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夏氏尚书详解卷十六 ~ 卷二十

 新用户4541Ay47 2023-02-01 发布于上海

卷十六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详解卷十六

宋 夏僎 撰

周书

泰誓上

泰誓三篇葢是武王伐纣誓师之辞史官随其先后而记之据中篇言惟戊午王次于河朔则上篇乃未渡孟津时所言既誓遂渡河次于河北故作中篇是上中二篇同日而作一作于河南一作于河北故上篇序既言一月戊午中篇又言戊午王次于河朔所以见二篇同日而作也至于下篇则作于戊午之明日故篇首所言以时厥明以别之先儒乃以三篇皆渡河后所作若果如此説则不应于中篇言次于河朔也此篇独名篇以泰誓者汉孔氏谓大防誓众顾氏谓此防中之最大者故曰泰誓二説虽不同皆以泰为大惟王氏好立新説乃以泰乃否泰之泰谓纣时上下不交天下无王武王大防诸侯往伐以倾纣之否岂经本意哉要之此名防誓者葢出于史官一时之意以篇内有大防孟津之言遂以防字为简编之别以见其为大会众之辞非有深意于某间况否防之泰与太甚之太大学之大此三字皆通用如孟子左氏国语举此名篇或作否防字或作太甚字或作大学字以其通用也岂可以妄生意义以为否防之防哉説者既曲推其义又以上篇受罪犹畧中篇又甚下篇则纣罪尤甚此武王所以必伐无赦夫未济而誓既次又誓明日又誓三篇之作仅两日耳岂有罪恶之积仅越夕而三变者哉其説尤为无据有误后学故并论之

惟十有一年武王伐殷一月戊午师渡孟津作防誓三篇

先儒释此篇之序有二可疑者其一説曰文王自虞芮质成诸侯并附以为受命之年至九年而卒武王服三年丧毕始伐殷学者信此言遂有受命称王之説其一説曰武王十一年伐纣观兵孟津以卜诸侯之心诸侯佥同遂退而示弱至十有三年更与诸侯伐纣学者信此言遂有观兵示弱之説据诸儒所以有受命称王之説者徒以武成篇言惟九年大统未集而此序云十有一年遂取居丧三年以足其数故以伐纣之年为武王受命之十一年所以有观兵示弱之説者盖以此序言十有一年而篇首言十有三年遂以此序言十一年武王伐殷者乃观兵之年一月戊午师渡孟津者乃十三年戊午伐殷之事二説虽依仿经文疑若可行然揆之以理或有不通者按无逸言文王受命惟终身厥享国五十年先儒遂谓文王即位四十二年适有虞芮质成之事遂改元正始而更称元年夫改元之事乃汉世事古者但以即位年为元年积累数之以见在位之久近非如后世之屡更岂有文王在位四十二年更称元年而武王即位乃不以即位之年为元年而上冒先君之年哉此受命称王之説所以不可用也据此序言惟十有一年武王伐殷即继曰一月戊午师渡孟津其文前后相属则是一月戊午即十有一年一月之戊午也而先儒疑篇首有十三年乃谓十一年为观兵之年一月戊午乃十三年一月戊午破碎序文不相接续此观兵示弱之説所以不可用也然则必言惟十有一年武王伐殷一月戊午师渡孟津作防誓三篇者叙书者盖谓防誓三篇乃武王即位十一年定伐殷之谋遂以其年一月戊午渡河于孟津将渡旣誓众已渡又誓之渡之明日又誓之故防誓三篇所由以作按史记文王崩武王即位九月上祭于毕十一年遂往伐纣是此所谓十一年乃武王之十一年非文王之十一年也明矣又洪范言惟十有三祀王访于箕子史记谓武王克商二年问箕子以天道是洪范之作盖在克商二年以克商二年足伐商十一年为十三年是洪范之作诚在武王即位之十三载洪范之作旣在十三载则此篇言十有三年者必是十一年经文久逺冩误以一为三非十三年始伐纣也伐纣旣非十三年则此序所谓一月戊午实是十一年之戊午非十三年之一月戊年也唐孔氏谓武王以纣之十二月发行正月四日杀纣是此所谓一月戊午者乃商之建丑十二月周建子之正月也一月旣为正月不云正月而云一月者武王以纣正月四日灭纣纣之正月乃周之二月武王旣入商郊始改正朔以纣之正月为周之二月其初时犹是纣之十二月未为周之正月改正在后不可追名为正月以其实周之一月故史以一月名之此説是也林少頴谓晁错从伏生受书二十八篇其时未有防誓至孔安国定壁中书増多二十五篇而防誓始出然遭巫蛊事未列学官遂有张霸伪书太誓三篇与伏生书并故篇内所载观兵孟津白鱼入舟有火复王屋流为乌等语汉儒董仲舒犹用之而太史公周本纪亦载之而不疑至后汉马融始疑太誓后得按其文若浅露谓吾见书多矣所引防誓而不在防誓者甚多盖霸等虽知剽窃经所举太誓文以成伪书然诸儒所引霸亦有不能尽见者故余得以疑之然融虽疑之而古文防誓犹未出至晋世古文书始出诸儒以防誓正经比较国语左荀孟诸书皆合由是伪防誓始废由是观之则先儒所谓觐政于商之説遂谓武王十一年率兵观政冀纣畏而改过故退师旣退而纣犹长恶不悛故十三年武王伐商此皆弗考之过此篇所谓观政者正如子贡所谓以予观于夫子贤于尧舜远矣盖自此观彼之辞乃武王观纣之政有可伐之理遂往伐之非观兵也此皆蔽于伪书之过也

泰誓惟十有三年春大防于孟津王曰嗟我友邦冢君越我御事庶士明聴誓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亶聪明作元后元后作民殳母

此十三年春即序所谓十有一年一月戊午也前言十一此言十三必冩之误前辩之详矣周建子一月戊午即建子之月也建子之月以夏正言之则十一月也十一月而言春者盖旣改正朔则必以所建之月为春故春秋书春正月亦以建子之月也武王以子月啓行丑月伐纣则改正朔乃在丑月子月未有正朔而即以春言者史官追録之也此盖史官欲录防誓故推本其所作防誓之年月谓武王以即位之十一年建子之孟春大防同盟之诸侯于孟津欲共伐纣纣都朝歌在河之北武王与诸侯在河之南今旣大会欲渡师孟津故誓师而数纣之罪以明今日不可不伐之意自王曰以下即武王誓师之言也盖诸侯与武王共谋伐纣有同志之义故武王皆呼为友邦冢君冢君大君也尊之之称也越及也谓友邦诸侯及我周治事之臣及庶士之贱凡在会者皆明聴我誓而悉吾吊民伐罪之意也然武王之誓必首言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亶聪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者其意盖谓天地以至和之气化生万物则天地实万物之父母也然天地虽生万物而万物或有生无知有知无义而各得其偏而无其全惟人独禀五行之秀气备五常之正性而为万物之最灵则天地生万物于人为最厚故旣予以善性又恐其汨于嗜欲迫于利害而浸失其性故又于人之中求其诚有聪明之德者使之居元后之位旣居其位则辅相其宜裁成其道皆付之元后使安全天地莫全之功则父母斯民之任又在人君矣惟天之爱民也厚旣使之灵于物又为之择君而司牧之则为人君者教之安之养之使无负上天之意可也而纣乃荼毒斯民使不得其所而负上天之意此武王所以先推言天地为民立君作民父母之意然后数纣之罪恶纣所以无所逃其罪也

今商王受弗敬上天降灾下民沈湎冒色敢行虐罪人以族官人以世惟宫室台榭陂池侈服以残害于尔万姓焚炙忠良刳剔孕妇皇天震怒命我文考肃将天威大勲未集肆予小子以尔友邦冢君观政于商惟受罔有悛心乃夷居弗事上帝神只遗厥先宗庙弗祀牺牲粢盛旣于凶盗乃曰吾有民有命防惩其侮武王上旣言上天立君之意故此遂数纣罪以见上天之意如此而纣所为乃如彼故知其得罪于天也夫天之亶聪明作元后将使之父母斯民也今商王受乃弗敬上天降灾罪于下民岂上天立君之本意哉然又不特如此沈湎于酒贪冒于色酒谓之沈湎者盖被酒所困若沈于水酒变其色湎然齐同故嗜酒谓之沈湎贪色谓之冒者盖惟色是求昼夜冒进不知防耻也惟其沈湎冒色懵然无知故虐之事敢于必行曾无忍心以罪加人则诛及族类以官使人则延及于世夫罚弗及嗣虞舜之法也大臣有功子孙世禄未尝世官亦古之制也今纣自任一己之喜怒一怒其人则不论重轻诛及其族一喜其人则不论贤否世守其官又恣为宫室台榭陂池侈服以残害万民宫室其所常居者也台则积土为之所以观望也榭又台上有屋者也陂则障泽水使之不流者也池则掘地停水者也侈服则华侈其衣服者也凡此皆役民之力敛民之财为之所以残害万民也旣害民矣于忠良之人又焚炙之即加以炮烙之刑也于有孕之妇则刳剔之刳刲也剔去肉至骨也此言刳剔则是刳剔其腹以视其胎也皇甫谧言纣剖比干妻以视其胎未知何所据而云也惟纣恶积不可掩罪大不可解如此故皇天于是震动而怒其所为命我文考敬受天之威命以伐之虽奉天威以伐有罪而大功终未能有成所谓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是也文考之功旣未能有成则成其所未成者实武王责也故武王于是自谓我小子发与汝友邦之诸侯共观旧政迟而至十有一年盖庶几纣之改过而归于善也林少頴谓武王即位十一年而后往伐盖谓我与诸侯尚顾君臣大分有不忍之心庶几纣幡然而改自怨自艾而归于善奈何观察其政事积十余年而纣昏日甚曾无悛革之心此所以不得已而为孟津之举武王之意只是如此而汉儒不察乃以观政转为观兵以附会此经十一年与十三年而谓周师再举殊不知此説考于经而不合揆于理而不通惟程氏谓观兵之説必无此理如今日天命已絶则纣便是独夫岂留更留三年若未絶便是君也为臣子敢以兵胁君乎此説大可规汉儒之失而解后学之疑故特举以验周师实未尝再举也夫武王所以迟至十一年观纣之政者特冀万一改悔而纣乃防有悛革之心且夷倨而居此夷与原壤夷俟之夷同盖倨肆而无礼也惟其倨肆无礼故于上帝与在天之神在地之只皆不祀非特不祀上帝神只而先世之宗庙亦遗之而弗祀凡国家所蓄藏牺牲粢盛以为祭之备者皆尽于凶灾盗贼无复存者如春秋书鼷鼠食郊牛角御廪灾之类所谓旣于凶也如公索氏将祭而亡其牲之类所谓旣于盗也夫祭祀之牺牲粢盛为凶盗所侵侮如此在纣亦可以自省矣而方且掩耳自肆于上以谓吾下有人民可赖以安上有天命可恃以存虽侵侮如此曾不知所以惩戒则其防有悛心也可知矣宜武王所以必伐无赦也林少頴谓纣之防有悛心其事众矣而武王必以牺牲粢盛旣于凶盗为言者盖以人之为不善虽至于盘乐怠傲无所顾借然其心茍知天地鬼神临之在上质之在旁则犹或畏惮而不敢为茍不知天地鬼神矣则其为恶何所不至哉故汤之于葛见其不祀则遗之牛羊粢盛而未忍伐也至于杀童子而夺其饷则知其心之不复悛革于是兴师伐之今纣之恶至焚炙忠良刳剔孕妇可谓矣而武王犹未忍伐至于牺牲粢盛旣于凶盗而防惩其侮则知其防有悛心故率诸侯伐之盖纣所以自絶于天地鬼神者至此而决故也此説极善

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其克相上帝宠绥四方有罪无罪予曷敢有越厥志

武王上旣数纣罪故此遂言我今日所以伐罪救民之意谓纣之罪如上所言虐如此上天见其虐不忍下民被害于是佑助而命我作之君以治之作之师以教之天意旣如此故今日惟当相助上帝以宠定四方之民而已所谓相上帝绥四方者即今日伐纣之事纣旣灭则虐政不行而民自安矣武王伐纣旣欲相上帝安四方故纣之有罪无罪武王其敢自任其意而妄加诛戮哉纣有罪则顺上帝之意而伐之若其无罪则顺上帝而赦之或伐或赦视上帝之意如何耳武王其敢逆其志而妄行哉故曰予曷敢有越厥志一説又谓武王上旣数纣之罪故此遂言上帝立君之意谓上天有佑助下民之意故立之君师者所以助上帝而安斯民今纣为君师所为乃如此是谓得罪于天则天灭之天灭之则纣之有罪无罪与武王之当伐不当伐皆天意也武王岂敢违天意哉二説皆通

同力度德同德度义受有臣亿万惟亿万心予有臣三千惟一心商罪贯盈天命诛之予弗顺天厥罪惟钧予小子夙夜只惧受命文考类于上帝宜于冢土以尔有众底天之罚天矜于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尔尚弼予一人永清四海时哉弗可失

武王旣论纣不可不讨故此又论纣之必克也同力度德同德度义此盖古有是语料敌制胜之道也武王举此盖谓凡胜负之势力同则有德者胜德同则有义者胜今纣虽有亿万之众然纣无德义人心不归各自异心是人虽多不足以语力非特不足以语力而以虐失人心则德义又乌可言哉若夫武王则异是矣虽有三千不若亿万之众然一心一德与亿万心故不可同日而语是人虽少而力有余非特力有余而得人心如此则德义又可知矣故武王旣言同力度德同德度义而必继以受有臣亿万惟亿万心予有臣三千惟一心者正所以见力与德义纣皆不我敌皆不我敌而今日必胜无疑也商周不敌如此况纣之罪恶今已盈满如绳之贯穿于物而绳已盈满不可复贯罪大恶积如此故今日之伐乃天命我以诛恶吊民也我其敢赦哉我若赦而不诛则不顺天矣不顺天则罪与纣均盖纣之罪惟逆天意不能君民故天诛之武王敢违天意而不诛是逆天也故罪与纣同武王言此所以见纣不可不伐也武王既言纵纣不诛则得罪于天故遂言予小子夙夜只惧盖我小子念天威可畏如此蚤夜只敬恐惧不敢安居遂受命于文王之庙盖伐纣之举天本命于文王文王九年大勲未集故武王卒其伐功既欲卒文王之伐功故不可不受命于文王既受命于文王于是类于上帝则告之天神也宜于冢土冢大也谓大地也则告之地祗也上帝谓之类冢土谓之宜皆祭名也类则事类告之也宜则以事宜告之也旣类上帝宜冢土于是遂与尔有众之诸侯致天罚于纣然则天之致罚于纣者乃纣虐民民不忍荼毒上天矜怜之于是因民之所欲而罚之故曰天矜于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武王言此盖欲见今日之事非已之私乃天之罚非天之罚乃民之欲也今日之事既是天因民欲使我奉行故尔友邦冢君御事庻士庻几助我一人埽除纣之虐以永清四海可也其可不知所勉哉其所以不可不知所勉者以今我伐纣正是天人合同之时不可违失故也故曰时哉不可失

防誓中

惟戊午王次于河朔羣后以师毕防王乃徇师而誓曰呜呼西土有众咸聴朕言我闻告人为善惟日不足凶人为不善亦惟日不足今商王受力行无度播弃犁老昵比罪人淫酗肆虐臣下化之朋家作仇胁权相灭无辜吁天秽德彰闻

汉书歴志曰周师初发则殷之十一月戊子至戊午渡孟津凡三十一日盖孟津去周九百里师行三十里故周师凡三十一日始渡孟津也朝歌在河北武王在河南故渡孟津乃至河北也武王既以戊午日渡孟津即次舍于河北故此篇首言惟戊午王次于河朔戊午渡河癸亥陈于商郊首尾五日耳则此所谓次者才一宿即行非如春秋左所谓一宿为舍再宿为信过信为次也盖商郊去河四百里若以次为三宿则不能以癸亥陈商郊也武王先诸侯而渡旣次河北故诸侯亦皆渡师于王旣次之后各以其师毕会于武王所次之处故曰以师毕会羣后旣会武王乃巡六军出此誓言安慰其渡河之劳故告之曰西土有众咸聴朕言盖周都丰镐其地在西当时武王从渡河者皆西方诸侯故言西土有众咸聴朕言也曰我闻吉人为善惟日不足凶人为不善亦惟日不足者此盖古人之语而武王之所闻也大抵人有好善之心者其心急于为善故为之而日忧其不足不特为善如此为不善之人其急于为不善亦日忧其不足如王温舒好杀人会春则顿足叹曰令冬益展一月足吾事矣则凶人为不善岂不日忧其不足乎今纣于不善之事正所谓为之而日忧其不足也故武王旣言为善为不善者日忧其不足于上遂继以今商王受力行无度者正以纣于无法度之事皆力行而不怠正所谓为不善而日忧其不足也自播弃犂老以下至秽德彰闻皆纣力行无度之事也犂老国之老成人也孙炎谓面之犂色似浮垢罪人有罪逋逃之小人惟纣力行无度之事故于国之老人则播而弃之如播百谷之播有散之之意盖散弃之也于逋逃之罪人则昵而比之昵亲比近之也旣逺贤近不肖又淫于色酗于酒嗜酒嗜色而肆行虐之事纣所为者皆如此故民皆习纣之恶亦皆安然为不善之事分为朋党之家互相告讦而结为仇敌旣为仇敌故各以权势相胁更相殄灭朋党之家旣以权势相灭则淫刑滥罚必横及于无辜之民民旣无辜而受害故皆衔寃茹痛呼天而告之民旣呼天告寃故纣之秽恶之德所以显闻于天而天絶之也此盖武王数纣可伐之罪以见今日不可不往之意也

惟天惠民惟辟奉天有夏桀弗克若天流毒下国天乃佑命成汤降黜夏命惟受罪浮于桀剥丧元良贼虐谏辅谓已有天命谓敬不足行谓祭无益谓无伤厥鉴惟不逺在彼夏王

武王上既数纣之罪以见其不可不伐故此遂言夏桀之恶未如纣甚天且命汤伐之则今日之事实非私意也欲言桀罪而先言惟天惠民唯辟奉天盖谓天有惠爱斯民之心不能自遂于是立之君使代天以爱民君旣代天以爱民则当奉天而不至逆天之意今夏桀乃不顺天之意以爱民方且肆为刑戮以流毒于下国使民陷于无辜于是天乃眷佑大命于成汤使之降夏黜弃有夏之天命所谓降者昔升为天子今降之所谓黜者昔居中为天子今黜之也桀罪如此天既絶之况纣之罪又过于桀所谓过者即下文言剥丧元良贼虐谏辅等言是也孔氏谓剥丧伤害也元善之长良善也其意盖谓伤害善人也然不如蘓氏谓剥落也丧去也古者谓去国为丧微子纣之同母兄成王称曰殷王元子则此之剥丧元良盖使微子逃亡而不追也谏辅谓比干也比干谏之纣则贼杀而虐害之一无所惜也不特如此又自恃其受天之命为天子于恭敬之事皆不肯行既谓敬不足行故于祭祀之事皆以为无益而不修虐之事皆以为无伤而力行惟其所以力行者无忌如此此其罪所以浮于桀也林少頴谓世谓桀杀闗龙逢此未必然况武王以贼虐谏辅为纣罪浮于桀使桀果杀闗龙逢则是与纣同罪况汤诰汤誓数桀之罪不过率遏众力率割夏邑而已又不过云灭德作威敷虐于尔万方百姓而已而武王亦云弗克若天流毒下国而已则是纣所以亡者惟肆为虐政以残斯民不至如纣穷凶极恶无所忌惮也愚谓少頴以经文证纣罪浮桀极然但疑桀不杀闗龙逢则拘之太过盖纣之贼虐谏辅旣杀之又剖视其心而桀则杀之而已况纣之炮烙等事皆桀所未尝为者则纣罪浮桀又何疑哉武王既数纣浮桀之罪故又言曰纣今日为恶无忌惮如此非无可以为鉴诫也夏王为恶而汤伐之其事不逺而纣乃忽而不以为戒方且肆行无道可谓下愚之性不可移矣故曰厥鉴惟不逺在彼夏王盖夏之事实可鉴而纣不鉴且至于罪浮于桀此所以不可不伐也

天其以予乂民朕梦协朕卜袭于休祥戎商必克受有亿兆夷人离心离德予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虽有周亲不如仁人天视自我民视天聴自我民聴百姓有过在予一人

武王旣言纣不能鉴夏王而至于罪浮于桀故此遂言纣罪如此不可不伐所以不可不伐者以天将使我乂治斯民也故曰天其以予乂民然我所以知天将使我乂治斯民者以我得吉梦与吉卜相合而又休祥来袭于我此袭如韩信袭齐之袭盖不意其来而彼自来也如髙祖所居其气袭成五色髙祖岂意如此亦不意其来而彼自来也惟武王考于己则有吉梦考于神则有吉卜而又有休祥之袭此所以知戎商之必克也戎大也言必先克大商也如诗言燮伐大商先儒训戎为兵谓纣之必克误矣然武王克纣又岂特梦卜休祥之吉而已虽人事亦有必克之理盖受为逋逃主虽有亿兆之人然与纣同恶相济视若等夷故人虽多而皆若夷人也然虽夷人而皆朋家作仇胁权相灭其实人各有心皆离心离德而不足恃也武王所与共事特治乱之臣十人虽不若纣之多而皆与我同心同德以戡定祸乱故虽寡而心足恃也纣人虽众心不足恃武王人虽寡而心实足恃是亿兆夷人之中虽有至亲心德茍离必将叛之不如我乱臣十人皆仁人也此正孟子所谓寡助之至亲戚叛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十人汉儒泥孔子有妇人之説遂附会之谓妇人为文母其余为周公召公太公毕公荣公闳天太颠散宜生南宫适然以九人为周召之徒固可但以妇人为文母恐无此理盖文王九十七终是时文母必已百余嵗必不能尚存兼子亦无臣母之理或又谓邑姜然亦牵合不可信所谓妇人想必有之但经无明文不可考信阙之可也周亲至亲也但假设之辞谓亿兆离心虽有至亲不如十人之仁非有所指而言至王氏乃指微子而言意周未灭商微子已归周如此是微子为名教罪人也况微子乃伐商之后归周者武王既言纣之人心不和如此我之人心和同如彼是人心已归周也人归则天必与故言天视自我民视天聴自我民聴盖言天之视聴视民好恶今纣之离德如此我乃同心同德如彼则天必相我也我既因人心往伐则其事或有过失虽若出于百姓之心妄从如此其实我一人之罪也故曰百姓有过在予一人此盖武王以身任伐纣之责也

今朕必往我武惟扬侵于之疆取彼凶残我伐用张于汤有光朂哉夫子罔或无畏宁执非敌百姓懔懔若崩厥角呜呼乃一德一心立定厥功惟克永世

武王既以身任伐纣之责故此遂继言今朕必往伐纣以扬我之威武往彼商郊侵纣之疆取彼凶残之纣以张大我伐功则于汤之功有光显矣所谓光者非谓功过于汤也汤伐桀于前武王伐桀于后乃所以再光汤之基绪也武王既言今日之事欲再光汤业故勉将士曰朂哉夫子朂勉也夫子指将士也言此事乃将士所当勉力者也虽所当勉又不可轻敌故尔将士不可有无畏之心宁执非我敢敌之志则可以必克所以然者盖以百姓兆民久苦纣恶懔懔怖惧皆若崩摧其头角无有容头之处故我不可不勉力以成必克之功也武王既言伐纣之事如此故又嗟叹而总告之曰乃一德一心立定厥功惟克永世其意盖谓今日之事固不可不勉力然一人勉而一人不勉岂能成功惟是凡在师之众皆思勉力一德一心无一人不勉则可以即其成功而永世无穷之名矣世儒皆疑此言罔或无畏宁执非敌是勉众士之小心欲其畏难而惧敌而孟子举此则曰无畏宁尔也非敌百姓也乃是安慰商民之乱使无畏我而我将以安尔此言百姓懔懔若崩厥角是言商民惧纣暴虐皆崩厥角而不能仰视而孟子本此则曰若崩厥角稽首乃是言商民喜周师之征皆若崩厥角而顺服之意旨不同此林少頴则谓孟子举康诰曰杀越人于货愍不畏死凡民罔不憝举防誓曰无畏宁尔也非敌百姓也若崩厥角稽首其言乃与康诰防誓文虽相类而意旨大有不同者盖康诰伏生所防誓孔壁续出之书伏生齐人语多与颍川异晁错受书时伏生老不能正言使其女言晁错所不知者十二三仅以意属续而已孔壁中书皆科斗文字孔氏得之其时科斗书废已久时人无能知者姑以古定可知者则其间必有不能晓者而以意増损润色者则今防誓康诰其言与孟子不同乃不无増损润色于其间也

防誓下

时厥明王乃大巡六师明誓众士王曰呜呼我西土君子天有显道厥类惟彰今商王受狎侮五常荒怠弗敬自絶于天结怨于民斮朝渉之胫剖贤人之心作威杀戮毒痡四海崇信奸囘放黜师保屏弃典刑囚奴正士郊社不修宗庙不享作竒技淫巧以悦妇人上帝弗顺祝降时丧尔其孜孜奉予一人恭行天罚

此篇盖戊午之明日己未将自河北而发誓师之言也故篇首言时厥明王乃大巡六师明誓众士盖武王以戊午日渡孟津次于河北明日则自河北而发趋于商郊将行之际于是武王亲巡行六军而明誓众以今日伐纣吊民之意三篇之书其数纣罪皆是悉数纣平日过恶非有轻重详畧于其间但致其三令五申之意而已不可谓纣三越夕而三变也按周礼王六军大国三军武王是时尚为诸侯必未备六军此言大巡六师但泛指诸侯之师故言六师以见其多也史官既叙本始于上故于是载王所以誓师之言于下自呜呼我西土君子即誓师之言也呜呼叹辞也武王誓师必举西土君子而告之者盖当时友邦冢君及御事庻士之在孟津者皆西土之人也天有显道厥类惟彰此盖武王欲数纣罪故先标二句于前以绳纣罪武王之意盖谓天道显明吉凶祸福各以类至厥理甚彰彰而着见而纣乃不知察此于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五常之道皆轻狎而侮慢之既轻狎而侮慢之于是荒淫怠弃而不肯率行以此之故遂自絶于天而结怨于民此所以见天道甚显于吉凶祸福实不差也周希圣谓天非絶纣而纣自絶于天民非怨纣而纣自结怨于民此盖言其所以致天人之怒者皆其自取也自此以下又论其自絶结怨之实谓纣所以自絶结怨者以其冬月见有朝渉水者则谓其胫耐寒斮斩而视之见比干忠谏则谓其心有异于人剖开而视之惟其忍于为此故敢作为刑威以杀戮无辜而其毒徧病于四海之人非特如此奸猾囘邪之人所当斥逐也而纣则尊信之师保之官所当亲密也而纣则放弃而黜之前世之典法所当遵守也而纣则屏去而弃之忠正之士所当显擢也而纣乃拘囚而奴辱之郊所以礼天社所以祀地宗庙所以奉先王当因时告祭也而纣则郊社壊而不修宗庙废而不享其所以孜孜为不善而惟日不足者惟在于作竒异之技艺凡巧于淫者以悦妇人而已列女传曰纣膏铜柱留灰火于下令有罪者行其上辄堕炭中妲己乃笑夫纣欲妲己之笑至为炮烙之刑则其为竒技淫巧以悦之者宜无所不至矣惟纣所以为暴虐如此之极故上帝实知其所为不顺于是絶之而降之以是丧亡之兆也天旣絶纣而祝降时丧祝断也武王膺天人之归故武王于是数纣罪遂勉之曰尔众士湏当孜孜不怠助我一人之敬行天罚以致讨于纣可也故曰尔其孜孜奉予一人恭行天罚

古人有言曰抚我则后虐我则雠独夫受洪惟作威乃汝世雠树德务滋除恶务本肆予小子诞以尔众士殄殱乃雠尔众士其尚迪果毅以登乃辟功多有厚赏不迪有显戮

武王上既欲众士同心戮力伐纣故此遂言所闻于古人之言以证纣之不可不伐也盖民心叛服初不可常抚恤之则戴上为君酷虐之则视上为仇讐一为后一为讐在上之人抚之虐之如何耳今纣为君乃不能抚恤其民而大作威虐以害之是与汝世也为讐敌者斯民岂肯戴之为后哉故武王所以旣言抚我则后虐我则讐而必继之曰独夫受洪惟作威乃汝世讐也方是时纣尚为君而武王言独夫者盖得丘民而为天子所谓天子者以其得民耳今纣虽为天子而民心已离民心旣离则巍巍在上特一夫耳谁与为俦哉此所以谓之独夫也武王既言纣作威虐民与民作讐不能抚民使戴为后故此又言植德去恶以见纣之不可不诛而我之不可不附也盖有德之人当植封之故谓之树德树德则必灌溉而使之繁滋罪恶之人当剪除之谓之除恶除恶则必芟夷蕴崇絶其根本勿使再植今纣所谓天下至恶之根本也故我小子所以伐商者乃大与众士殄絶殱灭尔众虐我之讐而务去恶本者也我旣欲与汝众除恶去讐尔众士庻几各导迪其果敢勇毅而期于必行以成汝君之功可也故曰以登乃辟一説谓登陟也登乃辟使汝君陟元后也武王自未渡孟津至旣渡而次既次而行凡三出誓所谓三令五申反覆备至也至是将欲趋纣之郊以决生民之命于商周之胜负其事廹矣故不可无赏罚以惩劝之故遂戒之曰功多有厚赏不迪有显戮盖谓尔众士今日能用命却敌奏功而多则我有厚赏谓之厚赏则不特一爵一级而已若不用命而不能迪而果毅遂至畏却致败者则我有显戮显戮者则肆诸市朝也

呜呼惟我文考若日月之照临光于四方显于西土惟我有周诞受多方予克受非予武惟朕文考无罪受克予非朕文考有罪惟予小子无良

武王上既以赏罚之必信故此又嗟叹而复称述文王之盛德得天人之心如此则我今日胜纣非我之能乃文王之德如其不胜则罪不在文王乃我之不善也盖文王之德显显在上若日月之照临逺而四方近而西土无所不被惟其德之光显如此故我有周所以能受多方之归往而有天下也武王言此盖谓我国家于纣有必胜之理但不知我小子之德如何耳使此行也而我克纣则非我小子之能用武以卒其伐功乃我文考之德未尝得罪于天故我国家所以得膺上天之休命而集其大勲故曰非予武惟朕文考无罪使此行也受反胜我则非我文考有罪乃我小子无良善之德故我国家所以不能克终其令绪故曰非朕文考有罪惟予小子无良武王言此盖谓文王之德如此实可得天下今我若胜则实赖文王之功如其不胜则乃我之罪非文王之德未至也此皆圣人至诚畏惧之心充实于中则发之于言自然如此其非有一毫作伪于其间也

牧誓

武王戎车三百两虎贲三百人与受战于牧野作牧誓牧誓时曰子昧爽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王左杖黄钺右秉白旄以麾曰逖矣西土之人王曰嗟我友邦冢君御事司徒司马司空亚旅师氏千夫长百夫长及庸蜀羌髳微卢彭濮人称尔戈比尔干立尔矛予其誓

此甲子戊午后之甲子也先儒以歴摧之是周二月四日不言二月甲子而直言时甲子昧爽者以上防誓言一月戊午又言时厥明故此遂连上文直言甲子则知其必是戊午后之甲子也昩者暗也爽者明也谓之明爽则将明未明之时也盖武王以甲子之日将明未明之时啓行诘朝而至于商郊之牧野于是誓众时周师于癸亥日已陈于牧野矣故王于是甲子昧爽至于商郊也牧野纣之近郊也王将誓众于是左手杖黄钺右秉白旄以麾率于众曰逖矣西土之人逖逺也盖慰劳其行役之逺也汉孔氏谓黄钺以黄金饰斧左手杖钺示无事于诛右手秉旄示有事于教然此説近似穿凿不若苏氏谓王无自用钺之理以为仪耳故左手杖钺军中指麾白则见逺麾非右手不能故右秉白旄此事理之常本无异説此説尽之武王旣杖钺秉旄指麾于军中而慰劳众士以行役之意于是各呼其人而誓之友邦冢君指同志之诸侯也御事司徒司马司空则指治事之三卿也大国三卿武王时尚为诸侯故只有三卿亚次也旅众也谓众大夫之次于卿者也师氏则周官所谓师氏王举则从者也千夫长则统千人之帅也百夫长则统百人之帅也庸蜀羌髳微卢彭濮则此指西南八国之在会也盖文王国于岐化行于江汉之域故此八国皆属于周而预伐纣之役也武王既歴举所誓之人于是使其称其戈比其干立其矛以聴誓命盖使之各执噐械聴誓欲其严肃也戈防也干楯也矛亦防之属长二丈唐孔氏谓戈短人执则举之故言称楯则相并以扞敌故言比矛长执则立之于地故言立

王曰古人有言曰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今商王受惟妇言是用昏弃厥肆祀弗答昏弃厥遗王父母弟不迪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长是信是使是以为大夫卿士俾暴虐于百姓以奸宄于商邑今予发惟恭行天之罚

武王旣使陈牧野之人称戈比干立矛以聴誓言于是遂誓以伐纣之意而举古人之言曰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盖此篇数纣之恶惟论其用妇人之言以乱天下故举古人之言以谓牝鸡无鸣晨之理使牝鸡而鸣晨则反常为孽家必索而尽亦如妇人与政亦是反常故足丧国今商王受乃不悟牝鸡鸣晨为不祥而其为国则惟妇人之言是用妇人盖指妲己也按列女传纣不离妲己妲己所举者赏之所憎者诛之妲己谓罚轻诛薄则为炮烙之刑皆惟妇言是用也旣用妇言则有所蛊惑聪明日昏故昏于事神则弃其所当陈之祭祀而皆不荅祭所以报本故谓之荅不荅谓弃其祭祀而不荅其先祖也昏于亲亲则弃其王父弟与同母之弟皆遇之不以其道故曰不迪王父父之考是祖也王父弟盖同祖之弟也同母弟同母所生盖亲弟也凡此皆先王之遗也故谓之厥父母弟鬼神当钦而不钦九族当亲而不亲方且聚四方之多罪凡以罪逋而逃亡者而纣以天子之尊为之宗主不特为之宗主又崇之长之信之使之或为大夫或为卿士使得居髙位而恃宠恃权剥削斯民而暴虐于百姓又为奸于外为宄于内而奸宄于商邑纣所为如此是天之所必絶必弃者也天旣弃絶之则武王之伐乃敬行天罚也故曰今予发惟恭行天之罚

今日之事不愆于六步七步乃止齐焉夫子朂哉不愆于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齐焉朂哉夫子尚桓桓如虎如貔如熊如罴于商郊弗迓克奔以役西土朂哉夫子尔所弗朂其于尔躬有戮

