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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危的母亲(续)

 微言喜语 2023-02-01 发布于江苏

许忠学


      刚上任不久的哈向晖局长的母亲病危,躺在农村他大姐的土炕上,一直由大姐和邻村的二姐负责伺候着,远嫁在河西的三女儿顾不上照顾,唯一的儿子和儿媳哈向晖和高艳红因为工作繁忙,从来没有来伺候过母亲。


       这天哈局长从县城带了两个氧气袋来到农村他大姐家探望,母亲一高兴加上吸了几口氧气,又神奇般的清醒过来了,一顿还能吃多半碗小米稀饭,还和哈局长拉家常哩。  


       老母亲病情的好转,大姐二姐高兴极了,可是哈局长倒愁肠起来了,因为他请的假到期了。哈局长急火攻心,无计可施,于是,他把大姐叫到院子里,二姐也随后跟上出去,说他有急事必须返回城里去,看来母亲一会半下还没啥事,他想留点钱想一走了之。大姐二姐都急眼了,带着哭腔说道:“这哪是钱的事?有你这样当儿子的吗?"


      哈局长确实是理解大姐和二姐的难处,他解释说:“不是我不想尽孝道,我确实有急事情;新任县长点名要到我单位督察检查慰问哩,我走了可能一时半会不得回来,我给你八千块钱,如果万一妈妈去世了,就由你俩代表我作主看着安葬了吧,如果钱不够我回来再补......”大姐和二姐哭着说“弟弟呀,这不是钱的问题,妈妈咽气了入殓谁抱头?送殡由谁搬灵牌?为啥世人都要养儿子,还不是死了有人抱头搬灵牌,这是别人不可替代的呀!”两个姐姐一边说一边气愤地呜呜大哭,而且哭声越来越大了,到了不可控制的程度。


       哈局长姐弟仨的对话,躺在土炕上的老母亲好像全都听见了。她想起自己为生这个儿子一生吃的苦受的罪,多少酸甜苦辣咸一下子都涌上心头来,五脏六腑都裂炸开了,她想哭但又不敢哭出声来,生怕亲戚邻居们看笑话,她只是装着昏睡,把头捂在被子里一个劲的老泪纵横。她伤心的在想:“我前世里是造了什么孽,含辛茹苦、舍生忘死地生了这么一个没有人性的畜牲呀!”


      夜深人静时,老母亲背着两个女儿,悄悄的吞下了一瓶安定片,不到半小时,老母亲就身不由己,开始不醒人事了。在迷迷糊糊中,她看见了天上有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那里香雾缭绕,鼓笙悠扬,清静极乐;她又看到了已经逝世四十多年的丈夫,他还是那样地英俊潇洒,笑容满面地向她招手。


       她的丈夫在那儿等她。她立刻腾云驾雾向天上飞去了,热腾腾的土炕上只留下自已的一副臭皮囊……


       老母亲的三魂七魄均已出窍,唯有身躯还有存留着一点点温度,亲戚和邻居们用土法进行抢救,姐弟仨人在母亲身旁大声哭喊着,呼唤母亲不要走……这时家里顿时乱作一团。


      老母亲沿着父亲招引的方向一路狂奔,快到父亲跟前了,父亲却大声呼喊,“三女儿风雨兼程正在回家的路上,回家去见一面再来,我等你……”


        亲戚们紧掐住母亲的人中不放手,并不停地往嘴里灌生浆水,不一会儿,母亲才缓缓的出了一口长气,满院子和屋里的人都跟着缓了一口气,庆幸这个福德深厚的老母亲又活了过来,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呀。这时,老母亲的脸颊瞬间又泛起了红润,院里的老人们都悄悄的在议论说,这是“回光返照"的症状,不是啥好兆头。忽然,院外一个委婉的哭声由远及近,直奔院子里来了,人们才发现那是远嫁在河西的三女儿奔丧来了。


      三女儿一进屋直奔土炕母亲身边,叫了一声“妈妈”,就已泣不成声了,老母亲强睁开了眼睛,微笑了一下,摸了摸三女儿的头,突然头偏倒了下去,嘴里流出一丝白沫,眼框里缓缓的淌出两颗不愿意流出来的泪珠,撒手人寰了,离开了这个令她冰冷而遗憾的世界!


