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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阳光的珍珠3

 新用户3278CVPn 2023-01-31 发布于湖北

3、初进工厂

就这样,我正式踏上了打工路,成为日资企业的一名假名童工,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在这里,我的名字叫余真联。我借的身份证是二十岁,妈妈改过的身份证是二十七岁,母女俩才相差七岁。这个事件,后来一直成为我们的笑谈。

第二天一早,我戴上厂牌,和妈妈一起来到包装部,当时只知道这儿是1包。我们脱掉鞋子,用手提起来,走了进去。一张张白色的台面上堆满了衣服,这跟我之前想象的场景惊人的吻合。妈妈带我来到她的座位,指着一个物体说:“这是坐桶。”坐桶是用木板做的,像个箱子,右边有个盖子可以打开,里面可以放好多东西,剪刀、贴纸、鞋子等物品就是放在这里面。把盖子盖上,一个坐桶可以坐两个人,但每个人都有一个单独的坐桶。

在我们前面,有个穿红外套的女孩往外走,妈妈说:“那个女孩比你大一岁,她想读书,家里面不要她读。”我知道,妈妈是希望我读书的。在老家时就经常听爸妈和表姐表哥他们说在外面有文化有技术好找工作。

到了上班时间,灯开了,天花板上有很多灯管,照得到处亮堂堂的。新进厂的员工一眼就可辩认出来,因为没有发工衣,穿着自己的衣服。

我的到来,引起了小小的震动。听说指导工叶永青跑去跟负责人黄兆山说我是李金秀的女儿,黄兆山说不可能,李金秀怎么可能有个这么大的女儿?其他员工也投来好奇的目光,母女俩一起打工是件罕事。在这之前,只有2包有一对广东的母女。

包装部有查货的、打包装的、剪线的,打包装和剪线比查货轻松,打包装的要站就站,要坐就坐,剪线的一天到晚坐着,这两样工种都是负责人和指导工喜欢的人才有资格做。我自然是被分去查货拉,查货的一天到晚都必须站。

包装部一个负责人黄兆山,管理整个包装部,两个指导工,叶永青管查货和剪线,阿娣管包装。工作程序如此展开:剪完线头的衣服拿到查货拉去查,查好的货拿去查针、挂牌、包装、装箱。

剪线拉的人坐桶旁边都有一个纸箱,剪好线头的衣服便往箱子里扔,有一个专门拿本子记数的女孩会隔一段时间点一下数,把数量写在剪线人名字的后面,并负责把没剪线的衣服抱到剪线拉上。

查货拉一条拉七个人,拉头两个清线头的,中间一个人查后幅,一个人查帽子、袖子,一个人查前幅,一个人查里布,拉尾是一个总查,总查将整件衣服再看一遍,如果没什么问题,就拉上拉链,把衣服一件件重起来放整齐。我被安排在妈妈那条拉上清线头,妈妈是总查,我们一个在拉头,一个在拉尾。妈妈那里有时把事做完,就到拉尾清线头,跟我说几句话。查货查到返工的,比如没打枣,没定位,没封口,断线,跳线,色差,烂的等等,就用布条把那个地方绑起来,贴上带有红色箭头的贴纸,扔到自己面前放在一起,由配送收去,拿到车间返工。

查针机类似于一条传送带,把衣服从这头放进去,从那头出来,如果过不去,就会叽叽叫,证明有针。打包装的人动作特别麻利,把衣服折好后,用一个胶袋一套,再把胶袋口折一下,从胶纸座上迅速取下两截透明胶,贴在上面封口。装箱时要按照颜色、款号来装,不能有一丝马虎。封箱时用大透明胶沿着纸箱的边沿行走,胶纸发出哗哗哗的的脆响。一个个箱子码好,只等出货。

厂里没有搬运工,要出货时,便叫几条拉的人去,人手还不够,再来叫。男工把堆得高高的箱子卸下来放在地面,轻的便一人拉一箱,重的便两人抬一箱来到滑滚车前。那滑滚车像梯子,一个接一个一直搭到货柜车上,上面都是圆柱体,便于箱子的滑行。听妈妈说以前有一个人刚进厂时看见滑滚车上的圆柱体直转,以为它是带电的,生怕靠近它。有一部分人分部在滑滚车两侧,一个接一个用一只手或两只手把箱子往前推,让它滑向货柜车上。那轮子骨碌碌直转,发出哗哗哗的声音。专门有一个人站在货柜车前划箱,箱子进去一个,他便在本子上划一笔,以此统计出货数量。一个又一个箱子冲进货柜车里,由里面几个人专门码货。

