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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刊选稿】程白弟:姑父(短篇小说)

 新用户89134deQ 2023-02-03 发布于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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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    父

文/程白弟

我的姑,已过世了。他活了75岁,他很开朗,有自知之明,他说过,超越70岁,也算是高龄,死了也不冤枉。他的心态很淡然,身体对他来说一直是硬朗的,小毛小病,他是不会见医生,他说过,只要老酒喝得进和香烟吸得了,一般没事。
走了,他很从容然。他躺在灵柩里,永远静止在一种神态里,我守了一夜,他不会可能知道我在他身边守候,只有我却看着他的遗容,就是很伤感的样子,拖着疲惫的身子度过漫漫长夜,直送到他去了火化,最后一程路安心去了天堂。
可我想把他写活,让他在我笔下重活一次。不知,姑到了天堂里是如何生活。可农村里的人,对死去的人,有个怀念。姑没有托梦我,不知什么状况,是否像在人间那样快活。家人去巫婆家关过一梦,说他活得很好,说得有脸有眼有鼻子,与村上死去的人们在一起喝酒和吸烟,还爱吹牛,人间与天堂相似美好,家人很信,巫婆怎么知道姑爱吹牛,说非常灵验。他活着时,曾经有些人调侃他,说人死了开心吗?姑笑着对他们说,当然是开心,不然他们会活过来,人死是一种解脱,什么也不用去想去做去烦心,一觉睡下去永远不会再醒,根本不会有来生。但是,我要真实写出姑活着时,那个活生生的人,在人世间留下的印象,确实有点难度。
很多人认识他,都知道他的人生品格,他做人与他的做事非常简单,直来直去。那么,让我说出一点道道来。
平心而论,好人,又是善人,更是勤人。生活就这样简单过了一辈子。好与善,人们接触时对姑的感觉与评价,不管是上一代老人,还是他同龄人,又是小一辈的人,都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人生性格不同,命运也会不同。好人,普遍而简单化认同的事情,姑在整个村庄里是一生的老好人。善人,真实而理性的感觉,接触他的人都知道他不会伤害别人的自尊心。勤人,他从小没进学校门,大字不识一个,只能靠双手和力气去干活,只有勤才能活,他觉得再勤,也是一个穷人。什么原因?他不会总结,只会说自己没本事和能耐,这本事是什么?能耐又是什么?他说不上来。不过,他很理智说过自己没读书没文化,吃了这样的亏,也吃了这样的苦。
平时,农闲没事做,在村里与一些村民们只会吹。春天里,聚一起吹农耕生产;夏天里,乘风凉侃蛇虫百脚;秋天里,坐一起聊丰收在望;冬天里,晒太阳说来年忙啥。不管在田间还是在场角边,他嘴里刁上烟,天南地北,只会吹牛侃大山。其实,人们都想听他吹侃聊,老老少少都要围上来,探头探脑,侧着耳朵,听出什么味道来。可他不是一个说书先生,仅是普通的百姓,喜欢吹,整个村庄的人都告诉他的人生乐趣,后来,也传教于他的兄弟,也是吹牛大王,人们都知道小潭村里出吹牛王。
说来惭愧,姑并不怎么精通那些社会上的大道理,不懂政治,不明经济,也不知文明是什么?他的人生中,遗憾的事很多,火车与飞机没坐过,但他看到过火车的速度,飞机在天空的声响和亮度,却好像都乘过坐过一样,说得有板有眼。他坐过轮船,摇过小船,水面上的感觉,他很精,只要看到这个河边的水草或者河水流动的水域,有鱼有虾,他说过,小船一出,鱼虾满仓,其实他非常夸大。
