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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闭小荷和妈妈张玉莲晚上双双请了假，没去加班。宿舍里的工友都去加班后，宿舍里安静下来，只有天花板上的风扇在吱吱呀呀地扭动脑袋。闭小荷拿了睡衣，进入冲凉房冲凉。闭小荷出来后，见小桌子上放着的草莓蛋糕上插着彩色蜡烛，上书：祝闭小荷生日快乐。小萍、大双和小双都来了，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她们一拥而上，祝她生日快乐，每人还奉送上自己的礼品。 “你们怎么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告诉你又怎能达到惊喜的效果？”小萍说。 这一切都得益于张玉莲的巧妙安排，时间也掐得准。厂里明文规定外厂人员不得入内，张玉莲便借了三个厂牌让小萍、大双和小双混进厂里来，再让她们在楼下听候发落，接着把厂牌物归原主。待宿舍里只剩下母女俩时，张玉莲催闭小荷去冲凉，来到走廊，招手让小萍她们上去。待她们进入宿舍，她示意她们别出声，再拿出蛋糕，插上蜡烛。为了给闭小荷庆生，小萍、大双和小双下午都特意提前请了一个小时假赶过来，只为了配合张玉莲的安排。 闭小荷和大双和小双、小萍、妹妹小珠五个女孩是儿时的玩伴，小萍比闭小荷大一岁，大双和小双是双胞胎，只比闭小荷小三个月，妹妹比小荷小两岁，小时候闭小荷曾戏称她们五个是“五朵金花”，此时五朵金花唯独缺了小珠这一朵。 她们要求闭小荷立即将礼品穿戴在身上，闭小荷满足了她们的要求。她换上红色裙子，挂上水晶耳环，戴上珍珠项链，引起阵阵惊叹，连张玉莲都不敢相信女儿有如此漂亮。闭小荷来深圳的时候，还是个黄毛丫头，发育不良。制衣厂天天加班加点，几乎每天都穿着工衣，她们也很少买衣服，很少正儿八经地打扮。 蜡烛刚好十八支，点燃之后，将灯关掉，闭小荷的脸庞在烛光的映衬下红得像花。大家一起唱生日快乐歌。 “许个愿吧。”大双说。 闭小荷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许下各种美丽愿望，然后一口气将蜡烛吹灭。 “小荷一定是希望今年走桃花运。” “小荷可能是想回四川吃家乡味。” “不对，她想回去看叔叔和小珠。” 小萍、大双和小双争先恐后猜测着闭小荷的愿望，可闭小荷轻轻摇了摇头，说：“我想主宰自己的命运。” 切了蛋糕，气氛更加活跃，小萍、大双和小双纷纷把蛋糕抹在闭小荷脸上，她立即就成了个大花脸。闹够了疯完了，才坐下来吃面包和水果，喝饮料，边吃喝边聊天，无非是打工生活和以后的打算。到了十点多，小萍、大双和小双该回厂里了，将她们送上公交车，生日宴会告一段落。 闭小荷挽着妈妈的手，将心中埋藏了好久的话一吐为快：“妈妈，我想辞工，寻求另外的发展。” “你在这里有我照顾你，你去外面我不放心。”张玉莲紧张万分。 “妈妈，我已经十八岁了，是成年人了，我会照顾好自己。如果小鸟永远躲在妈妈的翅膀下，它就永远也学不会独自飞翔。”闭小荷脸上有着与她这个年龄不相符的成熟与懂事。 起初张玉莲以为女儿在开玩笑，但从她的表情和语气来看，她是相当认真的。这个女儿自小就懂事，小时候就不爱哭闹不爱撒娇，属于早慧型，一切都有自己的主张。 别看小荷才刚刚成年，她却已有三年的工龄。小荷十五岁那年初中毕业后就来到了深圳，进了妈妈所在的万源制衣厂，和她一个部门一个宿舍。包装部每天都要站，而且天天加班加点，小荷小小的身体吃不消，但她咬牙坚持，硬是不言苦累。妈妈很早就出来打工了，所经过的苦难是她想象不到的，妈妈曾经三天只吃一根黄瓜，曾经病倒在床。她不能给妈妈增加心理负担。 当初爸爸妈妈本是一同出来打工，一年后爸爸放心不下她和妹妹，便回到家乡，又当爹又当妈。妈妈一直在深圳打工，她希望两个女儿将来能上大学。小荷没有读书的命，在她读小学一年级的第一个学期，开学第一天，老师刚刚发下来的数学课本她还来得及翻一翻就神秘失踪了。