切偏激的言论。 阿龙的故事,引起了徐国平的反思,出来几年,他也看清了一个事实,要在大城市生活得更好,挣更多钱,还是得有一技之长,做一辈子工地上的工人不是长久之计。跟许美琳一商量,他立马辞了工,去驾驶学校学开车。几个月后,拿到了驾驶证,顺利地进了一家工厂当司机。这时候,又换许美琳辞工,到电车培训班去学习。许美琳只掌握了一般的电车技术,电车培训班就关门了,她便到一个手袋厂一边车货一边学习。
三
虽然离开了建筑工地,工作没那么辛苦了,徐国平和许美琳仍感觉生活不太理想。他们的努力已达到了极限,不可能再上一个档次了,这时,他们就把目光瞄到了女儿身上。徐杉杉三岁半了,他们把她接到深圳上幼儿园,希望能放在身边好好培养。为了这个宝贝女儿,他们着实付出了不少心血。夫妻俩每天上班都是十几个小时,不管多苦多累,都要教她读唐诗宋词,辅导功课,星期天有空就陪她去图书馆看书。徐杉杉的成绩不仅一直在班级名列第一,还有着绘画的才能。 徐国平和许美琳的工资并不高,两人都是一千多元。每年要给徐杉杉交几千元的学费,还有爷爷奶奶的赡养费,每个月要交房租、水电,一年到头手头并不宽裕。金钱并不是衡量生活幸福与否的标准,日子虽然清贫,快乐并未打折。徐国平和许美琳晚上有空,吃过晚饭后,都会牵着徐杉杉的手出去散步。 徐杉杉了解父母的辛苦,所以她在学习上比任何孩子都用功。他们一家人挤在不足二十平米的农民房里面,一切从简。在他们的租屋对面有个又大又漂亮的花园社区,那里面的大人穿着体面,孩子也穿得漂亮,出入有轿车。那些孩子,放学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星期天还上少年宫学习。每天从窗口一眼望去,操场上的孩子们都在打篮球,她是很羡慕的,但她强迫自己把头低下来,让思想集中在课本里。她是不能跟他们比的,她的父母穿着朴素的工装,每天在生存的压力中来回穿梭。爸妈身为农民,已经输给人家一大截了,她要让自己和那些孩子保持平行,而要保持这种平行,就必须不停地付出。她唯一能回报爸妈的,就是优异的成绩。
四
自那天徐国平和许美琳闹了矛盾后,家里的温暖不再,欢声笑语远去。徐杉杉放学后,桌上没有热菜热饭,她便自己买菜做饭,然后叫爸妈来吃。徐国平和许美琳只是默默地吃,不看对方,不发一语。徐杉杉想调动气氛,把学校的奇闻逸事都搬出来,无奈还是无济于事。她感到压抑,却不动声色,过去爸妈从未吵架,是顾虑她的感受,现在她得装作无所谓,至少能让爸妈少一丝愧疚,把心放宽。 每当走到街上看到一家三口牵手的画面,徐杉杉总是迅速扭开头,她怕自己的眼泪会在下一秒滑落。曾经看似微不足道的幸福,这时都显得弥足珍贵。 房子是一室一厅,徐杉杉住房间,徐国平和许美琳住客厅。尽管徐国平和许美琳想控制自己的情绪,一墙之隔的徐杉杉还是能轻而易举感觉到一股灼热的气息袭来。争吵声穿墙而过,徐杉杉的心咚咚直跳,手指握紧了笔头。 许美琳指着徐国平说:你到底要怎样?你表个态!徐国平说:你不要逼我!许美琳感觉这张熟透了的脸令人生厌,她别过脸去:你要是想和我离婚,杉杉得跟我。徐国平说:即使真到了那一步,我也要杉杉。许美琳只是试探徐国平,结果令她非常失望,心底蹿起一股无名火:你想得倒美,孩子是我生的,你别想打她主意。徐国平据理力争:孩子也是我的,我有权争夺抚养权。许美琳讽刺道:你这种道德败坏的人,我坚决不让女儿跟你过。徐国平举起手说:你再说。许美琳靠近他说:你打啊。 徐杉杉盯着作业本,捏着笔发呆,这时她再也忍不住了,跑到客厅喊道:爸爸妈妈,我求求你们不要再吵了,我还有一大堆作业没做,请你们为我想想吧!要是你们还吵,我一个都不跟,我不要一个破碎的家庭。 徐国平和许美琳的争吵被徐杉杉打断。徐国平怕他的存在再引起战争,索性选择离开。 许美琳还不解气:你走了就别再回来。徐杉杉听出妈妈心口不一。许美琳说:你爸爸今天被那女人的老公打了,他还是去找她,我彻底失败了。徐杉杉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心里一阵轻松,她笑着说:妈,你会是最后的赢家。