武王旣誓众谓我将敬行天罚于是遂教之进退击刺之节也易师之初六曰师出以律否臧凶盖深言出师不可无纪律也盖武之意谓今日之事乃敬行天罚正不可争利以徼一时之幸盖当肃其纪律使进退击刺皆有常节故言今日之事不愆于六步七步乃止齐焉者盖欲其于坐作进退之法不过六步七步而止相齐不欲其轻进也既欲其不可轻进故勉之曰夫子朂哉谓坐作进退之法如此凡在师之众不可不勉也旣告以坐作进退之法于是又言不愆于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齐焉者此又欲其于攻杀击刺之余少不过四五多不过六七即止而相齐不欲其贪杀也既告以攻杀击刺之法故又勉之曰朂哉夫子谓攻杀击刺之法如此凡在师之众不可不勉也既告之使勉于进退击刺之法于是又言曰进退击刺既不可不勉如此故尔众士尚庻几奋其桓桓威武之志如虎貔熊罴四兽之猛而在于商郊虽曰猛挚如此然纣之众士或有不敌我师而能来奔于我汝又不可迎击之惟使来者自来但取其能役属于我西土而已盖武王之伐非敌百姓也诛纣之恶以吊斯民民旣克奔何杀之有但使之率俾于我而已故曰弗迓克奔以役西土一説又谓来奔不可迎击击则劳我西土此説亦通武王既欲众士弗迓克奔故又勉之曰朂哉夫子亦以此事甚大凡在师者不可不勉也三言朂哉欲其勉之又勉也前言夫子朂哉后言朂哉夫子反覆其文以致其谆谆告戒之意犹言臣哉隣哉隣哉臣哉也武王旣欲众士不可不勉故又敬言之曰如前数事尔茍不勉则于尔身有戮矣盖临阵誓师其言不得不尔也

尚书详解卷十六

卷十七

<经部,书类,夏氏尚书详解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详解卷十七

宋 夏僎 撰

武成

武王伐殷往伐归兽识其政事作武成

此篇葢武王胜商之后归马放牛偃武修文史官于是自往伐之始至归兽之后记录其始终设施之政事作武成之书故其序所以言武王伐殷往伐归兽识其政事作武成识之言记也记其始终之政事然此篇所以名为武成者非必主言武王武功有成葢以此篇有柴望大告武成之言故史官掇取武成二字以名篇亦犹梓材篇有若作梓材之语故以梓材名篇非有取于梓材之意也但此篇以文意连属考之则不能无疑王氏则误认孟子取二三之说因以孔安国所传为失序遂更易之且谓设从旧文而不易则王朝歩自周于征伐商不属于底商之罪之前王来自商至于丰不属于天下大定之后惟湏江徐先生谓实王公疑之之过也是书乃武王剪商之功已成而后作非辛纣尚存之日作也如使如王公所言序首载伐商之语继属反归之辞以成文则武王出师誓众悉在是篇不当先有秦誓牧誓矣如记曰以戊午甲子之类旣举于泰誓牧誓正是往伐誓众之书此篇正是归兽反周识其政事之书若首书一月壬辰旁死魄越翼日癸巳王朝歩自周于征伐商此史臣记王往伐之意厥四月载生明至示天下弗服此史臣记王归兽之意丁未祀于周庙暨百工受命于周此史臣记武王功成祀庙告天庶邦奔走聴命之意王若曰至天下大定此史臣叙武王告下之辞乃反商政至垂拱而天下治此又史臣识王政事之寔此其所以为武成也其文岂必相属哉此説有理特从之

武成惟一月壬辰旁死魄越翼日癸巳王朝歩自周于征伐商厥四月哉生明王来自商至于丰乃偃武修文归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野示天下弗服此史官记武王伐商之终始也此一月即泰誓所谓一月也周之正月啇之十二月也是时正朔未建不可云正月其时已为周又不可追用商正朔故但云一月盖权时之宜也泰誓言一月戊午盖记其至孟津之日也此言一月壬月翼日癸巳乃记始镐京时也汉书厯志谓死魄朔也生魄望也魄是月之轮郭月之一日则生明魄死故谓之死魄故二日壬辰为旁死魄葢以其日近于死魄也武王朝歩自周往征伐商乃是癸巳日不直言癸巳而先言惟一月壬辰旁死魄乃始言越翼日癸巳王朝歩自周于征伐商者葢先言一月壬辰为厯起也厯家推歩尤难于日月合朔合朔既定则千载之日可坐而致此武成所以首言一月壬辰旁死魄也既记日月合朔于上于是继以伐商之日葢武王伐纣寔以一月初三日癸巳兴师故言越翼日癸巳王朝步自周于征伐商翼日是明日也以今日为主则明日为辅故明日为翼日也而武王早朝歩行自镐京之周而东徃伐商也至其月二十八日戊午则师至孟津渡孟津而次于河朔即泰誓所谓一月戊午师渡孟津与下文所谓惟戊午师逾孟津者是也二月则辛酉朔四日甲子武王则以是日灭纣即牧誓所谓甲子昩爽是也由是言之则武王之伐纣自始兴周凡二十五日则至孟津二十一日则灭纣也此不载戊午甲子二日之事者葢此特载往伐与归周之始末故旣载一月壬辰旁死魄越翼日癸巳王朝歩自周于征伐商即载四月哉生明王来自商也唐孔氏谓其年闰三月庚寅朔三月庚申朔四月己丑朔则此言厥四月哉生明葢谓四月三日月始生明其日当是辛夘也前言死魄此言生明其实一也特史官变文耳葢武王既克商于是以四月三日始自商来归至于丰丰葢文王所都之地也武王既胜商而归则吊民伐罪其事毕矣于是偃息其武功而修举其文事凡负重致逺之牛马无所复用马则归于华山之南牛则放之于桃林之野示天下以今既偃武则不复服牛乗马华山桃林皆近丰之地葢牛马既不用则不复覊绊而縦之无人之境以适其性也此所谓偃武修文即礼记所谓武王胜商济河而西马防之华山之阳而弗复乗牛放之桃林之野而弗复服车甲衅而藏之府库倒载干戈包之以虎皮天下知武王之不复用兵也散军而郊射左射貍首右射驺虞而贯革之射息也此即所谓偃武修文之事也

丁未祀于周庙邦甸侯卫骏奔走执豆笾越三日庚戌柴望大告武成既生魄庶邦冡君暨百工受命于周王若曰呜呼羣后惟先王建邦啓土公刘克笃前烈至于大王肇基王迹王季其勤王家我文考文王克成厥勲诞膺天命以抚方夏大邦畏其力小邦怀其德惟九年大统未集予小子其承厥志

此又史官记武王归周祀庙告天之事与夫告羣后之言也唐孔氏于上厥四月哉生明云是四月三日辛夘则此丁未葢是四月十九日也武王归周至十九日乃告祭于周家先祖之庙即后稷而下至文王也武王既告庙故近而邦甸逺而侯卫皆大奔走而执豆笾以助祭祀又三日庚戌是四月二十二日武王乃燔柴祭天望祀山川告天地以武功之成既告庙祭天矣于是尽此生魄已后之日四方诸侯与凡执事之臣皆于周受命葢武王新即位四方皆朝见新君俯首聴命所以正始也以厯考之月既望则魄生明死则所谓生魄者葢月之十六日也武王于四月十九日祀庙二十三日柴望皆是生魄之后行事故知此言既生魄者非月之十六日乃是二十二日既柴望于是尽此生魄已后之日与百工受命也葢此言既生魄与舜典言既月同自十六日至三十日皆为生魄之日故二十二日既柴望即尽此生魄之日而与百工受命也史官既载诸侯百工受命于周之事故因载武王所以播告之言自王若曰以下即武王播告之言也武王呼羣后而告之曰我周之王业自后稷在唐虞之际始封于邰故建立此邦之疆土后稷非王而称先王尊之之辞也以其为王者之始祖故可以先王言之也后稷既建立邦土至公刘乃后稷曾孙复能修后稷之业而使之加厚故曰克笃前烈至太王又后稷十二世孙不忍以土地之故驱民与狄人战去邠邑岐民以为仁人而从之者如归市是太王始得民心而王业实基于此故诗言实维大王居岐之阳实始剪商葢谓太王时虽未尝冇剪商之志然自此始得民心是周家所以终剪商有天下者实基于此也而説是书者曾不深考乃谓建邦啓土自于后稷修后稷业自于公刘修德剪商自于太王勤立王家自于王季受命为王自于文王是説大害名教夫武王伐纣廹于天人之归不得已而举之岂有纣未立数十年之前商无失德密有剪商之志如是则是叛逆之臣太王何异司马懿王季何异司马师文王何异司马昭此必不然也王业既成于太王王季又勤劳以守之故曰其勤王家积而至于文王则积累之久成就之大功业于是大成遂能大膺天之眷命而抚安方夏于是时也大邦诸侯则畏其力而不敢陵小小邦则懐其德而得以自立虽自虞芮质成之明年伐犬戎又明年伐宻须又明年伐黎又明年伐崇専征九年然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故大勲亦未集于其身文王之功旣未能集此武王所以自称予小子其承厥志葢谓今日之事乃所以成文王未成之功非利纣之天下而妄取之也

底商之罪告于皇天后土所过名山大川曰惟有道曾孙周王发将有大正于商今商王受无道暴殄天物害虐烝民为天下逋逃主萃渊薮予小子既获仁人敢祗承上帝以遏乱略华夏蛮貊罔不率俾防天成命肆予东征绥厥士女惟其士女篚厥黄昭我周王天休震动用附我大邑周惟尔有神尚克相予以济兆民无作神羞

此亦武王举当时告神之辞以告羣后也葢此篇自王若曰以下至一戎衣而天下大定皆武王告羣后之言上既言我小子承文王之志而往伐纣故此遂言我欲往伐于是致商纣所以获罪于天神地祗之恶以上则告于皇天即泰誓所谓类上帝以下则告于后土即泰誓所谓宜冡土以旁则告于所过名山大川汉孔氏谓名山是华山大川是河葢自丰镐往朝歌必道华岳渉河华与河在五岳四渎之数故知其为名山大川也武王告天地山川必自言予有道曽孙周王者葢谓我乃有道之人曾孙本其父祖而言且明今日之事乃受命文考非已敢专也若夫周王二字必是史官叙武成时所加必非武王祷神时言本如此葢当是时纣犹在上武王未必称王如泰誓所谓文王但言文考未尝言王惟柴望告成之后追王太王王季文王然后武成始称太王王季文王父祖尚不敢于未追王之前先以王言之况己未克商乃敢遽称周王乎此必不然者也武王告神之意葢谓我乃有道之人之曾孙今将往伐商纣而大正其罪所以然者以商纣无道天生庶物人君当取之有时用之有节也而纣乃以暴虐而殄絶之使不得遂其生天生烝民而人君当怀之以仁恩也而纣乃以刑法而虐害惟其不仁如此故小人之不仁者皆归焉凡有逋罪而逃亡者皆往依纣而纣则为之宗主萃聚众恶如渊而鱼聚如薮而兽聚即泰誓所谓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长是信是使是以为大夫卿士也纣所为既如此则立朝皆小人所谓不有君子其能国乎者是也小人既在朝则君子必不容所谓仁人者必相率而归周故武王于是言我小子既获仁人则此所谓仁人葢指商之仁人但不知为谁亦不知其几何人孔氏乃谓为太公周召之徒夫太公归周在文王之世非武王所获周召武王之懿亲不可谓之获获者自外而来也至王氏则又谓为防子之徒夫防子归周乃武王克商之后若未克商而微子归之则微子于宗周颠覆畧无不忍之意岂所谓仁人哉余故曰仁人必是自商而来但不知其为谁也仁人既为周之所得则商皆小人周皆君子故武王于是敢敬承上帝之命以遏絶商纣为乱之谋畧武王既承上帝以伐商故当时之民内而华夏外而蛮貊无不相率以为已使而防敬天之成命也若不期而会者八百诸侯则蛮夏率俾可知有庸蜀羌髳防卢彭濮人之类则蛮貊率俾可知惟夷夏同归如此故我兴师自丰镐西来以东征而安慰士女则凡为士女者皆喜周师之来尽盛其黄之币于篚筐之中以逆我师且昭明我有周当有天下所以然者以天道福善祸常有休祥者见以震动此华夏蛮貊之众使之归附我大邑周此士女所以皆篚黄而逆我师也武王所以自侈大其言如此者其意葢谓今日之事民心归附于此则尔天地山川之神祗庶防相于我使我克商而拯救斯民于涂炭不可弃而不保而自取败衂以为尔神之羞也故曰惟尔有神尚克相予以济兆民无作神羞

既戊午师逾孟津癸亥陈于商郊俟天休命甲子昧爽受率其旅若林会于牧野罔有敌于我师前徒倒戈攻于后以北血流漂杵一戎衣天下大定

此亦武王告羣后之辞葢武王既举告神之辞故此遂言我既告天地山川于是以戊午日率兵以逾过孟津次于河北至癸亥则至于商郊牧野分布行阵以待天之休命所谓待天休命者非是待天有祯祥而后进兵也葢武王将与纣战以决生民之命于商周之胜负不敢以胜负自必故言我必待天之佑我国家乃能胜之故谓之俟天休命而诸儒乃以阵而夜雨会朝清明为天之休命此过论也武王既以癸亥日陈于商郊故纣遂以明日甲子欲明未明之时帅其多罪逋逃之人以来拒周其多若林木之盛会于牧野是时周师未动而纣之徒众居前者皆自倒其戈而反以攻其在后之人而奔北以走自相屠戮遂至血流漂杵虽曰漂杵乃纣众自相屠戮而周师寔未尝血刄此武王所以能一着戎衣而天下遂至大定也林少頴谓血流漂杵虽杀人之多皆纣师徒自相屠戮而周师实未尝血刃此岂武王使之然哉葢纣罪恶贯盈天所不容所以至此极也然孟子必谓尽信书不如无书葢深疑以至仁伐至不仁必无血流漂杵之事也其意葢恐学者传之失真以武王牧野之战其杀人诚如是之多后世嗜杀之主必将指武王以为口实故为此防本塞源之论此孟子所以有功于武王也要之血流漂杵实是纣众自相攻击故流血至多当时必有此理未可以孟子之説而疑其无是事也此説有理故存之

乃反商政政由旧释箕子囚封比干墓式商容闾散鹿台之财钜桥之粟大赉于四海而万姓悦服列爵惟五分土惟三建官惟贤位事惟能重民五教惟食丧祭惇信明义崇德报功垂拱而天下治

此又史官记武王胜商之后所行之政事也乃者继事之辞葢上既记武王告羣君之言故下遂继言其所行之政事也葢武王克商既有天下欲与天下更始于是反商纣之虐政用成汤之旧政所以然者商家贤圣之君六七作所之政莫非良法羙意纣不能守之遂至灭亡此周武王所以必反商政而由旧者即下文所载是也箕子比干商容皆商之贤者箕子纣则囚而使之为奴隶武王则反其所为而释放之比干忠谏纣怒而杀其身时旣已塟故武王则反其所为而増封之商容为纣所贬退处于私室武王则反其所为过容门闾则凭式而敬之式车上横木男子立乗有所敬则俯而慿式也鹿防钜桥皆纣厚敛于民所有钱财谷粟皆积于此故武王则反其所为于鹿台所聚之财则散布之于钜桥所闭之粟则开放之所以散者初不为已利尽赉于四海之穷民此百姓所以悦服者非心革而面从也葢中心悦而诚服也林少頴谓释箕子囚封比干墓式商容闾则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防鹿台之财发钜桥之粟则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于此时若出涂炭而登春台安能不悦哉此説尽之凡此皆未归周时所行政事也列爵惟五分土惟三则封诸侯也建官惟贤位事惟能则任百官也重民五教惟食丧祭则厚民生也惇信明义崇德报功则厉风俗也凡此又归周之后所行之政事也史官序此篇首既载伐商之终始又载既即攻告羣臣之言故于其终则备录在商归周所行之政事也列爵惟五则公侯伯子男五等之爵也分土惟三则公侯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凡三等也此葢周家封建之法王制孟子皆本此及周礼大司徒所载乃谓公五百侯四百伯三百子二百男一百凡五等与此不同者郑康成则附会其説谓周礼并附庸而言世岂有公地居一而附庸乃居其四者哉故唐孔氏谓此乃周室既衰诸侯相并自以国土寛大并皆违礼乃除去本经而妄为説耳此説极然建官惟贤位事惟能者葢谓居是官莫不欲得贤而任之然贤之于事有能有不能因贤者之有是能则使之任是事故谓之建官惟贤位事惟能五常之教与食丧祭之三者皆民生之最重故武王所以重五教与食丧祭也然此必言重民五教惟食丧祭者惟因上之辞如禹贡言羽毛齿革惟金三品武王所重则五教与食丧祭也惇信明义则大明信义而掲示天下所以羙教化而移风俗也崇德报功谓有德者则崇以髙位使之致君泽民至于有功之人则特报以厚赏未必使之居位也自释箕子囚至此皆所谓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也惟其有不忍人之心根本于未得天下之初不忍人之政着见于已得天下之后则治天下可运于掌上此所以能垂衣拱手不言不为而天下自治也此史官所以终之曰垂拱而天下治也

洪范

武王胜殷杀受立武庚以箕子归作洪范

书之名篇非出于一人之手葢歴代史官各以其意标识其所之简册以为别异耳故典谟训诰誓命之外又有征贡歌范之名者皆一时传录之际取其篇之大意以名之也然则此篇必谓之洪范者岂非箕子歴陈治天下之大法故谓之洪范乎不特名篇之意如此以至序书之言亦是一时随其旨意各自立言非有深义于其间而説者往往以书序尽出夫子之手而欲以春秋襃贬之义求之如此言武王胜殷杀受立武庚以箕子归作洪范初无深意也不过谓武王胜商之后纣既诛而立其子武庚奉殷祀所以待商者既极其至于是致防尽礼奉箕子以归于周而访以治天下之道此洪范之书所以作也故其序云尔初非有深义于其间也至苏氏则谓杀受立武庚非所以问洪范而孔子言之明箕子之德武王师而不臣也武王将立商后必以箕子为首防子次之而卒立武庚者必二子辞焉武庚死而立防子则是箕子固辞而不可立也然天以是道畀禹而传至于箕子不可使自我而絶也以武王而不则天下无复可传者故为箕子传道则可仕则不可此孔子叙书之意也刘执中则又谓立武庚以奉汤祀明不夺其国而絶其祀也以箕子归作洪范者诛其君而师其臣以先王之法存不存耳王氏则又谓武王杀受而不为立后以统承先王是不下人无礼无义也箕子尝为商之大臣尚可以言乎武王立武庚是遇商有礼有义此实箕子所以言也是皆已甚之论也未敢以为然纣之诛以荀子考之则杀纣殷人也以史记考之则纣自焚而死武王实未尝杀之也然此序言杀纣孟子亦言武王杀纣者葢纣之死虽非武王杀之实因武王起兵而纣见杀故杀纣亦可以武王言也林少頴谓纣之见杀葢商人倒戈相攻并攻于纣武王至商欲赦纣不诛如汤放桀已无及矣于是立其子武庚代商后亦所以致其不忍之意如汤放桀也

洪范惟十有三祀王访于箕子王乃言曰呜呼箕子惟天隂隲下民相协厥居我不知其彛伦攸叙

武王以即位十一年伐商克商二年然后访箕子以治道则洪范之作正在武王之十三年也商纪年曰祀周纪年曰年此周书不曰年而曰祀者林少頴谓纪引此篇皆亦为商书则此篇之作葢箕子为武王陈之退而自录其答问之辞以为书故以祀言然今文不以为商书而曰周书者虽箕子所录周史啓而藏之故也余谓此説虽通然史官于人君言动无不书者岂有武王访箕子其事如此之大史乃不录而箕子自录之理则此篇必是周史所录其言祀者乃史官不欲违箕子之志故以祀言见其不用周正有不臣之意如渊明于义熈以后有所著述但书甲子不书其年号也访盖就而问之也葢武王奉箕子归周必为之舘舍今欲问道故不敢召从王所必往就箕子舘舍问之所以重道也此二句葢史官将叙洪范故先言其年月与往问之迹以见洪范之作乃武王十三年往就箕子而问道故箕子为武王陈也自王乃言曰以下即王问箕子之言也此篇答问皆言乃言曰孔氏引公羊传曰乃缓辞也天道大沉吟乃问思虑乃对也苏氏谓乃言之难也王虚心而致问箕子辞逊而后对也二説皆通武王既难其言然且必先言呜呼又呼箕子而后问之者嗟叹所以重其事呼其人所以致其问之之意也箕殷封之国子爵也箕子葢以子爵而封于箕也天下既为周武王犹以箕子呼之亦从其旧不敢违其不臣之志也然武王之问必言惟天阴隲下民相协厥居我不知其彛伦攸叙者葢武王之意以谓上天爱民甚深虽天人之相去上下异势辽絶不通然降衷秉彛与夫起居日用饮食之间上天初不以其所居之在下而絶之必于冥冥之中阴有以升之使之相通而辅相保合其生生之理如五行之所养五事之所赋与八政五纪凡九畴之叙皆天所以黙升斯民使上下相通而相协其居者今武王实奉天子民则所谓裁成其道而辅相其宜尽法上天爱养斯民之道以为天下利者实武王责也武王实欲以是道访箕子使之一二剖析于是问之曰是道也天所以相协斯民者也我当挥之而终始本末先后常伦我实未知其叙果如何所以然者葢自托以不知乃所以箕子所能言之秘也

箕子乃言曰我闻在昔鲧湮洪水汨陈其五行帝乃震怒不畀洪范九畴彛伦攸斁鲧则殛死禹乃嗣兴天乃锡禹洪范九畴彛伦攸叙

武王既问箕子以天之所以相协之道其常伦次叙如何故箕子不敢以己意为对而乃逺取其所闻于古昔者告之遂言在昔鲧所以斁彛伦与禹所以叙彛伦者所以见彛伦之道虽天所以相恊斯民至于或叙或斁则未尝不在乎人也彛伦即九畴是也九畴一曰五行一曰水则水者九畴之始也水性润下而鲧之治水则持五胜之説谓土胜水而以土湮塞之使不通不能行其所无事此五行所以皆乱五行而言汨陈者汨乱也言乱陈其五行而不以其序也五行既乱而失其本矣此九畴之常伦所以斁也惟禹继乃父而兴而能行其所无事水由地中行而五行皆得其性五行得性则其本立矣此九畴之常伦所以叙也由是言之则九畴之斁鲧斁之也非天不畀也九畴之叙禹叙之也非天独锡之也然箕子必谓鲧之斁乃帝震怒而不畀九畴故鲧斁之禹之叙伦天锡以九畴故禹叙之天岂谆谆然有物以予夺于其间哉葢九畴之道实天所以相协斯民者也其常伦次序实天所为如典礼者寔天之所秩天之所叙人君但勑我五典以惇之自我五礼以庸之而已故人君于典礼之行能同寅协防尽至诚以循天理则天之典礼即吾之典礼寔若天理黙有以相之或循人之欲灭天之理动与天理悖亦若天弃之矣由是言之则帝不畀鲧非帝果无物以畀与之也鲧陻洪水逆天之理天理逆则天道亦不行故九畴日斁若天夺其魄也天独锡禹非天有物昭昭然与之也禹行其所无事循天理之自然天理既顺则天道亦明故九畴日叙若天诱其衷也然则此所谓帝不畀鲧者正犹多方所谓惟帝不畀非果有物见其不畀之迹也所谓天乃锡禹者正如仲虺所谓天乃锡王勇智非果有物以见其锡之之迹也奈何汉儒不明此理乃以天锡禹以九畴者葢其文自洛而出禹因而次第遂谓天锡九畴自初一曰五行以下皆背所负之文或以为六十五字或以为二十七字説虽不同皆以为背诚有五行等字何怪诞如是哉故如此等论今皆不取虽然九畴之道天所以相协民居葢自有天地以来即有是道三王五帝所不能废今箕子独言禹者岂前乎是禹此道之未明耶葢是道也自有天地即有是道三皇五帝所以治天下未尝废此不幸尧遭洪水命鲧治之鲧陻洪水汨陈五行故九畴以斁禹平水土行其无事而水火金木土谷惟修正德利用厚生惟和故九畴旣斁而复叙箕子承武王之问谓我不知彛伦攸叙故箕子取鲧之所以斁与禹之所以叙者告之以见九畴之或斁或叙在人而已此所以独取鲧禹为言非九畴之道至禹而天始锡之者知此则又知洛书畀禹之説为不定信也

初一曰五行次二曰敬用五事次三曰农用八政次四曰协用五纪次五曰建用皇极次六曰乂用三德次七曰明用稽疑次八曰念用庶徴次九曰向用五福威用六极

箕子上既为武王陈九畴废兴之所由故此遂为武王剖陈九畴之目也説者多以此为洛书本文又以此为大禹所次第其説皆不然夫洪范九畴自有天地即有是道其粗显于斯民日用之间其妙存于圣人心术之防非至禹而后天始锡之况天神语言必不如是委曲繁悉则以此为洛书本文不可也禹所谓天锡九畴者特以水土既平而六府修三事和九畴常道布满天下若天实为之者亦何尝谆谆告人以如是而为五行如是而为五事哉以此为禹所以次第亦不可也然此所言自初一曰五行至次九曰向用五福威用六极者特是箕子承武王问以上天相协斯民常道之次叙如何箕子将一二为武王言之故先列其目尔如今人上封事或有防説则必先列其目而后一二言也説者又以此所言先五行次五事又次八政五纪又次皇极三德与夫福极等即是前所谓彛伦殊不知此特箕子欲陈洪范故先列其目尔彛伦岂在是哉所谓彛伦者九畴之中各有伦理如水性润下此常理也鲧则陻之汨陈之此彛伦所斁也禹则行其所无事则得其常理理此彛伦所以叙也则所谓常伦者葢在此而不在彼也五行天地所以化生万物而人日用之间所不可缺也故箕子首言之所以谓之初一曰五行然自五事而下皆言用独五行不言用者葢自五事以下无不自五行推而用之故五行不言用而其用愈大亦犹干不言所利而所利愈大也箕子既陈五行即继以五事故五事谓之次二然五事必言敬用者葢谓欲敬以修已不可不用五事也既陈五事即继以八政故八政谓之次三然八政必言农用者农厚也谓欲厚民之生者不可不用八政也既陈八政即继以五纪故五纪谓之次四然五纪必言协用者协合也与协时月正日之协同谓欲考合时日不可不用五纪也既陈五纪即继之皇极故皇极谓之次五然皇极必谓之建用者谓人君欲有所建立以示斯民不可不用皇极也既陈皇极即继以三德故三德谓之次六然三德必言乂用者乂交相治也时有疆弗爕友与正直之不同人君当因时致治不可执一或刚或柔或正直交相致治期于适时而已故三德谓之人用也既陈三德即继以稽疑故稽疑谓之次七然稽疑必谓之明用者卜筮所以稽考而明已之疑惑也故欲明已之疑也不可不用稽疑也既陈稽疑即继以庶征故庶徴谓之次八然庶徴必言念用者葢庶征之来有休有咎人君于此则因其征之休咎以念己之得失故庶征言念用也即陈庶征即继以福极故福极谓之次九然五福必言向用六极必言威用者葢人君欲民知所慕而为善则以五福劝之使知为善者必得福故五福所以言向用谓劝民当用五福也人君欲民知所畏而不敢为不善则以六极威之使知为不善者必得极故六极所以言威用谓威沮斯民当用六极也此葢箕子列陈九畴之法故先叙其目于上也

一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穯润下作咸炎上作苦曲直作酸从革作辛稼穯作甘

箕子于上文言初一曰五行至次九曰福极方是论説洪范有此九类至于九类之中各有其物而物各有名箕子则未之详也故自此而下乃徧举九畴之名而条列剖析其义使先王治天下之法昭然在目可举而行也一五行者葢箕子前总説初一曰五行至此将徧举五行之名故申言曰一五行葢谓前所谓初一曰五行者即此也既言一五行于是列五者之名于下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即五行之名也所谓一曰二曰以至五者特是箕子言五行之名其一为水其二为火其三为木其四为金其五为土如今人以一二数物尔非有先后之序亦非有竒偶之数也非特五行为然虽九畴之内凡言一二者皆非有先后之序也而诸儒于此必欲求其先后之序而为之説虽其间有可为之説者然穿凿附会固已多矣至于五行之説尤为乖戾葢箕子言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者其数适与天一生水地二生火天三生木地四生金天五生土相合故诸儒附会遂谓箕子五行举生数而言之殊不知五行之一二既可以数求则五事八政五纪三德又果有数耶要之五行虽有数而箕子所陈则不主于数岂可以此一二三四五适与生数合便指为数此既以数求则其他一二亦当以数求其他既不可以数求则此虽与数合亦不当以数求矣然则箕子此言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者葢列五行之名也下言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穯者葢言五行之性也又其下言润下作咸炎上作苦曲直作酸从革作辛稼穯作甘者葢言五行之味也所以三重言之者葢五行各有功用箕子将发明于五行之功用使武王知五行之有异性则有异味有异味则有异用因其宜而用之而用不失其宜是谓之彛伦攸叙拂其宜而用之而用不得其宜是谓之彛伦攸斁此正箕子陈洪范之意也葢水性湿湿故润下其或搏之激之有时不润下者非常性也故箕子即其常性言之曰水曰润下火性燥燥故炎上其或抑之湮之有时不炎上者非常性也故箕子即其常性言之曰火曰炎上木之性也或曲或直则曲直者木之性常然有至夫阏不得遂其曲直之宜者则非常性矣故箕子即其常性而言曰木曰曲直金之性就鍜则从人之所欲变革则从革者金之常性也然亦有顽钝而不可用者则非常性矣故箕子即其常性而言曰金曰从革土性能发生万物故可以稼穯者其常性也然有硗确而不利于种敛者则非常性矣故箕子即其常性而言曰土爰稼穯五行皆言曰而土之稼穯独言爰者曽氏固谓润下者水也故水曰润下炎上者火也故火曰炎上金木皆然惟稼穯则非土也故曰土爰稼穯考曾氏此説葢谓润下炎上皆水火之性自然而然初无所待土虽可以稼穯苟非耕耨耘耔则其功莫成故以爰言之犹言于是乎可以稼穯也兹葢箕子论五行之性也由其性而作成之则有自然之味故咸苦酸辛甘虽曰五行之味如此要之非五行有成体即有成味也作而成之然后有味也故箕子所以必言作咸作苦作酸作辛作甘也葢水之源未尝咸也流而至海凝结既久然后咸之味始成岂非润下之所作乎火之始然未尝苦也炎炎不已焦熯既久然后苦之味始成岂非炎上之所作乎木之初生未尝酸也根而干干而枝枝而叶叶而花花而实既实然后酸之味始成岂非曲直之所作乎金之在鑛未尝辛也既从革而器始新乆而旧旧则生锈于上而辛辣之味始成岂非从革之所作乎土之始稼穯也亦岂尝甘哉及耕而耨耨而获然后其实始甘则甘之味岂非稼穯之所作乎是五行之味皆自其性中作成之也此箕子所以既言其性然后言其味也大抵金木水火土五者在天地之间运行不息人皆资之以为用故谓之五行其才可以为人之用如水可灌漑火可烹餁木可矫揉金可利用土可耕耨而其才可以为人之用也故曰天生五才民并用之其味可以为人之养如春多酸夏多苦秋多辛冬多咸调以滑甘即其味可以为之养也故周礼曰以五味五药养其病是也惟五行之才之味皆可以为人之养为人之用此箕子所以既列其目又明其性复别其味也

二五事一曰貌二曰言三曰视四曰聴五曰思貌曰防言曰从视曰明聴曰聪思曰睿防作肃从作乂明作哲聪作谋睿作圣

箕子前总叙九畴五事正居次二今将敷陈五事之目故举言二五事五事之用接人以貌言察人以视聴而详人以心思是五者皆出于人事相接而有是五者之用故谓之五事也然箕子所以言一曰貎二曰言三曰视四曰听五曰思者非必有先后之序也特谓五事之目其一为貌其二为言其三为视其四为聴其五为思所谓五事凡此五者而已至诸儒之论则皆配以五行唐孔氏谓木有华叶之容故貌为木言有决断若金之斩割故言属金火外光则视属火水内明故听属水土安静而万物生心思虑而万物成故思属土王氏苏氏皆类此此皆附会文致之辞非箕子意也若五行果可以配五事则八政以下亦各有所配岂但五事与五行可条而入之而其余不然者故林少頴谓五行自五行五事自五事以至八政五纪以下各自为畴不可附会此寔切近人情之论也彼苏氏谓人之生也自始孩而貌知防见父母则匍匐而就故貌防先之稍长知以言逹意故言从次之于是而知有识别故目知物之美恶耳知事之然否于是而致思无所不至故视明聴聪而思睿又次之陈少南谓人之接人先示以容貌次以声音次详以视聴次隐以心思此以人事为叙是二説解五事先后之序虽稍可通然九畴之中亦有不可以先后为説者则箕子所言一曰二曰特谓五事五行有此名色而已非有先后之序也故此説虽通亦未敢遽从然则箕子先言一曰貌二曰言三曰视四曰聴五曰思者葢备举五事之目也次言貌曰防言曰从视曰明聴曰聪思曰睿者葢言五事敬用当如此也终言防作肃从作乂明作哲聪作谋睿作圣葢言五事敬用能如上所言则足以成如是之德也葢貌所以接人不可以不防不防则慢人故貌贵乎防言所以明理不可以不顺从于理不从理则必悖故言贵乎从视欲其及远故贵乎明聼欲其在德故贵乎聪思欲其能通故贵乎睿睿者通也此盖言人君欲敬用五事当如此也人君能敬用五事则足以成五德肃乂哲谋圣者五事之德也是五事皆是视听言貌思中作成之也故箕子皆言作葢貌而能防则不敢惰于礼容故作而成之则可成敬肃之德动容貌斯逺暴慢矣虽欲不肃不可得也言而能从则不敢违于礼义故作而成之则可以成乂治之德出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虽欲不治不可得也视而明则洞逹而无所蔽故作而成之则可以成智哲之德以哲则无所不知也听而聪则能审谛而无惑故作而成之则可以成善谋之德以能谋则事至不能惑也思而能睿则无所不通故作而成之则能成圣人之德葢圣则通天下之理也此葢言五事所成之德也然则箕子于五事所成之德必言作者岂非谓肃乂哲谋圣五者之德皆自五事中作而成之也