       老母亲这回是真的去逝了,这次根本就再没有救活,只是哈局长让乡里的赤脚医生不停的做人工呼吸,赤脚医生连续做的满头大汗,把老母亲的假牙和假发都全部折腾掉了,撕掉了老母亲的最后一点尊严,老母亲终于露出了狰狞的面目,她像似愤怒地扫描着屋子里的每一个人,村里的一个有经验的长者说:"哎,老人走的不甘心啊”,就赶紧拿了一张黄纸把老母亲的脸包起来了。


       哈局长再也不提说回单位迎接新县长的事了,立即投入到母亲的丧事料理当中去。


        第二天中午,山村里的打麦场上搭起了待客的彩条布大棚,里面安放了十个大圆桌。大姐家的院里院外白幡飘荡,唢呐齐鸣,锣鼓喧天,大小爆竹此起彼伏,大路小巷里停满了县城里来的各种小车,整个山村人声鼎沸,炊烟迷漫,比过庙会还要热闹;特别是第一次听说请人戴孝哭丧之事,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来凑看热闹,满山满洼都是人。 村民们和过路的行人都在异口同声地称赞,哈家老太太怎么就养了这样一个大孝子?敬仰和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县局里的四个副职都在第一时间赶到丧事场,来时从单位财务室暂借了十万现金用于筹办丧事周转金,并在县城劳务市场预订了二十个人的专业"哭丧队",还固定了县局三个科长的私家车作为丧事专用车。副职们报着对哈局长高度负责的态度,异口同声提出了在山沟沟里大办丧事的合理化建议,周密周到的安排连哈局长都没有想到,令他感激不已,心想同志们真好,真乃是"疾风知劲草,遇难见真情"啊。


       既然单位不能大张旗鼓的操办丧事,他们就合谋让哈局长就在这个山沟沟里大肆操办,虽然也违规,但这"山高皇帝远“的,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方,谁能晓得?这还不贻误借机收礼金,又能躲避了八项规定,还能落个"赤胆忠心"的顺水人情,一举三得,何乐不为呢?


       这明显是一个“昏"招,可是令利智昏的哈局长浑然不知。她的妻子高艳红,作为儿媳妇,老母亲卧炕以来就从未露过面,更不说端屎倒尿的事了。老母亲一去逝,她立即坐专车赶过来,穿着高档黑色的皮大衣,围着一条黑围巾,戴着一副黑墨镜和黑口罩,像个黑社会老大似的,她大步流星走进大院,不问三七二十一,先把手里捏着一本灰色的《丧事礼簿册》,直接交给了总管,并用命令的口气说,让司礼上把县城里来的人和礼钱单独收记。之后,又从真皮包里拿出自已抄写的一个小册子,与哈局长和总管到一间小房子里一块进行对照合算,按照预算来的人数,估摸着一天办十桌,五天就能接待完毕。


       出殡的那天,前来观看的人比送葬的人还要多。整个山野里,白幡和人群浩浩荡荡,长长的送葬队伍在山路上蜿蜒如一条白龙在蠕动,花圈花环簇拥着棺椁一路稳步前行,哭丧队的哭声和爆竹声响彻山谷,墓地边飘散着茅台酒的酱香味、中华烟味和檀香味交织在一起,迷漫山林,也陶醉着送葬的人们,街坊邻居们却在背后悄悄的痛骂说:“老母亲在世时,可从来没有喝过儿子的一滴好酒,吃过一口好烟,现在是显摆给世人看哩。”


      在总管的统一领导指挥下,社单位同事和亲戚朋友及乡亲们的共同操劳下,丧事顺利结束,母亲入土为安。收礼的结果比预算的要多得多,哈局长俩口子喜出望外,激动不已,完全忘记了老母亲去逝的痛苦。随后,哈局长和妻子偷偷的给村上的总管两条硬中华烟和一箱子简装的泸州老窖酒,请总管主持召开家庭会议,让他宣布一下帐目,并安排一下姐弟四人的分摊事宜。这事只有从总管嘴里说出来,才能充分地彰显了公正性和权威性,三个姐姐就无话可说。


      “拿了别人的手软,吃了别人的嘴软。”总管违心地按照哈局长交待的意思,宣布了丧事帐目和分摊之事:“丧事共收礼钱十二万,其中哈局长单位朋友搭礼十万,丧事化费了六万元。哈局长的这十万要一一返还给人家,这是国家的政策,这样丧事上能支付的点有两万元,还缺四万元,这就需要你们姐弟四人各分担一万元,各尽一份同样的孝心。好了,总帐就是这样。”总管喝了一口茶,便说自已家里还有急事,红着脸就急匆匆的走了。


       这时,姐弟四人面面相觑,哈局长哭丧着脸,声泪俱下,对三个姐姐十分动情地说:“这次母亲的丧事摊子铺的太大了,费用也大了,关键是单位和朋友的这些礼钱我必须如数退还,我想三个姐姐总不能忍心让我丢了职务还坐班房子吗?这也不是母亲大人愿意看到的呀!”这样,三个姐姐哽咽着含着热泪各掏了一万元的份子钱。哈局长和妻子俩狼狈为奸,借老母亲的丧事又悄无声息的多收了三万元,自已白赚了九万元。哈局长俩口子高兴地一夜没合眼。