车间没有清洁工,负责人便根据人数来分配,每晚由几个人打扫,轮流着来。包装部要剪线头,剪线和查货的每个员工都拿个胶袋,来到自己的工位旁,用透明胶粘在台面边沿,把线头扔在里面,虽然如此,到了晚上下班,仍能看到地上有不少线头。上班时间,每当客户要来时,负责人也会叫几个人把车间赶紧扫净。衣服上面如果粘上了线头、毛毛,查货的人也必须用大透明胶粘掉。把透明胶的头撕开翻转过来,粘了一点点线头和毛毛又要重新撕,不仅麻烦,还很慢,透明胶的宽度不够,只能粘到小面积。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在一块小纸板上缠上透明胶,粘线头和毛毛又快又干净,当透明胶失去粘性,再拉扯透明胶将纸板包裹一层。在这个过程中,纸板起到辅助作用。员工的衣服上也都粘了线头、毛毛,每到下班时,几乎人手一个大透明胶,拼命把线头和毛毛粘掉。衣服上不能有线头和毛毛,也不能有头发,厂里规定上班时间不许披头散发,即使刚刚洗了头,也要松松垮垮地扎起来。车间灰尘和毛毛漫天飞舞,钻进了鼻孔,挖鼻孔时挖到的是灰黑的鼻屎。

高松厂把包装部叫包装部,楼上的车位叫车间。一共有三个包装部,1包在2工厂1楼,2包在1工厂1楼,3包在3工厂1楼。管理人员和配送都会在袖子上套一个袖章,再用一个小夹子夹住用以固定。配送为绿色,指导工为蓝色,负责人为红色,板房人员和写字楼的跟单员为紫色。工衣冬天和夏天各两件,到离厂时退还。工衣夏天和冬天的都一个布料,只不过冬天的是长袖而已,有的厚点,有的簿点,簿得近乎透明。写字楼是单独的一幢房子,超出厂门口一大截,与厂门外的空地保持平行,没超出的部分连接着厂门内的院坝,写字楼的工作人员无论是从厂门外还是从宿舍去上班,都是全厂最近的。写字楼顶上嵌的是琉璃瓦,非常气派。

厂里宿舍有清洁工,但一天只打扫一趟。厕所里面又脏又臭,蹲位里有人拉了屎没冲,下一个就拉到蹲位上面,再去一个人,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天天都见到一个个蹲位旁停留着一摊屎,黑不溜秋,臭气熏天。勤快一点的,便接一桶水去冲干净了再蹲下;懒一点的,往之前停留的屎前面蹲,如此一来,就接近过道来了,对面的铁皮楼房和我们的宿舍楼距离之近,可以互相将对方看得一清二楚,有的女孩白花花的屁股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别人看了。这时,她们会发出一声尖叫,急忙提上裤子,跑到另一个此前看到都直皱眉头的蹲位上去,也不管那里有多少屎,只要能藏起来就好。

厂里分3个工厂,在1993年开厂时,只有几百人,也只有一栋厂房,后来逐渐扩大,有了2工厂、3工厂,1、2工厂主要做本公司的货,3工厂主要做外公司的货,1、2工厂的员工的工衣为蓝色,3工厂员工的工衣为绿色。1、2工厂像连体婴儿,从一道大门进去,我们的宿舍在它们后面。3工厂跟1、2工厂是分开的,在马路对面,老板花几十万元在空中架了一座天桥。这座天桥不同于公路上的天桥,它是密封式的,只开了几道小小的装了玻璃以采光的窗,桥上有保安把守,以免有人偷衣服从桥上扔下去。天桥的另一头直接通往3工厂,所以那栋楼的人全部都是从天桥进去。3工厂后面有一栋宿舍,一楼是饭堂,我们去打饭时得经过天桥,天桥上通往3工厂的那头另外开了一道楼梯。下班后去打饭像上战场一样,每个人都用跑的,直往天桥上冲,里面特别拥挤。有时在天桥上遇到前面下班的熟人吃完饭,跟我们往相反的方向走,也仅仅点个头而已,不作交谈。因为有车位上的人一起下班,他们都是刚刚坐了起来,在天桥上一股怪味直往鼻孔里钻,很多人都捂着鼻子走过天桥。