三八政一曰食二曰货三曰祀四曰司空五曰司徒六曰司防七曰賔八曰师

箕子前总叙八曰政当次三今将敷陈八政之目故举言三八政此八者先王所以厚民为教化之地皆治术之先务缺一不可其势敌其体均皆在所厚不可以先后缓急为论故箕子总曰农用见其无所不致其厚也而诸儒论此皆以食货为生民之最急故以为先至于賔师而居末莫不有説惟林少頴谓不必如此此皆是先王厚民之政不出此八者一曰食者务农重谷之政也如井田补助之政而已二曰货阜通货财之政也有懋迁有无化居之类是也三曰祀者报本反始之政也社稷宗庙山川以至大夫公卿士庶莫不祭其先之类是也四曰司空者度土居民之政也如辨方正位体国经野使士农工商各得其所之类是也五曰司徒者教民之政也如学校选举之类是也六曰司防者立法惩奸之政也如五刑之属是也七曰賔者交际酬酢之政也如冠婚丧祭乡相见之类是也八曰师者寓兵于农以修武备之政也如乡遂教阅之法而已此八者皆国家之急务为治所不可忽非有先后缓急之殊也不必如诸家之论以食货为生民最急故在所先虽有此理然司空度地居民民无所居则虽有食货何自而施故唐虞时洪水未平禹作司空平水土然后懋迁有无必曰食货为先司空为后泥矣故知此八政不可以先后缓急论也然此八者之中如食货祀宾师则称其事司空司徒司冦则称其官者言以逹意而已必取其理之易晓者司空司徒司防之政多矣若尽举其事而槩以一言则未必尽也故以其官该之至于食货等则可以其事该也或举其事或举其官而八者之政晓然可见人君治天下之大政无复余蕴于此矣此实箕子所以为善于开导人主之听而辞不费也此説极善

四五纪一曰嵗二曰月三曰日四曰星辰五曰厯数箕子前总叙五纪正当次四今将敷陈其五纪之日此所以言四五纪此五者乃人事之经纪人之举事不能恊合于此五者则不失之先时之躁必失之后时之缩如是则凡有所为皆纷乱无有统纪故此五者所以谓之五纪也然先儒论此五者皆为先后相次之説谓嵗以总月月以总日日以总星辰至厯数则又载嵗月日星辰之盈缩进退故先嵗而月次之先月而日次之先日而星辰次之先星辰而厯数次之为此説者虽可以强通五纪之序然前已论箕子所谓彛伦之叙者正不如是要之箕子之意特谓人事之经纪有此五者而已故顺文而言先嵗次月而日星辰厯数又居其次彛伦本不如是也少頴谓五者所以谓之纪者盖隂阳寒暑之气运于防防其消息盈虗迭相推移不可得知故以天象数可纪者而推之有象与数之可纪然后隂阳二气可得而定故谓之五纪此说亦通一曰嵗谓嵗星所次者是也嵗星每嵗厯一辰十二嵗一周天二曰月者即昱乎夜者是也月行于天日十三度有竒一月一周天三曰日者即昱乎昼者是也星即二十八宿东方角亢南方井鬼之类其度三百六十五四分度之之一辰即十二辰正月陬訾二月元枵之类五曰厯数者谓嵗日月星辰其行各有盈缩进退迟速长短之不同然皆不离于数故以厯而纪其数因以是数而推考其行度以騐其当之与否故次五谓之厯数此五者皆人事之经纪人之欲考合天之时者必于此考之故曰恊用

五皇极皇建其有极敛时五福用敷锡厥庻民惟时厥庻民于汝极锡汝保极凢厥庻民无有淫朋人无有比德惟皇作极

箕子前总序九畴皇极居其五今将详陈皇极之道故举言曰五皇极皇极字有二训汉孔氏谓皇大也极中也谓大中之道也汉五行志谓皇君也极中也谓人君所建之中也二说皆可通然箕子前总序言建用皇极则是箕子之意谓人君欲建以示民当用大中之道则以皇训大者其理尤长箕子陈九畴其八皆详言其目然后言其用为如何独皇极一畴不言其目而直言皇建其有极者盖皇极之中不过曰中举中一言已无余说故不必广立条目所以直言其用也皇极之道盖圣人与天下之民同得于有生之初凢有血气皆有是性非圣人独有而天下之民必待圣人建以示之而后能有者圣人生而知之民则愚而不能以自知故必待建以示之然后感发其所自知耳圣人能不失是大中之道故动与福防天下之民不能保是大中之道而放僻邪侈无所不至故动与福违是行中道则福自在中不行中道则自与福违非于极之外复有所谓福者圣人之治天下故欲举天下之民皆归乎极而享其福也然不能人人为之谋家家为之虑则何以使之皆至于富夀皆至于康寕攸好德考终命哉故圣人于是揭吾性分中所谓极者夫建以示之使天下之民因我之极感其性之所自有者莫不皆归于中道则无动而不与中防无为而不与中合而天之五福自然以类而至是圣人之建极虽无敛福之迹然建极于此则福集于彼若圣人实有以敛之故可谓圣人建极以敛福也圣人既建极而集福于己还以是中示天下之民则天下之民又将惟中是趍则所谓福者又将集于天下之民是圣人之于民虽无锡福之迹而因君以趍中因中以得福虽谓之锡可也故箕子所以言皇建其有极敛时五福用敷锡厥庶民者其意谓君能大建中道使五福备于一已然后还以中昭示天下使民皆由之而用中得福则若圣人实有以锡之也人君既以中锡天下则天下之民因君之中感发其自有之中莫不知善之可为而恶之不可就于是过者则俯而就君以取中不及者则跂而及君以取中且将与君共保中道而终身不敢失矣故曰于汝极锡汝保极谓之于汝极锡汝保极则犹言往就汝之中而与汝共保中也葢于之义有往而就之之意也民既往就君中与君以保中则能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举天下莫匪贤人君子故下之为民者无有淫过朋党上之为公卿大夫者无阿比之德皆大作于中道矣谓之作则若诗与子偕行与子偕作同葢作行意然民必言淫朋人必言比德者葢谓之淫朋则若羣而不逞之类谓之比德则若汉之南北部唐之牛李然

凢厥庻民有猷有为有守汝则念之不恊于极不罹于咎皇则受之而康而色曰予攸好德汝则锡之福时人斯其惟皇之极无虐茕独而畏髙明人之有能有为使羞其行而邦其昌

箕子前既言君建极则民保极无朋比之失则皆贤人君子矣人君当念而用之故遂继言凡厥庻民有猷有为有守汝则念之猷有二训一训道一训谋此皇极之中所主在道故当从道有猷盖谓民之能有道者有为盖谓民之能有为者即立政立事之类有守盖谓民之有操守者此三者盖谓民无朋比之失而能于是三条有所长者则已合于中道汝当念而用之然则三者特谓民于此各有所长非谓一人兼有是三条也然民之合于中道者汝念而用之其有责之以善则未全合于中道归之于恶则又未丽于罪咎者是又在乎可上可下之间汝未可遽絶之曽氏固谓不恊于极不罹于咎谓狂也肆矜也亷愚也直之类葢论其狂与矜与愚则若不恊于极然且肆而不荡亷而不忿戾直而不诈则又未罹于咎此说极然箕子之意葢谓此不恊于极不罹于咎之人亦可以抑其过引其不及使归于中道故皇则受之皇大也言当大以受之也葢此等非人君大其度量以容之则督责之严彼又将畏其忿戾顾而之他矣故必在大以受之又康安和恱汝之顔色以诱掖之使乐其和易浸浸于善而不自知若诗所谓载色载笑匪怒伊教者即而康而色是也此书箕子所以告武王故凡言汝与而者皆指武王而言武王君也箕子汝之者葢所陈者道道所在分所不当论也人君于此等不恊极不罹咎之人既能大以受之又和顔以诱掖之彼茍有改过迁善之心而告于我曰予所好在德若是虽未见好德之实亦自当有以激而成就之使之果于为善故虽即锡以福未害也先儒多以此福为爵禄之福与三德威福之福同惟孙元忠谓为不然其説谓箕子序皇极言锡福三始言敛时五福用敷锡厥庶民一也中言予攸好德汝则锡之福二也未言于其无好德汝虽锡之福三也则此福当为五福之福明矣然此福乃福寿康寜之类人君安得而锡之葢此五者人皆可享为行不由中且与福违茍能惟中是行则福不期而至前者人君既建极集福昭示斯民使民因极得福若君有以锡之其不恊极而不罹于咎者于此之时未向君化虽若君有以锡之而未趍于中福亦未集若未受君之赐今既能因君再三诲诱而发好德之言则始知中之可就而福之可慕矣故君于是可以趍极得福之説开示之则此所谓锡福者亦非有物以与之乃以趍中得福之説开示之彼果趍中而得福则又若人君有以与之也故虽谓之锡福亦可也人君既能因其可以锡福之时而以福诱之则彼信君言始知福之决可得故人于是始大归于极矣谓之斯其则犹俗所谓于是乎大之于极也此之字亦当是归徃之意前之一闻建极之説即归有极之中若所谓有猷有为有守之类者君既念之矣则此再三开示始归于极之人君亦当有以进而用之故箕子又以谓果能好德则虽惸单无兄弟独孤无子息者君亦当用之而不可虐果不好德虽势位高大显赫之人不当畏其势位而复用之故既言无虐惸独而畏高明独遂继以人之有能有为使羞其行而邦其昌葢谓人君不当畏强抑弱惟当取其有材能有作为者使进其所行之行于朝廷之上如是则举天下皆贤人君子矣世岂有举天下皆贤人君子而邦家不至于昌盛者乎一教而即从者既已用之而其未悟者又不遽絶且再三教之至其从化则又升之于朝则皇极之道其乐人为善而不忍置人于不可教之域也甚矣

凡厥正人既富方谷汝弗能使有好于而家时人斯其辜于其无好德汝虽锡之福其作汝用咎

箕子前既言易化之人教之即从其难化者至再教之又知教之为可好教之如此犹不化焉则是下愚不移不可教训皇极之所无可奈何者也故寜弃而絶之不可强以教之也故先言凡厥正人既富方谷者谓大凡正人之道必先富之使有常产足以养其常心然后方入于善谷善也箕子言此葢谓前之锡福于民既锡汝保极其有不恊极不罹咎者今又诱掖之候其有好德之言而又锡之以福则是既富者无有不善矣如是富之而犹有不善者则絶之亦宜也故继言汝不能使有好于而家时人斯其辜于其无好德汝虽锡之福其作汝用咎其意葢谓正人之道先富之则必善今既锡之以福则富之者至矣而汝犹不能使之有好于汝之国家谓在汝国家为汝之民乃不能好善也如是之人于是乎所为无非辜罪自此以徃永无好德之心虽以趋极获福之説锡而与之而为恶之极顽不可教祸福之说不足以耸动至其动作自底罪咎方且谒汝所锡之福为用咎恶以误之矣若是者朱象之軰尧舜不能化也况余人哉林少頴谓人之生也同禀于天命之性初未尝有智愚贤不肖之别然其所禀受则有气质之性存焉故谓天命之性则凡受中于天者均一性也而论其气质之性则有上知焉有下愚焉而于上智下愚之间乃有中人之性焉上焉虽无文王而兴上之人虽不设皇极以导之而能自入于善下焉自暴自弃上之人虽设皇极以教之有所不从是皇极之所教者惟中人而已中人者可以上亦可以下者也故皇极之教修则世之中人皆可以进而为上智皇极之教不修则世之中人皆流而为下愚凡厥庻民有猷有为有守汝则念之此则豪杰之士无所待于教而自得于皇极者也故但念之不防而已至于于其无好德汝虽锡之福其作汝用咎此则下愚不移虽教之不率皇极之所无可奈何者也故寜絶而不教惟自不恊于极不罹于咎至时人斯其惟皇之极此则教中人之道少頴此说虽与余前解防不同而大意亦不失所以为皇极之道故特附于此

无偏无陂遵王之义无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遵王之路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无反无侧王道正直防其有极归其有极

箕子前既言建极之君于民之可教以中者既锡以福于民之顽不可教者又絶之则所以待民者至矣故此遂言人君所以建极之道当如此偏者不平之谓陂者不正之谓谓人君之建极必在我者无不平不正之私常遵王之所谓义者而行之可也不特所以措心积虑者不可有不平不正之患虽而见于行事有所谓好恶者亦不可以私意妄作故言无有作好遵王之道者葢谓人君不可以私意自作好如好所不当好皆作好也当遵王者所谓道而行之可也又言无有作恶遵王之路者葢谓人君不可以私意妄自作恶如恶所不当恶者皆作恶也当遵王者所谓路而行之可也此一节葢言人君建极之初不可狥私常切切然务遵其所谓义所谓道所谓路者而行之所谓义与道路皆中之谓特异其辞以三明其中之不可不遵耳然谓之遵则未能与中为一犹必待乎求其所谓义与道路而遵之未能无心而自与中防至于无偏无党王道荡荡以下则无事于遵矣林少頴谓此上皆言遵遵也者自外入之辞也有所遵则将有所从违出入于其间而未可以为常也由此而继之则无所事于遵而自合于王道此说极然偏谓偏于己党谓党于人无偏于己无党于人则王道荡荡而广大无有狭隘之患无党于人无偏于己则王道平平而夷易无有险阻之失或先言偏而后言党或先言党而后言偏亦是互相明深言其不可偏不可党也能如此则王道自然荡大自然夷易非谓无偏无党然后能荡荡无党无偏然后能平平也非特不可无偏党而反侧亦不可以有反谓如手掌当仰今覆而向下谓之反侧谓如身本正行今乃邪行谓之侧要之大意葢谓当赏而反罚当罪而反赏者反也宜置髙位而错之卑宜降髙位而揭之卑者侧也无反无侧则王道自然正直矣谓之荡荡谓之平平谓之正直皆所以形容中道亦犹前言遵义遵道遵路皆互相明耳大抵此二节皆意在一句遂顺文而有言如上一节则意在偏陂好恶句上遂顺文而有遵义遵道遵路之说下一节则意在荡荡平平正直遂顺文而有偏党反侧之说葢上一节乃建中之始建中之始在上一句下一节乃建中之效建中至于有效则无动非中故知其意在下句人君建中始也既能扫去私欲而务遵中道终也又能无所事遵而自与中合则建中之道无余蕴矣是故往而会之无非中也来而归之无非中也故终之曰防其有极归其有极葢如人之行役其出有所聚则谓之防如春秋书公防于某是也其入而有所反则谓之归如春秋书公至自某是也防有极归有极则出入往返其间无非中道而颠沛造次未尝违焉此所谓无所不用其极也

曰皇极之敷言是彛是训于帝其训凡厥庻民极之敷言是训是行以近天子之光曰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

箕子前既言人君建极示民之説与夫人君所以建极之道其言既反覆详明至此则总结前说也语既更端故加曰字以别之则此一段二曰字皆箕子之言也箕子之意葢谓人君建极敷而为言以教民者非人君之私言也乃以是彛而为训也葢人之初生皆受秉彛今皇极之君所垂之训者乃以是彞而为训也能以是彛为训则是训也非人君之训乃于帝之训也盖人君之是彛乃得之于天故也人君既能以极敷言而教民则民将感其自有之极亦以是极而敷以为言逓相告戒而期于必行大中之道是庶民以极敷言者亦非民之妄言也盖将以是为训而期于必行也若父诏其子兄语其弟使之皆行大中之道即是训是行也民既能惟中是行则去圣人虽千万之逺而能因圣人之言以见于躬行则其所行皆圣人所言者殆若朝多亲近穆穆之光而宻承叮咛之训矣谓之近天子之光岂不宜哉箕子既搃言人君建极皆法天以为训则天下之民亦将法君而见于躬行然又恐人君信之未必笃而行之未必力故又告之曰天子者于建极之道诚不可不勉天子葢天将使之为民父母而为天下之所共归徃者也不勉于建中则天心之所付托者何在民心之属望者何待哉故以此而深切以告之也

六三德一曰正直二曰刚克三曰柔克平康正直彊弗友刚克燮友柔克沉潜刚克髙明柔克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惟辟玉食臣无有作福作威玉食臣之有作福作威玉食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人用侧颇僻民用僣忒箕子前总序九畴三德适当次六至此将敷陈三德之目故申言六三德所谓三德者一曰正直二曰刚克三曰柔克即三德之目也谓之正直则不刚不柔正直而行之即谓中德也所谓刚克者即刚胜于柔也所谓柔克者即柔胜于刚也如经所谓威克厥爱爱克厥威即刚克柔克也箕子既列三德之目于是遂言三德之用所谓平康正直彊弗友刚克燮友柔克即三德之用也葢平康者乃天下安平无事之际不必用刚不必用柔故以正直之德待之乃以中德待天下也若夫所谓彊弗友者彊良弗友顺之世则用刚克以待之葢以刚德待天下也所谓燮友者乃燮和而友顺之世则用柔克以待之葢以柔德待天下也若周官所谓刑乱国用重典刑新国用轻典刑平国用中典即此三德之用也然三德之用惟正直则不刚不柔不失之过亦不失之不及常合于中道故箕子于平康正直则一言而止不复言所以抑之道惟一于刚克则多失之亢一于柔克则多失之懦亢则为过懦则为不及过与不及则失中逺矣故箕子于彊弗友刚克爕友柔克之下必言沉潜髙明者葢抑其所过而引其所不及也葢刚克以驭彊弗友其失也常过而至于亢故必沉伏潜藏其威使不暴露必待其可诛者时出而用之则非惟其威不暴而威不测故威行而人亦畏之柔克以驭燮友其失也常不及而至于懦故必抗之以髙明使其柔道显显然振奋于天下而不至委靡而不能自立凡此皆所以抑其刚抗其柔使不亢不懦而合于中道矣然人君必欲用是三者宰制天下茍非赏罚名器能操之掌握之间则用之而天下亦未必服故以用三德也葢福所以爵赏于人必出于人君之褒崇而不假于它人则福一用而天下以为劝威所以刑戮于人必出于人君之裁剸而不假于它人则威一用而天下以为畏玉食之珍所以尊崇万乘之势者凡服食器用乘舆服御之物皆是也此亦不可以假人若假人则必有季氏八佾三家雍彻之事故亦必惟辟而后可也林少頴谓此三者茍人君能自操持则威福在已名分谨严故可以操纵予夺以用乎三德其或假于臣下则权势下移纲纪紊乱其何以操纵三德而为皇极之用哉此说极当威福玉食茍人臣僣执其柄则内之必害于汝之室家外之则凶于汝之邦国若六卿专晋遂以分晋三家专鲁卒逐昭公所谓家与国岂不害且凶哉先儒乃以为害于臣之家凶于君之国然皆言而家而国则是谓汝之家汝之国非臣之家明矣臣既僣窃如此则天下皆化之在上而为人者则侧而不正颇而不平僻而不中在下而为民亦僣越忒不复名分之守矣此葢箕子深言其以警武王也

七稽疑择建立卜筮人乃命卜筮曰雨曰霁曰蒙曰驿曰克曰贞曰悔凡七卜五占用二衍忒立时人作卜筮三人占则从二人之言

箕子前总序九畴稽疑适当次七至此将详布其稽疑之事故举而言之曰七稽疑择建立卜筮人乃命卜筮者以占曰卜以防占曰筮皆所以决疑明微不可使未尝居是职者占之故必择其昔所建立掌卜筮之人而命之以卜筮之事蘓氏谓卜筮必命此人不使不立者占之此説是也如周礼太卜掌三兆三之法卜师掌开之四兆人掌六之属皆是所建立之卜筮人然后始可以命之以卜筮之事若未尝建立者而骤使占之则参騐不精其吉凶从违之言岂可信哉曰雨曰霁曰蒙曰驿曰克曰贞曰悔此则卜筮之目也林少頴谓五行五事八政五纪三德五福六极皆每畴之名目有定数故于每畴之下必以一曰二曰言之者明其数之如此也至于稽疑庶征则列卜筮与休咎之目非其畴之本数故但以曰言之而不加以一二三四于其上者立言之体也此説亦有理曰雨者葢鑚而卜视其兆之形其形有霏霏似雨而下者故谓之雨曰霁者兆舒豁似雨止也曰蒙者兆蒙暗也曰驿者兆希踈不连属如络绎然也曰克者兆交错交侵入自欲相胜也此五者皆以为卜其之兆有此五体也至于贞悔者乃揲蓍以筮其始揲所成为下体是为内卦则谓之贞其揲所成为上体是为外卦则谓之悔按春秋僖十五年秦伯伐晋卜徒父筮之其卦遇蛊防上艮下曰蛊其贞风也共悔山也是知内卦为贞外卦为悔也王氏谓贞者静而正故内卦曰贞悔者动而过故外卦曰悔以悔生乎动故也此説亦有理此二者葢以防而筮成卦之二体也故箕子既陈此雨霁蒙驿克与夫贞悔七者之目遂总而言曰凡七谓卜筮之目凡七条也夫卜五者谓以龟而卜则用雨霁蒙驿克五者之兆也占用二者谓以防而筮则用贞晦二体也説者乃疑占为卜筮总名不得专指占用二为筮用悔贞二体其曰凡七卜五占用二衍忒者乃用雨霁蒙驿克贞悔凡七条卜则用雨霁蒙驿克五者卜既用此五者则筮之用贞悔二者可知故筮二有所不必言至于占用二则谓占乃总卜筮而言之谓之卜防之筮其占也则用衍忒二者谓衍为吉谓忒为凶详考此言于经文大不顺况易言以卜筮者尚其占则以占为筮于义亦通故当从前説谓凡七卜则用雨霁等五者筮之占则贞悔二者皆所以推衍其义以知差忒然后凶祸得以预防悔吝可以先备此説最简易明白刘执中林少頴皆同此义故特存之箕子既言稽疑七事卜用五占用二皆所以推衍其差忒于是遂言凡立是人作卜筮之官于三人之占则必从二人之言葢从众故也然必言三人者葢周官太卜掌三兆之法一曰玉兆二曰瓦兆五曰原兆掌三易之法一曰连山二曰归藏三曰周易则卜筮俱有三法故卜筮必并建三人使各以其法占之视其吉凶之多少以为从违也至刘执中乃谓九畴夏啇周未受命岂有三代占筮之人所谓三人乃君也卿士也庶民也殊不考杜子注周礼玉兆颛顼之兆瓦兆帝尧之兆原兆有虞之兆连山伏羲易归藏黄帝易周易神农易自有卜筮即有此三法故占必立此三人各掌之不可以强为之説也

汝则有大疑谋及乃心谋及卿士谋及庻人谋及卜筮汝则从从筮从卿士从庶民从是之谓大同身其康彊子孙其逢吉汝则从龟从筮从卿士逆庶民逆吉卿士从龟从筮从汝则逆庶民逆吉庶民从龟从筮从汝则逆卿士逆吉汝则从龟从筮逆卿士逆庶民逆作内吉作外凶龟筮共违于人用静吉用作凶

箕子前既言稽疑之目有七人君用之当从众言故此遂详言所以用卜筮之道谓汝武王或有大事疑而未决如周官所谓卜大封卜立君皆大疑也有如是之大疑则必先谋之于心又谋之于卿士又谋之于庶人人情既尽又谋之于卜筮以尽鬼神之情若汝心以为然筮亦以为然庶民卿士亦以为然则是人谋鬼谋无有不顺若舜禅于禹朕志先定询谋佥同鬼神其依筮恊从也岂不谓之大同哉如此则以之举事必膺自天之佑故在其身则有康疆之喜在其子孙必逢福庆之吉矣是无它所同者众则庆泽之流必不止乎一日而已也若成王定鼎郏鄏而卜世三十卜年八百卒如所期者葢以举事能允合乎幽明之意故也其或不能尽同君或从而民臣逆或臣从而君民逆或民从而君臣逆在人者虽有从违之不同而见于筮乃幸而协从则是人谋虽未尽善而已黙契天地鬼神之意故以之举事虽未能如大同者之身康疆而子孙之逢吉亦可以保其吉而不凶葢稽疑以卜筮为主卜筮茍从则无有不吉故也若夫考之君虽从考之又从至于筮与臣民乃逆而不相恊则所主之筮已不能无所从违岂可以保其如前三者之吉哉所幸犹有龟从而未至筮之共违故犹可作内事如祭祀冠婚之类则必可以吉若夫大兴师以作外事则必凶也至于人谋虽从而筮乃皆与人相违则事所主者无一之可据岂可妄以举事哉故用静则吉若见于动作则必凶矣要之箕子之意谓稽疑以龟筮为主若筮从则无不吉耳

八庶征曰雨曰曰燠曰寒曰风曰时五者来备各以其叙庶草蕃庑一极备凶一极无凶曰休征曰肃时雨若曰乂时若曰哲时燠若曰谋时寒若曰圣时风若曰咎徴曰狂恒雨若曰僣恒若曰豫恒燠若曰急恒寒若曰蒙恒风若

箕子前搃叙九畴庶徴在乎次八至此将详陈庶徴之事故举言八庻徴者徴騐也所騐者非一故谓之庻徴葢人君欲念己之得失则騐之于天观其五物之或时或常则知己之或得或失故其总叙亦谓之念用庻征庻徴之目曰雨曰曰燠曰寒曰风此五者隂阳徃来之气也曰时者即此五者往来之时箕子既言庶徴之目有雨燠寒风之五者故遂言此五者若其来也备其时则无一事之或缺故谓之备既备矣而又能以叙而至谓当雨而雨当而即得其序也五者之来既备而无缺又不失多寡先后之序则庻草必蕃滋而丰庑言庻草则其他之蕃庑也可知矣此葢先总言五者之大意也既总言五者之大意于是分五者之休咎以详陈别白于下谓一极备凶者谓五者之中茍一事极于备则必凶极于备谓若多雨多是也谓之一极无凶者谓五者之中茍有一事极于无则亦凶极于无谓若无雨无是也五者既不可多亦不可不及故惟得其时者则足以谓之休徴若偏而至于恒则不免为咎徴矣故箕子遂陈二者之騐于下曰休徴曰肃时雨若曰乂时若曰哲时燠若曰谋时寒若曰圣时风若者谓休美之騐有五葢有此騐则君之休也若君之貎防而至于作肃则防之德成矣故时雨应之谓之时雨则雨之以时至者非淫雨也君之言从而至于作乂则从之德成矣故时应之谓之时则日之以时出者非亢也君之视明而至于作哲则明之德成矣故时燠应之谓之时燠则暖之以时至者非过于暖也君之聼聪而至于作谋则聪之德成矣故时寒应之谓之时寒则寒之至者非过于寒也君之思睿而至于作圣则睿之德成矣故时风应之谓之时风则风之以时至者非烈风也此葢休美之騐有五也人君欲知己德之修则观此五者之时若可见矣曰咎徴曰狂恒雨若曰僣恒若曰豫恒燠若曰急恒寒若曰蒙恒风若谓咎恶之騐有五葢有此騐则君之咎也貌之不防其甚则为狂狂者肃之反也故恒雨顺之言之不从其甚则为僣僣者又之反也故恒晹顺之视之不明其甚则为豫豫者哲之反也故恒燠顺之聼之不聪其甚则为急急者谋之反也故常寒顺之思之不睿其甚则为蒙防者圣之反也故常风顺之此葢咎恶之騐有此五者也人君欲知己之咎恶则观此五者之常若可以见矣王氏谓降而万物悦者肃也故若时雨然升而万物理者乂也故若时晹然哲者阳也故若时燠然谋者阴也故若时寒然睿而思无所不通以济四者之善者圣也故若时风然狂则荡故若常雨僣则亢故若恒晹豫则解缓故若常燠急则综栗故若恒寒防其心思无所不入以济四者之恶者防也故若常风此论五气五物各有其类则诚有此理但以若训似殊失庻徴本意夫谓之庻徴者谓人君以一己之德验之于天茍以若训似谓雨晹燠寒风皆人君所象以正五事则是箕子设此一畴但为五事笺注耳其何以为庶徴乎切谓五事之与五气各以类相感当从王氏若字则当从先儒训顺葢事之得失动于此而气顺于彼乐记曰凡奸声感人而逆气应之正声感人而顺气应之则此若字当与乐记应字同义此其所以为徴也

曰王省惟嵗卿士惟月师尹惟日嵗月日时无易百谷用成乂用明俊民用章家用平康日月嵗时既易百谷用不成乂用昏不明俊民用微家用不寜庶民惟星星有好风星有好雨日月之行则有冬有夏月之从星则以风雨

箕子前既言庶徴之休咎各有五条故此遂言王与卿士师尹所当念用之意而诸儒之论乃谓王者之省职大而畧如嵗之总日月卿士师尹之职小而详如日月运行以成嵗王与卿士师尹各得其职则百谷用成乂用明俊民用章家用平康王与卿士师尹各失其职则百谷不成乂用不明俊民用微家用不寕其说如此君臣之间取象于歳日月时之繁简以为图治之道与上文休咎之征全为间异惟曾子固之说深得之其说曰此章所言皆念用庻徴也休咎之徴各象其事与王共事者卿士师尹也则庻徴之来王与卿士师尹所当省其所以致之之由也故言王省惟嵗卿士惟月师尹惟日者葢谓王则计一歳之内庻徴之休咎以省之卿士则计一月之内其庻徴之休咎以省之师尹则计一日之内其庶徴之休咎以省之所省多则其责重所省少则其责轻葢其所处之分然故王与卿士师尹所省歳日月三者之时其雨燠寒风之来各以时至而无易则百谷如何而不成治道如何而不明俊民如何而不章显家道如何而不平康葢太平之世年谷丰登纪纲修明贤才彚进国家安强故自然有上数者之效也若夫王与卿士师尹所省歳日月三者之时其雨燠寒风之米不以时至而有易则百谷自然不成治道自然不明俊民自然侧微家道自然不寕葢衰乱之世水旱相仍纪纲揉乱贤才放弃患难日争宜其有上数者之变也王与卿士师尹其所为皆闗盛衰故所省者大或计一嵗或计一月或计一日至于庻民则一身之计耳动静不能为休咎于天所职者特在乎服田力穑而服田力穑则以风雨为急所省特在星耳然所以必省星者葢星有好风星有好雨说者谓箕星好风毕星好雨葢民之省星但观日月之行或经于箕则必多风多风则必为干旱之灾或离子毕则必多雨多雨则必为水溢之患省此则可以预为水旱之备故箕子既言民之所以省星者以星有好风好雨之异于是遂言所以省之之道但观日月之行若行必循轨无盈缩之则一歳之内风雨以时无有多风多雨之失故冬夏之功可成若月之行不循其轨或经于箕或离于毕则一歳之内必多风多雨矣此葢庻民之省者当如此也上言日月之行至下特言月之从星不言日者郑康成谓日之从星者不可得而见故畧而不言亦有此理所以知日月之行则有冬有夏者葢夏则阳用事日当进而北昼则进而长阳胜则为温暑冬则隂用事日当退而南昼则退而短隂胜则为风寒此皆行必循轨故所以有冬夏也所以知月之从星则以风雨者月行立春东从青道立秋西从白道立冬北从黒道立夏南从赤道箕东北宿毕西南宿月若失道妄行东入箕则旱风西入毕则隂雨此所以知月从星则以风雨也

九五福一曰夀二曰富三曰康寕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六极一曰凶短折二曰疾三曰忧四曰贫五曰恶六曰弱

箕子前总叙九畴福极畴居第九今将条陈福极之目故举而言之九五福不言六极以此一畴有福极二事若总言九五福六极则文理不顺故先题曰九五福既条五福之目然后方防六极于下亦文势不得不然耳五福之目一曰夀先儒以百二十歳为夀要知不必皆年登此而后为夀也但享年之永者皆可为夀二曰富谓资财丰足也三曰康寕谓身心安靖无事也四曰攸好德谓所好者在德也五曰考终命考成也终命谓命之终乃死也谓终命之际成全而无亏若曾子将死启手启足曰吾知免夫即考终命也葢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归之是也此五者皆人情之大欲也得者人皆以为福故谓之五福六极之目一曰凶短折谓因凶而至于短折若好勇闘狠以至夭死不以正命而死者皆是也先儒以短为未六十折为二十郑氏则以短折为枉夭之名未龀曰凶未冠曰短未婚曰折此皆强为之说要之短折只是枉夭不必分拆也二曰疾有恶疾也三曰忧多忧患也不得乐其生四曰贫谓困于财也五曰恶谓为人凶恶也六曰弱谓为人无依怙不能自立也先儒乃以恶为丑陋弱为尫劣张晦之以为不然谓人有丑陋而好德尫劣而立事则丑陋尫劣岂得为极此大有理夫五福六极皆天所为而箕子前言乡用威用则若其事实系乎人君之用舍故林少頴引唐孔氏言谓君相造命者也民命虽禀于夭而君实制之若礼乐修明教化大行则民俗淳厚咸归于五福则福虽天之所为若君有以致之也是以董仲舒谓尧舜行德而民仁夀桀纣行暴而民鄙夭夫仁夀鄙夭葢非人力之所能为然尧舜之世则仁夀者非其生皆仁夀尧舜治天下彛伦攸叙则不期仁夀而自然仁夀桀纣之世则鄙夭非其生皆鄙夭桀纣治天下彛伦攸斁则不期鄙夭而自鄙夭此亦乡用威用之意也

武王既胜殷邦诸侯班宗彛作分器

此亡书之叙也次于洪范故孔安国以附于此唐孔氏顺其文以释之谓武王既以胜殷制邦国以封有功之诸侯既封为国君乃班赋宗庙彛器以赐之于时有言诰以戒勅史叙其事故作分器之篇谓之分器言诸侯尊卑各有分也在传昭十五年曰诸侯之封也皆受明器于王室杜预注云谓明德之分器是诸使之分器也

尚书详解卷十七

卷十八

<经部,书类,夏氏尚书详解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详解卷十八

宋 夏僎 撰

旅獒

西旅献獒大保作旅獒

西旅者西方之旅国也獒者俊犬之名先儒谓犬髙四尺曰獒此书之作葢武王克商之后西方之旅国慕武王之威德于是献獒以表其诚而太保召公乃谓逺方効贡当献服食器用物不当贡物无用者今獒之献非可以为服食器用乃物之无用者也以武王受之虽未必有损而子孙闻之必谓无用之物武王且受之我受之何伤是开后世贵异物之门故太保之戒谆谆不能自己者非特为武王戒为后世防微杜渐之虑也

旅獒惟克商遂通道于九夷八蛮西旅厎贡厥獒大保乃作旅獒用训于王

前乃叙书者叙作旅獒之大意此乃当时史官録太保此书故先言其所以作此书之意也此旅獒二字乃当时竹简冩书题此二字于表以记卷轴孔氏因而存之故每篇皆有之惟克商遂通道于九夷八蛮者林少颖谓武王克商之后威德广被凡在九州之外自东自西自南自北莫不梯山航海而至惟恐其后此所以言通道于九夷八蛮也其曰通道者盖蛮夷来王则其道自通非武王有意于开四夷而斥大境土也如有意于通道则是秦皇汉武而已何以为武王哉此说甚善九夷八蛮既以通道中国故西方之夷有旅国者于是而贡其獒焉林少頴谓汉孔氏以犬髙四尺为獒以大为异此説不然夫西旅献之武王受之太保谆谆告之必有珍异可玩者不特以大为异按许慎谓犬如人心髙而可使者曰獒春秋公羊曰晋灵公将杀赵盾盾循阶而走灵公有狗曰獒呼獒而属之獒亦循阶从之盾车右力士祈弥明逆而踆之絶其领赵盾曰君之獒不若臣之獒也弃人用狗虽猛何为则獒而为犬盖猛而善搏人进退指挥能如人意异夫常犬也故太保谓德盛不狎侮狎侮君子罔以尽人心狎侮小人罔以尽其力葢以为茍受西旅之獒以玩是则其心必狎玩于人狎乱也祸乱之所由起此太保所以谆谆作书用训于王也林少頴谓九夷八蛮盖总言蛮夷之国曰八九者言其非一也明堂位言九夷八蛮六戎五狄职方言四夷八蛮五戎六狄尔雅言九夷八狄七戎六蛮或曰九夷或曰四夷或曰八蛮或曰六蛮但言其非一而已所以为九四八六者不得而知也

