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两天，看着纪委的两个年轻人，颠颠地来又一无所获地走，真为他们着急。据说，已经僵持四个多月了，真不知道他们是咋熬过来的。第一次执行这种看护任务，以前对这工作并不了解。行前领导交待，我的任务是一切工作听纪委的，不该管得绝对不管，不该问的绝对不问，不该说的绝对不说。公安机关的主要任务就是看管好，别出事。具体安排就是由两名干警带领二十几名辅警，一天二十四小时眼不离人，紧盯着。观察他的一举一动，根据判断快速做出反应，以防不测。为了防止看管人员时长疲劳误事，囚室内由两名辅警站立陪同，两小时一换。室外则由干警轮换带两名辅警紧盯监控，以防室内有情况不能及时发现而出问题。在岗的人都高度紧张，只有替下班来才能在院内休息一下。当然，就是换下班来的人也不能与外界接触，以防走漏消息，出现串供或被外界当事人得到情况，想出应对之策。这都是一些大案要案的当事人或重要知情者，都是极其聪明的人，他们很善于察言观色。刚开始我挺紧张，毕竟第一次干这种活。为避嫌疑，自己平时自觉地不摸手机，不与外界联系。过了两天，摸清了基本情况后，心理上稍轻松了些。天天就这么待着，也不知道咋就那么犯贱，总是有意无意地想打听是啥情况。经了解，被关押之人，是与W市副市长兼公安局长H严重违法违纪案有直接关联的关键人物D。H已经被省纪委控制，省纪委责成我市纪委具体牵头查办。市纪委又责成k区纪委具体承办，每天来提审的那两个同志就是区纪委的。根据总体情况分析，要想弄清H的违法违纪事实，就必须先对D突破。H是一个几易岗位的领导干部，先在某县公安局长岗位上出名，后到R市公安局局长岗位上任职，再后来才到w市任副市长兼公安局长。H挺有魄力，问题也很多，不管在哪个岗位上都有人举报，属于经常带“病”提拔。H到w市后，办事更加疯狂，为了敛财或做一些违法乱纪勾当，物色了一个代理人，这个人就是D。不管H想干啥，都是通过D传话代收代转，具体事宜由D操作，H隐在幕后。H也懂得人言可畏，但是胆子却越来越大，不仅不加以收敛，反而有一种变本加厉的焦渴。H的行为终于引起了高层的重视，决定严查。H在其他一些地方的部分违法乱纪事实已落实清楚，而在W市的情况比以前要严重的多。可是因为H手段更加隐蔽，很多事也更难查。各类线索汇总，D对内情是最清楚的。事情走到现在这一步，D也算够意思，尽管已被控制，仍然对H忠心，不管纪委的同志咋问，不是一问三不知，就是给你来个闷葫芦闷着。纪委的同志也没啥好手段，只能采取这种办法，类似于熬鹰，希望极限施压把他逼崩溃了。市纪委平时每天由办公室的一名同志轮流到管区待着掌握情况调度全局，双休日则由办公室s主任替班。双休日不提审，所有的重点工作，就是我们看着。熬，对于毅志不坚定的人或许是一种办法，但是，对于意志坚定的人恐怕到头来会一无所获。据我观察，D有四十多岁，身材挺胖，情绪还算稳定。熬，这种办法对他，到最后不一定有啥效果。不过，我发现了一个细节：他每天都要一份市报，如果一天拿不到报纸，情绪上就有些焦灼。我想，他要报纸一方面可能是为了分散精力，缓解焦虑，打发时间；也可能是为了掌握日期计算时间，毕竟每天的具体日期没一个人会对他说。为了确保不让他获得有用的任何信息，囚室内的两名辅警都不允许随便交流说话，两个小时内必须憋着。纪委羁押一般不超过六个月。如果六个月突破不了，案子可能就挖不下去了，除非有新的重大发现。羁押来到四个多月后，往往双方都着急，要么是当事人崩溃了，要么是办案人失去信心了。当然，向好的方面发展是我们所希望的，那要是万一不呢？双休日，吃罢晚饭，我在院内广场上蹓跶，s主任也在广场上蹓跶。以前我不认识s主任，他当然也不认识我。我们俩速度不一致，转了两三圈还是走到一起了。我装做随意，问了一句：“主任，怎么样了？”他愣了一下，警惕地打量我。我朝他微微一笑，他好像终于反应过来，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不太友好地反问：“你是哪个单位的？”我告诉了他。