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乡
作者简介： 东方樵，本名张鹏振，湖北大冶人。武钢职教系统退休职工，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无心的云》《流年飘雪》《榴园秋雨》等散文自选集。
莲花地传奇之五：纸扇背景 ◎东方樵
张敬简祖堂内有两块刻满隶字的石碑，碑文为耆老张吉时先生所撰，内中有一句“昔时曾出过四十八把白纸扇”。这里的“昔时”当是嘉庆年间，纸扇是文人常操之物，“白纸扇”即秀才的代称，莲花地一时间出了四十八个秀才，这在大冶历史上绝无仅有。然而，这“四十八把白纸扇”究竟是哪些人，今天已难尽知。 翻开《张氏宗谱》，也许可以找到一些线索。宗谱记载，嘉庆年间，太学生张挥濂倡言立一座字纸亭。其时，张敬简如同春笋破土般出了那么多秀才，但是他们皆不屑于入仕为官，而纷纷在家乡聚徒讲学，私塾遍及车桥里大小村庄，孩童的读书声昼夜盈耳。发蒙的幼童逐日习字描红，读经的书生不时作文赋诗，那么多废弃的字纸如何处置？张挥濂的主见是修建字纸亭，择吉将字纸废书入亭“羽化成蝶”，使读书人从小就知道“敬惜字纸”。 太学生的倡议赢得了白纸扇们和一众乡亲的响应襄助，一座状若宝塔的字纸亭不久立在车桥港边。亭高六七米，分五面三层，建筑材料全为青石，石匠手艺高超，嵌合非常严密，不见丝毫缝隙。石亭每层有鸟翼状飞檐，雕凿精致优美。飞檐下是二尺来高、七八寸宽的拱窗，以便焚化时纸烟飘散。亭内中空，人们在第一层烧字纸，青烟从五面纷然逸出，浮载着文字的精魂升天。石亭每面除了留有拱窗的那块石板之外，其余的石板上都是浮雕，有桃园结义，有八仙过海，有西天取经，浮雕刻工精细，形象无不须眉毕现，敦睦劝学寓意了然，读书人观之，顿生无限遐想和千里之志。
除了浮雕还有刻字，人们记得最清楚的是，光绪乙未院试案首张焕彩所题联句：“云染丹青文焕彩，烟腾紫绿字生香。”这副联是字纸亭修葺时添加的，上联一语双关，嵌进两位白纸扇传人的名号：云龙和焕彩。张云龙是一方鸿儒，他在大冶朱氏宗祠坐馆论道，往返几十里都是轿子接送，朱家山头自明代起就是书香隆盛之地，对张云龙敬重到如此地步，足见其学问超群轶伦。张焕彩是张云龙的关门弟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副对联洋溢着师生俩顾盼自雄的文化自信，激励着一代又一代读书人。字纸亭底部，环绕一圈石墩，石墩平整、光滑、清凉，亭离车桥棚只有四五米远，过路人走累了，喝了棚子里的赐茶，总喜欢在石墩上坐一会，歇歇气。大热天，张敬简村的半大小伙子吃过午饭，也爱跑到字纸亭躺在石墩上，享受石墩的冰凉。 这座人见人敬、人见人恋的字纸亭，在车桥畈屹立了一百八十余年，最终毁于斯文扫地的十年动乱，亭中那些石板、石墩都被拆下来，搬到红卫泵站做了泵房的墙基。字纸亭虽然已从大地上消失，但它永远耸立在人们的记忆中，连同那些白纸扇们谜一般的背影。 背影模糊的白纸扇们，曾有过一次群体亮相，这缘于咸丰年间一场官司。事情还得从头说起。大冶张氏均系明洪武年间由江西武宁迁徙而来，其中在车桥里落业的有居贤、居敬、居简三兄弟，老大居贤居关山下，老二居敬、老三居简居莲花地。贤公后裔在关山下繁衍成一大湾；莲花地敬公后裔在东、简公后裔在西，合名敬简庄。
乾隆年间，大冶张氏各案看中关山下这块风水宝地，在此修建了一座规模宏伟的张氏宗祠。宗祠坐东朝西，前面一马平川，三溪汇注车桥港的水长流不断，大门遥对马鞍山和笔架山山坳；背靠一座青山，山虽不高，但像一把靠椅，一步一步升高；祠堂左为南方，不远处是逶迤数里的鹤泊山；右为北方，几里路外是雄踞一方的锡野山，风水堪舆所论“前朱雀”“后玄武”“左青龙”“右白虎”靡不悉备。宗祠建起来之后，看守祠堂的使命就自然落在贤公后裔肩上。由于关山北麓有不少杂姓村庄，谌姓是一大湾。 一次，宗族之间为田地山场发生械斗，张姓失手打死谌姓四人。出了命案之后，居贤公一脉全部逃离车桥里，有些远遁四川、广西、陕西，少数隐姓埋名躲进栖儒桥、太和、梁子湖，祠堂张庄成了不见人影的空村。谌姓人屡屡报官，强烈要求惩治凶手。官司开始在案发地审理，大冶县令坐镇张氏宗祠，祠堂变成了断案的官厅。皂吏公差一拨人气势汹汹，谌姓人满以为这场官司稳赢不输，一个个期待着捉拿张姓人归案伏法。 县令把惊堂木拍过之后，没想到四十八把白纸扇大摇大摆地进门登堂。他知道来者不善，刹时面如土色，面对四十八张能说会道的嘴，自分就是使劲浑身解数也不是对手。为避免下不了台留下笑柄，县令当即宣布休庭，说这案子改日到县衙审断，吆喝众喽啰狼狈起轿回城。县衙那次断案，衙役严防死守，将四十八把白纸扇拒之门外，在这种情况下，县令判决谌姓胜诉。但他深知四十八把白纸扇不会善罢甘休，于是连画像通缉也不敢循例应付，最终不了了之，原告闹了个猫咬尿泡空欢喜。
这血海深仇，谌家世世代代都难忘却，血衣相继晒了六十多年。他们找不着跑了的居贤公后人，就时时伺机报复莲花地。民国时期，他们纠合十二团（附近十二个湾子）与张敬简打架，没想到十输九不赢，张敬简武功高强的人多的是，打遍一方无敌手。为了洗雪新仇旧恨，他们设计非要弄死张敬简个把人不可，哪怕是张敬简的亲戚也行。 赶上汛期，车桥里成了水乡泽国。某夜月黑风高，一谌姓人扮成夜间渡客，来到张敬简附近的港边屋码头，说要坐船到汪德庄。撑船的人姓李，是张敬简村的外甥，长住张敬简，算半个张敬简人。他船一划到汪德，守候在岸上的人操着鱼叉和锄头，一拥而上砸烂了渡船，揪他上岸一气瞎刺乱砸。船夫全身皮开肉绽，左臂骨被砸断，他忘命冲出重围跳入水中，单手奋力向张敬简划去。因为伤势过重，中途划不动了，最后活活淹死。 张敬简与十二团为此血案打了一场官司，教书先生张志远在公堂一番慷慨陈词，直说得被告张口结舌无言以对。法庭宣判十二团败诉，四人被判无期徒刑。赢了官司的莲花地人笑逐颜开，人们皆说张志远是“四十八把白纸扇”中人转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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