曰呜呼明王慎德四夷咸宾无有逺迩毕献方物惟服食器用王乃昭德之致于异姓之邦无替厥服分宝玉于伯叔之国时庸展亲

自此以下太保训王之辞也呜呼嗟叹之辞太保将陈告先哲王待夷狄之道故重其事嗟叹而言之也葢古之明王初无心于得逺人惟知谨其在我之德而已及其德谨于此四夷闻之于彼自然相与皆来宾服有不期然而然者故惇德允元而蛮夷率服无怠无荒而四夷来王与诗之式固尔猷而淮夷率服皆帝王御狄之上策也四夷既闻德而皆来宾服则无逺无近尽献其方土所有之物虽献所有之物然皆可以为服食器用者又非奢侈可供耳目之玩而已是明王之时下之所献者无非当献之物上之所受者无非当受之物也然明王之时虽曰献所当献受所当受然不以供一己之私欲方且昭明其德之致者而颁赐于异姓诸侯之邦所谓德之致者即逺方所贡之物葢慕德而来贡故其物谓之德所致者也其所以昭德所致于异姓之邦者葢将使之知吾之德逺及于夷狄则必爱慕而不敢废其事上之诚也故曰无替厥服既昭德之致于异姓之邦于是又以所宝之玉分之于同姓伯叔之国用以展其亲亲之道故曰时庸展亲唐孔氏谓昭德之致于异姓之邦若分陈以肃慎氏之矢分宝玉于伯叔之国若分鲁以夏后氏之璜是也

人不易物惟德其物德盛不狎侮狎侮君子罔以尽人心狎侮小人罔以尽其力不役耳目百度惟贞玩人丧德玩物丧志志以道宁言以道接不作无益害有益功乃成不贵异物贱用物民乃足犬马非其土性不畜珍禽奇兽不育于国不宝逺物则逺人格所宝惟贤则迩人安

太保前既言明王得逺方物不以为私利而颁于诸侯遂言人之所贵惟在乎德而不在乎物故继以人不易物惟德其物所谓人不易物者盖谓人未尝改易其物惟有德则其物为足贵茍无德则何以物为亦犹俗言只是一物未尝改易有德者则物随德贵耳太保言此葢谓明王以所得逺方之物颁赐诸侯茍无其德则物亦何足贵哉故唐孔氏谓既言分物赐人因说贵不在物如有德无德之王俱是以物赐人所赐之物一也不改易其物惟有德者赐人则此物为足敬若无德者则此物不足敬矣言此者恐人主以物赐人不自修德故也此説极然而王氏诸儒乃谓明王既以德所致者分异姓以宝玉分同姓则人不敢轻易其物方且以我所赐之物为德其意则以此德字如贾谊谓虑有德色之德此説虽可与上文连属而与下文德盛不狎侮德字非一意故不可从上既言物以德而后贵遂因言无德所以不足贵之意谓盛德之人无所狎易侮慢于人惟无德则有狎侮之失故狎侮君子则君子不肯为之竭其谋虑何以尽人之心狎侮小人则小人不肯为之致其筋力何以尽人之力盖君子劳心以治人故侮君子则无以尽其心小人劳力以治于人故侮小人则无以尽其力若獒能如人意之为人攫噬君受之以为玩弄则于臣民必有狎侮之心矣故太保所以言及之惟不役耳于声不役目于色则玩好不可得而惑中心至正湛然无营百为之法度自然皆归于至正矣茍役耳目于玩好之末如受獒而用之以攫噬于人则以人为玩弄矣以人为玩弄则人必以为薄德之人故必丧德如獒以其能如人意而受之以为玩弄之具则是玩弄于物矣玩弄于物则溺志于此不自知觉岂不丧志乎夫獒之为物施之于人则为玩人受之于己则为玩物则武王于此其失亦大矣故太保必欲武王于在己之志则以道而宁之使声色货利不能惑于他人之言则以道而接之使辞受取舍得其当盖西旅之献獒必有甘言以逊王志而求纳故太保遂言及此也太保既言人君于处心接言皆当以道遂言无益之不可作异物之不可贵盖作无益之事则必害有益之事功如何而能成如宋平公筑台妨于农收是筑无益之台妨有益之农农功如何而成乎惟孝文惜百金十家之产遂罢露台之作乃不作无益害有益也不贵逺方奇异之物而贱日用有用之物则民自不以异物为贵财用自然给足如孝文时有献千里马者帝曰鸾旗在前属车在后吉行五十里师行三十里朕乘千里马独先安之诏令还之而身衣弋绨足履革舄示敦朴为天下先故海内殷富兴于礼义岂非不贵异物贱用物则民足乎今旅獒之献以事而言是无益之事以物而言是无益之物也武王其可受乎此太保所以谆谆不能自己也太保既泛説无益不可作异物不可用故又详言先王之时于犬之能守御马之能致逺者皆有可用之利茍非其土性所宜则亦不敢畜养故珍异之禽奇怪之兽亦不敢育之于国言此葢深説獒之不可受也林少頴谓今以西旅之獒畜之于国则是非土性而畜之矣以其如人心可使而受之则亦是以奇兽育于国矣此説极然太保既深説獒之不可妄受遂言人君不宝物而宝贤之效以勉武王使决意不受谓人君若不以逺方之物难得而宝之则不取于蛮夷而蛮夷见其不贪必悦而来服既不宝逺物则所宝者必惟在于贤才如是则贤才在位善政善教有以福于斯民不特逺人服而已虽近而中国亦得自安也盖人君不甘心于逺略则不劳吾民而迩人自然获安也林少頴亦谓人君既以逺物为宝则逺人弗格如此则征伐之师长驱于沙漠而迩人受其祸矣意亦同此少頴又谓贤者之与逺物其所宝者若持衡焉此首重则彼尾轻以逺物为宝则必有轻贤之心以贤为宝则于逺物亦必不贵故虞公以垂棘之璧为宝则视宫之奇若路人齐王以四贤为宝则视径寸之珠如粪土此説当哉

呜呼夙夜罔或不勤不矜细行终累大德为山九仭功亏一篑允迪兹生民保厥居惟乃世王

太保前告戒之意已尽故又嗟叹而重申其义谓武王自今已往惟当早夜之间兢兢业业无有不勤之失茍怠惰不勤不能矜持细行谓细行小节无益于德而弗慎之念日积一日必为大德之累矣譬如为山髙至九仞八尺曰仞九仞则山将成矣而所亏者一篑之功耳则不足以为山盖山髙九仞譬如为德功亏一篑则譬如细行之不矜山既髙而以一篑之微而亏之则不足以为山德既大而以细行之微而不矜则为大德之累言此盖谓武王今开创大业德威逺着是德之己大而山之己九仞者也苟以一獒之受为无伤而不能自谨则必亏损盛德是德之累而一篑之亏也其闗于利害成败岂不大故太保既反覆言之又勉之曰允迪兹谓武王信能蹈行此言则君无玩好而民遂得以安其居而我周之子孙亦可以世世王天下而无穷矣盖人君果能如太保所言则必无丧国亡家之患也

巢伯来朝芮伯作旅巢命

此亡书之序也其次在旅獒之下书既亡序无所属孔安国附之于此其书之大义不可得而知唐孔氏顺文而释谓巢国伯爵之君南方逺国也以武王克商慕义来朝王之卿大夫有食邑于芮而封爵为伯陈王威德以命巢君旅陈也史叙其事故谓之旅巢命

金縢

武王有疾周公作金縢

武王既克商而有天下法度未尽得其条理商民之附周者犹未固也而武王遽有疾焉周公恐其不救而成王以幼冲嗣位已以冡宰聴政则天下必危故作册书以告于太王王季文王欲以身代武王之死既告之后史官乃以其书蔵于金縢匮中至武王殁后周公当国三监流言周公居东天有风雷之变王以天变之故啓金縢之匮以观休咎之书葢国家有大册命与凡卜筮之书皆蔵其中每遇大事则啓而视知今有风雷大变故王啓匮观书因见所祷之册有代武王之説王始信周公有大功于王室而二叔之言不足信故此书始出于时史官以其出于金縢之匮故其书谓之金縢縢是缄也盖蔵书于匮其外以金縢之若金鎻钥之类故谓之金縢林少頴谓此篇皆载周公筑坛卜代武王之死末又载武王既崩羣叔流言与周公居东及天变见于上成王迎周公之事则其书皆出于史官之手而其序乃曰周公作金縢与周公作立政无异者葢书序之体亦有其篇虽非其人所作而亦谓之作者如太甲三篇首言太甲不恵阿衡次言放于桐宫终言悔过伊尹奉以复辟亦多是史官所言其序亦曰伊尹作太甲三篇正与此同

金縢既克商二年王有疾弗豫二公曰我其为王穆卜周公曰未可以戚我先王公乃自以为功为三坛同墠为坛于南方北面周公立焉植璧秉珪乃告太王王季文王史乃册祝曰惟尔元孙某遘厉虐疾若尔三王是有丕子之责于天以旦代某之身予仁若考能多材多艺能事鬼神乃元孙不若旦多材多艺不能事鬼神乃命于帝庭敷佑四方用能定尔子孙于下地四方之民罔不祗畏呜呼无坠天之降宝命我先王亦永有依归今我即命于元尔之许我我其以璧与珪归俟尔命尔不许我我乃屏璧与珪乃卜三一习吉啓籥见书乃幷是吉公曰体王其罔害予小子新命于三王惟永终是图兹攸俟能念予一人公归乃纳册于金縢之匮中王翼日乃瘳

此金縢二字旧竹简所标之题也既克商二年即伐纣之明年也武王以伐纣之明年有疾而弗和乐太公召公之意以武王之安否系天下之安危将为王敬卜于鬼神以观吉凶故曰穆卜穆者敬也是时周公已有请命代死之意未欲使二公知己之欲代故托辞而阻之曰未可以戚我先王汉孔氏以戚为近则戚有亲近之义故以训近其意则谓武王若死则与先王相近若生则人神道隔是为逺矣其説迂回郑氏以戚为忧以谓周公内知文王有九龄之命及文王有吾与尔三之期武王必不以此终故止二公之卜云未可以戚我先王信如此言则是周公自知武王必不死已之请祷必不至于代死今日之言几于挟诈而为之矣故不如潘博士谓孔子答武伯问孝曰父母唯其疾之忧盖子有疾必贻父母之忧故周公谓二公若穆卜则是以武王之疾忧我先王也周公既以此言却二公使勿卜故自以请命之功为己任必谓之自以为功者功事也谓自为己之事也盖三坛同墠坛封土为之墠除也盖将告太王王季文王故为三坛而三坛则同墠一地而为之盖所除一地共筑三坛也林少頴谓天子立七庙逺庙为祧去祧为坛去坛为墠周公祷武王之疾于坛墠礼也然不祷去祧之坛墠而设三坛同墠者此礼之变也盖此书言公乃自以为功则是周公不为武王祷为身祷也为身而祷则于国之坛墠无所与礼大夫士去国逾境为坛位向国而哭是古者有事于祖考则入于庙当无庙与不可以入庙则为坛以祭周公以坛墠告先王亦若是也此説有理周公既为三坛以礼三王乃于三坛之南更设一坛而坛面则向北以三坛坐北面南三王在上故周公自作此坛北面向之而立将告己意于三王也于是植璧秉珪以礼三王盖圭璧皆所以礼神云汉之诗曰圭璧既卒周礼典瑞曰四圭以祀天两圭以祀地祼圭以祀先王圭璧以祀日月则古者礼神兼用圭璧矣故曰植璧秉圭盖璧则植之于坛圭则秉之于手必如孔氏谓璧则置于三王之坐而公自执桓圭也盖此圭乃礼神之圭如四圭两圭之类非桓圭故也既植璧秉珪于是遂告周公欲代之意于三王所谓告者即史以册所祝之辞是也自此以上史官载周公祷三王之所自也然则谓之史乃册祝者盖古者视史之官将告于神必书其告之之辞于柬册然后读之葢谓史乃执册书而祝之也所祝者即下文是也元孙谓武王也某亦谓武王也盖周公祷于三王必称武王名今史载其书故讳而代以某字盖讳名自周始周之前则不讳如武丁盘庚之类皆名之而不讳也周公作册之辞首言惟尔三王之长孙某遇危厉暴虐之重疾将沦于死苟尔三王有丕子之责于天丕大也谓武王以长子继世有天下故谓之丕子周公之意盖谓尔三王有责于上天必须长子死以偿其责则请以旦代武王之身也前言元孙此言丕子盖自太王王季而言之则曰元孙自文王言之则曰丕子其实一也周公既言已当代武王之死于是遂言武王所以不当死与己之可死之意谓我之仁德如我考文王又多才力又多技艺可以事鬼神故可以死而事先王若武王则不如我之多才力多技艺不能事鬼神故不可以死而事先王惟其不可以事鬼神故受命于天帝之庭以有天下使敷佑四方敷如敷纳之敷谓敷布而纳之则纳之者非一人也敷布而佑之则佑之者非一方也盖敷佑四方犹徧助四方之民也天既使之布以佑助四方之民故能定尔三王之子孙于下地或为天子或为诸侯而四方之民莫不敬而畏之是武王不可以死而可以为天子定四方也周公言此盖深言己能事鬼神决可以死武王不能事鬼神而能为天子故不可以死虽三王有责于天而已决当代之也然武王实非短于才艺不能事鬼神但周公方为武王祷欲以身代其死故其辞不得不尔也林少頴谓周公代武王之死岂挟诈伪欲要天下之誉哉盖深思逺虑惧夫武王既丧则周之社稷葢岌岌矣虽已茍生无所措其身故宁已死而庶几社稷之不危是以出于诚心而为此祷也周公既言武王不可死而可以为天子故又嗟叹而言之曰无坠天之降宝命盖武王之有天下实天以宝命畀之若果以克商之明年而死则纪纲未立民心未固周之为周必未可知天之宝命必不能保其不坠陨故嗟叹重言之者深知利害所系之大也武王果不死宝命果不坠则社稷宗庙有主而三王之神灵可以永逺有所依托有所归宿周公言及于此则其情之迫也可见矣三王虽死得不为之动心乎故周公遂言今我即命于元元大即就也就聴命也盖三王既死不可以言语接故周公于是就以聴命谓尔三王若许我以代武王之死则我当以此璧与珪而归俟尔三王之命谓得三王有令代死之命即死而以此事鬼神也尔三王茍不许我代武王之死则屏去其璧珪自后不复事三王矣此盖周公激切之辞非谓武王茍死则周公果不事三王也祝史既告周公之辞毕于是乃以之三兆卜之而三之兆皆吉故曰一习吉习与习坎之习同坎险也因险设险谓之习坎则习之训因也谓三皆相因而吉也三既相因而吉于是啓其鎻钥观其所蔵卜筮之书而卜筮之书亦皆是吉兆故曰乃并是吉周官太卜掌三兆之法一曰玉兆二曰瓦兆三曰原兆其经兆之体百有二十其颂皆千有二百周礼所谓三兆即此所谓三盖每兆自有一也周礼所谓颂即此所谓书春秋所谓繇亦此书也卜之既吉视其卜书又吉故周公于是言曰体王其罔害葢谓视此兆体王必无害不至于死我小子新受命于三王谓即受三王之命已许武王不死使之为永逺终久是谋葢谓不死而能为周家长逺之计也我今于此当有所待故曰兹攸俟葢谓周公初祷于三王时谓尔三王若许我以死而武王得生我则以璧以珪归俟尔命今卜既吉而武王必可瘳则周公请代之説三王已从之矣故欲于此俟其代死之命也然王卒瘳而周公卒不死者盖请代王死周公之本心王瘳而公不死则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周公既欲于此待死命则又曰我必死矣三王必能念我一人武王假之以年矣故曰念予一人公于是自坛墠之所而归祝史乃纳其祷死之册于黄金所缄縢之匮中葢祝史依故事凡大卜之后所祝之册必纳于此非周公私意也林少頴谓周公请代武王之死其心忠矣然必缄而蔵此书者非欲蔵之为异日之观也葢古者卜既毕必纳其书于匮从而缄之异日将有大卜则复啓焉不然则否此故事也周公卜于三王啓钥见书则是既啓金縢之匮矣故既归祝史则以故事纳其册于匮中复缄之尔非周公私意王翼日乃瘳盖谓纳册之明日而王之疾乃瘳也

武王既丧管叔及其羣弟乃流言于国曰公将不利于孺子周公乃告二公曰我之弗辟我无以告我先王周公居东二年则罪人斯得于后公乃为诗以贻王名之曰鸱鸮王亦未敢诮公秋大熟未获天大雷电以风禾尽偃大木斯拔邦人大恐王与大夫尽弁以啓金縢之书乃得周公所自以为功代武王之説二公及王乃问诸史与百执事对曰信噫公命我勿敢言王执书以泣曰其勿穆卜昔公勤劳王家惟予冲人弗及知今天动威以彰周公之德惟朕小子其新逆我国家礼亦宜之王出郊天乃雨反风禾则尽起二公命邦人凡大木所偃尽起而筑之嵗则大熟

周公请代武王之死其册蔵之金縢之匮虽同竂如太公召公且不及知一时祝史与执事于坛墠之下知其説而公又命史勿言则其事甚宻矣茍非武王既死三叔流言诬周公周公居东天大雷风王以故事啓匮观休咎之书则其事亦无自显于天下后世故作书者前既叙周公请祷之词与所祝之册及卜吉王瘳之事故此遂言此书所以发露之意葢武王自周公请祷之后其疾则瘳既瘳之四年乃死古者君薨百官总己以聴于冡宰三年嗣王则亮隂不预事武王同母弟十人长伯邑考次武王次管叔次周公次蔡叔霍叔武王大封同姓管蔡霍皆就封于外惟周公以德留相朝廷故武王既死周公乃冡宰摄政当国管叔以其为兄不得位冡宰而周公乃以弟居已上故与羣弟蔡霍二叔使羣不逞之人宣播其言于国中谓周公将因武王之死成王尚幼已摄大政遂夺其位为不利于成王谓之流言葢谓自彼播其言而流入于国中若流水然故曰流言所谓国即镐京也成王此时尚幼故称孺子孺稚也犹言稚子即幼小也林少颖推广二孔之意谓周公以冡宰摄政而有流言之变者葢商人尊亲兄死则弟立及武王崩成王幼冲周公以圣德闻于天下自商礼言之则周公当立今立成王而周公相之商人固不能无疑况管叔于周公为兄周公昔为相于朝管叔已有不平之气今又摄政宜其唱羣弟以流言挟武庚以叛周而周人殷人靡然从之此亦有理周公既居可疑之势而羣叔流言适又如此则成王实不能无疑于周公故周公于是不顾兄弟之亲而欲以法治此叛党故告二公曰我之弗辟我无以告我先王辟法也葢管叔为此流言陷害周公将使成王疑周公而去之而彼遂得以潜结成王之知而隂窃其国柄如此则周之为周未可知矣周之为周既未可知则先王所以望周公者周公将何以报称故周公不顾兄弟而法诛之者葢以存周也周存则可以告我先王周亡则周公异日何以见先王于地下故言我之弗辟我无以告我先王者亦犹宋穆公所谓先君若问与夷其将何辞以对也周公既以此言告之二公于是遂率兵东征其居东至于二年然后武庚三叔咸伏其辜故曰罪人斯得而郑氏乃以前辟为避谓周公遭流言出避居东都及王遭天变啓金縢之书迎公来反然后摄政方始东征信如此説则此篇自嵗则大熟已上其事皆在大诰之前矣况周公既出避则至于罪人斯得其说不行乃又为之説谓周公出避于东都其党属亦皆奔亡至明年乃为成王所得而诛之故谓之罪人斯得而又以公为诗以贻王者乃救其属臣使勿夺其官邑夫周公之党岂可谓之罪人则其说之陋自可不待攻而破矣林少頴谓周公以殷人叛恐其祸蔓延于天下遽起而征而其得罪人乃至二年之久则其东征也虽曰为社稷而重伤天伦则诚有不得已之意武王伐纣周公诛管蔡其事一也葢纣君也武王以臣而伐之管叔兄也周公以弟而诛之虽其终也不得不伐而皆有徬徨不忍之心此圣人忠厚之至也此意极当周公居东二年虽以兵诛管蔡而罪人斯得而成王疑公之心则犹未释故遂作鸱鸮之诗以贻王以明已勤劳王室之意其诗曰防鸮鸱鸮既取我子无毁我室恩斯勤斯鬻子之闵斯此意谓鸟有巢呼鸱鸮而告之曰汝既取我子矣不可毁我之居室我于子非不爱之宁亡子而不可亡室者惜巢之甚也其意谓己之东征惟思王室之不安亦如鸟之惜巢也其下章皆言作室之艰难以喻周家积累之勤故不得避小嫌以自全则周公之忧王室也可谓至而欲成王明己意也亦切矣奈何成王暗昧犹未能明周公之志而其心亦渐知周公之决非不利己者故虽前日欲有诮责周公之意至此亦未发故曰王亦未敢诮公夫周公居可疑之势而管叔播不根之言成王于此实不能不疑而公乃不待成王觉悟遽居东而征之虽遭流言之变而益以身任天下之重曽不自沮而为身谋直待罪人斯得然后方为诗贻王以明己意者盖机不可失一日纵敌数世之患也成王自周公贻诗之后虽未能尽明周公之意已渐悟周公决非不利孺子故未敢诮公而是嵗之秋百谷大熟未曽刈获天忽雷电大作又继以风其禾尽为风所偃仆于田亩中虽大木亦皆拔焉周邦之人覩其大变皆大恐惧王不胜其忧于是大夫尽服皮弁之服皮弁白布衣素襀裳承天变故质其服也以啓金縢之书盖将啓缄取卜筮之书将命以卜吉凶乃国家遭变之常然是时啓缄之际则犹未卜乃得周公往者所自以为己任欲代武王之死之说于金縢之匮中盖因欲卜而偶得其书非有意取而观之也此周公之忠诚上动于天而王乃不知故天之动威乃欲王因变啓匮遂以显其代命之事以破成王之疑也太公召公时亦与王同在啓匮之所故当时周公之请祷所用诸祝史之官与百执事于坛墠之下之人盖国家有卜筮此诸人必预执事周公昔卜于三王此诸人既在今日将卜天变故此诸人亦随王在啓匮之所王与二公乃因而问之此诸人乃同辞而应之曰信有是事又继之曰噫不平之声也盖流言之变举朝虽不知此诸人实知周公此事决非负国家者但周公有命使不得妄言故不敢言耳然其心常不平其事故因王问而为不平之叹且言公有命故不敢妄言耳唐孔氏谓二公与王若同问则当言王及二公今言二公及王则是二公先问尝广其意盖二公虽不知周公请死之事亦知周公决非不利孺子者但众言淆乱未可遽以言语下至此偶见此书益知周公之忠诚且可以为辞故喜于其心首其问而王乃继二公而问故言二公及王也王既见此书乃始知周公之忠于国家虽死且欲以身代之既请之后又秘其书不容人见虽一时执事者又戒使勿言则心决非沽誉要名乃实切切于国家者故于是大悟执其书以泣曰我始啓匮将以卜天之大变今不须敬卜也啓匮而得此书乃天动其威怒使此缄因其书以彰周公之德也故言其勿穆卜昔公勤劳王室如此之至但我幼冲人不及知此事耳今日风雷之变乃将以此变使我啓缄而卜因得此书以彰周公之德也惟我小子今当改过自新迎公以归况我国家于褒崇贤者之礼亦宜如此于是出郊者将以郊迎周公也先儒以为郊而谢天误矣王既出郊于是天乃降雨反风反风谓若先东风今则为西风之类向者所偃之禾皆为反风所飘尽起而不复偃是天以王能明周公之心故以反风显之也先儒谓天人之际甚可畏信乎其可畏哉二公于是命邦人凡大木所偃之禾皆尽扶起而筑之使殖是嵗乃果大熟先儒以此起而筑之为起木而筑然观上文言禾尽偃下文言嵗则大熟则此大木所偃乃谓禾尽偃今反风既尽起之矣其为大木所偃而不能起者则命邦人扶起而筑之故嵗乃大熟故知此当是起偃禾非起木也况大木既拔则难以起而筑亦未必生故当为禾也

大诰

武王崩三监及淮夷叛周公相成王将黜殷作大诰汉孔氏以三监为管蔡商其意管叔蔡叔武庚共监商民唐孔氏遂按地理志谓周既灭商分其畿内为三国诗邶鄘卫是也邶以封纣子武庚鄘管叔尹之卫蔡叔尹之以监殷民谓之三监然按孟子言周公使管叔监殷则监者乃监武庚治殷民葢以武庚纣之元子恐其痛社稷陨灭时伺国家之便以逞其志故以管叔监之故王制言天子使大夫为三监监于方伯之国国三人则是武庚为诸侯天子别有三大夫为监故谓之三监不当以武庚预其数也然则所谓三监者当依郑康成谓管蔡霍者是也蔡仲之命言周公位冡宰正百官羣叔流言乃致辟管叔于啇囚蔡叔于郭邻以车七乘除霍叔于庶人三年不齿以此观之则康成説信矣此书之作葢武王既崩周公以冡宰居摄百官总已以聴于冡宰如古亮隂之礼而管叔居外不平其事乃与蔡霍二叔唱为流言谓将不利于孺子乃挟武庚以叛王室武庚既反而淮夷亦继以反周公于是以成王之相自往东征将以黜絶有商之命先以其将伐之意大告于天下故其书谓之大诰则此名篇之意因篇内大告尔多方之句以标之耳非有他意正如大防孟津以誓师故其书为泰誓意同此也汉孔氏乃谓陈大道以告天下故名书为大诰且谓其首言猷猷者道也是皆求之太过者也此书之作乃周公欲东伐时所作即金縢周公告二公曰我之弗辟我无以告我先王此时所作也所谓相成王黜殷者非谓周公相成王同往东征如伊尹相汤伐桀也特三监反时周公时为成王相奉命而往非相成王以往也林少頴谓武王封武庚而使三叔监之是有疑之之心也疑之而遂封之者武王之不得已也汤之伐桀桀舍其社稷窜于南巢汤于是置而不问而夏之都邑无复夏之子孙故于汤诰之序即曰汤既黜夏命武王之伐纣也其心无以异于汤之于桀非有杀之之意不幸而纣之前徒倒戈自相屠灭并及于纣不得已而封其子于故都及武庚之叛自絶于周于是始有黜殷命之志故此篇之序所以言周公相成王将黜殷此説大有理此序言淮夷而逸书之序又言成王践奄淮夷是总一国奄其属也盖徐奄之地与淮夷相接故也

大诰王若曰猷大诰尔多邦越尔御事弗吊天降割于我家不少延洪惟我幼冲人嗣无疆大歴服弗造哲迪民康矧曰其有能格知天命已予惟小子若渉渊水予惟往求朕攸济敷贲敷前人受命兹不忘大功

此大诰二字竹简旧所标之题也当管蔡挟武庚以叛之时周公实以冡宰摄政天下之事皆决于周公则夫合邦君御事于朝而告之以黜殷之意者周公之任也然政虽总于周公而周公上有天子号令虽由己出必称王命以告之此大诰虽周公之言所以必言王若曰也所谓王若曰犹言王之意如此言也此篇言王若曰猷大诰尔多邦微子之命言王若曰猷殷王元子多士言猷告尔多士多方言王若曰猷告尔四国孔氏以猷训道谓以道告之徐须江则谓商墟之民染纣之恶沦肌浃髓又重以三监之变去道逺矣故四篇皆称猷此皆曲为之説惟林少頴谓猷者语之辞也尧典曰咨汝羲暨和舜典曰咨十有二牧甘誓曰嗟六事之人征曰嗟予汝众曰咨曰嗟皆语之辞也盖咨之字至夏变为嗟猷字政与咨嗟同切意至周或变为猷矣按尔雅猷训最不一或曰谋或曰言或曰已或曰可或曰图岂但训道而已此所以知其为语之辞也但不敢指为何训耳此说甚然葢周公将告多邦于是先语言猷我大诰尔多邦之君及尔众治事之臣弗吊当作相吊之吊其训为恤先儒于此篇与多士君奭言弗吊乃作的字其训为至谓周道不至要之恤训者其义为长按春秋左氏成七年吴伐郯季文子曰夷狄入伐而莫之或恤无吊者也王子朝告诸侯曰天不吊周则吊之为恤明矣周公之告盖谓我不为天之所吊恤今天降下凶害于我周家谓武王遽丧不少延其命也先儒以不少为絶句以延其洪属下自为一句其曰不少者谓三监及淮夷并作故谓降害不少延洪则谓其害甚延长洪大然据此意乃是方说武王之死成王以幼冲继立恐弗能济未及三监淮夷作难之事故知此不少延当是説武王定天下之后未能久享遽然而死不得少延其命故谓之不少延武王遽死而不少延于是大自思惟我以幼冲之资继嗣无疆之大歴大服幼谓年幼小也冲童也谓体尚未充也嗣大歴谓自后稷至今日歴年之久而已乃嗣之是嗣大歴也嗣大服谓自后稷至今日其事非小而已嗣之是嗣大服也既继大歴服则当有明哲之德以尽为君之道今乃知识未达尚不能造于知人之哲分别邪正以迪人于安康则人事且不能知况曰其能至于知天之命乎成王既自言人事尚不能尽况能知天故遂言已予惟小子若渉渊水已者语辞如语所谓已矣乎言已我惟小子今日以冲人居尊位以渉度渊水心实危惧惟日夜求我所以难济之道敷布其贲饰之事以敷布恢张前人所受之命于此不忘其莫大之功而已盖武王受天之命有天下其功甚大在成王继之实不可忘之故也所谓贲饰之事即制礼作乐颁度量等事故也

予不敢闭于天降威用宁王遗我大宝绍天明即命曰有大艰于西土西土人亦不静越兹蠢殷小腆诞敢纪其叙天降威知我国有疵民不康曰予复反鄙我周邦

成王上既言天降威而武王死已以幼冲嗣位日夜恐惧求其所以济而未得于是言我不敢闭蔵上天所降之威盖武王之死乃上天之降威于我国家也今既遭此天威乃不敢闭蔵隠匿其事恐患难之来犹或未已乃用宁王所遗与后世所宝蔵之灵卜以观吉凶以能绍天之明故已乃即以受命也盖天之吉凶示人虽明而其道逺非绍介以意则人莫晓惟宝之神与天相通知吉凶则知天意之向背是乃能绍介天之明命也惟其能绍介天命故成王所以即而受命焉此篇所谓宁人宁王宁考皆谓武王以成王于武王为考故当为武王若谓文王则误矣盖此篇虽出于周公之口而实以成王为辞故知宁考当是成王指武王也曰有大艰于西土西土人亦不静此即宝所告之辞也葢古者卜筮有此一兆则必有一兆之辞如孝文占其兆之辞曰大横庚庚予为太王夏啓以光其辞亦此类也盖成王既用宁王所遗宝以占休咎而兆乃谓将有大艰难之事及于西土西土之人亦因此扰扰而不安则三监武庚之叛虽未形而其兆已预于卜之间矣成王既言卜之辞谓我周家当有大变于此果然蠢蠢而动谓三监武庚等之变果作而之兆果可信也殷小腆谓禄父方小富厚也诞敢纪其叙者谓不自度乃敢纪其既亡之序谓将复兴商业也然其所以敢妄如此者亦见天降威于我周家而武王死国有此疵病民将不康安故敢妄言谓我将绍复汤业而反以周家鄙也葢昔商为王周为诸侯是商为都周为鄙今周既为王则周为都矣而禄父乃欲复商而更以周为诸侯故言予复反鄙我周邦也

今蠢今翼日民献有十夫予翼以于敉宁武图功我有大事休朕卜并吉肆予告我友邦君越尹氏庶士御事曰予得吉卜予惟以尔庶邦于伐殷逋播臣尔庶邦君越庶士御事罔不反曰艰大民不静亦惟在王宫邦君室越予小子考翼不可征王害不违卜

成王既言武庚有反鄙之意遂言我周家得天人之助不可以不伐谓今武庚蠢动于商郊今之明日民之贤者有十夫来辅翼以往敉宁武事所图之功敉抚也宁安也谓抚安之也武事所图之功谓天下也盖武王以武功定天下今武庚实蠢动故成王东征之者将以抚安之也先儒以十夫不从叛逆来为我佐其意则以此十夫自武庚叛所而来政如髙祖伐陈豨得赵四人侯以千户葢欲因此以收人心虽有此理然又言民献十夫予翼不明言自彼而来亦不必如此説只是得人之助自足以破敌不必拘在此与在彼也成王欲伐武庚而得十贤之助则举兵戎大事可谓美矣况朕之卜于三而三又且并吉则又得其天心矣既得人心又得天心则周必胜而商必亡矣三即周官太卜之三兆各有一也然言用明王遗我大宝此又言朕卜并吉者葢前言用宝乃武王崩后成王乍罹大变恐以冲人嗣立弗克负荷故卜于以观吉防而辞有大艰于西土之说已而武庚果叛今又将往征之故成王又卜于以决胜负而三又幷告故成王决意东征是前之用宝乃卜于武王既崩之后此云朕卜并吉乃卜于将往征武庚之初也先儒合以为一误也成王谓我之东征十夫予翼既得人助朕卜并吉又得天心故我于是告我所与亲友之邦君及尹氏谓庶官之正也及庶士御事谓以上中下士为王治事之臣也曰我已得吉卜谓朕卜并吉也我今欲以尔之庶邦仗义兴兵以伐殷逋亡播荡之臣谓武庚也而尔庶邦之君及于庶士御事之臣无不以言复于我曰兴师伐殷其事至难至大不可轻动今日西土之人所以不静者虽由武庚之叛而其源则在于王之宫与邦君之室不可以不自反其意则以武庚所以敢叛者由三叔以骨肉之亲离间王室是其衅端实兆于王宫邦君之室也且谓于我小子之身惟当成其敬道以修己而已不可以征伐王何不违卜而勿征故曰王害不违卜此害如诗害澣害否之害同先儒所谓成王之意谓汝邦君言民之不安者亦惟在我天子之宫与邦君之室教化之过使然然我小子先卜敬成周道若谓四国不可征则王室有害故谓今决不敢违卜据此意则以不可征王害为一句不违卜为一句是其言乃成王自言己意非成王叙邦君之言以告之意既迂回又与本文不相贯故不敢从王氏虽以此为成王叙邦君之言以告之然又以王害不违卜为邦君之意谓王之害在于不违卜耳欲王违卜而不征夫卜所以决吉凶岂可谓从卜则为害非立言之体但问王何故不违卜则有味也

