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批评系列文章始于2005年,先后经过八九年的时间写成。虽是一家之言,但确是出于对书法艺术的真诚,并站在一个应有的高度,对这三十位当代甘肃书家的创作现状进行了简要的、中肯的分析评论。这些书家中,有的已在甘肃书坛乃至全国书坛具有一定的影响,诚愿能够引起大家的关注,以促进甘肃书法健康有序的发展;同时也希望甘肃书法市场逐步改变“外来和尚好念经”的现状,引导艺术品交流市场朝着真正的、有序的局面发展。如果能起到这一作用,我们就可以大声地说:这就是批评的价值! 此有两点需要强调:一是这些文章,其中有些是后来撰写的,作为一个系列适当做了一些补充、调整和修改。二是由郑一梅先生撰写的“当代甘肃书法批评之一 秋子”一文排于文末,以保持“30人批评系列”的完整性。 拙眼瘦思,偏见和舛谬难免,恳望诸位方家、同道予以指正! 当代甘肃书法批评之二十一 张永基 竹林抱月冷烟凝, 书画同香墨语丰。 最是流云欺万岭, 融碑化帖自鸣情。 这是笔者读过永基书法作品后的一首感兴诗,也是对其书法的初步看法。 书法发展几千年,近年争议颇多,焦点是由于书法已退出实用舞台,在当代已完全进入艺术领域,改变了以往观念中的形态属性。历史地考察,书法和绘画、戏曲等艺术一样,是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不断地嬗变、发展的。魏晋以前是文字生成、形体演变的“原书法时期”,其主要属性是文字的实用;魏晋以后到近现代,在实用的同时表现个性审美并使书法走向成熟,是观念书法传统走向完臻的“书法自觉时期”;而强调着艺术性的当今书法,如王镛先生提出的“艺术书法”,则是在上世纪末、本世纪初才逐渐地被明确化了的。当代书法,与过去观念中的书法有着质的区别,其形态属性已完全地定位于艺术范畴,并进入一个全新的发展时期。从这个大背景中观照永基的书法,恰恰验证了近年书法发展的变化和转渡。 那么,永基的书法实践究竟为我们提供了怎样一种审美自觉和艺术价值的参照依据呢? 和多数书家一样,永基也走过一条与众相仿的学书之路。他从基础入手,摩帖临碑,观势研理,逐渐地完成了书法的观念转型和审美变易。在三十多年的学书实践中,当他长时间地认真摩习了汉唐碑帖,在楷书、隶书等书体上面打下牢固基础之后,近年将主要精力放在对行草书的研究、创作上。笔者曾在展览上看到他的一些至为精纯的小楷和颇见意趣的隶书作品,而现在展现在眼前的却是他的部分行草书。从这些作品来看,结体上显然带有米芾、王铎的险势;用笔上可见张旭、黄庭坚、怀素以至王羲之的笔法,那多见中锋的线条毫无疑问是来自汉石唐碑;而其章法则多取王铎的错落参差,甚至愈到后面又愈见张旭的草书形态。概括说来,永基的行草书作品,总体上是以传统为根基,又饱含着当代审美观照下的情性表达,既不泥于某碑某家,又未沾染“流行书风”的洇渍,努力表现出他对平和适意、开阖抒张、变中露险、情至意畅的风格诉求,可谓在传统与现代相互交织的青纱帐里信步穿行的一种情感浇铸式的审美体验和观念自构。佛典《宗镜录》有云:“迷时境摄心,悟时心摄境。”意思是说,人在迷茫时往往心随境转,受外境支配;而到悟时则境随心转,一切自在。参禅修佛如是,为艺事书亦如是。应该说,永基是做到了“心摄境”的。他的行草书法,总体上体现有三:一是不失传统底线,二是张扬情感个性,三是赋予当代审美意趣。他在学书的路上,不墨守成规,顺应书法发展的规律,从实践到理论一步步地完成观念自觉、审美转渡和艺术变易,可见他已然具有十分敏锐的眼光和思想。行草书是极能表情达意的书体形式,既要求书家必须具备纯熟的笔墨技巧及其驾驭能力,又能在实践中尽量摆脱古人窠臼的桎梏,以情写性,最终形成展现自己个性的独立风格。唯有如此,才能够成为一个立得住、站得稳的书家,才能够在书法史上刻下一道印痕。永基深谙此理,所以在自己的书法实践中融碑化帖,强调情感个性的表达,逐渐地走向通达之路,为我们提供了一些有价值的参照。