他只要每天有烟有酒,活得比神仙快乐。姑的心情,我觉得他从来没有悲伤之感,他一直是那样的快乐之心。人不说字的好处,就是简单活法,无忧无虑,没有烦心的生活。其实他有很多烦恼事,在心中,只是不说而。这是我很明知他心中的苦。但姑的烦心不会写在脸上,一般人看不出来。姑认识的人民币,从小就知人民币的作用。那时,他参加了村上扫盲班,学到了一些数字,元、角、分是人民币的区别。或许他大半辈子的人生,是没看到多少钱票子,基本上,每天都是吃光与用光,要有钱等到生产队的年终分配。
一年四季,春季菜花水发,梅雨时节,姑快乐的时光,这是鱼儿活跃期,摇着小船,在江面上撒网,他脸上灿烂笑着,撒出一网,等于有钱。船舱里鱼儿跳跃,他的烟得更旺,烟雾飞散出去,在空气中飘向远方。江面上落下的雨滴,掉到了河面上,一个接一个小圈儿,也在微笑着放大消失。此刻他满而归。
他一上岸,村上的双代店,他是常客。那个双代店坐落在村部边上,不远处有一所小学,传来朗朗读书声,小学边上有一座灌溉站,近处生产队几百亩良田的水稻灌溉,还有一个不大的池塘,他会带上渔网,空下来就会去捕鱼,那地方人来人往多,到小镇上必经之路。很多人看到了姑,都会走上来,与他打个招呼,问他抓到了鱼没有,手气如何,烟酒钱有没有着落,其实也有人想听他吹。他会嘿嘿一笑,就会坐在双代店内的桌上,店员就会拿酒来,放在他的面前,弄一小盘花生,开始慢慢人生,侃他的精神世界。这也许是本能,姑对钱的认识,或许是不重要,说钱是珍贵的,其实他不会去想钱的价值。所以说,他钱如命,不会假的。人们说,傻子也会知道有钱的美好生活。可姑的重要性,对钱认为要消费掉,才是自己的钱。他说过,钱是鸭子背上的水,放上去会流失掉,再放上,再流失,就一直不停放。钱也是这样,用掉了,就会来的,怎么来,他说过,钱的来路,勤劳做出来的,再穷不会去抢去偷。
他生活在小潭村上,整个一条小潭江,两里多的长岸河滩边,前前后后,近三百多户村民的房屋。一条长村里,可分为顾宅、汤宅、周宅、费宅、胡宅等。好多人家的房屋前后有自己的空间,有竹园地,树木成荫。整个村庄有四个生产小组,六百多人口。姑家算得上较穷的一户,屋前房后什么都没有。村里但可能也有穷的没出名,又可能我不知详情。姑出生在顾宅贫困的家庭里,他出生时,国内还在激烈的内战之中,他啼哭时,是听到枪炮声的惊吓,来到这个世界。姑学会走路时,新中国成立了。他是老大,后面有一大串兄弟姊妹。
的头脑,比一般的农村人可能要聪明一点,也是一个识大体顾大局的人。
童年的生活,家里根本是没有钱供姑读书。他知道那一代的人,翻身当家作主,是靠毛主席和共产党解放来的。他就是要照顾家里事务,他就得带好几个妹妹和弟弟,父母在田间劳作,生产队里挣工分放心多了。一家得靠工分过日子,可每年是退支户,经常性没什么可吃的东西。十多岁时,农村里集体吃大食堂,生活上,每个人都没法吃饱,这一代人,从那时开始,认知社会的幸福,就是这么艰难的过程。食堂解散后,人们回归平静的生活。这时,姑懂得节约,省吃俭用,知道过生活。他也知道,宁愿饿自己,也不能让妹妹与弟弟饿着,一块粗饼,分成六片,姑轮不到吃,可想当年的一个穷相,让他想到了一辈子的苦,或许磨炼了他的坚强,他的仁慈,他的孝心。