肆予冲人永思艰曰呜呼允蠢鳏寡哀哉予造天役遗大投艰于朕身越予冲人不卬自恤义尔邦君越尔多士尹氏御事绥予曰无毖于恤不可不成乃宁考图功成王又谓我以众人谓其事难大不可轻动故予冲人长思其所以为艰难之説遂发叹而言曰呜呼武庚之叛而我征之信蠢动其鳏寡之民可哀也哉盖兴师之际鳏寡之民实被其害故也然我继世有天下为天子则天之吏也故为天之所役使造为也今日之事天实以其事之甚大者遗我身事之甚艰者投于我身故仗义往征者于我冲人非自恤也实天以是遗我也今日事既已如此自义言之汝邦君及尔多士尹氏治事之臣当有安慰我曰无大畏慎于所忧恤之事谓东征乃朝廷忧恤之事不可过慎退缩而不敢进毖慎也惟当张皇六师仗义以伐不可不成此安宁天下之考武王所图之功盖武王灭商定天下其功已有次第今武庚自尊大有反鄙我周之意茍纵而不诛则武功岂不岌岌乎殆哉故成王谓我东征虽不能不蠢动鳏寡而实所以成武王之功也

已予惟小子不敢替上帝命天休于宁王兴我小邦周宁王惟卜用克绥受兹命今天其相民矧亦惟卜用呜呼天明畏弼我丕丕基

成王以义责邦君众臣不能安慰我心协谋共大事故自叹曰已乎者谓汝众既已不与我同心我亦已乎无可奈何也汝众臣虽不与我同心然我小子既行吉卜则上帝之意已许我削平僣叛我实不敢废上帝之命必往东征况我国家肇造之初天休美于文王之德使之自诸侯之小国而兴宁考武王尚且惟卜是用不敢替废谓若泰誓言朕梦协朕卜袭于休祥戎商必克即宁王惟卜用也我宁王肇造大业尚惟卜是用今日武庚之叛朕卜并吉是天已明相助我民况我亦惟卜是用则决意往征又何疑哉葢深言卜之决不可违于是又叹而言曰天道甚明明而可畏今卜并吉是已弼我大大之基业矣我其可违哉又所以申言其卜之不可违也

王曰尔惟旧人尔丕克逺省尔知宁王若勤哉天閟毖我成功所予不敢不极卒宁王图事肆予大化诱我友邦君天棐忱辞其考我民予曷其不于前宁人图功攸终天亦惟用勤毖我民若有疾予曷敢不于前宁人攸受休毕

此言王曰又是一节告戒之辞非与上文相连为一时之言葢周公当时此言非如今日制诰作一篇文于殿庭间歴歴告之乃如今人以是语相告説一节了又说一节故凡一篇之中有王曰皆又是一节之言非相属如今人之为文也周公上一节乃深言卜之不可违此一节乃力言东征将以成武王之功终武王之业耳林少頴谓管蔡挟武庚淮夷以叛其志不细也纵而不诛则犹养疽焉不知其将溃而也御事邦君不肯从周公以征而茍一时之安使周公驱之以势脇之以威夫谁敢有异议然周公则不忍刼其不服之心而强使之从事其所以告谕者反覆宛转欲晓其不服之情使之释然以醒然后与之东讨故自弼我丕丕基以上其陈述东征之不可已卜之不可违命之不可替与武王之功不可以不成者其言详而明严而尽而周公之心犹以为未也又复更端其语以告谕之者葢晓譬未谕不得不然乃古人忠厚之至也其言然哉周公之意葢谓尔庶君及尔御事皆旧有位之人亲见我武王勤劳定天下故言尔为旧有位之人大能逺逺思省知我武王当时建立若之何其勤哉今日武庚之乱乃天之閟毖我成功之所也上閟训闭有秘宻之义下毖训慎葢武庚之乱天将使成王削平虽曰僣叛实成王成功之所也此成功之所天实宻有以毖慎之犹言隂相也天既宻有以慎我成功之所而非轻易我不敢不极卒宁王图事极尽也卒终也谓尽终武王所谋之事谓武庚之叛是武王谋事犹有未终者今日决意往征是尽终其事也惟成王之意在于尽终武王所谋之事故邦君御事不肯从命成王所以大化诱之使必从化如孟子所谓有如时雨化之者之化同诱如论语所谓循循然善诱人之诱同皆渐以教饬之非迫之使从也天棐忱辞其考我民予曷其不于前宁人图功攸终者此成王又言天之辅我至诚之人其防防之中已有一定之辞今考我民如十夫之予翼则天之辞可见矣天之所以辅我至诚者如此我何敢不于前宁人而图其功之所终乎所谓图功之所终者亦谓诛武庚则前人之功可以保其善终也天亦惟用勤毖我民若有疾予曷其不于前宁人攸受休毕者此成王又谓今日武庚之乱乃天用此勤劳毖慎我民使之因此可畏之事而复知所以忧惧如有疾之人因有疾之故而节饮食慎起居不敢自恣天意既如此我何敢不于宁人所受之休美而毕之乎所谓毕者亦图终之意也成王之言凡三节一节谓天宻有毖慎故我不敢不尽终前人之事一节谓天之辅我至诚不徒辅之且有可见之辞考民言可见故我不敢不图前人功之所终一节谓天不特辅我而勤劳毖慎我民故我不得不毕前人所受之休美辞虽三节其意实不大相逺但周公叮咛之意有加无已故详复如此唐孔氏谓三者文辞略同义不甚异大意惟当终前人之业须征逆乱之贼叮咛以劝民耳此説是也此一段先儒释之皆相类惟天棐忱辞其考我民说者不同孔氏连上大化诱我友邦君谓此忱辞即化诱之辞言我化诱之辞皆诚实之辞天实辅之所以成我民审如此说则天之相成王东征乃在邦君不从命成王既化诱之后前此天未尝辅也其说有害经意故不敢从一説又谓我有诚辞天实辅之天之辅人当自乎心不在区区言语之末故此説亦无意义不如天之辅至诚已有辞矣其説颇安虽天不能谆谆然命之然诗言帝谓文王盖谓若有言然此成王所以继以其考我民者葢谓天之辅至诚之人若有辞于冥防之中考之民之向背可知其言矣

王曰若昔朕其逝朕言艰日思若考作室既厎法厥子乃弗肯堂矧肯构厥父菑厥子乃弗肯播矧肯获厥考翼其肯曰予有后弗弃基肆予曷敢不越卬敉宁王大命若兄考乃有友伐厥子民养其劝弗救

此成王又更端以告之也若昔朕其逝者孔氏谓顺古道我其东往征矣然成王东征本意只是谓天下协賛不可不往初无顺道之事故不当以若昔为顺古道苏氏谓若昔朕其逝者谓如我本意则昔者已往矣所以至今日者以言艰日思也此説极然但以若为如我本意至若字则属下句昔者朕其逝其语言杌陧不安不如谓若昔朕其逝者谓如我昔者之本意则我已逝矣所谓昔者犹言前者即谓初欲东征之时也成王之意谓如我昔者初欲东征之时其仗义决往我已逝之久矣所以迟迟未行者朕以言艰之故日思之于心故至今耳我今思之于心今日之事正如作室菑田之事父欲作室家既以底定其髙下向背之法矣其子乃不肯为之堂基况肯构结其屋乎又如耕田父已反土而菑菑谓去草也一嵗为菑二嵗为畬其子乃不肯为之播播布也谓布而种之也况肯俟其成熟而刈获之乎父之作室既定其法父之治田既去其草则父可谓敬其事矣而子乃不肯堂不肯播则是不能继父之志述父之事矣其父肯曰我有后弗弃基业乎必自谓不幸而无后也故继之曰厥考翼其肯曰予有后弗弃基成王言此葢谓武王定天下大业立纲陈纪如作室之定法如治田之已菑今三监武庚之乱我不能讨平以安社稷则是不肯堂不肯播况望延延绵绵基业于不朽乎如是是武王已敬其事矣而我不能继之使武王之灵见之其肯自谓其有后不弃基业乎必自叹其无后矣惟其如此故成王所以自谓我何敢不以我身抚安武王之大命谓伐武庚安周室也成王既以身任东征之责故又设譬责邦君众士之不从谓譬如为人父兄乃有朋友伐击其子凡民之见之者虽有勤止之方且涵养其劝之之心坐视其伐而不肯救父兄譬王朋友譬三监武庚子譬东西土之民其民养其劝弗救之者民犹言凡人也譬如邦君等谓今成王在上而四国乃敢肆叛击伐其民所谓邦君者固当有以救之而乃重于兴师是犹见人击子虽欲劝使勿击今乃惮劳遂涵养其劝心而不肯救也其可哉此盖责邦君不肯东征救民之灾也苏氏之意亦不异此但以民养谓如厮养之养谓朋友伐父兄之子为厮养者方且劝其击伐而不救其意亦通姑存之

王曰呜呼肆哉尔庶邦君越尔御事爽邦由哲亦惟十人迪知上帝命越天棐忱尔时罔敢易法矧今天降戾于周邦惟大艰人诞邻胥伐于厥室尔亦不知天命不易

此成王又更端以告邦君也肆陈也欲其陈力共往故先叹而言肆哉谓陈力决行也哉尔众邦之君及尔治事之臣爽明邦国使无疑谋者由于哲人葢朝廷有大议论彼以为是此以为非彼以为可此以为否纷纭交错不能决定苟非有大过人之哲足以决定大计则安能致邦之爽明无疑谋哉成王言此盖谓今日武庚之乱天人共怒虽邦君御事且不能无疑惟彼十人独能啓迪以知天命所在毅然而至辅我以往以决在庭之疑可谓爽邦之哲人矣故成王言爽邦由哲所以继以亦惟十人迪知上帝命成王既言此十人能知天命辅我东征遂欲责邦君不能相从谓若天棐忱尔时罔敢易法谓武王之初以至诚为天所辅自诸侯而起克商以有天下尔于彼天辅至诚之时尚不敢改易武王所颁之法度谓进退皆聴武王之命不敢少违矧今日天降罪戾于周邦谓武王在位不久而死而彼造作大艰难之人谓三监武庚之徒大邻近相胥杀伐于其居室谓作乱于其国尔岂不知天之命我周家亦不敢改变乎是十夫之不若也盖言武庚虽一时肆虐蠢动王室而天命葢在周而不在彼也

予永念曰天惟丧殷若穑夫予曷敢不终朕亩天亦惟休于前宁人予曷其极卜敢弗于从率寜人有指疆土矧今卜并吉肆朕诞以尔东征天命不僣卜陈惟若兹

成王既责邦君不知天命不能从我故又言我之责汝非妄言轻发我庸长永思念于心曰天之丧殷若稼穑之人其治田也必欲尽去稂莠芟夷蕴崇勿使再生前者武王伐纣是犹穑夫已去草于其始矣若其余根遗孽犹有存者实不无望于我后人终其亩而尽去之葢武王既诛纣其余孽武庚若更生肆恶若终以去之者实成王责也故言予曷敢不终朕亩成王既言天命属周身当灭武庚故又言今日灭武庚所以得吉兆可以必诛者亦天以此休美于我前宁人武王故虽处祸乱而可以必胜我何以至此故曰予曷其极谓至也今日既是天以此休美于前人非我后人所能至故卜之吉也敢不往以从之既言卜敢不于从又言率寜人有指疆土矧今卜并吉者盖谓今日东征之举将以率循武王有指意之疆土葢先王建立疆土皆有指意今武庚作乱是不能守前人之指意至于叛逆我今将率循之虽不卜亦当决往况今卜之于而三又皆并吉乎惟其并吉故我所以大与尔众邦决往东征也成王既告庶邦使又往东征又恐其犹有狐疑故又戒之曰天命弗僣卜陈惟若兹谓今日天命已一定决不僣差卜之所陈惟如此而已汝不可不从也先儒以予曷其极卜为一句以敢弗于从为一句谓前人膺天休命惟卜是用我何敢穷极其卜而不从乎此説迂回不敢从

微子之命

成王既黜殷命杀武庚命微子啓代殷后作微子之命林少颖谓孔子言微子去之则微子当纣之时盖居可疑之地不可以谏已去商矣虽去商然亦遯于荒野而已未适他国也及武王既克商痛社稷之无主乃始抱祭器归周左氏载许僖公见楚子面缚防璧大夫衰绖士舆榇楚子问诸逢伯对曰昔武王克商微子啓如是武王亲释其缚受其璧而祓之焚其榇礼而命之使复其所史记蔡世家亦谓武王克商微子啓乃持祭器造于军门肉袒面缚左牵羊右抱茅膝行而前以告武王乃释微子使复位此二説皆谓微子去商归周在武王克商之后也然虽归周武王犹未封之但复其旧职使以殷之封爵居其旧位而已前所谓复其所复其位者是也盖微子在商以子爵食邑于微故谓微子至武庚作乱成王杀之然后始封防子于宋以续殷后而乐记乃谓武王克商既下车立殷之后于宋误矣葢汤之伐桀既胜之后桀走于南巢汤放之使之保有南巢即其地为侯子孙相继以守祭祀故桀之故都不复更立其子孙是以汤自胜夏而归己谓之黜夏命今武王之伐纣其志亦欲如汤之放桀苟其能自窜于遐荒则亦即其地而侯之不幸而殷人倒戈自屠并及于纣武王之本志无以自明故使其子武庚因其故都奉其祭祀以致其不忍之心因使三叔监之故武王克商之后惟言武王胜商殷杀受立武庚未言黜殷命也迨武王死后三叔挟武庚以叛王室是其纵恶自絶然后周公兴兵灭之而朝歌之地不复以立商之子孙而殷命至是始黜故大诰言将黜殷而此序言成王既黜殷命杀武庚命微子啓代殷后作微子之命盖殷命既黜武庚既杀而成汤之祀则不可以絶故封微子于宋所以存汤祀也

微子之命王若曰猷殷王元子惟稽古崇德象贤统承先王修其礼物作宾于王家与国咸休永世无穷此微子之命四字旧竹简所标之题也王若曰谓成王之言若曰乃史氏之记也诸篇皆然此言虽出于周公然成王为君不得不言王若曰也猷者语之辞也殷王元子者谓微子乃殷王帝乙之首子也其母未立为后生微子既立为后生纣故纣为嫡而立微子乃其庶兄也葢成王将封微子于宋故语曰猷以殷王元子呼之自此以下则言其所封之意也惟稽古崇德象贤者谓王者立先圣王之后为侯以奉祭祀乃古之道也今成王稽考于古有崇德象贤之法所谓崇德者谓先圣有德不幸絶祀故立其后为侯以奉祭祀所以尊崇其德也所谓象贤者谓立此人为先圣之后以奉祭祀者以其贤能象于先王也象似也犹易象之象成王言此谓我稽于古有崇德象贤之法今汤德如此义所当崇而微子之贤又能象其先世此所以封于宋而使之统承先王修其礼物作宾于王家也林子和谓立微子以为殷后以周室而言则为稽古本成汤而言则为崇德自微子而言则为象贤此言是也林少颖谓自统承先王至永世无穷此则言所以稽古者当如此也自呜呼乃祖成汤至德垂后裔此则言汤之德不可不崇也自尔惟践修厥猷至尹兹东夏此则言微子之贤不可不立也其説亦然统承先王修其礼物谓王者必有一代之制作后王既革命则必更而新之不复相因袭然亦不使之湮没废命故因其统绪之而立其子孙之贤者使承其礼物而不废失以存前代之制作今成王命微子正将使之统承成汤修治其礼物故告之以此也礼物即一代之制作所为礼乐服色等也成王之立微子既欲存先代之制作故亦以客礼待之有不臣之义故曰作宾于王家左谓宋先代之物也于周为客天子有事膰焉有丧拜焉或膰或拜皆宾之之意也然其宾之亦岂一再而已葢将使之与国皆休永世无有穷已言将与周同其久也

呜呼乃祖成汤克齐圣广渊皇天眷佑诞受厥命抚民以寛除其邪虐功加于时德垂后裔尔惟践修厥猷旧有令闻恪慎克孝肃恭神人予嘉乃德曰笃不忘上帝时歆下民只协庸建尔于上公尹兹东夏

成王上既言命微子侯于宋以奉汤祀于是遂言汤之功德如此之盛而微子能继其德实当为商后而奉汤祀也前所谓崇德象贤者此也呜呼者成王将称汤德先叹而后言重其事也谓汝祖成汤有齐圣广渊之四德齐裴氏训速杜预训中苏氏训肃然记言齐也者齐也则齐有齐肃之义故当训肃齐则无所不敬圣则无所不通广则无所不容渊则无所不测惟汤有此四德故上天眷顾佑助而汤大受其命以有天下汤既有天下又能抚安其民以寛仁之政而尽除夏桀邪而不正虐而不仁之恶政故在当时实有功加被于天下言无一人不蒙其功而其盛德之余庆则又垂及于后世之苗裔盖言汤之功德源深流长宜其所以绵绵延延至今不絶也汤之功德如此微子又能践履修举其道自旧有善誉言非一日也此前所谓象贤之意也而又俨恪戒慎以尽其孝道以齐肃敬恭于神人言幽不敢忽神明不敢忽人也此盖指其抱祭器以归周之为也惟微子之德如此故成王谓我实嘉美汝德曰汝之德实笃厚而不可忘上帝亦于是而歆享下民亦于是而敬和则其德诚不可忘也我用是建汝为上公以正此东夏之民宋在王室之东故谓之东夏王者之后称公故曰上公也

钦哉往敷乃训慎乃服命率由典常以蕃王室乃烈祖律乃有民永绥厥位毗予一人世世享德万邦作式俾我有周无斁呜呼往哉惟休无替朕命

成王既告微子我所以立汝之意故此遂以所当为者告之然所当为者以敬为先故曰敬哉谓下文所言诸事也往敷乃训者谓往就宋国当敷布汝所以训迪斯民之道也慎乃服命者谓所受上公之命也葢宋以王者之后成汤之庙用天子礼乐其他则否成王恐其以得用天子礼乐遂有僣拟之意卒至妄施如鲁本以天子礼乐享周公其终遂以如诸公之庙皆用之故成王告微子谓汝宋虽得用天子礼乐于汤庙而自身当慎所服上公之命不可有一毫僣拟之失率循常法可也故继以率由典章成王既戒微子使敷训训民又欲其慎所服之命而恪守常法故遂勉之曰能如此则上可以蕃屏王室以维持其社稷逺可以光大其烈祖而挥其道德下可以整齐所有之民使不越教令微子则可以永安在上公之位以毗辅我一人而后嗣则可以长有国家皆享汝之盛德谓因汝遂世其国故享汝德也如此则万邦皆以汝为法是自使我周家与汝相亲宻无有厌斁之时也即有客诗所谓在此无斁者是也成王告之之辞既毕故又叹而遣之曰往即乃封惟当思所以休美其职无废我所命之言可也微子命之辞止此下乃亡书之序附见于此

唐叔得禾异亩同颖献诸天子王命唐叔归周公于东作归禾周公既得命禾旅天子之命作嘉禾

此亡书之序也其次在此故附此篇之末唐叔成王母弟也后封于晋唐孔氏谓得禾之时未封葢得禾献诸天子天子即命以此禾归周公故知其未封使其已封则守土之君不当为王将命以归周公也其曰唐叔者葢叙书之人从后称之耳此书既亡其义不可得而知但二孔顺序文而释之谓唐叔于岐内食邑得禾于异亩垄上而同颖穂以其有异故拔而贡于天子成王以为周公德之所感致天下有和合之象于时周公东征未反王遂命唐叔以其禾迎周公自东而归史叙其事故作归禾之篇谓以禾归周公也周公既得成王所命己归之禾乃陈天子使以命己之意而作嘉禾之书谓是禾之生本乎君有嘉德也此二篇皆周公犹在东时所作而次于微子之命者盖周公既杀武庚即于东方用王命立微子当是既命之后王乃以禾而归公也不然何以次于微子之下哉

尚书详解卷十八

卷十九

<经部,书类,夏氏尚书详解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详解卷十九

宋 夏僎 撰

康诰

成王既伐管叔蔡叔以殷余民封康叔作康诰酒诰梓材

史记管蔡世家曰武王既克商封弟叔鲜于管封叔度于蔡相纣子武庚治殷顽民封叔旦于鲁为周公封叔振铎于曹封叔武于成封叔处于霍康叔封冉季载皆少未得封国至武王崩管蔡挟武庚以叛周公东征诛管叔黜絶殷命然后以其余民封康叔为卫侯是康叔者周公之弟成王之叔父也周公封之之日告戒之辞至于再三史官録之以其辞多古者竹简编书言多非一简所能载于是分为三篇首则以其书主于告康叔故谓之康诰次以其书皆説纣酒而民化之今日当有以禁之故谓之酒诰终则以其书有若作梓材之言故取二字以名篇谓之梓材此三篇皆告康叔故共一序也林少頴谓书序之体不同有毎篇自为一序有三篇而一序者盖古者史之记载皆以简册所载不可以繁故有一简不能载则或析而为二或析而为三愈多则愈分虽其篇帙之分而所作之由则一此所以异篇而共序也然其所以分之则若因所作之时或因所陈之事如泰誓三篇上篇是将防孟津时所作中篇则次河朔时所作下篇则大巡六师时所作故此三篇则因所作之时而分也今康叔之命乃一时所作非如泰誓作于三日之间可以时分故就其言之不同而分之前篇泛告以德刑之説又是始告康叔之言故主名为康诰至酒诰则以戒其无湎于酒故名之为酒诰梓材则戒以匿瑕含垢且其中有若作梓材之句故以名之此则以事分之也

康诰惟三月哉生魄周公初基作新大邑于东国洛四方民大和会侯甸男邦采卫百工播民和见士于周周公咸勤乃洪大诰治

按史记周公奉成王命兴师东伐遂诛管叔放蔡叔收殷余民以封康叔于卫七年三月周公往营成周洛邑则是康叔之封盖在于营洛之前数年也是故此篇之序言成王既伐管叔乃以殷余民封康叔则是周公既诛管蔡即封康叔明矣然此乃首言惟三月哉生魄周公初基作新大邑于东国洛遂言五服诸侯咸在周公乃大诰康叔以治道以此观之则又自营洛邑而后诰康叔也学者多求其説不得如苏氏诸儒皆以为洛诰脱简悮在此唐孔氏则又谓周公三年灭三监康叔之封实在七年营洛之后其间未封康叔之前又别使人镇守则封康叔实非营洛之前与史记所载及序文实相抵牾惟王博士谓四国既诛商地既定然后封康叔康叔已封然后宅洛邑乃其事序也此书先言周公初基作新大邑然后继以告康叔之事者盖封康叔之事在卜洛之前而告康叔乃在作洛之际当其营洛则四方之民与夫五服之君莫不咸在王者将敷大命于诸侯必于臣民所防而告之则所警者众此康叔之诰所以在营洛之时林少頴广其意谓康叔之封固在卜洛之前而告之也乃在营洛之际序之言盖推本而言之耳使其始封之初而即以此诰之则其书当谓之命如微子之命蔡仲之命惟其丁宁告之不在始封之初而在营洛之际此所以不谓之命而谓之诰也盖周公营洛将以迁殷顽民而自尹正之其余尚留于卫者则以委康叔既有以委之则不可以无告戒之语故于此遂以是诰康叔也此説极然惟其诰于营洛之际故梓材之后即继以召诰洛诰之书此可以无疑矣惟三月周公摄政七年之三月也哉生魄谓明死魄生即三月十六日也此史官叙此康诰所作之由谓是年三月十六日也周公始造基而作新大邑于东国洛以洛在王室之东故也是年四方之民皆大和悦而来防谓喜而愿効其力也侯甸男采卫五服之君与所属之百官皆播率其民徒而咸在悉皆和悦以见士于周谓见而服其役事于周邦也唐孔氏谓五服独男居中故言邦则五服皆为邦可知此亦古史立言之体如此惟一时之民皆喜于用力故周公于是皆以勤劳之辞感论之勤谓因其勤而勤之若因其劳而劳之有以慰藉之也周公既有以勤其民于是遂大其意而告之以治道今此书是専诰康叔不言康叔而泛言大诰治者盖周公作洛迁殷顽民其余者则欲委康叔治之是时诸侯咸在周公遂于大防之中诰康叔亦以警众使知此意故总言大诰治也

王若曰孟侯朕其弟小子封惟乃丕显考文王克明德慎罸不敢侮鳏寡庸庸祗祗威威显民用肇造我区夏越我一二邦以修我西土惟时怙冒闻于上帝帝休天乃大命文王殪戎殷诞受厥命越厥邦厥民惟时叙乃寡兄朂肆汝小子封在兹东土

自此以下周公告康叔之辞也周公告之而曰王若曰者成王实为天子言虽出于周公实当推而本之成王故言王若曰者盖周公语康叔谓王之意若此之也孟侯谓康叔为诸侯之长也朕其弟周公谓康叔乃我之弟也小子封者周公兄故称康叔为小子封其名也周公将告康叔使之善其政以治商民故先言文王爱民之深而民被其泽无防于罪故德则明之使着见于天下而民晓然易化刑则慎之而不敢妄用恐滥及无辜爱敬天下之民虽鳏寡无告者亦不敢少忽凡所以待天下者惟因其可用者则用之可敬者则敬之可刑者则刑之以此显示于民曽不敢容心于其间故始造有区域之中夏盖谓周家所以有天下实造始于文王也惟文王能以尚文之事始造区夏故始则以西土一二友邦国君共修乆则罄西土皆怙恃依頼其覆冒之赐谓文王时为西伯始则一二邦归之终则罄西土皆在其覆冒之下也惟其如此故上则闻于上帝而上帝嘉美之于是大命文王以殪灭大殷而大受其天命惟天命文王使灭商而周有天下故其所有之邦与所有之民皆大得其次序所谓三分天下有其二者即此也惟文王既如此而汝寡少之兄武王又能勉而行之谓继文王之志述文王之事终有天下故汝小子封所以今日得侯于东方卫国也谓寡兄犹言一人也周公此一节盖言康叔今日之封实文考积累之功不可忽也林少頴谓周公之告康叔载于此篇首尾数百言多及于慎刑敬罸之事也按左氏春秋曰周克商使诸侯就封苏忿生以温为司冦则是武王克商之初为司冦者苏公也立政所称司冦苏公式敬尔由狱以长我王国是也史记管蔡世家云冉季康叔皆有驯行于是周公举康叔为周司冦冉季为周司空以佐成王治皆有令名于天下而左亦曰武王之母弟八人康叔为司冦则康叔在成王之世实以卫侯继苏公居司冦之位至于成王顾命之际召太保芮伯彤伯毕公卫侯毛公是康叔居司冦之官亦厯事康王也切谓以王命作康诰之时虽使即封于卫而亦并以司冦诘奸慝刑暴乱之事命之故其书有曰外事外庶子外正以外言者皆治殷顽民于卫者也以卫为外则内事者司冦之事也惟其为司冦之官故其言多于慎刑敬罸之事也

王曰呜呼封汝念哉今民将在只遹乃文考绍闻衣德言往敷求于殷先哲王用保乂民汝丕逺惟商耉成人宅心知训别求闻由古先哲王用康保民于天若德裕乃身不废在王命

成王上既言文王明德慎罸以至武王又加之以勤故汝小子封遂得啓土有国则汝往即乃封诚不可不念也故于是又嗟叹而呼名曰汝念哉谓当念上文所陈文武积累之艰难也盖今日之民惟在于敬循汝文武之旧继绍其所闻佩服其德言谓文王之善言康叔当奉行之也其大意则谓文武闻之于耳言之于口者康叔当祗适之也既祗遹于文王矣则往即乃封又敷布以求殷家先哲之王所行之善政善教而与文王之事防合而行之用以保治商余之民所谓敷求则犹言旁求谓求之非一方也既徧求商先哲王矣成王则欲康叔大逺思商之老成人所以能处心而知训民者又别求闻由夏禹以上古先智哲王之道合是二者用以安保其民所以别求闻由者谓未有所得则分别以求之求之既有所闻则由而行之故谓之别求闻由也林少頴谓于殷先哲王言敷求于商耉成人言逺惟于古先哲王言别求闻由以至上言保乂民下言康保民盖经纬其文以成述作之体如舜典如岱礼如西礼如初不必求其义也如必谓各有其义则于先哲王言殷耉成人言商岂有説乎此説是也成王既欲康叔近而求之文考渐逺而求之商先哲王与商耉成人益逺而求之古先哲王则求之于人者至矣尽矣故于是欲其于天也所谓于天者谓即其上文之所闻所求者广而大之而一槩以天理也盖道之大原出于天古先哲王与商先哲王文考等皆得之于天者吾既能求之于彼而槩之以天则无以复加矣故其顺德用能裕于其身所谓裕者若孟子谓晬然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此即所谓裕也德既如此则成王所以责成康叔者必能仰副其丁宁之意而在王之命可以不废矣

王曰呜呼小子封痌瘝乃身敬哉天畏棐忱民情大可见小人难保往尽乃心无康好逸豫乃其乂民我闻曰怨不在大亦不在小惠不惠懋不懋已汝惟小子乃服惟王应保殷民亦惟助王宅天命作新民

此又一节告戒之辞盖古者戒饬臣下非如今作成一篇之文涣号而告之或今日以此明日又告以彼史官叙为一篇故凡言王曰者皆自为一节也痌痛也瘝病也王叹而呼康叔谓汝未膺民之寄则休戚为无预今有人民社稷则民之休戚汝之休戚也是今日之封非为汝荣乃所以疾痛于汝身汝不可不敬也成王既戒使之敬故遂言所当敬之事谓天威可畏常辅至诚观之民情之向背则可见矣盖能治民则民归之民归之则天必与之不能治民则民不与民不与则天亦不与是天之辅与不辅皆即民情而可见也天之所辅既因于民则民不可不求有以保之亦明矣奈何小民之情抚后虐雠又复难保则为康叔者当如何哉往尽其心而不敢安然好为逸乐逰豫之事则乃可以治民矣此盖康叔所当敬者也成王既告康叔使无康好逸乐乃其乂民于是举其所闻于古人之言以告戒之曰凡所行不善致怨于民不在于大亦不在于小皆足以召乱惟无怨则善茍有之则大亦致乱小亦致乱不可不慎也然则欲无怨非他惟则取其不顺于理者当有以顺之使循于理取其不勉于善者当有以勉之使勤于善如此则不顺者顺不勉者勉尚谁敢怨哉成王既以所闻于古者言之则又叹曰已乎汝小子康叔乃所服者惟在乎大吾人君所以应保殷民之道所谓应保者谓顺而安之若人情欲夀则生而不伤欲富则厚而不困者是也汝既保殷民则亦以助王安定所服之天命而作新天下之民盖邦之安非惟兹商士商民之安乃周民之安也时康叔实以卫侯为王司冦则保殷民与新周民者皆其责也故成王告之以此

王曰呜呼封敬明乃罸人有小罪非眚乃惟终自作不典式尔有厥罪小乃不可不杀乃有大罪非终乃惟眚灾适尔既道极厥辜时乃不可杀

此又一节林少頴谓按史记康叔虽封于卫实以卫侯为周司冦司冦之职掌邦禁诘奸慝刑暴乱故成王于此又嗟叹而戒之曰汝行刑罸当致其敬明也敬则用之不敢忽明则能得人之情刑者人命所在故尤贵于敬明也此下皆告以敬明之事苏氏谓此乃周公设为甲乙二人皆犯死罪而议轻重其説极然盖此言小罪茍故意为之则必杀大罪茍误为之则必赦世之犯罪亦有不至于死者岂可谓茍出于故意者尽置于死乎故知苏氏谓为甲乙二人犯死罪以议轻重其説当也盖周公之意谓如甲有小罪所谓小罪非谓罪之小者也谓甲有罪乃小于乙虽小于乙然乃非眚灾过误所为乃其意之所终自作不典法之事至于此式用也如此者有其罪虽小于乙而甲则不可不杀或乙有罪乃大于甲虽大于甲然非其意之所终乃是眚灾过误所致适然如此既是过误又能自首自説尽其辜罪不敢隠匿如此者故其罪虽大于甲则不可杀此二条正如诸葛亮治蜀服罪输情者虽重必释游辞巧饰者虽轻必戮也

王曰呜呼封有叙时乃大明服惟民其勑懋和若有疾惟民其毕弃咎若保赤子惟民其康乂非汝封刑人杀人无或刑人杀人非汝封又曰劓刵人无或劓刵人此又一节王嗟叹呼康叔名而告之也有叙者谓上行则下效君先则民从各有次序也下文所言者是矣成王谓汝于是能大明其事谓所行得其当则民皆化之一归于正又相勉于和汝于民之有恶若汝身之有疾务调治而速去之则民之化之皆毕弃其恶而归于善汝于民之有善若保汝之赤子常加抚养不敢伤害则民之化之皆跻于治安之域此即上所谓有叙之事也成王既告康叔以事之有叙如此又因而及于刑戮之事葢康叔实为司冦刑戮人命所系故又详以告之也非汝封刑人杀人者谓刑人杀人国自有法非汝封得刑人杀人也然虽非汝封得刑人杀人而为司冦茍又当刑当杀者汝自当以法决之又不可使刑人杀人不出于汝而假之于它人也成王既言非汝封当自刑人杀人又不可使刑人杀人不出于汝封故又言劓刵之事劓谓劓鼻刵谓割耳刑杀之轻者盖言其重者因及于轻者也又曰劓刵人无或劓刵人者亦如上文言非汝封可以自劓刵人然亦不可使劓刵人之事出于它人而不出于汝封但因上成文略非汝封三字耳此説出于苏氏诸儒皆宗之彼孔氏则以非汝封刑人杀人为一句无或刑人杀人为一句非汝封又曰劓刵人为一句无或劓刵人为一句王氏则又以又曰加于非汝封之上移易经文今皆不从也

王曰外事汝陈时臬司师兹殷罸有伦又曰要囚服念五六日至于旬时丕蔽要囚

上所言皆康叔为周司冦所当慎之刑此言慎卫国之刑也故言外事以别之谓司冦乃内事卫事乃外事也成王谓汝身为司冦于内于王国之刑汝固身任其责至于外而卫国之事汝但设其法官以治之而其治之之道则师兹殷先哲王罸之有伦叙者足矣孔氏则以外事汝陈时臬司师为一句谓外而奉王事当陈是法以司主其众及兹殷罸有伦者而兼用之果如此则兹殷罸有伦上加及下加兼用二字非经意不敢从成王既告康叔以治外事之道于是又详断狱之事要囚者囚辞之要者也谓于囚狱之辞反覆考覈已得其要是狱之已成者也汝亦未可遽使决之又当服而念之自五六日至于一旬与一时之乆其情其辞果然如此然后大断其要囚此盖慎之至也