大凡有志于书道的朋友,是否能从中得到一些启示呢? 永基的书法实践是在繁忙的公务之余进行的,今天能够达此境界实属不易。但他作为一名有志于书道且已颇见造诣的书家,我们必须站在时代的高度来作审视和要求。依笔者见,倘若他更能强化“运笔”的控制力,适当地降低行笔速度,就会使线条更加精细入微,更加耐人寻味;倘若他在用笔上再多一些侧锋,做到中、侧兼施,转、绞并用,就会增加点画的变化性和线条的丰富性,就会进入一个崭新的艺术境界。毋庸置疑,永基自然稔知这些道理,凭他已经取得的成绩和目前的书艺状态,我们相信,他一定会很快迈上一个更高的台阶。 诚愿永基走向更大的成功! 当代甘肃书法批评之二十二、二十三 燕子 娟子 当下时代,书法痴迷者不断增多,特别是七零后、八零后乃至九零后书家接踵涌现,新人辈出,让我们看到了中国书法发展的希望。青年书家燕子(李淑燕)、娟子(李淑娟)姐妹俩比翼齐飞于当代书坛,就让人欣喜不已。 燕子、娟子原籍甘肃会宁。姐妹俩都是“七零后”,从小受祖父熏陶,渐渐走上了书法道路。旭宇先生说,不得晋法,终归俗书。斯言虽见其偏,但对她们来说,则正以二王为尚,兼涉米芾、王铎等古贤大哲,努力成就自己的书艺追求。尤其是她们一起参加了中国书法院的培训学习以后,几近“千手观音”般地游猎于大量碑帖之中,师古法古,汲取营养,不仅楷书、行书和草书,在篆书、隶书等书体上也多有涉猎,同时学习篆刻、绘画及诗词创作等,全方位地提升自己的书法素养、文化学养和艺术修养。在书体风格的表达上,过去,燕子以行草书尥俏,娟子以行楷书兜风,只是各自的表现特点有所不同。但品读她们最近的书作,显然让人刮目,她们的路子更宽泛了,技法更成熟了,内涵更丰富了。正如姐妹俩在学书日记中所说:“经过几个月的学习,收获很大,习书有了点新的体会和感悟,似乎找到了老师们经常讲的在结字和章法中的'自然生发’的感觉,因势赋形,不是生搬硬套。通过正侧大小、粗细长短、收放开合和疏密虚实等各种造形元素的组合变化,呼应协调,就像沃(兴华)老师讲的'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得不止’,来把握整体的生命与节奏。所以,创作上也有了新的突破点。” 统观燕子娟子最近的书作,我以为主要有这样几个特点:一是仔细读帖,认真揣摩,广泛深入地临帖摩碑,结构造型、点画用笔、牵带引丝、欹侧呼应、虚实对比等,皆一笔不苟,精细入微,从圣贤古迹中索取法理,滋养自体,如她们的行书、楷书、草书等临帖作品,有些已然达到乱真的地步。二是靠近贤圣,走出一条传统而见个性的大雅之路。她们的书法,努力在二王及其脉系中破浪游弋,已然酵足了牢靠的书法底气。三是全面提高艺术素养和知识学养,不仅书法,而且绘画、篆刻、诗文,俨然朝着全面发展的路子奋力迈步。听听燕子娟子的一首“随想”五言诗,我敢肯定,不感动不由你——这不是我盲目地送花篮,而是我对她们书法人生的一种文化觊觎和解读:“秋色染红叶,水墨写图蓝。飞笔山川秀,满纸皆诗篇。长河掀金浪,南山起祥烟。只身穿林岫,披日绘明天!” 其实,燕子娟子姐妹俩的个性特点、学书方法、体会感悟还是有些“远近高低各不同”的。 燕子性格沉静,不喜喧闹,于闹中取静,坐下来认真读书、临帖、品味和思考。她的书法直入帖学,饱吸帖学精华,由楷入手,自《曹全》起步,旋临《十七帖》《圣教序》,并从米芾墨迹中找到了自己的审美取向。她有个习惯,就是喜欢观赏别人写字。她认为,看大家写字是提高最快的,你能从那里领会到书写过程与笔下作品的统一关系,体悟到书者思想、用笔和整体章法的审美气息。故而,她往往在观赏过程中仔细揣摩书者的情思趣致,经过咀嚼消化,进而变成自己腕下活的灵魂。她在临《淳化阁帖》时,凭深厚的王书功力,为自己书法的线条赋予了苍劲和结体的灵动和真率之气,从而使自己的书法着纸便有一种大家的气度和风范,骨力洞达,虚和静美。 娟子直爽开朗,做事执著,有种坚忍不拔的气格,凡事一旦决定,便全身心地投入,几天不出门呆在家里苦心研究和书写,努力锻造自己的风格形象。