不仅上、下班打卡要排队,打水、冲凉、洗衣要排队,在饭堂吃饭也要排队。一般我们下班,3工厂的员工还没打完饭,我们去时队伍就排成了长龙。至少要花十五分钟,才能到达那个窗口。有个人专门划饭卡,我们把饭盆和饭卡递进去,他便迅速在饭卡上打个钩,递还给我们,再把饭盆往他左边挪过去,让人打饭菜。老板站在打饭菜人的身后,眼睛的弧度随着他们手中的长瓢而移动,他是在监督,怕他们多给员工打。好不容易打来饭菜,端着饭盆却唯有苦笑,一般只有几块肥肉,几根青菜,菜汤又泡在饭里,特别难吃,花半天时间打来的饭菜我通常只吃一、两口就不再吃了。听妈妈说她刚进厂时伙食不错,后来私人承包后就不好吃了。我跟妈妈说外面两块钱的快餐好吃,她说有什么好吃的?一方面,她觉得不好吃;另一方面,她是为了省钱,厂里包吃包住。有时从饭堂出来,回到宿舍啃一个苹果,也根本不起作用,因此,我每天都饿着肚子上班。

饭堂较大,长桌长凳,可容纳几百人同时就餐。饭堂有管理人员和写字楼工作人员的专用窗口,也有他们的专用餐厅,他们排队时最多十来个人。他们有汤喝,饭菜稍微精致一些。有时有这类人要和老乡搭讪,端着饭菜跑到员工餐厅来坐在我们身边,我不好意思抬头看他们,只因他们面前多了一碗汤。我在他们面前是如此自卑,总是想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员工,而人家手中握有小权。

每一个人的饭盆都放在饭堂的架子上,有时会出现乱拿错拿的现象。妈妈的饭盆上穿了个洞,用钢丝穿在那个洞上,绕了几圈,成了一个砣砣,一拿起它,钢丝砣砣就摇啊摇的。我说这是盆子戴的一只耳环,妈妈说这是她在南海的爱国制衣厂时,幺舅帮她打的记号。

我们接热水都统一在宿舍一楼旁边一小木板房里,早上上班,就有不少人将桶放到一楼去。到了下班后,就各自拿桶到打水处排队打水。那儿有个大锅,专门有人往灶里放木块来烧水。我们要把水提到五楼,通常都要在楼梯上歇上一会儿,再往上提。妈妈怕我累,都是一手提个桶,说这样好提,提一个反而不好提,我着急,却帮不上忙,怕上去夺桶把水打翻,那么又要重新去排队了。有男朋友的女孩子,由男朋友把水提到厕所和冲凉房的门外。有时我见其他女孩提水上楼,会主动帮她们抬。

1、2工厂有道大门,3工厂有道小门,中午均不开门,下午也只开3工厂的那道小门。中午有人来探望,只能隔着厂门,如同探监。有的人想买东西,便在里面向商店招手,等老板来问清后,再跑回去取。

上班时间,每天上午十点,下午三点和晚上八点各休息十分钟。有一天上午休息的时候,江西女孩雪梅用怜惜的目光看着我,问道:“你为什么不读书了?”一言难尽,我沉默不语,目前的生活状态,也让我不想开口说话。

我们每天早上八点上班,中午十二点下班,下午一点钟上班,五点二十下班,六点钟加班,有时要赶着出货,还要直落,直落代表中午吃饭只有半个小时,下午吃饭只有二十分钟。厂里效益很好,每晚至少加到十二点。冲完凉、洗完衣服、吃完夜宵,一般要一点半才正式睡觉。我和妈妈总是晚上就将第二天要穿的工衣拿出来,在左边衣领上夹上厂牌,袋子里放好纸巾、饭卡。可能是我和妈妈太久没见面,有太多心里话要跟她说,我们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我都跟妈妈聊天,我说,她听,一个劲儿“嗯嗯嗯”地答应,要不了多久她就因为太过劳累睡了过去,而我也就停止了诉说。

                                                                                                        4228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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