王曰汝陈时臬事罸蔽殷彛用其义刑义杀勿庸以次汝封乃汝尽逊曰时叙惟曰未有逊事

成王又申明上意谓上言外事汝当设是掌法之司以师法商罸之有伦叙者此固善矣然未必其能合义故此又言汝陈时臬事罸蔽殷彛用其义刑义杀勿庸以次汝封盖谓汝当陈设是法事其罸必断以殷之常法此固善矣然所断又须用其刑之合于义与杀之合于义者而刑杀之不可使是法司观望于汝遂屈法以就汝意此意正谓罸蔽殷彛固善矣湏又用其义者尤善也成王既教康叔以用刑之説又恐其用刑既当必自矜伐故又戒之曰若如所言服而行之则凡汝所行必皆尽顺于理既顺于理或有人曰时有叙矣汝则曰未有顺理之事盖所为虽顺于理亦当自谓不顺不可使自言顺茍自言顺则与不顺无以异矣林少頴谓自言其顺者适足以掩其美不言不顺则所顺之事岂顿然为减哉

已汝惟小子未其有若汝封之心朕心朕德惟乃知凡民自得罪冦攘奸宄杀越人于货睯不畏死罔弗憝王曰封元恶大憝矧惟不孝不友子弗只服厥父事大伤厥考心于父不能字厥子乃疾厥子于弟弗念天显乃弗克恭厥兄兄亦不念鞠子哀大不友于弟惟吊兹不于我政人得罪天惟与我民彛大泯乱曰乃其速由文王作罸刑兹无赦不率大戛

成王上与康叔反覆言明德慎罸之事其施于王朝与卫国者备矣故此又言已乎重发端详述治商民之事盖商余之民染纣之化风俗伤败父子兄弟之伦悖乱不顺非刑罸可禁惟寛以化之使渐入于善又不可如前所言一一加之以刑也欲告以寛以化民必先言汝惟小子未其有若汝封之心朕心朕德惟乃知者盖成王之心不欲康叔任刑齐民惟以教化缓以化之故言康叔汝虽小子而我之心我之德惟汝知之盖谓我意惟在先教化后刑罸汝实知之也成王既言我先教化后刑罸之意汝实知之故遂言所以欲先教化后刑罸之事凡民自得罪以下是也谓凡民自己所为不善而得罪于天下非由上人教化所致者即以冦攘奸宄杀越人以取货者也窃取曰盗强取曰攘外为奸媚以取人物曰奸内怀诈欺以取人物曰宄杀即杀人至死者也越即违道敺人或刃人未死者也成王谓为冦攘奸宄与杀人越人之事以取人之货者此等人皆强而不畏死者人无不恶之成王之意盖谓此等人则当不待教而诛之故又曰元恶大憝盖深言此等人实为大恶大可恶者既言元恶大憝又言矧惟不孝不友者盖谓元恶既可恶若不孝不友则尤可恶者下文所言即不孝不友之事也盖子当敬父今乃不能敬行其父之事以伤其父之心是子不子也父当慈子今乃不能慈爱其子乃憎恶其子是父不父也弟当敬兄今不念天之明谓天尊地卑明有尊卑之分今不念之遂至不恭其兄是弟不弟也兄当念弟今不念鞠幼之可哀大不友爱其弟是兄不兄也盖子之初生必以帛鞠敛之故幼子谓之鞠子父不父子不子兄不兄弟不弟自迹论之比之元恶之人固尤为可恶然以理论之则非凡民之自得罪乃上之人教化之者不至故如此等惟当闵之闵吊也若不闵此乃谓此民之自作非我之罪不于我政人之身自以为得罪乃天与民之常性而民自泯没乱壊且自言曰乃今疾用文王作罸之法刑此等人不赦其不率大常之罪戛常也如此则是责民而不责己齐民以刑而不能以教化缓而化之者也诸儒多以为成王言元恶固可恶不孝不友者尤可恶故民之至此者非我政人之罪乃天与民以常性而民自泯乱故当以刑齐之不可赦审如此説于经文虽顺但非成王待商民之本意故不敢从

矧惟外庶子训人惟厥正人越小臣诸节乃别播敷造民大誉弗念弗庸瘝厥君时乃引恶惟朕憝已汝乃其速由兹义率杀亦惟君惟长不能厥家人越厥小臣外正惟威惟虐大放王命乃非德用乂汝亦罔不克敬典乃由裕民惟文王之敬忌乃裕民曰我惟有及则予一人以怿

成王上既言康叔于民之不孝不友者惟当悯恤不可谓非己之罪而轻欲诛之故此遂言非惟康叔不可如此虽康叔之臣如外庶人训人者亦不可如此庶子如周官所谓诸子之官也诸子掌国子之倅则外庶子训人者即训公族之官也以其在卫故谓之外庶子以其职在训人故谓之训人正人即庶官之正长也小臣诸节谓小臣之有符节为官行文书者也成王之意谓此不孝不友之人非惟康叔不可不责己而外庶子者职在训人与庶官之正长及小臣之有符节者亦当分别以播敷教化以造成斯民之善誉也今乃不能念此不能用此徒瘝病于君盖君建此官将以善民则君不可无忧今不能念用君命故病其君也为臣而敢于如此则长于为恶乃我一人之所恶者岂特如元恶为人所恶哉如为臣既不能教化于民如此而汝乃速由兹义皆诛杀之此义谓前言不于我政人得罪天惟与我民彞大泯乱曰乃其速由文王作罸刑兹无赦不率大戛者是也谓康叔欲用此意以杀人也康叔若果然用此意而皆诛杀之则是为君为长不能教化善其一家之人为君谓康叔为长谓外庶子等臣盖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正则天下定今康叔于不孝不友者不能化之使善于其家则是不知正家而天下定故谓不能厥家人乃与其小臣外正之官为刑威为暴虐以大放弃人君之命也盖成王之意在于先教化而后刑罸今乃率杀之是弃王命也此小臣外正即前所谓外庶子与正人及小臣诸节等人也成王既责康叔以不可如此故遂言汝今日惟当无不敬典所谓典者即天秩之典父子兄弟之常道也盖民之所以不孝不友者皆是典之不明不可骤诛惟敬是典以寛裕其民使之缓而自化惟以文王所敬忌者为法而已潘博士谓敬则有所尊则能顺其所为忌则有所畏则能戒其所不为此説是也故汝之寛裕其民果能有及于文王则我一人必説矣故曰予一人以怿

王曰封爽惟民迪吉康我时其惟殷先哲王德用康又民作求矧今民罔迪不适不迪则罔政在厥邦

成王上既告康叔于民之不孝不友者当教之而不可刑故以此训迪之事为己任盖分土列爵以司牧商民者虽康叔之任而履至尊制六合使殷民以归槖籥之中者实成王之责故上文既以之责康叔至此则又以之自责也爽惟民迪吉康者爽明也言明思治民之道惟当迪以吉康之道盖民之有生无不好善无不好安或防于凶危皆上之人不能迪之耳惟民在于迪之以吉康故成王谓我于是其思殷先哲王之德可用以安治斯民者则作起而求之言思其为美遂作起而求之不敢荒宁也况今之民无有迪之以善而不适于善者其意盖谓不孝不友之民其不善之心非与生俱生也但无人迪之耳茍迪之则无有不适从者尧舜迪之以仁夀则仁夀桀纣迪之以夭鄙则夭鄙是无迪之不适也茍可迪而不能迪则谓之无政在其邦盖邦之所以为邦者以其有政以迪民今不能迪之是无政也

王曰封予惟不可不监告汝德之説于罸之行今惟民不静未戾厥心迪屡未同爽惟天其罸殛我我其不怨惟厥罪无在大亦无在多矧曰其尚显闻于天

成王既自责己于是又呼康叔而告之曰我之所告汝我乃不可不监视省察故告汝以修德之説于罸之所以行欲其明德慎罸也盖康叔明德慎罸以治天下之民则成王亦可以无愧故前之所以告者皆自视其利害闗涉于已故有是告也一説谓不可不自监视故告汝以德之施悦于罸之所行盖德者民之所乐刑者民之所畏故用德所以悦于罸之行也成王此意欲康叔先德后刑故有此説据此则説字为喜悦之悦前则以説字为言説之説皆可通故并存之今惟民不静未戾厥心迪屡未同者成王谓我所以告汝修德之説于爵之所以行者今民自武庚蠢动不静之后至今心有所未定止迪之虽至于再三而尚违悖未能为一谓人尚异意也爽惟天其罸殛我我其不怨者成王谓天之立君将以民于善今民不静迪之不能使和合为一则是君不能助上帝以绥四方天必罸之故成王谓民之未化如此我亦明思天或降罸以诛殛于我我亦不敢怨成王所以自责者如此则康叔之所以自责当如何盖责己乃所以深责康叔也成王既自责谓天必降罸故又言大抵人之为人惟不可以使己有可指之罪茍有可指则虽小罪亦可以灭身盖由小以至大由少必至多积之不已尚将显显然闻于上天岂可谓小恶无伤而不去哉

王曰呜呼封敬哉无作怨勿用非谋非彛蔽时忱丕则敏德用康乃心顾乃德逺乃猷裕乃以民宁不汝瑕殄此又成王呼康叔使敬下文所言也无作怨者谓不可作可怨之事也葢民之于君恃之以安岂能怨之惟君作其怨则怨之矣故戒以无作怨勿用非谋非彛者谓不可用狂妄不谋之言与竒异不常之事也葢人君举动系国休戚为民向背不谋之谋不可用非常之事不可举成王之意谓康叔当敬慎于可怨之事则不可作于非谋非彛之人则不可用凡所举动惟当先断以是至诚度利果及民而非怨果善言常道而非非谋非彛然后大法敏疾之德敏而行之可也盖能行而不能先断以诚则必至于妄行能诚而不能继之以敏则必致于失机故惟持之以至诚而决以力行则无不善也薛氏谓诚故能守敏故能行其説颇然故成王又谓汝康叔惟用此道以安汝之心使不汨于外物省汝之德使无谬戾逺汝之谋猷使不狥目前之利则优防暇裕虽不事督促而民乃自此安矣汝既能安民则我所以责汝者得矣我岂以汝为瑕疵而殄絶于汝哉

王曰呜呼肆汝小子封惟命不于常汝念哉无我殄享明乃服命髙乃聴用康乂民王若曰往哉封勿替敬典聴朕告汝乃以殷民世享

此肆字承上文而言也盖成王与康叔无作怨勿用非谋非彛蔽时忱丕则敏德用康乃心顾乃德逺乃猷裕乃以民宁其事甚繁而且重大故又嗟叹以见其事果大遂言肆汝小子封惟命不于常汝念哉谓我所命汝事甚大故汝小子封当知我此命之之言不能常常告汝谓告之之辞惟今日耳自今日以往各往就国虽欲常告之不可得也汝可不念哉惟当念之不忘而不于我有殄絶其享上之意明汝所服孟侯之命髙其耳以听谓成王前所告以祗遹文考敷求殷先哲王汝丕逺惟商耉成人与别求闻由古先哲王皆逺大之事非髙其听则不能以古人为师也常用此以康治其民不可忽也此言王若曰又更端以告也此书前言王若曰后言王若曰中皆言王曰所以见周公之言谓成王之意若曰也成王又谓汝往就国当勿废敬典即前所谓汝亦罔不克敬典者是也大意盖谓不孝不友非敬五典之教则不能使之去不孝不友之习而归慈孝弟友之美故也然则康叔今日当如何但听成王所教之言则可以用殷民世享国之美也矣

酒诰

酒诰王若曰明大命于妹邦乃穆考文王肇国在西土厥诰毖庶邦庶士越少正御事朝夕曰祀兹酒惟天降命肇我民惟元祀天降威我民用大乱防德亦罔非酒惟行越大小邦用防亦罔非酒惟辜文王诰教小子有正有事无彛酒越庶国饮惟祀德将无醉惟曰我民迪小子惟土物爱厥心臧聪听祖考之彛训越小大德小子惟一

纣好酒滛乐为长夜之饮民之化之无不沈湎于酒观泰誓所谓酗肆虐臣下化之则上下皆湎于酒可知矣今纣虽灭而余习则未殄成王以其余民封康叔则其所最急者惟此耳此酒诰所以作也此三篇虽皆所以告康叔然前篇既谓之康诰矣则此篇不可复以康诰名之故即此篇大意以戒酒为言故以酒诰二字为简编之别耳非有他义也此篇亦周公之言故言王若曰亦谓王之意若曰也明大命于妹邦者妹卫地纣所都朝歌以北是也妹为卫都故名妹邦成王谓康叔今当施其至大之教命于此妹邦也所谓教命者即禁民不得崇饮也故下遂引文王之事以告之文王谓之穆考者谓其有敬德也诗云穆穆文王则文王为穆考可知矣而孔氏以穆为昭穆之穆谓自后稷至文王十五世于世次为穆故谓之穆考此説虽可通然前言丕显考谓有明德之考则此当为有敬德之考成王谓康叔今日不可不明大教训汝岂不见敬德之文王敬德之文王当时继王季始有国在西方之时其所以作诰戒慎众邦之君及上中下之众士及少正谓官之副贰若小司马小司冦之类及诸治事之官其朝夕训饬惟曰祭祀则用此酒非祭祀则不可非时饮酒所以如此者以天之降命始使人造酒者惟在于大祀则用之故天或降威而民至于放辟邪侈大乱以防亡其德无非以酒为行谓其所行常在酒也非特民如此凡小邦大邦用以自贻防亡国土者无非因酒而得辜罪林少頴谓酒者人之所为也而以为天之降命民之因酒防德君之因酒防邦亦人之所为也而以为天降威者盖古人于事之成败未有不归于天盖以非人力所能致故也亦犹曰天叙有典天秩有礼也此皆文王告庶邦与众士等之言也成王既举文王告庶邦等之言矣于是又举文王告民之言谓文王之诰教民之子孙则曰汝上之则有正谓各有官长以治之下之则有事谓各有所事若三农九谷之类有正则不敢饮有事则不暇饮汝岂可常于酒哉此又文王告民子孙之言也惟文王教庶邦者如此教民者又如此故当时庶国饮酒亦惟在于祭祀之时然又湏将持之以德而不至于醉所谓以德将者正如宾主百拜而酒三行盖持之以威仪也祭义云尸饮五君洗玉爵献卿尸饮七以瑶爵献大夫尸饮九以散爵献士是卿之下皆献尸得饮惟祀也庶国既化文王而不敢彛酒故其在本国亦多自训其民曰我民皆训迪其子孙能惟土物是爱则其心善矣盖土物秫稻之类若爱土物则不敢槀秫稻于酒浆则必不贪酒以防德此心所以善也故当时为子孙者当聪其耳以听父母之常训不湎于酒小大之德皆至于纯一而无二三之失所谓小大之德者谓尊卑长幼皆能一其德林少頴谓诗言其未醉止威仪抑抑曰既醉止威仪怭怭夫未醉之初与既醉之后而威仪在身如二人所为则不湎于酒宜其小大之德皆至于纯一也成王言此一节盖谓文王能教诰庶邦庶士与少正御事及民之小子既如此之诚切故一时邦君皆化之而亦能各归其国以教训其民而民亦能化之至于小子惟一自上率下皆本乎一人之训盖欲康叔勤于训迪也文王时为西伯统西方诸侯又三分天下有其二诸侯归者不一故有庶邦可教也

妹土嗣尔股肱纯其艺黍稷奔走事厥考厥长肇牵车牛逺服贾用孝养厥父母厥父母庆自洗腆致用酒庶士有正越庶伯君子其尔典聴朕教尔大克羞耉惟君尔乃饮食醉饱丕惟曰尔克永观省作稽中德尔尚克羞餽祀尔乃自介用逸兹乃允惟王正事之臣兹亦惟天若元德永不忘在王家成王上既言文王所以防民不使湎酒之意故此遂言康叔使率文王之法以迪训其民也妹土嗣尔股肱纯者谓妹土之人承汝教道之功皆能继汝股肱左右训迪之美而为纯一之行不湎于酒而相率以播种黍稷奔走服劳不敢少惮竭力以奉事其父其兄农事之余则又始牵其车牛逺行役以服其商贾之事取其赢以孝养其父母如此则是在家能力稼穑在外能贸易而其利又不以为己私乃能以致孝为念故父母得子之养自欲以私相庆喜则可自洗洁而厚致用以酒所谓致用酒即谓以酒致其用也此意盖谓民之为民必能为父兄服勤农商之事至于财有余用而父母有欢庆之心方可以酒致其用也庶士有正谓庶士之有正长以统之者越庶伯君子乃其长也成王谓庶士有正及庶伯君子与尔康叔能常听我教训之言则是不敢以酒为娱而大能进于老成之道而无愧于为君之道有可以饮食醉饱之理矣故成王于是大思惟而诏于康叔曰尔如上之所言则是能长永自观自省动必考于中德矣汝其庶防能进其馈食以祀祖考谓不湎于酒而稽于中德是能长守其祭祀故也成王言此盖谓康叔能守祭祀则可以因祭祀而用酒自娱乃所以自助而用为逸乐也如此则信为王家治事之臣而天心亦惟顺汝之大德降福佑助使汝长保富贵而不忘在王家矣盖君防邦民防德皆以酒为祸则稽中德而天若之者亦理之宜也林少頴谓此篇前言君防邦民防德皆酒为之祸惟欲爱土物而一其德不容少留心于酒而此乃使妹土之民自洗腆致用酒其臣亦得饮食醉饱岂禁之而开之哉盖饮酒者人情所不能免也先王岂恶之哉所恶于饮酒者为其无德以将之也使其能耕耨服贾以致其孝养自永观省以稽于中德则其饮酒亦何不可也亦犹好货不可为如其所居有积仓行有裹粮则何嫌于好货好色不可为如其内无怨女外无旷夫则何嫌于好色盖咈人情之所不欲而强之则难为力顺人情之所欲而之则易为功卫之遗民习湎酒之风故以饮食醉饱与洗腆用酒告之盖谓汝能如上所言而后饮酒则我何苦强禁之哉

王曰封我西土棐徂邦君御事小子尚克用文王教不腆于酒故我至于今克受殷之命

此成王又再述文王因不腆酒而有天下也我西土谓文王也谓我文王当时在西土以教化棐辅往日之邦君及诸治事之臣与治庶民之小子即前言毖庶邦庶士曰祀兹酒与告小子曰无彛酒者是也惟文王棐辅者如此故当时皆庶防能用文王之教命不能腆厚于酒谓不以酒为厚而轻薄之也故我周家所以至于今受商命而有天下者皆以文王能禁民使不腆酒所致也成王言此盖欲康叔慕文王而严于戢民则可以长保国土也

王曰封我闻惟曰在昔殷先哲王迪畏天显小民经德秉哲自成汤咸至于帝乙成王畏相惟御事厥棐有恭不敢自暇自逸矧曰其敢崇饮越在外服侯甸男卫邦伯越在内服百僚庶尹惟亚惟服宗工越百姓里居罔敢湎于酒不惟不敢亦不暇惟助成王德显越尹人只辟

此成王又举其所闻商先哲王与其臣不敢腆酒之事以告康叔也我闻惟曰者谓所闻者惟如此説也成王盖谓我言此盖闻之于古非己之私言也在昔殷先哲王迪畏天显小民谓商之先智哲之王能启迪天人之理谓明之也惟其能明天人之理故上则能畏天之显道下则能畏小民之难保惟务经常其德而不敢少变秉持其哲而不使少惑惟其如此故自成汤以至帝乙所以成王业者惟在于畏其辅相之人盖人君能知天民之可畏则必畏辅相之人惟其忽天慢民故视辅相之人直土芥耳岂复敬其人而行其言哉惟商之先王能畏相故当时凡为治事之臣者其辅君皆有恭敬之诚心夙夜在公不敢少自寛暇少自安逸况敢崇尚于饮乎此盖总言商之诸臣不敢湎于酒也自此以下则缕陈而悉数之越在外服谓在王畿之外而有服事者即侯甸男采卫众国之君长也越在内服谓在王畿之内而有服事者即百官之僚属与庶官之尹正与其副贰之人与其服事尊官之人与百官族姓致任而居乡里之人也凡此内外之官皆无有一人敢湎于酒湎谓耽酒而色形于顔面也非惟不敢而已而心存于职业亦有所不暇焉然其所以不暇者亦在于助成人君之使使明于正人敬法之道而已林少頴谓不敢则有畏心而不敢纵耳至于不暇则虽诱之使为亦不为矣此説极然

我闻亦惟曰在今后嗣王酣身厥命罔显于民只保越怨不易诞惟厥纵泆于非彛用燕防威仪民罔不防伤心惟荒腆于酒不惟自息乃逸厥心疾狠不克畏死辜在商邑越殷国灭无罹弗惟德馨香祀登闻于天诞惟民怨庶羣自酒腥闻在上故天降丧于殷罔爱于殷惟逸天非虐惟民自速辜

成王既言我闻成汤以下诸贤君皆不湎于酒以至长保国家故此又言我闻纣以酗酒而防国灭身也成王谓我亦闻在今惟嗣王纣酣醉于其身盖纣乃帝乙之后嗣上既言至于帝乙故此所以言后嗣也惟纣酣醉于酒故万防之务皆不得其条理而其命令不显著于民但安于作怨之事而不改易泰誓所谓结怨于民是也又大为恣纵以浸滛佚荡于非常诳异之事用燕乐之故防失其为君威仪盖所贵于人君者以其有威可畏有仪可象今乃为酒池肉林使男女倮逐是用燕防威仪也故民之闻之莫不防然伤痛于心谓痛其将亡也民虽痛其将亡而纣曾不自觉方且荒乱厚于饮酒不惟不能自息止其佚之失而其心乃忿疾狠戾不能畏死虽其死亡在前亦不畏也造作辜罪在于所都之邑于殷国灭亡曽无忧之之心罹忧也诗所谓逢此百罹是也盖谓民虽伤之而纣曽不忧故也然纣又非特结怨于民而已虽天之可畏亦不复畏祭祀所以奉天也而乃不念有德馨香之祀以升闻于上天方且大与民结怨与众羣臣相从于酒自纵也以腥秽闻于上天故天于是降其防于商家无有爱惜不忍之意者亦惟其逸乐过度也故由是观之则殷之所以亡者非天虐于纣也惟纣自召其辜罪耳纣君也言民者以其无君之德与凡民等耳犹孟子言独夫也故三苖之君吕刑亦谓之苖氏也与此同意

王曰封予不惟若兹多诰古人有言曰人无于水监当于民监今惟殷坠厥命我其可不大监抚于时予惟曰汝劼毖殷献臣侯甸男卫矧大史友内史友越献臣百宗工矧惟尔事服休服采矧惟若畴圻父薄违农父若保宏父定辟矧汝刚制于酒

成王前告康叔之言详矣又恐康叔以为徒譊譊于口舌之间故又呼康叔而语之曰我不惟若兹多诰谓我不但徒然如此多诰于汝也我闻之于古人之言曰人无于水监当于民监盖监之于水则可以监形之妍丑而已至于政之醇疵国之休戚则非水之所可监也故惟监之于民则可以见成否成王言此者正以商人湎酒之故坠失其天命乃我今日所当监者我其可不大以此为监而抚安于当时哉盖殷以湎酒而亡今日正当监之下刚制于酒是也自予惟曰以下皆成王使管叔监殷之失以刚制于酒之事也予惟曰乃成王谓我今惟言曰汝康叔当坚固毖慎殷贤臣及汝为孟侯所统侯甸男卫之国君皆当固慎之此正如文王毖庶邦庶士越少正御事盖毖慎之使不纵于酒也殷贤臣及所统诸侯固既慎之矣况太史之官掌六典八法八则内史之官掌八柄之法乃汝康叔之所亲友者及其贤臣为百官尊者不可不固慎之也内史太史百贤臣百宗工既固慎之矣况与康叔所共事之人所谓服休而在位服采而在职者其可不固慎之乎服休谓居尊官而多暇逸者服采谓居卑官而治事者皆康叔所与共事之人也服休服采既固慎之矣况汝之俦匹而位为三卿者谓司徒司马司空也司马既掌九畿之法故谓之圻父父者尊之为父也圻父掌九畿之法故有违王命者圻父当有以薄迫而诛伐之故圻父谓之薄违司徒掌教稼穑以厚民生故谓之农父在于厚民生则当顺民而保安之故农父谓之若保司空掌度地以居民故谓之宏父惟宏父在于居民则当定民居之法故宏父谓之定辟盖大国三卿康叔孟侯实大国故有此三卿此三卿位尊故于康叔为俦匹也康叔又可以不固慎之乎成王此意盖谓自殷贤臣推而上之至于三卿皆康叔所当毖慎者汝可不刚以制其纵酒之失乎故继曰矧汝刚制于酒盖谓况于汝身尤当刚制于酒也

厥或诰曰羣饮汝勿佚尽执拘以归于周予其杀又惟殷之迪诸臣惟工乃湎于酒勿庸杀之姑惟教之有斯明享乃不用我教辞惟我一人弗恤弗蠲乃事时同于杀王曰封汝典听朕毖勿辩乃司民湎于酒

成王既使康叔刚制于酒故此又详告康叔以制酒之意谓厥有人告于汝曰今有人羣聚饮酒汝当广设方略勿令逃逸尽执拘以归于周而我将杀之此大意谓不可羣饮若羣饮则不问彼此皆当杀之也然成王又恐康叔纵杀故又告以羣饮固可杀若殷纣所迪之诸臣及百工有湎于酒此乃染纣之恶未能遽革故又未可便杀惟勿用杀之姑惟教之曰有此酒者将以明洁而为享祀之用非为羣饮设也此正如文王毖庶邦庶士谓祀兹酒也若如此教之而不用所教之辞则是于我一人之言曽不知恤肆为湎而不自蠲洁乃徒事以饮酒于是始可与羣饮之人同杀之也成王既教康叔治羣饮之法故又敕康叔曰汝当听我戒慎之言勿使汝司民之官乃沈湎于酒而不自知也此盖深责康叔使自不纵酒也先儒以辩训使其辞不费其理甚明但不知所出然安国采摭经立训必有自来故特从之若王氏以勿辩乃司民湎于酒谓汝司民有湎于酒则以政治之不复为之辨释以为无罪此皆迂回故不敢从耳

梓材

梓材王曰封以厥庶民暨厥臣达大家以厥臣达王惟邦君汝若恒越曰我有师师司徒司马司空尹旅曰予罔厉杀人亦厥君先敬劳肆徂厥敬劳肆往奸宄杀人歴人宥肆亦见厥君事戕败人宥王启监厥乱为民曰无胥戕无胥虐至于敬寡至于属妇合由以容王其效邦君越御事厥命曷以引养引恬自古王若兹监罔攸辟

林少頴谓此篇盖管蔡武庚既诛而其余党同乱之人犹有存者成王欲使康叔匿瑕含垢一切不问以德懐之无事于刑故又以此告之其篇名为梓材者盖篇内引谕告康叔者有三稽田也作室也作梓材也史官一时取其一説以为简编之别耳非有他义也此説极然王曰封以厥庶民暨厥臣达大家以厥臣达王惟邦君此成王将告康叔以下文之言乃先举此为断语见邦君之职下通于大家上通于王邦君行之于此大家必效之于彼而人君亦必喜之也然则数语乃当时有是言成王引之以为语之断耳非谓责康叔使之以臣民达大家以臣达王也然则此所谓臣民乃説凡为臣为民者非指康叔之臣民而言之也此意盖谓凡为邦君者上则有王下则大家情不通于大家则无以安在下者之心情不通于王则无以结在上者之心故当以其国内之民或其臣而通达其德意志虑于大家大家即卿大夫之家孟子所谓巨室也巨室之所慕一国慕之故通于巨室则一家安矣又以其国内之臣通达其国之情伪于王如此则诸侯之情上通于王下通于大家而诸侯之责尽矣故曰惟邦君成王引此盖欲明诸侯居上下两间茍有所为无不效者故继以汝若恒越曰我有师师司徒司马司空尹旅曰予罔厉杀人亦厥君先敬劳肆徂厥敬劳肆往奸宄杀人厯人宥肆亦见厥君事戕败人宥者谓尔康叔能顺民常性且言曰我于民之不孝不友者不诛之而必以教化顺其常性者非我自为我实有所师法盖谓成王告康叔有不孝不友之人惟当罔不克敬典不当用刑率杀故成王于此又申前言谓汝若能以顺民常性为务且言曰我有所师法谓师王前之所告则尔国之三卿司徒司马司空及庶官之长与众大夫皆曰我所以不敢暴厉而杀人者非我自能尔也亦其君不以杀人为事而能先以恭敬劳来于民故我所以往而治民亦以恭敬劳来为事我往而治民于为奸为宄者杀人者与既杀人而逃走所过厯之家者皆宥之此亦非我自敢尔也亦见其君于所从事为戕贼祸败之人尚且宥之故我所以敢宥也此正言诸侯能躬行于上则下而为卿大夫者无不效而法之也成王既言诸侯所行下无不效故又言王者所以建侯之意诸侯各监其一国故谓之监成王谓王者所以启立其监国之侯者其治主于为民而已而其戒饬之言惟曰无相戕害无相暴虐民之鳏寡当有以恭敬之而不慢民之妇女当有以连属之而不忘合并用是四事以含容斯民而已成王既举王者戒饬诸侯之言以告康叔故又言王者所以区区然如此责效于邦君及治事之臣其命果何用哉惟愿长养长安而已自古王者皆如此啓监以牧民无所事于刑辟也详考成王此意诚谓殷民乆染纣恶不可遽以刑罸迫之惟当以教民渐以化之自归于善此成周所以为忠厚之至欤

惟曰若稽田既勤敷菑惟其陈修为厥疆畎若作室家既勤垣墉惟其涂塈茨若作梓材既勤朴斲惟其涂丹雘今王惟曰先王既勤用明德懐为夹庶邦享作兄弟方来亦既用明德后式典集庶邦丕享皇天既付中国民越厥疆土于先王肆王惟德用和怿先后迷民用怿先王受命已若兹监惟曰欲至于万年惟王子子孙孙永保民

成王上既告康叔使以优防寛大之道安慰商之顽民言之不足故此又托喻以见谓我之意惟言曰今汝康叔为监以治民譬如稽田稽治也谓治田也前既以勤力徧布菑去其草谓如今之杀田也而稂莠不能乱苖今则惟当陈设其所以修治之事谓粪壤之类又为疆畔如今田塍之类为其沟畎如今田间通水小沟之类又如人之造室家前既以勤力立其垣墙城墉而内外有限可以御侮今则惟当涂塈谓泥饰也惟当茨盖也谓盖屋也又如人之治梓木之材以为器用前既以勤力为柸朴而斲削之矣今则惟当涂之丹艧以为之粉饰艧采色之名有青色有朱色此言丹艧朱色之艧也此三节盖谓三监挟武庚以间王室周公既兴师仗义诛之如田之敷菑室之垣墉梓材之朴斲矣今康叔惟当修明典章建立纲纪以维持藩饰则若疆畎涂塈丹艧之功也苏氏谓田既敷菑室既垣墉器既朴斲惟当因旧守成而润色之不当复有建立图治此説是也王氏诸儒皆毎一节为説以稽田喻除秽室家喻疆理梓材喻为典章皆凿説也既举此三节谕康叔又继言今王惟曰则此所谓今王果为谁哉林少頴谓此三篇之作虽周公当摄政之日称王命以告之而其实皆周公丁宁之辞故康诰言朕其弟此篇言王啓监王惟曰惟王子子孙孙永保民者盖当其告也不可不正君臣之分故称王若曰然其意皆出于周公故以弟呼康叔又指王而言之也此説极当然则此所谓今王惟曰者盖周公既称上三节以谕康叔故举成王之意告康叔谓今日之意惟言曰先王文武之时既勤用明德于上以懐来庶邦使为夹辅故庶邦之朝享于下亦皆相亲相比如兄弟之宻方方而来亦尽用明德此意盖谓先王之时上之为君则以德覆冒天下下之为诸侯亦以德司牧其国家之间皆任德而不任刑此亦欲康叔惟德是用也又继言后式典集庶邦丕享者此后谓成王也周公谓成王言先王之时上下皆用德今我后惟法先王之旧典合众邦大来享上亦如先王之时上下皆用明德也所以如此者以天既付中国民与其疆土于我先王是一民莫非王臣尺地莫非王土也故我嗣王惟当惟德是用以和悦先后迷民陈莹中谓先迷民纣之民也后迷民武庚之民也盖先后迷民乆染恶化不可以刑遽胁使从惟以德化和协之使之怡然自化如此则所行之政仰合于先王而先王之心安得不喜此所以能慰悦于先王之受命也周公既举成王之意详告康叔故叹曰已乎今当如此监民惟常自言欲至万年之乆与王之子孙长永共保斯民而已此惟王如禹贡言厥贡羽毛惟木之惟同谓羽毛及木也然则此言欲至于万年惟王子子孙孙永保民者盖谓之万年之乆及王之子孙共保所有之民也

召诰

成王在丰欲宅洛邑使召公先相宅作召诰

丰文王所都文王之庙在焉时成王将作洛故往丰告文王庙既告庙乃使召公先周公而往洛相所居周自成王既立时周公摄政已七年意将营此洛邑之后即归政于成王召公谓王将亲总万防欲其戒慎恐惧以祈天永命故告王以厯年享国之长短无不自己求之之意其书作于召公故谓之召诰然序止言成王在丰欲宅洛使召公先相宅作召诰而不及于告成王之意盖序言其略故也作洛者周公之意而曰成王者犹封康叔作康诰者周公亦曰成王盖臣之举事不可不引而归于君也林少頴谓周自后稷封于邰诗生民即有邰家室是也其子不窋窜于戎狄至公刘能修后稷之业民皆归之于是始国于豳诗公刘豳居允荒是也太史公谓公刘子庆节国于豳误矣公刘虽国于豳然其地西近戎北近狄故其十世孙太王为狄所侵太王不忍鬬其民于是去邠逾梁山而邑于岐诗绵至于岐下是也文王初犹居岐及其克崇乃始迁丰诗文王有声作邑于丰是也文王又自丰迁于镐诗文王有声宅是镐京是也邰在汉右扶风斄县豳在扶风栒县豳乡岐在扶风美阳县岐山丰在扶风霸县丰水镐在长安西南昆明池即镐陂也岐在邰西北五百里豳又在岐西北四百余里丰在岐东南三百余里镐在丰二十五里皆是自西而东武王既克商迁九鼎于洛郏鄏其意不欲宅镐矣史记载武王言谓我南望三涂北望岳鄙顾詹有河粤詹雒伊毋逺天室周居于雒邑而后去是宅雒者武王之本意也武王虽有宅洛之志然其克商也天下未集而遽即世成王以幼冲嗣位而周公摄政三监肆其不轨以间王室周公方兴师讨叛左枝右梧之不暇宅洛之事未能为矣至其摄政七年周公制礼作乐以致太平将归政于成王故营洛以卒武王之志而后归政也然周公虽营洛邑特居九鼎而防诸侯于此至万乘之君则常在镐京诗车攻美宣王复防诸侯于东都则是自宣王之前其防诸侯实在于此也至幽王为犬戎所杀平王乃始东迁洛邑而居之太史公谓学者皆称周伐纣都洛邑者其实不然武王营之成王使召公卜居九鼎而周复都丰镐至犬戎败幽王周乃东迁于洛是作于成王之时而都者自平王始也然周公作洛有二所瀍水之西则建以为都而居九鼎谓之郏鄏亦谓东都亦谓之王城瀍水之东则以迁顽民使宻迩王室以驯服其心谓之成周汉地理志河南郡河南县注云故郏鄏地成王迁九鼎周公致太平营以为都是为王城至平王居之洛阳县注云周公迁殷顽民是为成周春秋昭公三十二年晋防于狄泉以其地大成周之城居敬王盖王城之与成周虽已营而未之都也幽王有犬戎之祸平王始迁于王城至敬主与王子朝争国子朝之党多居王城故敬王始都成周之地自敬王以前未建为都至敬王始居之此晋所以合诸侯而成之也王城成周虽皆洛地然王城在西成周在东故子朝在王城谓之西王而敬王在成周谓之东王也