后来因为没有课本，老师在讲台上授课让她不知所云。她偏科得厉害，语文一直在班上保持前五名，数学却从不及格。语文老师特宠她，数学老师特厌她。后来，她的眼睛又因在二姑家连看几天电视成了近视眼，想读书也是在浪费钱，便索性打包回家。 张玉莲在得知小荷辍学后，哭了一个晚上，最后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这时正好有个文员快要回家，问张玉莲有没有人要进厂，她可帮忙。张小莲便让小荷来了深圳，她想母女在一起，有个照应。小荷出来的时候又瘦又小，没有任何证件，借了表姐的一套证件后，文员也不敢让她去写字楼填表，怕老板发现了不让她进厂。文员将她的入厂手续办好，她直接去上班就行了。当小荷上班后，她总时不时写信鼓励妹妹小珠，让她一定要努力读书，争取将来上大学。她还谈到打工的艰辛，目的是让妹妹打消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的念头。妹妹本是跟小荷在一个学校念书，学习成绩一般，考取初中时被母校录取，为了她的学习，毅然选择到全县最好的中学八中读议价。八中的教学质量好，妹妹也很争气，各科成绩都不错，尤其是英语。
2 闭小荷辞的是慢工，一个月后到期。房子已经租好，到最近的电脑培训班花四百块钱学习办公软件。张玉莲也暂时搬出来同住，顺便改善一下伙食，工厂饭堂里的饭菜她们早就吃厌了，饭有一股霉味，有时还有小石子，菜里见不到油星，菜叶子黄得还不如在家时喂猪的。 闭小荷给自己的时间是两个月，在外面每天都得花钱，早点学完，可以早点挣钱。她跟上班时一样保持规律性，早上母女俩一起起床，洗漱完毕一人去工厂上班，一人去电脑培训班。到了十一点，她去买菜做饭，等妈妈一起回来吃了后，让妈妈躺着休息，她便洗碗。到妈妈上班时，她们又一同出门，各忙各的。一天到晚，除了买菜做饭，她都待在电脑培训班。她天天上课，才半个月时间就把课上完了。 电脑培训班的老师看闭小荷如此用功，主动推荐她去一家工厂做人事文员。小荷花十块钱在外面办了一张高中毕业证，在她年满十八岁之时，妈妈也在着手让爸爸在家里给她办身份证，现在还没有拿到手。小荷本来在想着该不该如实相告，杜老板却并未看她的证件，只要求看看她写的字。小荷写得一手好字，这一点难不倒她，学生时代她的字就是班上最好的，出来打工后，她每天都有写日记的习惯，字迹更是大有长进。杜老板乍一见小荷的字，眼里闪现光彩，立即拍板让她上班。 进了浩达厂，就意味着要搬出出租屋了。张玉莲千叮万嘱，就像送女儿出远门似的，泪水涟涟。倒是闭小荷，像个大人一样反过来安慰妈妈。换了工作，就不能像从前一样每日与妈妈形影不离了，闭小荷也有些伤感，但她没有表露出来。独飞是必然，她不能走妈妈的老路，一辈子做一个流水线工人，那样将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总有一天，她会再回到妈妈怀抱里，那是她疲倦之时，也是成功之时。 宿舍里只住四个人，有单独的洗手间，冲凉有热水器，什么时候想冲，开关一拧就行了。在万源制衣厂时，一个宿舍住了十二个人，一层楼有十几间宿舍，只有宿舍两头才有厕所和洗手间，打热水还要到一楼去，每天洗漱、打热水、冲凉、洗衣都要排好长时间的队。 工作上的变化来自于不用站，而是舒舒服服地坐在软椅里。过去在车间里只能埋头苦干，还不许说话，现在可以随意走动，甚至，还可以和其他人聊聊天。一颗拧紧的螺丝在这儿得到了松懈。办公室其他人员趁老大不在，打游戏、看电影，她从不，勤勤恳恳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十八、九岁，是渴望爱情的年龄，闭小荷也不例外。宿舍的女孩都有男朋友，每晚一下班就不见踪影。闭小荷本来长相就不错，加上工作环境的改变，人就出落得更加水灵。有几个男孩子天天围着打转，她婉言拒绝。几个男孩先后改追其他女孩，只有一个锲而不舍，试图感化她，每天又是买早餐，又是买夜宵，有时还往办公桌上放一束鲜花。 “我真的很为你这份执着的情感动，但是，我还小，不想过早谈恋爱，我觉得还有比谈恋爱更重要的事要做。”闭小荷将男孩约到川菜馆里，和他进行细致的长谈，掐灭爱情之火，她的嘴就是灭火器，不让火势蔓延，烧到两人。 “我能理解，你是个很有上进心的女孩，正是这点打动了我，让我对你着了迷，我尊重你的选择，并且为你祝福。”男孩极力掩饰，脸上还是有受伤的表情。 闭小荷只能在心里说声对不起，她想多年以后，也许她还会记得他。