外向的天性让她的眼光更多的趋向于苍古和朴拙。她是碑学的朝圣者,魏碑上承汉隶,下开唐楷,兼有隶楷兼容的风神气韵。她取法北碑楷书,从《张黑女》中甚有感悟,并多年经营。她曾崇尚赵之谦“魏底颜面”的婉转圆通;还垂青王铎那融入篆刻意味并由涨墨制造出的残破外观的视觉效果……但娟子最近又变了,真草隶篆一应腕下,“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她的书法动力又来自她的书法教学,既做学生(规规矩矩按老师要求完成功课),又当老师(认真思考如何让书法最具活力的东西在规矩中体现出来并化润学生的灵府心扉),审慎地进行梳理、体味和探索,并做到师古不泥。看娟子书写,你会觉得她的用笔十分洒脱,腾挪迎让间不刻意局部使转,却是笔笔到位,并注重气畅、骨挺、力雄的表达,“深入虎穴,捉得虎子”。 艺术,是艺术家个人情感的符号化表现。它所表现的必须是艺术家自身独特的情感,而且这个情感必须从内心里都是真实不虚的。从这个角度说,燕子娟子做到了一种真实,做到了艺术的本真,已然取得笔墨技巧上的精微,并逐步地向艺术本体和艺术本真靠近。我们应该看到,她们的书法之所以走向成功,是有着牢靠的根系的。她们虽然注重帖学传统,但身处陇上这个文化血脉丰润之地,长期在中国汉字及其书法的发源、繁盛之地生活,得陇上摩崖石刻、断瓦残碑、简牍帛书等历史遗迹的耳濡目染,这些传统的审美元素已然胎就了她们的书法根脉,同时也滋养了她们的艺术胸怀,所以有了她们敢写敢笑的今天。但应承认,她们的作品偏于有似江南的秀雅一路,是否应体现西北地域那种粗犷豪放、大气雄浑的风格特色,有待她们重新思考,并对自己书法的未来走势和“审美力”“文化力”做一价值重构和定位。《庄子·养生主》载有一个“厄丁解牛”的故事,它告诉我们:厄丁解牛不仅是技术,更是艺术,进而达到了古人所追求的至高无上的“道”的境界。就艺术的书法而言,即“技进乎艺,艺进乎道,道通乎神”的规律和法则。笔法是“技”,“艺”是形式法则,“道”则是“通乎神”的境界和精神。这是值得每一位书家深刻反省、反思的问题。显然,燕子娟子的书法已过了“技”和“艺”这两个关,倘若跨过“道”和“神”这两个关,个性更强一些,那么我相信,她们将是堪与当代大书家相提并论的人物。 燕子娟子告诉我,她们觉得光写字有点单调乏味,很想多读点书,很想画画、治印,写点文字性的东西。当然,我真诚地肯定了她们的想法。 谈到此,总觉意犹未尽,感来兴至,得诗一首,权作对书坛姐妹的勖勉和期望: 敢与须眉试比肩, 花开墨海映朱颜。 书途百转结名士, 法理千寻访圣贤。 意裹锋端追高雅, 情含腕底驭方圆。 惯听涛吼觉烦厌, 但赏清塘并蒂莲。 当代甘肃书法批评之二十四 杨树岳 认识树岳多年了,知道他是耕耘于教坛的一个书法家,自他将书稿《法由心生》送我所在的甘肃人民美术出版社审查出版,重新认识到,他是从陇东“双桨并荡”飞划出来的一叶扁舟。作为该书的责任编辑,欣然之余,我以今声韵诗之,权作题赠: 墨海掘赜破铁篱, 研书悟理荡双楫。 风流士子江南最, 董志塬头亦见奇。 这篇小文,简要谈谈树岳的《法由心生》这本书和他的书法艺术。 树岳的《法由心生》这本书,采用文图并茂的写作方式,语言平实,文笔流畅,说理深入浅出,见解透彻明了,具有较强的可读性和实用性,对学书者具有一定的指导意义和示范作用。这本书的功能价值主要在于:一是他从为什么要临帖、怎样临帖入手,用文论和“札记”“日记”的形式,将自己在长期书法实践中的内心感受诉诸笔端,给初学者提供了很有指导作用的方法,如《临帖与记忆》《尽精微 致广大》《细节决定成败》《学习傅山草书〈杜诗十首〉札记》等文章,着重探讨书法入门和技法,并总结出不少临帖的诀窍,提炼出“书法有法,法由心生”的主旨;二是对历史的某种现象或某个知名书家进行颇为深入的个案研究,如《浅谈清代隶书盛行的原因及对当代隶书创作的启示》《略论书法展览对书法创作的影响》《对发展中庆阳书法艺术的思考》《中小学书法教育存在的问题及对策》《怀素与王铎大草比较之研究》《也说板桥书法》以及地方书印家《许志钦及其书法篆刻艺术研究》等文章,体现出他深切的人文关怀;三是他抱着艺术负责的态度和旨在引导学书者正确认识、理解书法文化的目的,站在学术的角度,对当下书坛的一些现象进行理性分析,如《艺术家的头发》《“左右开弓”说》《为老干部书法正名》等文章,显示出可贵的艺术批评精神。 