召诰惟二月既望越六日乙未王朝步自周则至于丰惟太保先周公相宅越若来三月惟丙午朏越三日戊申太保朝至于洛卜宅厥既得卜则经营越三日庚戌太保乃以庶殷攻位于洛汭越五日甲寅位成若翼日乙卯周公朝至于洛则达观于新邑营越三日丁巳用牲于郊牛二越翼日戊午乃社于新邑牛一羊一豕一越七日甲子周公乃朝用书命庶殷侯甸男邦伯厥既命殷庶庶殷丕作

此召诰二字竹简旧所标之题也按汉志周公摄政七年二月乙亥朔庚寅望日六日得乙未即召诰所谓惟二月既望越六日乙未是也又其三月甲辰朔三日丙午即召诰所谓丙午朏是也盖古者月之三日谓之朏谓明生之日也此书本纪成王至丰以二月乙未召公至洛以三月戊申而必先言望与朏者唐孔氏谓治厯者必先正朔望故史官将言望后事必先以望记之将言朏后事必先以朏记之犹今人将言日必先言朔也盖周公摄政七年二月乙亥朔十六日既望实得庚寅越六日是月之二十一日实得乙未此日成王乃早朝行自镐京则至于丰所以至丰者文王之庙在焉将营洛邑故至丰告其事丰去镐二十五里故朝镐京则可以至丰不待淹日也成王既至丰告庙于是太保召公乃先周公而行往于洛邑相视其所居之处越若来三月惟丙午朏越三日戊申太保朝至洛卜宅者谓召公既以二月二十一日离丰于是依顺而来谓迤逦而来中间更无留滞至三月初三日丙午月生明之日又三日是月之五日其辰得戊申太保乃旦至于洛是太保自二十一日离丰厯十四日乃至洛也太保既至于洛乃即用卜其所居如洛诰所谓我卜河朔黎水我乃卜涧水东瀍水西我又卜瀍水东即此所谓卜宅也卜之既吉于是乃始经营规度其朝市宗庙郊社之位至于三日乃月之七日其辰得庚戌太保乃以众殷民治其所经营之位于洛水之北必用庶殷者以洛在东去殷地为迩故在迩而用之也攻之五日乃月之十一日其辰得甲寅而所攻之位其规模皆成既成之明日乃十二日也其辰得乙卯周公乃以其旦至于洛洛诰所谓予惟乙卯朝至于洛师是也周公既至于洛乃徧观于新邑之所营即太保所营之位也周公既徧观之后越三日乃月之十四日其辰得丁巳于是用牲于郊其牲用二牛者郊以礼天地也既祀天地其明日戊午乃月之十五日于是又祭于社其牲用一牛一羊一豕盖太牢之礼也此皆告以营洛之事也作洛之事召公既先相之又攻治其位而规模皆成周公既达观之告于天地社稷于是既七日乃月之二十一日其辰得甲子周公乃早朝用册书命殷庶之侯甸男邦伯盖作洛时殷地之众诸侯各率其徒以至以待役使故周公于是以书命之使赴功也邦伯即州牧掌诸侯者也王氏谓公以书命邦伯邦伯即以公命诸侯其説有理周公既以命殷众故殷之众皆大作以赴功此盖周公之诚有以感动之也林少頴谓成王营洛盖以殷民之顽将迁以宻迩王室今也召公率之以攻位而位成周公命以册书而丕作虽殷民之难化犹然则其説以使民可知也夫孰以为厉已哉召公之经营自戊申距甲寅凡七日周公继至自乙卯距甲子凡十日总而计之自成王以乙未至丰距甲子凡一月尔厯年之业成于一月之间此岂后世可及哉

太保乃以庶邦冡君出取币乃复入锡周公曰拜手稽首旅王若公诰告庶殷越自乃御事呜呼皇天上帝改厥元子兹大国殷之命惟王受命无疆惟休亦无疆惟恤呜呼曷其奈何弗敬天既遐终大邦殷之命兹殷多先哲王在天越厥后王后民兹服厥命厥终智蔵瘝在夫知保抱携持厥妇子以哀吁天徂厥亡出执呜呼天亦哀于四方民其眷命用懋

太保既见周公以书命庶殷而庶殷丕作喜其忠诚感人如此乃挟庶邦冡君以出而取其币帛既取已乃自外复入以其币帛锡周公拜手稽首致敬于周公也林少頴谓武王克商未防即世成王冲幼嗣位而三叔挟武庚以间王室周之势盖岌岌矣幸而周公摄政既东征即制礼作乐建立法度七年之间政无不举而民心归周者益固周之根本始有太山之安当此之时虽周公归政而成王总万防可以无虑然周公谓以武王有宅洛定鼎之志未遂不可不卒武王之志而后归政焉故至七年然后大营洛邑以其一为定鼎防诸侯之地以其一为迁殷顽民之所于是始归政焉召公之意谓夹辅成王以安天下者周公之功宅洛以卒武王之志亦周公之功故率诸侯而致礼于周公以归功焉此説是也召公既以币锡周公而拜手稽首以致其敬乃陈説成王今日亦当顺周公诰告庶殷之意而敬慎其志以率先天下自治事之臣始故曰旅王若公诰告庶殷越自乃御事盖庶民至顽者也作洛至大事也以至大之事役至顽之民而周公一用书告乃能使之丕作以就功此非其平日至诚敬慎之德有以大感于人岂能遽至于此故召公于是所以特陈説成王今日当顺周公此诰告庶殷之意敬慎其德以率先天下自治事之臣也以洛诰告之周公以乙卯日至洛乃卜河朔与涧瀍之间既得卜则遣使献卜于王是王于正营洛之时实在镐京未尝至洛也未尝至洛而召公言旅王者非谓陈之于王前也盖召公在洛陈説王今日当如此以其书献于镐京王所也如洛诰前一篇自周公至拜手稽首曰朕复于明辟至伻来以图及献卜乃周公在洛使使告卜以是言告于王所是其言亦陈于洛地而献于王所今即其书读之叮咛恳切亦若陈于王前也召公既谓成王当顺周公此诰告之意自今日始故自叹而言曰皇天上帝改厥元子兹大国殷之命元子谓纣也纣虽非长子然微子是庶纣是嫡子故亦可谓之元子召公谓上天改纣此大国殷家之天命天命乆属殷今改为周也天既改纣天命而今王实受之观殷之所以兴与其所以亡则今日可谓有无穷之休美亦有无穷之忧恤矣惟其所美者如此而所忧者亦如此故召公于是又叹而言曰呜呼曷其当音基曷何也曷其当如礼记言何居诗言子曰何其犹言何哉盖召公叹曰何哉人君奈何弗敬乎殷王受以弗敬之故天既逺絶大邦殷之命矣其可不敬哉召公既言商纣失天命由于不敬故又言商先哲王精爽在天其德泽深逺故其后王后民谓纣之身与纣之民所以能服受其天命奈何其终不能克敬于为君斥退君子而智者至于蔵匿信任小人而病民者至于在位天下之民弗忍荼毒夫人乃知保抱其子携持其妇以哀苦呼告于上天而纣又往其所亡出之地而拘执之纣之酷虐故天亦哀矜于四方之民而眷顾之命以其勉力于敬德者谓我周家也此盖召公特深明前言天既遐终大邦殷之命之意以见殷先哲王德泽虽深纣为不敬不能救其亡也

王其疾敬德相古先民有夏天迪从子保面稽天若今时既坠厥命今相有殷天迪格保面稽天若今时既坠厥命今冲子嗣则无遗夀耉曰其稽我古人之德矧曰其有能稽谋自天

太保既言纣以不敬之故虽席先哲余庆犹不能永保天命故又言成王诚不可以敏于敬德欲其敏敬德故又举夏商存亡以为监戒相视也先民犹言古先之人谓我尝相视古之先民有夏之君谓禹也禹惟敬德故天啓迪之使之以子而保天下而禹亦能面考天意所顺谓天使之与子而禹则顺之而与子也今乃其孙桀不能敬德则虽以禹之余庆亦不能救故陨坠其天命夏之事既然矣今又相视有殷谓汤也汤能敬德故天啓迪之使以格天之功保天下而汤亦能面攷天意所顺谓使之以格天之功有天下而汤亦顺之而以格天之功有天下也一説以此格字为此革字谓古字多通用谓自尧舜多禅位于贤至禹天始迪使与子自尧舜禹皆揖逊而兴至汤天始迪之使革命此极有理第格革二字未见通用明説故未敢决从要之逺胜前説也召公此意天之于禹汤非固爱之天之于桀纣非固恶之唯在敬德与不敬而已欲成王知所监戒也召公既言夏商以敬德兴以不敬德亡故言今成王以冲子嗣立则不可遗失有夀而老者盖老成之人多识前言往行可以稽攷古人之德而又明天理故可以稽谋猷于天此召公所以言则无遗夀耉曰其稽我古人之德矧曰其有能稽谋自天也盖谓老成之人非特可以攷古道况可以攷天理也

呜呼有王虽小元子哉其丕能諴于小民今休王不敢后用顾畏于民碞王来绍上帝自服于土中旦曰其作大邑其自时配皇天毖祀于上下其自时中乂王厥有成命治民今休王先服殷御事比介于我有周御事节性惟日其迈

召公又叹而言也有王谓王也犹言有邦也召公谓成王年虽幼小乃武王之长子其大能和于小民则今日即有休美不待持乆也王湏当不以此事为后之用者谓以此事为先所以必以此事为先者以人君当顾视而畏民情之碞险盖民犹水也既能载舟亦能覆舟不可不畏故也王来绍上帝自服于土中此盖召公将引周公之言故先説王将来镐京至此洛邑以继天为君自服行其政事于此土中谓洛地实得天地之中而周公将归政而王自治也召公既言此于是遂引周公之言谓周公当时欲作洛邑亦尝自谓作此大邑将使成王自是配天为君所谓配天者谓天在上为羣物之祖君则配之在下为万邦之君也又自是以慎祀于上之天神下之地祗又谓自是土中致治则王必有成命谓膺天之成命也谓天命文武造周至成王而有成也治民今即有休美矣此周公平时之言召公举以告王也召公既举周公之言于是又言成王今日治此新邑当何以哉惟当先训服殷治事之臣使之亲比介助于周治事之臣其意谓殷民至顽未易遽格惟当使之习与善人处而阴以除其暴虐消其贪鄙而已林少頴谓周公于瀍水东作成周以迁殷顽民非尽移其旧民而后使殷民居之盖周民与殷民杂处惟其杂处故有殷治事之臣又有周治事之臣此説极然殷之御事既亲比于周之御事则是习善与善人处矣人君惟当节其邪性则日进于善矣盖殷御事之性其始禀之于天与周御事一耳惟习纣之恶习与性成故至于如此今但能稍加裁制则人欲不肆天理自明故谓节性者非强其所无也以其所固有之性还以治之去其不善而反于善则民自日进于善矣故曰节性惟日其迈

王敬作所不可不敬德我不可不监于有夏亦不可不监于有殷我不敢知曰有夏服天命惟有厯年我不敢知曰不其延惟不敬厥德乃早坠厥命我不敢知曰有殷受天命惟有厯年我不敢知曰不其延惟不敬厥德乃早坠厥命今王嗣受厥命我亦惟兹二国命嗣若功召公既説上文所言其利害如此故遂言王今日惟当敬作所不可不敬之德然作敬德又湏以夏商为监戒盖夏商所以厯年与不能终者惟在乎能敬德与不能敬德而已召公既言不可不以夏商为监继又言我不敢知曰有夏服天命惟有厯年我不敢知曰不其延惟不敬厥德乃早坠厥命者其意盖谓夏之受天命王天下十七王四百三十七年厯年之多至桀嗣位而殄絶不能延长皆非我之所敢知惟桀不敬德乃早坠失其天命此则我之所知故不可不监于有夏也殷之受天命王天下二十七王六百二十九年厯年之多至纣嗣位而殄絶不能延长皆非我之所敢知惟纣不敬德则早坠失其天命此则我之所知故我不可不监于殷也林少頴谓古人之于天命不以为必有不以为必无而常求致于不可测知之域惟修人事于昭眧赫赫之间者则未尝不尽言之也故召公于夏南之厯年与不延皆曰我不敢知惟言不敬德而坠命则固无可疑者其意盖谓夏商之厯祚长短不可得知惟不敬德则坠命则灼然无可疑者召公既言夏商如此故又言今成王继受夏商之命我亦当思此二国之命而继其功可也盖夏商以敬德而有厯年皆其功效也成王所当嗣者此之谓也

王乃初服呜呼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自贻哲命今天其命哲命吉凶命厯年知今我初服宅新邑肆惟王其疾敬德王其德之用祈天永命其惟王勿以小民用非彛亦敢殄戮用乂民若有功其惟王位在德元小民乃惟刑用于天下越王显上下勤恤其曰我受天命丕若有夏厯年式勿替有殷厯年欲王以小民受天永命拜手稽首曰予小臣敢以王之雠民百君子越友民保受王威命明德王未有成命王亦显我非敢勤惟恭奉币用供王能祈天永命

召公于此又言王今日乃是初行天子之事也服谓事也譬如人之生子无不在于初生之日自与以智哲之善命谓教使行善也盖智命虽天之所赋茍为父母能以善教使不失本心亦若父母自有以与之也今日天或命之以智哲之德或命之以吉凶之祥或命之以厯年之乆实知我王初行天子之事又居于新邑之洛则其哲与不哲厯年与不厯年曰吉曰凶举于此乎系也然独于吉而特与凶并言者盖召公爱君也至常与其君哲其君吉其君厯年故不敢言不哲与不厯年惟言吉凶以见有吉必有凶则有哲必有愚有厯年必有不其延也王其德之用祈天永命者召公谓王初即政天之命哲与吉凶与厯年皆决于此故王于此惟德是用而祈永命于天可也所谓祈者非祷祈之祈欲其敬德以祈之也如诗所谓自求多福是也召公既欲成王敬德以祈永命然敬心生于不忽茍以小民为微而忽之则其为不敬大矣故召公又欲王勿以小民过用非常之故而敢于殄戮盖商俗靡靡用非彛非一日茍不教而即杀之是果于为殄絶杀戮之事也惟当有以治之所谓治者即敬德以治之也治之如果有功则是王之所居乃在于众德之首而小民亦将仪刑于君而用德于天下而王之德亦于是因民显著于天下矣夫上而人君既能位在德元下而小民又能刑用于天下皆能尽其忧勤之诚矣故我乃敢言曰我周家之受天命者有天下今可以大如有夏厯年之乆用勿废有殷厯年之乆其意盖谓周之厯年既如有夏亦不减于有殷能兼二代之永年也欲王以小民受天永命者召公谓我所以如此言者将欲成王用此小民受天之永命故也所谓用此小民受天永命者即前所谓其为王勿以小民滛用于非彛亦敢殄戮也盖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厯年之永不永实在乎民之安不安也召公既与成王论如上所言于是又拜手稽首致敬于周公曰予虽小臣敢以王之雠民谓商民昔附武庚以叛与周为雠百君子谓商之众百官君子越友民谓及周之友顺之民也召公之意谓商民昔未与周民为一各有异志今既营洛以镇抚之而王又能如上所言克敬其德则其心可必其与周民无异故召公于此所以言我必可以使商民皆安受王之威命有所畏而不敢叛安受王之明德有所慕而不忍叛而王终有成命于天盖周自文武基命定命至成王必可以有成谓一成而不可变也王既有成命则王之功德亦显著于天下召公既言王能敬德则决可得此又言我非敢以此为己之勤我当王成命天下既治平之日惟供奉币帛用供之于王使王以此币帛昭答天休更祈永命于天盖天下无事人君夫何为哉敬奉祭祀以报本反始而已如洛诰言旁作穆穆迓衡不迷文武勤教予冲子夙夜毖祀而已与此意政同也

尚书详解卷十九

卷二十

<经部,书类,夏氏尚书详解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详解卷二十

宋 夏僎 撰

洛诰

召公既相宅周公往营成周使来告卜作洛诰

此序与前召诰相顾成文召诰惟太保先周公相宅故此言召公既相宅周公往营成周谓召公既以如洛相其所宅周公继往观召公所卜因而又营成周将以迁殷顽民既得卜吉于是使使以其吉兆来告于王自周公拜手稽首曰朕复子明辟予惟乙卯朝至于洛师我卜河朔黎水我乃卜涧水东瀍水西惟洛食我又卜瀍水东亦惟洛食伻来以图及献卜即使告卜之辞也自王拜手稽首曰公不敢不敬天之休至拜手稽首诲言即王谢公告卜之辞也自周公曰王肇称殷礼至篇终又是周公既营洛邑之后归于宗周使王往新邑相答问之辞与前告卜之辞非一时之言也而叙书者必总言使来告卜作洛诰者盖叙书特举大意耳不必一一包篇意如尧典载尧致治之要其终畧言逊舜事而序曰将逊于位让于虞舜作尧典舜典备载舜致治之详其首畧言受尧禅事而序曰将使嗣位厯试诸难作舜典其他如此类甚多此篇虽首载周公告卜之言而后载周公归自洛与王论説之语非告卜之言然序特取于前所载之意而谓使来告卜作洛诰于体亦无害盖作序之辞或取一端或全意体自不同不足多疑也

洛诰周公拜手稽首曰朕复子明辟王如弗敢及天基命定命予乃保大相东土其基作民明辟予惟乙卯朝至于洛师我卜河朔水我乃卜涧水东瀍水西惟洛食我又卜瀍水东亦惟洛食伻来以图及献卜此洛诰二字旧竹简所标之题也自此以下周公遣使告卜之辞也当营洛之时召公先往周公继往而成王实在宗周未尝至洛惟其未尝至洛故周公所以遣使告于王也周公拜手稽首者史官记周公当时遣使之际拜手稽首而后言也朕复子明辟者明辟谓明君之位也时周公当居摄营洛之后即欲归政于成王故此所以首言朕将复还子明君之位王如弗敢及天基命定命二孔以如训往谓王往者不敢及天之基命定命我所以继而保谓武王崩公乃居摄以治天下不如徐先生谓王如弗敢及乃王谓我如恐不能及此説极然盖周公之意谓我今将复还子成王明君之位我向时所以居摄者以王之意慊慊然如恐不敢庶防及于文武之基命定命故我所以权时之宜继武王而居摄以保之基命定命徐先生谓三分天下有其二是周家之命基始于文王也定命徐先生谓武王定天下是周家之命定于武王也则所谓弗敢及天基命定命者乃谓不敢及文王武王也周公谓成王既不敢及文武而我继保之我于是大相此东土谓相视洛地营作新邑也洛在镐东故谓之东土然我所以营洛者亦以汝将为民之明君故立此镇抚民心为汝基立其作民明君之本也盖都邑者天下之根本根本正则民心不摇民心不摇则人君可以南面无为而治天下此周公所以谓大相东土乃为成王基立其作民明君之本也周公既言所以营洛之大意于是遂陈其得吉之详谓我乃以乙卯日即召诰三月十二日乙卯周公朝至于洛是也此言朝至于洛师者师众也时召公先周公而往已命庶殷攻位于洛汭是洛地已有众民在焉故此所以言洛师者谓至洛地众民兴作之所也我卜河朔水者周公谓我先则卜宅于大河之北水之上也卜此不吉则渡河而南卜于涧水之东瀍水之西惟洛地则兆食墨而吉盖古者卜先用画而后灼之灼之而其兆之文循墨而行如食墨然则谓之吉此所卜之地即今之河南所谓王城定鼎之所也卜定鼎之既吉我则又逾瀍水之东而卜之亦惟洛地兆食墨而吉则此今之所谓洛阳古之所谓成周周公迁顽民之所也盖洛之地在涧水之西跨瀍水之东故瀍水之东谓之洛而涧水之西亦谓之洛也以召诰考之卜宅者召公也而此云周公卜者先儒皆谓卜虽召公然召公实奉周公之命而往谓之周公卜之亦可也然以余考此言予惟乙卯朝至于洛师我卜河朔水则此卜在乙卯日乃三月十二日召诰所言乃戊申日召以卜宅戊申乃三月初五日则此不可指为召公卜也明矣盖宅都定邑国之大事召公先往既卜其所居而又卜其定鼎之所所谓威周迁殷顽民者未卜也故周公以乙卯日至于洛所以再卜因而遂卜成周迁殷顽民之所则此篇所言卜河朔水等处者实周公卜之也周公既卜之得吉于是以洛之地图及卜之吉兆献之王故伻来以图及献卜此一句当是史官记事之言

王拜手稽首曰公不敢不敬天之休来相宅其作周匹休公既定宅伻来来视予卜休恒吉我二人共贞公其以予万亿年敬天之休拜手稽首诲言

此成王谢周公献卜之言也必拜手稽首而后言者敬周公所以答周公拜手稽首之礼也盖作洛之事自武王已有迁鼎定邑之意则天之所以命实在此也故成王于是致敬而言曰公不敢不敬天之休美之命所以来洛地而相其所居将作周室以配上天之休美也公今既定所居矣又使使者自逺来而其所以来者将视我以所卜谓所卜之休美可以定为吉祥盖视与示同乃晓示之意恒定也故恒吉为定吉也我二人共贞者贞有二义林少頴谓贞正也谓成王欲与周公二人共正天下又一説谓贞如厥赋贞之贞谓相当也言成王欲与周公二人共当此吉祥也详考上文盖成王欲周公既定宅使使献卜之休美定为休祥我与周公二人湏当共此吉祥谓周公复辟之后恐其欲去位故以此言庶公之留共当此休也若以为共正天下则共贞之下添天下二字全无来厯故不敢以林説为然公其以予万亿年敬天之休者成王上既欲与公共当天休故此遂説公今日湏以我之故厯万亿年敬天休不可遽去成王既言毕于是又拜手稽首谢公之诲言所谓诲言者即前遣使献所告王之辞也前后俱言拜手稽首者终始无不敬盖敬公之至也林少頴乃以公其以予万亿年敬天之休为周公得卜之繇辞谓繇辞言成王将万亿年敬天之休周公以此诲成王成王得公之诲是以致敬尽礼以答之此亦一説也

周公曰王肇称殷礼祀于新邑咸秩无文予齐百工伻从王于周予惟曰庶有事今王即命曰记功宗以功作元祀惟命曰汝受命笃弼丕视功载乃汝其悉自教工孺子其朋孺子其朋其往无若火始焰焰厥攸灼叙弗其絶厥若彛及抚事如予惟以在周工往新邑伻向即有僚明作有功惇大成裕汝永有辞

自此以下乃周公归自洛邑与王在镐京相告之语史官既叙前告卜之言因序此于其下以足成一篇与前语非一事也故特以周公曰别之自后则但言公曰不言周公可以见自此又是一节也不可与前相聨属为説而先儒乃谓王拜手稽首求诲言此乃周公诲之之言误矣此盖周公既营洛邑归于宗周时将复辟于王使王亲往新邑行祀礼告祭天地祖考然后即政料此一节言语必是七年十二月内之言盖此篇之末有戊辰王在新邑烝祭嵗之言戊辰乃七年十二月晦日故知周公与王反覆言讫然后王即往之新邑以戊辰至其地而行祀礼也周公言此一节之意盖谓今日新邑即成王当肇始举行盛礼祭于新邑之地凡在礼典无明文而法应祀者皆当以此序祀之我则整齐百官使从王往于新邑盖周公时尚为冡宰百官尚总已以聼于周公故周公得以整齐之也然周公虽整齐之使从王而行往于新邑亦不敢自谓使往助祭祀盖周公若説使之助祭祀则百官必以此盛礼之行为出于周公之意故惟令于百官曰汝从王而往庶防必有所事于周不知为何事周公谓此盖以将复辟欲使礼乐自天子出故也周公既説与王谓我惟命百官从王而往庶防有事而王即当命百官曰我今往新邑非有它也将记功之尊者以功之尊者作为大祀即祭法所谓圣王之制祭祀也法施于民则祀之以死勤事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灾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即此以功作元祀之谓也此周公正欲礼乐自成王出也而成王乃惟如此命周公曰汝受命于文武当厚辅于我汝今日当为我大视功之所载于礼之合损合益祀之合丰合杀汝周公当尽以自己教百官其意则谓记功宗以功作元祀之事我不欲以此命百官而周公当为我自教百官则是未欲礼乐自己出也此周公所以详引己之言如此王之言乃如彼明己之不敢当也成王既欲周公悉自教百官然周公未复辟之前周公尚居摄百官尚听冡宰则周公教之百官从之言虽出于周公实若天子之命故可以无朋党之患今既欲复辟于成王而周公将退就于臣位茍又使周公悉自教工则上有天子而周公乃挟天子以今天下如曹操等所谓贪进无耻之徒安得不扇而为党乎唐宗尝谓去河北贼易去朝中朋党实难盖朋党实足乱天下如汉之南北唐之牛李可以见矣此实周公所以深虑也故既举成王之言明己不当悉自教工又呼成王为孺子而言其朋盖谓成王必欲己自教百官当念及于朋党之祸既言孺子其朋又言孺子其朋其往者盖谓孺子其念朋党之祸孺子所以当念朋党之患者以自今以往当殄絶于其萌无使如火之始燃其先但焰焰然而已及其焰焰不已则所烧灼者有次叙而不可絶周公此意盖谓朋党之祸其始甚微若不足为害及其终则未有不败国防家欲成王谨之又谨之也然则成王将如何哉亦在乎顺其常道及临抚于政事之际一如周公之所为惟用在周之百工不必更求新进以间旧人自开朋党之门也周公既欲成王惟用在周之日所有之百官故又告成王使往治新邑之时惟当使此在周之人各自因其职而向就其所有之僚成王则因其功明明然以奬劝之术作成之如此则是为人君者能敦厚其广大之量成就其广裕之德可以终有叹誉之辞于永世也故曰汝永有辞

公曰己汝惟冲子惟终汝其敬识百辟享亦识其有不享享多仪仪不及物惟曰不享惟不役志于享凡民惟曰不享惟事其爽侮乃惟孺子颁朕不暇听朕教汝于棐民彛汝乃是不蘉乃时惟不永哉笃叙乃正父罔不若予不敢废乃命汝往敬哉兹予其明农哉彼裕我民无逺用戾

此又一节也此盖周公教成王谓将往新邑诸侯毕朝当识享与不享已者语之辞犹云已乎者周公将告成王先言曰已乎汝成王乃童子今日复将即政不可不思其终所谓思其终者即敬识百辟之享与不享也盖以百辟享上也诚则民效之亦勤于享上而天下之事皆得其叙百辟享上也不诚则民效之亦怠于享上而事将至于爽侮盖其理终必至此故不可不思也是以周公既戒成王使惟终于是详告之曰汝当先自致敬以识认众诸侯之享上者亦识认其有不享上者所以能识之者以享上之道在于多礼仪不当区区在于物使诸侯之来朝者其礼仪则畧而不及乎币帛之多则是物有余而礼不足物有余而礼不足则身虽来朝与不享同故虽享而曰不享以其不用心于享上故也若然则非特诸侯不用心于享上而凡为民者亦将则而效之亦无奉上之意矣天下之事安得不爽乱而轻侮哉利害所闗如此之甚此周公所以必欲成王敬识之也周公既言成王当识诸侯之享与不享因言彼诸侯之享君尚不可区区于物而当尽其诚况成王以君而待周公之臣岂可区区以物颁赐而不尽其听纳之诚哉故言乃惟孺子颁朕不暇听朕教汝于棐民彛汝乃是不蘉乃时惟不永哉周公之意盖谓彼诸侯享上尚不可区区于物而汝孺子乃区区然徒有髙爵厚禄颁赐于我畧不暇听我所以教汝棐辅斯民常性之道是汝于此不能自勉而怠于民事如之何而保其长永之业哉先儒乃以乃惟孺子颁朕不暇为一句谓汝成王今日将亲政事必当分我所行不暇给之事而共行之又当听我所教棐常性之言汝是事茍不勉则乃不能永其命据此説则与上享多仪之意不连接故不敢从周公既责成王谓汝徒然颁赐我而不听我教故又告以今日所当为之事谓成王今日惟当笃厚以次叙其正父武王所行之事而奉行之无所不顺则成王之所为即武王之所为也周公安敢废其命哉故曰予不敢废乃命而先儒乃以罔不若予为一句谓成王既笃叙武王所为又当无不顺周公此非周公之意兼下文不敢废乃命一句全无味故亦不敢从武王谓之正父者武王成王之父其云为注措无一不出于正故曰正父周公既如上文戒成王故又曰汝往新邑当敬之哉所谓敬者敬其所当行之事也兹予其明农哉周公谓成王则往新邑即辟我则欲退老归于州里申明农事如今人所谓归田也彼裕我民无逺用戾此有二説一説谓成王若不能敬周公若不能明农则裕民之政必亏而民不服彼有行仁以寛裕斯民则民不以彼为逺而必戾止于彼谓去此归彼也此説解经文甚顺但与上文不属故不敢从一説又谓成王能敬德周公又能明农彼逺人既覩我民之和裕必无逺不至此説于彼字别逺人之意亦非经防窃谓周公之意谓成王则往新邑即辟周公则欲归里明农成王若于彼新邑能裕我民则民将无逺不至如此则上下贯穿矣又未敢必以为然

王若曰公明保予冲子公称丕显德以予小子文武烈奉答天命和恒四方民居师惇宗将礼称秩元祀咸秩无文惟公德明光于上下勤施于四方旁作穆穆迓衡不迷文武勤教予冲子夙夜毖祀

周公既有退老归农之意成王自此一节皆留公之言也旧説皆以王若曰谓非王之言乃臣下代王之言故言若曰然微子篇有父师若曰又谁代言乎今详考诸言若曰者盖以其人之意如此或史官或臣下以其人之意而言之故谓之若曰若父师若曰乃史官以父师之意言之也康诰酒诰与多士多方言王若曰乃周公以成王之意言之也此王若曰乃答周公之言称美周公之德非周公以成王之意言之必成王当时言之史官文其辞故称若曰也公明保予冲子者成王以公有退老归农之説故留公谓不可遽退当且留之以明明保我冲子之身所谓保者即师保教诲成就之也此一句乃总説其意下文乃详説明保之事谓公所以明保冲子者不在乎他惟在乎举公大明之德以我小子之故文武之成功使之昭昭然暴白于天下以此而奉答上天之命以此和协安定四方之民盖文武当时所以成丕丕之基者上则本乎天命之眷佑下则本乎人心之归往今周公果能为成王挥文武之成烈则仰不愧于天而天命可以昭答俯不作于人而民心亦可以保定也居师惇宗将礼称秩元祀咸秩无文者説者不同先儒及诸儒多以居师连上句谓和定四方民而居其众先儒则以惇宗将礼为一句谓厚尊其大礼而诸儒则以惇宗为惇宗族将礼为秉持其礼各有得失今依王龙舒谓居师者成王命公以为太师也与周公为师之文相应故可从惇宗将礼则依先儒盖成王之意谓周公今日当文武烈上以答天下以定命以此而居师位而惇厚尊崇其大礼谓定典礼也以此大礼举行次序大祀凡不在礼典而法应祀者皆以次而祀之此盖周公前责成王使称盛祀于新邑咸秩无文故成王复以此责周公谓此事周公今日正当为我奉行不可遽然退老而责于我也成王既言此而又説惟公德明光于上下至夙夜毖祀者成王之意谓我所以必欲公居师以惇宗将礼称秩元祀者以公之德明显上则光于天谓格于天也下则光于地谓格于地也而又能勤而施之使其深仁厚泽及于四方谓及于民也以此格天地人之德而旁作我一人穆穆致敬之德以迎迓太平之治旁与旁招旁求之旁同作与我作先王之作同旁作谓作成我者非止一事也不迷文武勤教成王谓周公惟能旁作与我故文武所以勤勤教戒于周公者得不迷失盖周公当时亲承文武之教使辅成王跻太平今果能旁作穆穆迓衡此所以不迷文武勤教也予冲子夙夜毖祀者成王谓周公功德如此故可举秩大祀若我小子但能知此事之不可不慎早夜致慎而已举秩之事非所敢当也林少頴谓礼则人君之所当敬政必人臣而后明自公称丕显德至不迷文武勤教皆天下之政人臣所当为者成王于是责周公至夙夜毖祀乃天子之礼人君所当敬者成王于是自责此若施于时文则极美但经文未必然耳

王曰公功棐迪笃罔不若时王曰公予小子其退即辟于周命公后四方迪乱未定于宗礼亦未克敉公功迪将其后监我士师工诞保文武受命乱为四辅王曰公定予往已公功肃将只欢公无困哉我惟无斁其康事公勿替刑四方其世享

成王上既陈説周公明德光上下显四方又能作穆穆迓衡至此又申美之曰公功棐迪笃罔不若时谓周公之功所以棐辅啓迪于我者甚厚无不如是谓如上文所言也既言此故又告周公曰公我小子今正将即君位于周谓自此退朝即欲往洛邑即位也既即位即欲为公立后谓将封伯禽为诸侯也四方迪乱未定于宗礼亦未克敉公功者成王谓公前有归国明农之言今我则谓公实未可遽去者以周公之功正开四方于至治今尚未定所以尊公之礼若乃遽去恐非所以安公之功盖公之功如此而不报虽公于此无心而成王之心实懔然不自安故也我是以迪将其后谓封伯禽而啓大周公之后也而公即当且留为我监督此治政事之众官此士与见士于周之士同犹政事之事也大保安文武所受天命之民致其治功为成王左右前后之辅臣永不离王室也成王既留公如此笃故又告公曰公定谓公当定其留之之计我即往新邑已盖公之功着在人心而公又能肃敬以自将谓不矜伐以骄人也人皆敬而喜之故公今日必当为我曲留共治斯民不可有倦于勤之心公不倦于勤则我亦不厌于安民之事故谓周公诚能不废其所以仪刑四方之意则非特成王不厌其安民之事而四方亦世世享德矣