      丧事完后姐姐仨人坐在母亲睡过的土炕上,愐怀母亲辛苦劳累的一生,为了养育小儿子,老母亲受尽了人间的磨难,最后还是没有善终,真是痛不堪言。随后话题又转到这个不孝不义不仁的弟弟身上,他从大学一毕业就分配到县城机关上班,从未管过一天老母亲,既便来看望只是拿些陈旧米面、过期食品、糖果和饮料,放上一二百元买药的钱,就以工作忙为借口便扬长而去。他一心扑在工作上,五年后提拔成副局长后就不安分工作了,一边应付业务,一边开始做房地产生意,现在又“跑官"升为局长。他家里有五套房,还有好多存款,唯一的一个女儿高职毕业在县城工作,他家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富有家庭,为什么还要向姐姐们伸黑手呢?三个以打工维持生计的姐姐,不仅耍孝敬老母亲,还要供给三个带职上研究生的儿子,她们仨百思不得其解?只晓得了人越有钱心越毒越黑,六亲不认。两个远处的姐姐临走时在母亲的遗像前放声大哭,不知情的村民们还以为母女情深,在痛哭离世的母亲哩,其实是在哭没有良心的弟弟额外讹去的一万元的份子钱!这的确,一万元对于三个姐姐来说是个"天文数字”,还是个救命钱;可在哈局长那里,只是一个“毛毛雨"啦,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的数字而已!


       母亲的百天忌日的客人招待是在县城的一个偏远的农家乐里举行。三个姐姐都没有去,场面也比较冷清,还因为山路窄小加上喝酒,发生了一起重大交通事故,受重伤的五个人紧急送到县医院里抢救去了,这事本来想是避人耳目,反倒弄的满城风雨,这给哈局长俩口子的心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失去了老母亲护佑的哈局长,家境和仕途就开始走下坡路,甚至是一落千丈。老母亲去逝后,哈局长就没有了后顾之忧,才五十岁的他正想继续大展宏图大干一番事业的时候,正好遇上了领导干部年轻化的政策,这直接波及到了哈局长身上。上级组织找他谈话,让他退下来,让年轻干部上。哈局长与妻子又合谋了一番:“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不如趁机突击提拔干部,退下来之前最后再捞一把。”


        "若要人不知,除了已莫为",结果是人算不如天算。新提拔的十多个干部正在公示期间,哈局长就被县纪委的同志带走了。哈局长回来后情绪非常不好,后来才知道,哈局长在山沟沟里大办丧事收礼金和突击卖官鬻爵的事情,都被人举报到县纪委,还"拔出萝卜带出泥,“上班期间办企业的事也扯出来了,丧事上和卖官上所收的礼钱以及倒买倒卖房产所得都被全部被查收,查封了四套房子,开除了党籍,还给了个行政降级处分,责令提前退休。


       “塌房遇上连夜雨。”哈局长退休没过多长时间,哈局长的妻子也病倒了。哈局长的倒台和别人的冷眼相待,使一向趾高气扬、盛气凌人的妻子一下子从天堂掉到地狱里了,她整天郁闷寡言。有一天,她突然感到身体不适了,还以为是劳累过度,或是心情不好,都没在意。可是几天过去,病情开始慢慢的加重了,她便卧床了。哈局长叫来了120急忙送她去医院一查便麻烦来了。医生说,这个肿瘤可能是良性,也可能是恶性,据我多年的从医经验,良性的概率很低……


        哈局长妻子“忙碌”而优雅的生活戛然而止了,霎时间,俩口子都陷入到深深的恐惧和悲痛之中,并且心里共同暗自猜想,这难道是没有给母亲尽孝道,苍天对我们的惩罚吗?还是这么恶绝狠毒,无法挽救!


       “树倒猢狲散。”哈局长家里的所有的熙熙攘攘、来来往往,人声鼎沸、人际交往、社会关系等等都处在一种莫名其妙的寂静状态了。原来巴结他都巴结不上的人,现在见了他俩就像躲瘟疫一般的绕道走,既便是偶尔碰面,也是视而不见了……


        哈局长的妻子躺在病床上泪流满面,哽咽地说:“老哈,这都是我俩违背天理,唯利是图,不尽孝道,不顾手足的报应呀,都是我害了你,也害了我自已呀!” 


       哈局长双膝跪在母亲的遗像前,百感交集,历历往事涌上心头……母亲含辛茹苦把我抚养成人,从小到大,母亲宁肯自已受苦受难遭白眼,也不让我受半点委屈和痛苦,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对我是有求必应,要月亮不敢给星星……


       哈局长痛心疾首,嚎啕大哭,泪如泉涌,突然间哭吼出了一句发自肺腑之言;“母亲,是您的偏爱和溺爱害了我呀……”
      


      作者简介:许忠学,甘肃省天水市秦州区人白草坪人,中共党员。曾任过教师,教育工作者,乡镇干部,党委政府秘书,税收管理员,市直机关工会和党务工作者等,现已退休,居住在兰州天庆嘉园水云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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