3 闭小荷白天上班，晚上去上夜大，弥补没上大学的缺憾。 老大要去开创自己的事业，辞职时向老板力荐闭小荷担任人事主管。这时，闭小荷有了更多的时间来学习。 起初，闭小荷的工作开展得并不是很顺利，首先，她的年龄在人事部最小，其次，她来的时间最短，却当上了老大，手下的几个员工自然不服。他们经过商量，合起伙来，准备让闭小荷知难而退。闭小荷安排他们做事，他们要么推三阻四，要么装聋作哑。一句话以概括之，就是专唱反调。闭小荷怎会不明白他们的小九九，他们对抗老大的方式简直数不胜数。人事主管如果没有能力，很快就会被别人取谛。换作其他人，或许早就急得哭鼻子了，闭小荷不，她嘴角抿笑，心想，都太小儿科啦！你们虽然年龄比我大，但跟我斗，都还太嫩了！她真是胸有成竹呢！ 闭小荷不动声色地起草了一份《人事部管理条例》，然后打印出来，贴在门口。手下的小兵小卒将脑袋凑近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即日起不得迟到早退，上班时间不许干除工作以外的事，光是这两点就要了他们半条命，下面的条条款款再也没有勇气看下去了。他们一致认为，闭小荷在报复他们，别看这小妮子年纪轻轻，对付人的本事何其老辣。 闭小荷见他们一个个像战败的公鸡耷拉着脑袋，看见她走进办公室就装作一副忙碌的样子，知道她已驯服了他们。 小兵小卒们表面上对闭小荷百依百顺，但还是有不满的情绪，只是压制着，没有爆发。之所以不敢造反，是因为闭小荷的管理条例最后的内容起了杀伤作用，那就是，违者一律罚款。出门打工，谁不是为了钱，跟钱过不去，是自寻死路。 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闭小荷与小兵小卒们之间的棱角磨平了，慢慢变得微妙。 有时，闭小荷会召集人事部的工作人员开会，说说工作上的事，但是今天，她感触良多，说了工作以外的事。 她说：“我们出来打工，不能满足于现状，要更上一层楼，学习更多有用的知识，我发现有些人很有进取之心，但大部分人都在浑浑噩噩地打发日子，作为年轻人，对人生要有规划，要确定一个目标，并努力去实现它，难道你们就满足于坐办公室当文员？等人老珠黄了，该干什么呢？我们应该趁年轻，做该做的事。只有羽翼丰满了，才能飞得更高。” 可以说，闭小荷这番话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小兵小卒们自叹弗如，知道她有当老大的资本。 在闭小荷近乎严苛的管理下，人事部的工作人员不再懒懒散散，做事认真积极。也是在她的影响下，他们开始加强学习，根据自己的兴趣爱好选择适合自己的专业参加自考。闭小荷为他们指明了方向，不再迷茫、困惑和焦虑。 两年后，闭小荷拿到了烫金的国家承认的大学学历。闭小珠也考上了重点大学本科。 闭小荷做出了惊人之举，辞工！老板拿到她的辞工书，找她谈话。 “闭小姐，你真的想好了要离开吗？” “是的，老板，我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我这样的小厂，是无法留住你这样的人才的，我知道你早晚要飞，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人人都有自己的梦想，我祝你飞得更高。” “谢谢！” 人事部的工作人员得知闭小荷要离去，恋恋不舍。他们不仅仅是喜欢她，对她简直是崇拜。 闭小荷离去的背影很潇洒、漂亮，透着坚定和自信。在浩达厂做文员只是一个跳板，接下来她要去哈尔滨学日语，时间为两年。 