五
十点多钟,许美琳带着徐杉杉睡下来,迷迷糊糊的当儿,听到楼下有人惊慌失措地喊道:着火了!许美琳翻身爬起,说:快,杉杉,快点逃。母女俩刚跑到门口,火舌就蹿了进来,浓烟滚滚,醺得人头昏眼花。许美琳奔到阳台取下两块毛巾,沾湿水,和徐杉杉捂住口鼻。好在他们住在三楼,楼层不高,二楼窗户外有个楼台,这里是他们唯一的逃生地方。许美琳说:杉杉,快跳。杉杉说:妈,你跳。火势已蔓延到房间,让人心惊胆颤。 徐国平从外面蔫不拉叽地回来,警车、消防车鸣笛从他眼前擦过去,那声音像一道催命符,听着浑身上下怪难受。在好又多大门前,一眼看到上空浓烟滚滚,那是他住的那一带,定睛细看,正是他住的那栋楼。他来不及多想,撒开腿飞快地跑了过去。 楼下已围了好几百号人,楼上,火光四射,整栋楼像一瞬间就会化成灰烬,光看看都人喘不过气来。徐国平找到正在指挥的消防队长,抓住他的手臂哀求道:求求你,我老婆和女儿都在里面,请务必救她们出来。消防队长说: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们正在全力施救,现在争分夺秒,请你不要耽误我的工作好吗?徐国平说:不行,我要去救她们。说着,他就要往楼里冲,消防队长眼明手快,一把捉住他,又气又急:你不要再添乱了,你明知道你进去只能送死,要冷静一点。 冷静,怎么可能冷静?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处在危难之中,换成谁都不可能做到。徐国平伸长脖子望着一家三口生活了整整七年的楼层,泪水流了下来,口里喃喃自语:美琳,杉杉,你们不可以有事!在这一刻,他的脑中浮现的全是妻子和女儿的笑脸,只记得她们的好。想到她们有可能葬身火海,如一把刀插在心尖上,他感觉快要不能呼吸。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终于等到火势得到控制的时间。消防队长扬着喇叭说:请没有见到自己亲人的家属到××医院去。这真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也许,母女俩已经被送到医院。徐国平的身体轻盈起来,他以飞一般的速度赶到医院,一间病房一间病房地找过去,终于见到了他想见的人。 徐杉杉躺在病床上,扭过头,正好看到隔着玻璃正在看她们的徐国平。她刚想叫,徐国平把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的动作。徐国平推开房门,轻轻走了进去,来到许美琳床前。许美琳哭了,又笑了。 六 七 徐杉杉靠在许美琳怀里,问:妈妈,为什么我只能上农民工子弟学校?许美琳说:因为我们没有深圳户口。徐杉杉说:我懂了,因为爸爸妈妈是农民工,只能住农民房,我就只能上农民工子弟学校。徐国平说:过去父母教育子女要好好读书,不要像他们一样做农民,现在父母教育子女要好好读书,不要像他们一样做农民工。 2009. 简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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