周公拜手稽首曰王命予来承保乃文祖受命民越乃光烈考武王朕恭孺子来相宅其大惇典殷献民乱为四方新辟作周恭先曰其自时中乂万邦咸休惟王有成绩予旦以多子越御事笃前人成烈答其师作周孚先考朕昭子刑乃单文祖德伻来毖殷乃命宁予以秬鬯二卣曰明禋拜手稽首休享予不敢宿则禋于文王武王惠笃叙无有遘自疾万年厌于乃德殷乃引考王伻殷乃承叙万年其永观朕子懐德

成王既固留周公故周公于是拜手稽首致敬于王而许以留也谓王前所言乃命我使来奉安文祖受命于天所得之民及増光其烈考武王盖文祖受命之民武王能保之遂有天下今成王又将使周公奉安之乃所以増光武王所为也必言来者指洛邑而言谓来洛邑也如前言公不敢不敬天之休来相宅皆是在镐京指洛邑而言来也继又言朕恭者周公谓王命我来洛邑奉安文王之民以増光武王则是以大事委已乃大我敬者也尤言大敬我也孺子来相宅其大惇典殷献民乱为四方新辟作周恭先者周公谓成王既大敬我而留我则为孺子者自今来洛相其所居必当大厚以商之贤人为主盖洛近殷多有殷之旧臣故周公谓成王既欲我留必当以殷之贤人为主谓所主在于用殷之贤人也盖用此贤人将以致治为四方之新君为周家敬德之王之先盖成王新即政又新治邑果能敬德则继此而居洛邑者必以成王为推先也周公既言成王欲留我则当厚用殷之贤臣相与致治故此遂许王以留乃更端而言曰成王自是土中致治果能致万邦于休美而且王有以成功矣则我旦周公称名而言也乃以多子唐孔氏谓子者有德之称大夫皆称子则多子乃称众大夫也周公谓我乃与众卿大夫及治事之臣以笃厚前人文武之成功所谓笃者谓増光之使加厚也还以是功答天下众民归附之诚盖前人之功以得民故成王今又勉之使加厚是乃所以答其向化归附之诚也周公言此者以成王命公来洛邑永保文祖受命民以増光乃武王故周公对之以此盖许以留而任是责也周公前既责成王使用殷之贤人致治以作周恭先故此遂言我亦当厚前人成功答其民而为周家有信德之臣之先谓凡躬行信德者皆推周公为先也然君言恭臣言孚者盖人君有势位之尊易失之傲当恭以接下人臣之职以不欺为大节当信以事上故也故公既许成王留以与之承保文祖受命然又恐成王谓己自承王此命方以文武为己任故又言王试考我前此所明子以仪刑之道皆已尽是文武之德矣其意盖谓前日摄政已以文武之事自任非今日承王此命方始以文武自任也周公既言前日摄政已以文武之事自任遂因述前日摄政时事谓前日我在洛邑营作时王使使来毖慎殷民谓遣使劳来众民也其时因遣使之际乃命安慰我以秬鬯酒二中罇秬墨黍也一桴二米天地中和之气所产也鬯香草也以此米与此草揉以为酒故谓之秬鬯卣中罇也王以此酒二罇与我时以谓明禋谓使周公以此酒明洁以禋祀也禋祭名精意以享故谓之禋且使周公拜手稽首尽敬而致美以享神我于是时遂不敢宿留王命于家即以此酒致祭于文武之庙周公言此盖谓我于是时当摄政之际虽王以酒赐我我亦不敢独享亦必以王命而致享于文武是周公无一念不在文武也岂待成王今日命之方以文武之事为己任哉少頴谓此乃成王以公有人臣所莫能为之功故赐公以人臣所不用之礼乐是亦一説也故并存之周公既言我自旧日以文武自任故又言我今日既承王命使我复留以奉安文武之民以増光武王我惟顺我前日所已笃之次叙尽其在我无有遇自疾害之事盖周公摄政至此已七年太平之功已成若更张之次是自疾苦其身心故惟顺前日所已厚之次叙不再改作不复自苦其身心则太平之功既成将见天下之民虽万年之乆皆饱于成王之德此即既醉醉酒饱德之时也然非特周公饱德而已虽殷民见周公如此持盈守成亦必感而化之长有所成谓风俗归厚一成而不可变也风俗既如此故王有所使则殷民乃皆承其次叙谓令行禁止心悦诚服也如此则非特周民饱德而已虽殷民亦将万年之乆长观于我与子而懐归其德也朕周公自谓子指成王也

戊长王在新邑烝祭嵗文王骍牛一武王骍牛一王命作册逸祝册惟告周公其后王宾杀禋咸格王入太室祼王命周公后作册逸诰在十有二月惟周公诞保文武受命惟七年

史官上既叙成王留周公与立公后之言又继叙周公许留之语故此遂叙成王到洛命公之后所行之事戊辰先儒谓七年十二月晦唐孔氏以厯法推之谓其年三月甲辰朔小四月癸酉朔大五月癸卯朔小六月癸酉朔小七月壬寅朔大八月壬申朔小九月辛丑朔大闰九月辛未朔小十月庚子朔大十一月庚午朔小十二月己亥朔大计十二月晦正得戊辰王以是日到洛邑故史官言戊辰王在新邑本此十二月乃周之十二月夏之十月然既言王在新邑烝祭嵗不应当日到洛即行祀礼当是戊辰前到洛至戊辰日行祀礼也其所谓烝祭嵗者烝乃冬祭之名是时乃周十二月晦故王亲行烝礼而祭于嵗尽之日故谓之烝祭嵗非谓以烝礼而祭新嵗也其烝所祭者即祭文武也故下文言文王骍牛一武王骍牛一谓二王之庙各用赤色之牛一头也周尚赤故牲用骍也説者谓宗庙用太牢而此用特牛者为封周公后故用盛礼也成王此祭既専为封周公后而设故王乃命有司之官作告神之册又命史官名逸者为之祝其所作之册祝谓读其辞以祷于神故谓之祝然其所祝惟告于文武言将谓周公立其后故曰王命作册逸祝册惟告周公其后盖言王之所命有司以作册与命史以祝册皆为告周公后也是时成王既命作册又命祝册而王宾谓诸侯乃王国之宾闻王将杀牲禋祭祖庙故皆至于洛以助祭王既见诸侯咸至于是遂入清庙之太室祼以告神祼灌也谓以圭瓉酌郁鬯之酒以献尸尸受酒而不饮因灌于地故谓祼也然则成王此祼即谓告文武以立公后之事也成王既祼告于神已于是遂即庙而命周公之后复作命伯禽之书使史逸读而告伯禽故曰王命周公后作册逸告而説者见先言王宾杀禋咸格后言王入太室祼乃谓郊特牲言既灌然后出迎牲则祼在前杀牲在后今此先杀后祼与彼不同殊不知此所谓王宾杀禋咸格非谓诸侯至杀牲始至也乃谓诸侯闻王将杀牲禋祭故皆来助祭诸侯既至然后王入清庙灌酒则前言杀禋者非谓杀牲时也乃诸侯闻王将举此杀牲禋祭盛礼故皆来也以此言之则与郊特牲之义又何异哉第弗深思耳史官既叙成王告祭之事毕于是总记周公摄政之年月谓在是年十二月则周公摄政保安文武所受之天命始终七年自武王崩后周公居摄至此年十二月实得七年也

多士

成周既成迁殷顽民周公以王命诰作多士

周公营作王城于涧水之东瀍水之西谓之新邑以定鼎为防朝之所又于瀍水之东营作成周以迁顽民使宻迩王室是成周乃王城东之邑也周公营成周既成于是迁殷民之顽不率教者居之其迁也恐其有安土重迁之人故称成王之命以告之史官叙其事故其书谓之多士所以名多士者以周公所告之言既称尔殷遗多士又称尔殷多士故以多士名篇要之所迁皆顽不率教者故序谓之顽民然其始皆殷之多士习纣武庚以至于顽不率教故序书者虽即其实而谓之顽而周公则从其旧以士而称之也

多士惟三月周公初于新邑洛用告商王士王若曰尔殷遗多士弗吊旻天大降防于殷我有周佑命将天明威致王罸勅殷命终于帝肆尔多士非我小国敢弋殷命惟天不畀允罔固乱弼我我其敢求位惟帝不畀惟我下民秉为惟天明畏

此多士二字竹简旧所标之题也此三月先儒谓此周公复辟成王即政明年之三月其意盖谓是七年明年之三月也而説者又谓此即召诰所谓三月乙卯周公朝至于洛甲子用书命庶殷即此书其意则见此三月与彼三月同兼初于新洛邑又与彼朝至于洛之文符合故知彼之所谓用书者即此多士之书此説虽有理然此篇序言成周既成迁殷顽民周公以王命告则此书乃成周既成殷民欲迁之时若以为彼时三月甲子所作则此时周公方命庶殷以作洛未应能成如此之速故当如先儒之説以此三月为次年三月也盖周公先一年十二月既复辟乃以次年三月初往新邑洛于往也洛谓成周也成周亦谓之洛者盖王城与成周在瀍水之东西此地名洛故洛诰于瀍水西既言洛食于瀍水东亦言洛食则王城与成周皆可谓之洛也周公所以至洛者以既迁殷民恐其不安厥居有反覆之变故用以告之而安慰开谕之谓之商王士盖此等皆商纣时有位之士特习纣之恶顽不可化故迁之耳此二语皆史官叙所以作多士之由也此书乃周公之言而言王若曰盖言虽出于周公而周公则不敢自谓己之言故称王命诰谓王之意若曰也尔殷遗多士者周公言尔众人乃殷王遗余之多士盖呼其人而后告之以言也弗吊旻天大降防于殷者言纣为不道不足悯恤虽天以悯恤下民为心亦大降下防乱之祸于尔殷家故我有周为天佑助之命遂将奉天命显然之威罸迭致王者之罸于尔殷纣以正殷之命使终絶于天正谓彼不正而此以天威正之也肆尔多士有二説一説以属于上谓我周家既正殷命使絶终于帝但诛其君于尔多士皆使赦而不敢杀一説则以肆为故谓故是多士盖周公上言殷所以亡周所以兴其理如此遂言故尔多士当知周家所以有天下者非是我小国之周敢弋取殷之天命弋所以射取鸟雀故弋训取乃纣为不道不为天之所与天信不坚固于此为乱之人所以弼我故我所以受殷之天命者非我取之也既説我周非贪取尔殷之天命故又言非我敢求尔殷之天位谓我岂敢求尔天位而有之哉乃纣为不道不为天命所与而我下民皆秉心协力以为我故我所以有天位者亦非我求之也或言天不畀或言帝不畀其实一也特错综成文耳周公既言天命非我敢取乃天不畀纣而我得之天位非我敢求乃天不畀纣而我有之则天威岂不明然而可畏哉故总曰惟天明畏由是观之则肆尔多士当从后一説也

我闻曰上帝引逸有夏不适逸则惟帝降格向于时夏弗克庸帝大泆有辞惟时天罔念闻厥惟废元命降致罸乃命尔先祖成汤革夏俊民甸四方自成汤至于帝乙罔不明德恤祀亦惟天丕建保乂有殷殷王亦罔敢失帝罔不配天其泽在今后嗣王诞罔显于天矧曰其有听念于先王勤家诞厥泆罔顾于天显民祗惟时上帝不保降若兹大防惟天不畀不明厥德凡四方小大邦防罔非有辞于罸

周公上既言殷所以亡周所以兴至此又以所闻夏亡殷兴之事证之以见尔殷当时取夏亦如此则我今日取殷亦犹殷之于夏不足疑而懐不服之思也周公谓我闻人説上帝于人君之好逸乐者皆引而去之是天不欲人君纵逸也天不好逸乐而有夏之君皆志于忧勤而不敢放于逸乐谓大禹以下诸贤君皆能以忧勤合天意故天于是降格谓降至于夏言其意常至于夏也向于时夏弗克庸帝谓自是之后渐次向至于是夏桀之君乃不能用上帝之意谓天引逸而桀乃适逸也惟桀不能用于帝于是大过于佚荡而有恶辞惟是之故天于是不复爱念不复听闻遂废絶其大命降致以天罸谓罸自天降而遂至于桀也惟天欲降致其罸于桀于是命尔商家之先祖成汤改革夏命为商而用贤俊之人以治四方此即立政所谓亦越成汤陟丕厘上帝之耿命乃用三有宅用三有俊也天意既如此而自成汤至帝乙终始二十六君又皆能念天之意无不明德以忧恤于祭祀之事盖人君为神天之主所以使之承上下神只与社稷宗庙然黍稷非馨明德惟馨故祭祀之事又当以明德为本惟商之诸贤君知此故皆以明德而勤恤祀事于是大为天之所建立而安治于有商殷王既为天之所建立亦无敢失帝之意莫不益广其德以合于上天之泽此盖説帝乙以上诸王能顺天意以保天下明纣之不然也唐孔氏谓帝乙已上非无僻王此言无不明德恤祀者立文之法辞有抑将説纣之不善盛言前世之贤正以守位不失故得美而言之此説极然周公既説帝乙已上诸王能顺帝意守天下遂又言在今嗣王纣大不明于天意谓天意引逸而纣乃适逸是不明于天意也人君所畏敬者天而已今既不明于天意况能耳听心念先王勤劳以建立国家之事乎观汤自肇修人纪而至于有万邦则其勤可知矣纣既不能听念于先王于是大过于佚荡之事全不顾视天之显然可畏民之不可不敬是其心惟知佚而已虽上而为天下而为民其从违去就能决国家之存亡亦邈然不恤矣惟是之故上帝乃不保安于纣遂降如此之大防必言如此者盖纣之防亡时所亲见故言如此谓如今日之酷也周公既言纣所以亡之故又缴之曰惟天不畀不明厥德盖天之所以不与纣者亦以纣不明于德故耳既言纣以不明于德而亡又言凡小大邦用防罔非有辞于罸者谓纣之亡不特亡其身而已而毒流下国凡四方小邦大邦至于防亡者皆以习纣之恶无不有罪辞于罸谓我国家征伐四国四方之国皆有可罸之辞也

王若曰尔殷多士今惟我周王丕灵承帝事有命曰割殷告勅于帝惟我事不贰适惟尔王家我适予其曰惟尔洪无度我不尔动自乃邑予亦念天即于殷大戾肆不正

周公既详言夏殷之所以兴亡于是更端称王命而言今我文武所以得天下之由使商士知我周家之所以兴者乃文武能顺天而天命以天下非周刼商而取之也盖所以折其不服之情尔尔殷多士呼其人而告之也今惟我周王谓今日周家所以得天下者以我周文武大善承上帝之事谓上帝所欲行之事文武皆能奉之如天欲爱民文武则爱之天欲勤政文武则勤之皆灵承之谓也惟文武能善承于天故天于是有命命文武使之割絶殷纣之命即以其正殷之事告于上帝如柴望大告武成即是告其正殷之事于上帝也惟文武之兴乃天命之使之割殷而告正于天故我国家凡所作事未尝有再往者以其顺天命所归毎一举而可定也惟尔王家我适者周公谓我家以顺天命之故凡所举事无再往之者惟尔商家乃不明天命所归如纣之恶我国家已诛灭之而尔武庚又反复反使我于此事遂至再往谓既灭纣又杀武庚也汝等既已如此劳我再伐我亦岂怨汝哉我但自言曰此事乃尔商众大无法度谓纣则君不君武庚则臣不臣皆无法度自有以招致我罸我故不为汝之恐动其罪自汝邑中自造有以招致我罸耳此正如汤所谓造攻自鸣条朕载自亳是也周公既谓我国家所以再伐尔国者皆汝自取故又言我国家所以不忍之意谓再伐之事固汝自取而我亦念天于纣之诛武庚之死是已就殷而大罪之矣故今日于汝等虽有可诛之罪皆肆放而不尽正其罪谓不忍尽伐之也自此以上皆盛説殷周兴亡之由使多士明知殷之亡实纣不道而天灭之周之兴由文武修德而天命之兴亡皆出于天非人所能为则不当不服不服是违天也既以此折服其心故自此以下则告以欲迁之意人虽欲不迁尚谁敢违乎此见周公所以为善于折民心而多士之作不至于盘庚之区区也

王曰猷告尔多士予惟时其迁居西尔非我一人奉德不康宁时惟天命无违朕不敢有后无我怨惟尔知惟殷先人有册有典殷革夏命今尔又曰夏迪简在王庭有服在百僚予一人惟听用德肆予敢求尔于天邑商予惟率肆矜尔非予罪时惟天命

此一叚以下周公告以迁之之意也猷语之辞大诰言详矣此亦周公之言而言若曰前已言王若曰故此不必言若康诰之体正如此周公谓我告尔殷之众士我今日惟是迁尔等之居于西耳盖商在洛邑东自商迁洛是自东迁西也然我所以迁尔者非我一人奉持其德好动众而不安宁时惟天命如此不可少违故我所以急为成周迁尔而西不敢有后后犹缓也尔不可怨我此盖言今日所以迁尔之居者乃出于天命也先儒以朕不敢有后谓汝无违我我不敢更有复诛伐汝等此説亦通既言我之迁尔出于天命因又言我今日所以不用尔等在位而止赦尔罪者亦非我故吝于汝亦是天命尔等是殷王遗民知殷王先世自有册书有典籍以其载事故谓之册以其载道故谓之典其实皆史籍之名谓因当时革改夏命为殷自有典册纪载其事尔等非不知之今乃倡言于下曰夏民之有道我殷王皆简拔之使在王庭之上皆有职事于百僚之间谓殷革夏之后尝用其民于王朝未尝废絶讥周之不然也故周公既举其怨之之辞因陈己意谓我一人惟有德者是听是用汝果有德我必求汝于天邑之商其意谓汝自无德不足用耳果有德我岂不用商邑谓之天邑者王都谓之天邑商都旧为王都故从旧而言天邑也然所以不用汝止肆赦矜怜汝者非我之罪亦惟天命如此而已盖武王之初止于诛其民吊其民未尝有迁汝之意而汝等不安其居自与武庚复叛若更使之同恶相济则日甚一日祸有不止今日者此岂天眷顾我周家之意故迁尔者亦天意当然也天命有德故殷之简夏之俊民者天也汝等同恶无德之可用故我所以不用汝而止赦汝之罪者亦天意当然也盖圣人之心与天之心一也圣人之意如此则天之意必如此周公于迁顽民居与不用殷民皆言天命以己之意料天之必然也此书虽周公言之然皆称成王命故多言予一人我一人皆若成王自谓也

王曰多士昔朕来自奄予大降尔四国民命我乃明致天罸移尔遐逖比事臣我宗多逊王曰告尔殷多士今予惟不尔杀予惟时命有申今朕作大邑于兹洛予惟四方罔攸宾亦惟尔多士攸服奔走臣我多逊尔乃尚有尔土尔乃尚宁干止尔克敬天惟畀矜尔尔不克敬尔不啻不有尔土予亦致天之罸于尔躬今尔惟时宅尔邑继尔居尔厥有干有年于兹洛尔小子乃兴从尔迁王曰又曰时予乃或言尔攸居

此周公又以王命告以今日不杀汝而迁殷之意多士呼其人也昔朕来自奄谓周公东灭三监之后自奄来归于镐即诗所谓周公东征三年而归之时也唐孔氏谓于时王不亲行而王言我来自奄者周公以王命诛四国周公师还亦是王来还也下文四国乃谓三监与淮夷凡四国其时奄不曽叛奄之叛乃成王即政之后再与淮夷叛周后亡书之序所谓成王东伐淮夷遂践奄作成王政则奄之叛乃在彼时故成王践而灭之此所谓来自奄者乃周公东归路经于奄耳周公谓我归自奄之后谓已诛四国之君也四国之叛其谋虽肇于君而民从之亦不可谓无罪者若以秦法绳之虽尽诛其民亦未足以泄一时之怒而因自奄归乃大降尔四国之民命降犹令法罪在上服降一等为下服则降者乃降重就轻亦寛宥之意谓降尔四国之民命乃诛其君然经言自奄而后大降四国民命则是既诛其君而归不应既归而又诛其民故此所谓予大降尔四国民命我乃明致天罸移尔遐逖者乃周公谓四国之叛以天诛言之则四国之民皆应致死然我以不忍之心处之故自奄而归更不复罪尔等先赦尔等死命然后方始致行天罸于汝特移尔等于遐逺之处谓迁之于成周也是天罸本当置之死地今周公乃先赦其死然后方行天罸特迁之洛邑乃赦其死而以流法处之也然周公之迁也亦岂屏之逺方终身不齿哉亦使之宻迩王室式化厥训自彼言之则为遐逖耳故继曰比事臣我宗多逊盖谓今日之迁乃使之亲比服事以臣于我王家相宗尚为多顺之事谓将使宻迩王室化为友民也周公既告以今日迁民之意故又详其告更端而称王命曰告尔殷多士今我惟不杀汝惟以此教命申告于汝申如三令五申之申乃再三教告之意此盖总説今日不杀汝又以此教汝也我今作大邑于此洛地以四方诸侯无所宾见于王此洛地四方道里均故营之以为朝防之所亦以尔多士党恶于故都去王都逺虽奔走臣事于我有所不可故又营成周于其旁使汝宻迩王室易服其奔走之劳而臣事于我王室而为多顺之事此又申前言比事臣我宗多逊之意也周公既详説所以迁之之意故自此以下又勉多士使既迁之后各勉力以图安居长乆之计也谓尔等今当庶防有尔所安居之土庶防各即其土而安以干其所止谓既有居止则各有事不可不干也尔若既迁之后果能克敬谓不复狃前日之恶则天将有以畀与于尔矜恤于尔不复如前日尔等叛逆之时必欲诛灭之也汝若复狃前恶不能致敬则不但不有此所居谓不能保今日新邑所居亦将遂致天罸于尔身不复如前日天欲罸而我降尔命也今尔惟是之故湏当居尔所迁之邑谋为长乆之计使子子孙孙皆可继尔所居则尔凡有所干必可长乆有年于此洛邑先儒谓汝其有安事有丰年于此洛邑此説亦通尔在新邑既能为长乆之计如此则尔子孙亦将兴起而从尔以迁盖周公当时所迁特迁其身其子孙幼稚必有不迁者人情莫不爱其子孙凡有所为莫不欲为子孙计此盖以其至情感动之乃其安居之甚也王曰又曰时予乃或言尔攸居説者多以此王曰下无文即加以又曰疑其有阙文然説经不当持阙文之见详考此又曰乃重言下文一语王谓是我乃有言尔之所居非我爱汝等则迁与不迁自有威刑以裁之谁复言之史官省其文而加之以又曰谓此一言王既言之而又言之也

无逸

周公作无逸

此特成王初即政周公恐其逸豫之萌于今日故引商三宗以勤劳享年之永与其余以逸乐不永及王季文王勤劳之事而告之盖所以防其微杜其渐其意谓今日即位之初能知其不可自逸而勤以行之后尤或怠况始或不勤则后将如何哉此周公作无逸之本意也序书者采其意谓思虑之及此非圣如周公不能故直言周公作无逸亦犹伊尹作咸有一德也

无逸周公曰呜呼君子所其无逸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相小人厥父母勤劳稼穑厥子乃不知稼穑之艰难乃逸乃谚既诞否则侮厥父母曰昔之人无闻知

无逸二字竹简旧所标之题也周公曰呜呼叹而后言其事重其事欲成王听之竦也周公于此篇凡七更端毎更端言呜呼皆叹而重其事此一节言凡为君子者如此凡为小人者如彼凡人能如此则为君子不能如此则遂为小人况人君其可不念此哉周公谓君子之人其所止者在于无逸豫盖谓君子所贵止于无逸然逸豫之事人所甘心君子所以能无之者亦以其能先知稼穑之事寒耕热耘沾体涂足艰难如此虽始艰难终获有秋之利而享终嵗之逸是始之艰难乃所以为逸乐君子惟知前之艰难乃所以为后之逸乐则知小人之依頼于稼穑如此因此不敢逸豫是君子所以能无逸者实本于稼穑之艰难也周公既説君子无逸之事又説小人乃不知此而至于逸豫废业谓相视彼小人见父母勤劳稼穑之事其为子者食父母之食衣父母之衣不知父母之衣食自稼穑艰难而得乃谓衣食自至而以父母之勤劳为徒自苦是不知稼穑之艰难乃所以为逸乐也于是乃为逸豫之言以相诳诞若不如此则又轻侮其父母谓之昔之人犹俗云古老也无闻知谓父母无所闻无所识不能逸乐乃自苦如此林少頴谓此一节皆闾巷细民无知无识者之所为周公乃取而笔于书者何哉盖自古人君席宴安之乆将欲为佚之行则亦变乱旧章轻忽老成以先王所忧勤而施为者视之如弁髦土梗此祸败之所由起危亡之所相寻而世主所不悟也成王席累世之富贵虽未尝有诞谩之事周公虑其幼冲之质未厯于艰难骄傲之情易生于志意故告戒之辞不得不借小人之事以为喻也

周公曰呜呼我闻曰昔在殷王中宗严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只惧不敢荒宁肆中宗之享国七十有五年其在髙宗时旧劳于外爰暨小人作其即位乃或亮阴三年不言其惟不言言乃雍不敢荒宁嘉靖殷邦至于小大无时或怨肆髙宗之享国五十有九年其在祖甲不义惟王旧为小人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于庶民不敢侮鳏寡肆祖甲之享国三十有三年自时厥后立王生则逸生则逸不知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自时厥后亦罔或克夀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

周公又更端故叹而后言重其事也既叹乃言我闻曰明非臆説乃得之所闻也周公谓闻古人之言在昔殷王中宗即太戊也其为君也上则严恭寅畏于天命下则循法度以治民惟上畏天下畏民故夙夜之间只敬畏惧不敢怠荒于是以圗安宁王龙舒谓严恭者严以恭之非徒恭而已矣寅畏者敬而畏之非徒畏而已矣如有冦盗而畏非不畏也岂敬而畏之哉如见小人在位而恭非不恭也岂严而恭之哉此所谓严恭寅畏天畏即桑谷共生于朝太戊恐惧修省也惟太戊上畏天下畏民不敢荒宁故天与之民悦之而享国七十有五年之永也自太戊以下十四世至于髙宗其名曰武丁旧常勤劳于外于是所与者皆在下之小人此即前所谓旧学于甘盘既乃遯于荒野入宅于河自河徂亳之时也惟髙宗为王子之时乆劳于外乃作起而即位又亮阴三年之乆曽不言亮阴居父防也凡居父防则必信然阴黙不言以谨持防之道故谓之亮阴髙宗居防不妄言故及其言则切中人情而人乃雍和髙宗于此曽不敢荒废于事自图安静故能善靖殷邦盖髙宗之前殷尝衰乱髙宗实靖其乱而中兴也惟髙宗不敢自安而靖乱中兴故天下之民至于小者大者无时有怨髙宗者而髙宗之享国遂有五十九年之永此亦由无逸之所致也自髙宗而后三世则其君谓之祖甲先儒皆以祖甲为太甲盖见之史记及国语皆以祖甲为乱之君故以为太甲然顺世次言之太戊之后言髙宗髙宗之后言祖甲其时既自有祖甲则不应以太甲为祖甲且司马迁采摘经颇多诋谬于圣人又不见屋壁古经其言不足信故当以圣经为证而郑亦谓祖甲武丁子也有兄祖庚贤其父欲废兄而立祖甲祖甲以此为不义逃于民间故此云不义惟王旧为小人郑此説于圣经有证故特从之周公谓祖甲旧以髙宗欲废兄立已为不义逃于民间而为小民及其作起而即王位于是遂知小人之所依頼者在于稼穑故能保安惠爱于众民不慢悔鳏夫寡妇故祖甲享国三十三年之永此由于无逸之所致也自汤而下贤圣之君六七作无逸者亦多矣周公必称三宗者以三宗享国最长人君享富贵之极所慕惟厯年尔故周公所以举享国最长者欲成王慕而无逸也周公既举其享国之长者以为之劝故又举逸豫以促期者为之戒谓自是厥后立王生则逸所谓自时厥后者非自祖甲之后也或自中宗之后或自髙宗之后或自祖甲之后总言自三宗之后也周公谓自三宗之后生则享安逸不知民间疾苦也惟其生则享安逸故不知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苦惟耽乐之事是从故自此之后亦无有能长享夀考多者止于十年其次则七八年其次则五六年甚者则止于三年四年此盖周公以逸乐促期为成王戒欲其知惧也

周公曰呜呼厥亦惟我周太王王季克自抑畏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徽柔懿恭懐保小民惠鲜鳏寡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万民文王不敢盘于逰田以庶邦惟正之供文王受命惟中身厥享国五十年周公上既举商三宗无逸以永年为成王劝又引自是厥后诸王逸豫以促期为成王戒此则又以太王王季文王之事证之正欲成王知无逸之事非惟商三宗而已虽我祖宗亦然也周公谓无逸之事岂独商三宗而已厥亦惟我周太王王季能自抑损能自畏惧故文王继之亦能以抑畏为心而卑其所服不敢妄自矜大卑服有二説先儒以卑服如禹之恶衣服谓卑贱其服不敢华饰湏江则以此服为服事商之服谓自卑以服事其纣二説皆通然克自抑畏下继即康功田功则此二説皆若不贯余谓文王太王之孙为王季之子亲承其抑畏之诫故每事卑下不敢自髙凡下文所言皆卑服之目也文王惟卑下其所事故所就者为安民之功与田亩之功又徽其柔而懿其恭徽柔者美其柔也美其柔则柔不至于不能立懿恭者善其恭也善其恭则恭不至于足而又于小民则懐来而保安之鳏寡则有惠以鲜活之尤言存活之也此皆文王所谓卑服之目也文王惟卑下其服事所志在于康功田功徽柔懿恭与夫懐保小民惠鲜鳏寡故自朝而至日之方中或至日昃皆不遑于寛暇以食文王非不食也特以志在于民饥则急食不暇缓食也然文王所以如此者亦非故欲自苦其身特将用此以和悦天下之民耳周公既言文王忧勤于民如此又説文王虽逰遨田猎之事古之人君所不可免者亦不敢以为乐其所以用庶邦者惟正是供不供吾遨逰之用也时文王为西伯庶邦有当供文王者此又见文王非唯爱吾民虽所统之国无不爱文王惟如此勤俭故受命为诸侯于中身享国有五十年之永盖文王九十七而终此言受命惟中身必是近五十左右受命为诸侯至九十七而终是五十年也

周公曰呜呼继自今嗣王则其无于观于逸于逰于田以万民惟正之供无皇曰今日耽乐乃非民攸训非天攸若时人丕则有愆无若殷王受之迷乱酗于酒德哉

周公上既陈文王无逸之事至此又叹而戒成王周公谓继自今日以往嗣王又呼成王也则其不可浸于观玩不可浸于逸豫不可浸于逰戏与田猎等事盖此等事皆人君所不可免者如省方观民如吾王不豫吾王不逰如搜田狝狩皆不可免者但不可浸于彼而不知止也使浸于此四者而不知止则必妄用民财妄用民力以供吾四者之用惟不浸于此故凡所以用万民乃可以惟正是供矣周公既戒成王俾无于四者然又恐成王乆于勤劳或一旦自寛暇而言谓我今日止于畧耽乐明日即止然此衅一开则今日既乐明日必不能如向者之勤是一日之乐乃为终身之忧也故周公又戒成王谓不可自寛暇谓我终嵗勤勤止于今日畧为耽乐然此事乃非所以训民亦非天意之所顺一时之人化之亦将大有愆过则一日之乐是为终身之忧也甚矣周公既深言一日之乐不可少开故又戒成王不可如商王受之迷乱谓迷惑聩乱不知安危之所在乃酗于酒酗酒谓因酒为凶也德哉言湏当务德也此言德哉正如前日钦哉懋哉盖古人立言之法有如此者一説谓不可如商王受酗于酒德盖酒不谓之德而纣乃酗于酒不知其无益乃反视之若德此説虽通然费辞不若前説之直捷也

周公曰呜呼我闻曰古之人犹胥训告胥保惠胥教诲民无或胥诪张为幻此厥不听人乃训之乃变乱先王之正刑至于小大民否则厥心违怨否则厥口诅祝此周公又嗟叹而言古人犹以言相告戒况我与成王君臣也其谆谆作告夫岂过哉盖欲成王听其言也此古人先儒谓是古之明君良臣独龙舒以其言犹则不当为君臣乃泛説古人盖谓古之人犹相告戒况君臣何独不然此説是也周公谓古之人凡相与处者或有过失犹陈古以训之或直言以告之不从又未敢深言以逆其意且保安而惠爱之待其意与吾相得也则又详以教之诲之惟古人之相与处者能相规饬如此故一时之间凡为民者皆无有诪张诳诞而慕为幻惑之事者盖皆以诚相与也周公既言古人相规饬如此乃谓成王于我此言乃不能听而用之则人乃务相顺从不复以諌正为事且将相与变乱先王正法至于小事大事无不变之使其有不为顺从之事则其心必违逆于君怨恨于君使不为违怨之事则必其口诅祝于君诅祝犹骂之也盖始相顺之中则怨之终则骂之也

周公曰呜呼自殷王中宗及髙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兹四人迪哲厥或告之曰小人怨汝詈汝则皇自敬德厥愆曰朕之愆允若时不啻不敢含怒此厥不聴人乃或诪张为幻曰小人怨汝詈汝则信之则若时不永念厥辟不寛绰厥心乱罸无罪杀无辜怨有同是丛于厥身周公曰呜呼嗣王其监于兹

周公既言成王若不听我此篇所戒之言则人必务为顺从不复諌正不然则违之怨之又甚则诅之祝之至此又恐成王万一至于民之有怨诅者轻信人言则戮及无罪故又戒之以此一节也大抵好恶之情莫公于民桀不君而有众弗协汤一德而万姓咸喜者好恶公故也周公谓昔时殷王中宗与髙宗祖甲与我周文王此四君者皆进于明哲知人情伪不为人言所惑必言此四君者盖前承无逸永年之事既举四君而言故此因引四君为言也非谓古之贤君惟此四君能然也惟此四君能进于明哲不惑人之言其有告之曰小人心怨汝口詈汝则大自敬其德不复责人虽以下谤上乃民之愆过而此四君则言曰此非民过乃朕之过其意盖谓使我无可议则彼亦安得而议正如孟子所谓我必不仁必无礼此物奚宜至哉惟四君信能如是故于小人之怨詈者不但不敢含蓄其忿怒且将乐闻其言以知已过矣周公既言四君所以待小人之怨詈者故又告成王谓成王于我此言乃不能听用则人有诳诞为幻惑者言曰小人心怨汝口詈汝则必轻而信之谓不复辨其真伪岂能如四君责己而不责人夫如是不能长念其为君之道不能大绰缓其心谓含怒而急躁也若然则将违道逆理妄以罸及无罪而杀及无辜之人罪辜皆罪也异其文耳如此则向之怨者詈者一二人耳今乃同怨之矣是其怨且将丛于一人之身矣岂不谓之为乱哉此周公深言轻信之祸也周公首陈无逸之事终又及于君臣相规饬之意因又及于待小人怨詈之道则其言至矣故叹而言曰嗣王呼成王也其当监视我此篇之言欲其动考其所戒也尚书详解卷二十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