张玉莲得知闭小荷辞了工，要远去哈尔滨学日语，又是一阵惊诧，她这个不安分的女儿啊，真有些不敢相信是自己生的。 “小荷，文员做得好好的，干吗要去学日语？哈尔滨那么远，还冰天雪地的。” “妈，做我喜欢做的事，再远再冷我也不怕。” 闭小荷买了皮手套、羽绒服、毛帽子，围巾，准备妥当，在张玉莲依依不舍的目光中飞向了哈尔滨。 哈尔滨是个冰城，它以凛冽、刺骨的形式迎接闭小荷的到来。闭小荷抿嘴而笑，这儿又将是她梦起航的地方。 到学校报到后，闭小荷分了宿舍，翌日一早爬起来就开始上课、学习。 休息日，闭小荷一般很少出去，戴着耳机反复听日语，直到自己的发音准确为止。食堂阿姨说她节约，不像其他女孩喜欢吃零食。偶尔在小超市遇到同学，他们总是大包小包地买东西。她也陪过女同学去买衣服，女同学一口气买几套眼睛都不眨一下。想着远方的妈妈还在站着上班，她总是很心疼，不敢乱花一分钱。同学多数都来自城市，有着好的前途，她不敢放松学习，或者说，她的眼里只有学习。隔一段时间，闭小荷会打个电话跟妈妈汇报自己的学习情况。妈妈在万源厂永远是没完没了地加班加点，管理人员永远是那么凶，妈妈为了生活，选择了容忍与妥协，想到这一点，她的心就隐隐作痛，痛过之后，将伤痛化为向上的力量。她也会和几个儿时伙伴联系，大双和小双在同一个厂，做QA，小萍在一工厂坐流水线。小珠也会告诉她大学里的生活，与她分享喜怒哀乐，每每小珠告诉她又考了好成绩时，她的嘴角就会往上翘。 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反正就是在紧张的学习中度过了。闭小荷拿到了日语资格证书，回到了深圳。 张玉莲惊喜地发现，大女儿变得更加成熟了。 闭小荷到人才市场投简历，也到网上求职，很快接到了面试通知。招聘方对她很满意，让她做翻译。 闭小荷和妈妈一起在万源制衣厂做普工时，有个翻译林小姐，重庆人，其貌不扬，但工作能力很强。她和老公会日语，刚出来打工时在另一家工厂，和普通打工仔打工妹一样住集体宿舍，进了万源厂后，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林小姐深得日本人的信任，她的十指挂满了金戒指，在深圳购房入户，家里有五台彩电，均是日本人所送。厂里上上下下都很尊重她，俨然一个皇后。闭小荷看见她，真希望自己就是她。 如今，闭小荷觉得自己实现了梦想。
小女儿拍 4 闭小荷在踏踏实实工作的同时，也敞开了爱情的大门，欣然接受了高林的求爱，两人在生活中互相关心。 闭小荷二十五岁生日这天，有了小珠和爸爸在身旁。生日晚会的背景换成了自家的新房。 闭小荷七岁闭小珠五岁那年张玉莲出来打工，一直到现在，打了近二十年工，刚开始出来打工，初衷只有一个，挣钱让两个女儿上大学。她总认为自己说不定哪一天就回老家了，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能成为深圳人，而这一切，她那并未进过大学校门的大女儿帮她实现了。 在农村，家中没有男孩就会受到周围人的歧视。小荷的几个叔叔婶婶都有儿子，在父母面前耍够了威风。小荷很小的时候就有一个愿望，长大了要变得强大，靠自己的能力保护爸爸妈妈，她要告诉别人，女孩不比男孩差。从十五岁出来至今，她没回过一次老家，只是在等待扬眉吐气的那一天。 闭小荷说：“妈，现在爸爸和妹妹已来到我们身边，我们终于能团聚在一起了。我和高林决定今年国庆节结婚，到时你就把工作辞了，等着带外孙。”小荷知道妈妈的愿望，打工攒钱，等她和妹妹都成家立业后，就帮她们带孩子。 小萍还在一家工厂车间里干活，大双和小双已回到家乡，大双在做幼儿园老师，小双和老公搞展销会，也开过门面，失败后，如今在开快递公司。只有闭小荷才像一只鸟儿在深圳的天空下自由地翱翔。 从邮箱里找出，日期为2012.10.18。不知写于哪一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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