这时我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我是不应该打听案情的。s主任犹豫了一会还是有些沮丧地告诉我：“没啥进展。”既然他和我说话了，我也就顺着话茬往下说：“我想也是。问题出在哪？”“这家伙太顽固了，对于举报的问题他一问三不知，就是和我们硬抗硬磨。”顿了顿他又反问：“你们公安遇到这种情况咋解决？”接下来我们的交流就不那么生硬了。从s主任那里我了解到，前期他们也做了大量的工作，对D的情况比较了解。D在家原是一个小老板，父亲早亡，从小兄妺俩跟母亲长大。D被置留时其母正好住院，前几天才做了手术，出院时是由D的司机和妹妹一块把老母亲接出院的。老母亲有些糊涂了，还不知道儿子已被纪委控制，只是嘴里不住的念叨他。这出了院家里人也瞒着，说她儿子有生意在国外，一时半会回不来。当然D的老婆也属被监视之列，出进行动都受限制。我说马上八月十五了，就让他给他老母打个电话，这既体现组织的关怀，说不定还能动摇他的对抗决心呢。既然人家一家都瞒着老人，D又是个大孝子，说不定就打开突破囗了。我说不一定行，但是咱可以试试，公安机关办案就常用这种逆向思维的方法。D就像被压缩的弹簧，你越压他对抗情绪越大，你突然给他放松了压力，说不定他不仅不再对抗，还会借着惯性反弹呢。s主任嘶嘶啦啦吸着气，摇了摇头：“这事我做不了主，得跟领导们回报一下。”第二天早上刚上班，s主任一反常态地回来了，他正好在伙房门口看见我。他一面往我跟前走一面说：“领导同意了，上午你俩就拿上你的手机让他打这个号。”说着递给我一张纸，那纸上是一个手机号码。“我已经和他的司机联系了，让他的司机十点半在他妈那里等着，这是他司机的电话。”我说：“用我们的手机不合适，你打电话联系都用座机，他们清楚，而用我们的手机，这手机号对他们来说是新的，这次打过之后，他们肯定会再打过来纠缠着问情况，到时候就麻烦了。我们到时候该咋说呢？不告诉实情他们会纠缠，告诉实情那……”“对对对，我没想到这一层。”说着s主任给乚县纪委打了个电话，让他们准备了一个老年手机还有一次性电话卡。上午十点多，k区纪委照例提审完后走了，我和另一名民警走进囚室。D还以为是来带他走的，本来在垫子上坐着，一见我们进来急忙站了起来。我朝他摆摆手说明来意，没想到D一听完我的话竟嚎啕大哭起来，等他哭了一会，我让他调整好情绪，把早准备的话和他说了一遍。D非常配合，开着免提，尽量控制着情绪打了一会儿电话。通话只限了他五分钟的时间，到点后我示意他，他也按照要求说了句：国外信号不好，我先挂了，回家以后我再看您吧妈。没等回话，就直接挂了。我一拿过电话，D又想哭，我说：“你这是何苦呢？H已经被控制了，你说与不说他肯定已经洗不清，毕竟有很多事情已经搞清楚了。你如果不交待，那你就涉嫌诈骗或敲诈，你有拉大旗做虎皮的嫌疑，很多事你得替他扛着。人家举报人都是实名举报，至于数额多少纪委都掌握。你不说，他否认，那只能你自己背黑锅，掂量掂量吧，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好好配合政府，早落实清楚情况，早进入下一个环节，厘清责任，早解决完事早回家。”我撂下这些话，又看了眼D，D看看我又看我手上的手机，没等他再说啥我们就出来了。下午两点多，有个辅警突然出来说D找民警，我让那个同事进去问情况。不一会那个同事出来说D找你呢。我赶忙进去，D和我说：“你让纪委他们来吧，我说。”我急忙告诉s主任，s主任喜出往外，急忙给k区纪委打电话。在等k区纪委人员到来的档口，s主任一直笑眯眯地看着我。他问：”以前你是干啥的？”我说：“你只猜对了一半，军转不差，我是开坦克出身的。坦克，很多人又叫它铁骑。”＂哈哈哈哈，老哥，你真有趣。没想到你们办这事，比我们办法还多，服了，服了。”说着s主任双手朝我恭了下。我朝他咧了咧嘴算是作答。作者简介：荆其胜，利津陈庄人，1981年入伍，从军25年。转业到东营公安工作。喜欢文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