树岳半生守望于董志塬,在书法道路上潜心造化,理论与实践双翼共振,经过多年的艰苦跋涉,终于成长为一个名副其实、具有真实内涵的书法家,给大家的印象尤为明晰。仔细审读他的书法作品,可见,他是把自己的书法准星定位于行草书,其次是隶书等书体。他的行草书,与众不同的特点在于,他在潜心研究过颜真卿、赵孟頫、傅山等诸多先贤的特点之后,约取其形,剥获其质,在深刻领悟先贤们创造精神的同时,又把眼光转向书法品质绝对优于沈伊默的海派大家白蕉的腕下,深花功夫于其《兰题杂存》册页,并取清人王铎的多变特点及今人张旭光的灵动笔意参糅笔端,较大程度地提升了用笔的精度和线条质量,此其一;其二,在书法审美上,鉴于理论的研究和感悟,又深谙“笔墨当随时代”的含义,所以汲古融今,将新的时代审美气息糅进自己的创作,在取得成功尝试的同时,不断提炼和塑造自己的风格形象。如果说他的行草书已见大进,初步确立了自己的书风面目,那么,他的隶书则是跳出以往“隶宗汉碑”的窠臼,改弦易张,担当起“敦煌书风”积极实践者的角色,从先秦两汉简牍墨迹中寻找突破口,摒弃常人写简总是偏于表现“甩弧为转”的笔法和马尾巴式的长垂,力图做到“古不乖时,今不同弊”,从而弹奏出富有变化的古乐新音。 艺术,说穿了,就是寻找一种人的精神世界与彼此相互关系中的和谐秩序。艺术是美,美即和谐。天、地、人三者合一是中国传统哲学最根本的文化精神,而文、书、人三者合一则是中国传统书法艺术最深彻的文化特质。显然,树岳的书法即显现着这种艺术和谐,蕴含着这种文化特质。如是,我们仍然不能说他已完美无缺。艺在灵府,不在手目。以我见,倘若《法由心生》的文字再能细致、深刻一些,思考再能向学术性、前沿性靠拢一些;草书的个性风格再能强烈一些,隶书用笔的内涵再能丰富、新颖一些(如取法上再糅进一些他曾长期用功的汉碑笔意),作品肯定会显得更加厚实,更富有长久的艺术生命力。 毋庸置疑,《法由心生》是一本凝结着树岳汗水的好书,其中有很多发人思想、启人得悟的东西,咀嚼其味,受益匪浅。可以说,作为书法家的树岳已趋于大成,作为书论家的树岳已轩然有形。我坚信,凭着他那股子韧劲和精神,凭着他已有经历后的清醒和进思,一定会由“一叶扁舟”进变为“一艘舰艇”,乘风破浪,驶向更加广阔繁华的艺术海洋。 我真诚地祝福他,期待他走向更大的成功! 下期预告: 当代甘肃书法30人批评之 尚墨、张平生、刘满才、郭盾骅。 【秋子简介】 秋子,本名申晓君,老陕。长期从事书刊出版工作,甘肃人民美术出版社原编审,兰州大学客座教授、书法研究所研究员。爱好颇多,有“文化学者”“杂家”之谓。系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甘肃省书协副主席、学术委员会主任,甘肃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甘肃省青年书协等众多组织顾问。著有《中国上古书法史》《中国书法史略》《敦煌风漫话》《敦煌风续话》《红楼梦人物关系一览》《借我诗心》《最爱是秋》《未了秋情》《秋声依旧》等16部,发表书法、篆刻、国学、出版及诗歌、对联、散文、评论、序跋、杂文、小说、新闻、通讯等作品计300多万字;书法篆刻作品参加过国内外众多大展赛事,墨迹流见十多个国家和地区,被誉为“当代书坛学者型书法篆刻家、书法史论家、诗人”。 转载本微信平台文章请注明出处!投稿联系邮件:woorld@vip.qq.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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