少些长大一点。十五岁的年龄,一个少年,应该在学校里念书的时光。可姑像奔赴前线一样,冲进了集体生产队的第一线,拚着命,挣工分吃饭。对生活充满着美好的感觉,一心想到工分的价值作用。每天跟着老农做一些简单的农活,他知道,学徒工一天挣不了几个工分。经历了三年自然灾害的人生磨难,他认知自己,只有干活才能吃饱。从这天起,他的命运注定在农村里做一辈子地道的农民,再也没有改变他的命运,没有什么可向往的、追求的、奋斗的、拼博的理想与欲望。可他不想落后同龄人,认为自己长大了,与壮劳力一样干活,挑担、开沟、挖渠、罱河泥、拉水草,积肥造田等农活,他有强壮的体魄和力气,能吹也能样样可做,没有谁敢与他挣拼。若干年后,看上去小伙子一个,姑父长得很结实,身高一米七八,比较高大,十七岁全劳力一样的工分,样样活儿都能做,拉牛犁田,后来开拖拉机,他都要去实践一下技术活儿。他是拚着命挣工分的人,等年终分配时,多分几个钱。家里吃闲饭的妹妹和弟弟多,年终时还是没有分到钱,每年挤在生产队退支户行列中。
可是,随着年龄增长,不知那一天,姑父的香烟与酒也学会了。这两样东西是不分家的,姑父的想法,烟与酒是一个男人应该享受的奢侈品。姑谈婚论嫁的年龄时,没有一个姑娘肯嫁给姑父。说真的,很难。姑娘们一到他家,看了人,看了房后,十有九摇头。家底就那么一点儿,没有样的房子和家什,还有一群要吃饭的人,至少有八张嘴,一些姑娘都是吓跑了。
最后,媒人来了,找到我的姑姑,姑姑为什么肯嫁给姑父。说来话长,但我一时可能表白不清,很多细节,只能以后想到再说。
那个时代,姑姑生活在一个叫南王宅的地方,与姑父的村庄不远,远远的向东南眺望一下,就可以看到姑父的村庄。我的爷爷和奶奶,也是生养了一帮子人,我父亲是老大,姑姑是老二,后面也有几个叔叔和小姑等,在小村里也属穷人家。我的大家庭里,姑姑在农村里的姑娘们当中,肯定排不上号,是一个貌不出众的女孩儿。我们村上的人,都说姑姑是好人。确实是好人,比姑还要好的一个人,也是没文化,没有进过学校门,可以说进了学校门也会逃出来的,或许是被老师立壁角。不是世界上最笨的人,但或许是村上最笨的人,笨得不会转弯抹角。灵巧的活儿不会做,乡下人那些纺纱、织布,打毛衣,做布鞋,而且是学不来,学不会,一个字,笨。笨到什么程度,走出三里外的地方,也许不知道回家的路,所以说是一个老好人。姑姑根本不会打扮,又不懂装美,穿戴非常普通,一切都是有奶奶为她准备的,大姑娘的气质一点儿没有。那么,姑父又是怎么要娶我的姑姑呢?这事也许我并不清楚。但后来,我就知道一些事情,姑对姑姑非常好,平时可能没有语言交流或许聊天的感觉,要么是姑父一个人说,姑姑在一旁傻笑。或许是人们说的缘分而已。想当年,姑与姑姑能懂缘分吗?我有时觉得想想这样的事会好笑起来。但他们确实是非常好的一对夫妻,好到什么程度,在我的印象中,每一个男人都比不上姑父的做人,是真正的一级高尚,二级爱心,三级真情,四级爱情,五级不离不弃。不像现在的年轻人结婚时轰轰烈烈的,过不了一年半载,说分手就分手去。
在我的评价中,他们是真正的一对穷着也是幸福的夫妻情侣。也许是我的姑姑前世修来的好福气,没有女人能找到像姑这样的第二个男人。姑父曾经说过,能生儿子就棒了。虽说,姑姑笨的在集体种田挣工分时要打折扣,不会说半句话,反而更加珍重,又是非常保护,也会照顾姑姑的生活,是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的行为。记得村上那个住一个屋檐下的傻婶婶,大不了几岁,也是好人一个,却要装自己是聪明人,有时用语言表述,用眼睛横看,乡下人说的好人欺好人,当地俗称白鼻头,不值。我姑知道后,为姑姑出了头,去傻婶婶家闹了半天,说了那个傻婶婶自己流鼻涕管什么人家屎屁股。他说我从来没有欺负过她,因为家穷才能娶到她,既然要她,就得对她好。你们一些外人,再敢欺负她,要被我知道,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从那一天起,全村上的人们,不会再说半句姑姑的坏话,包括他的父母与兄弟姊妹们不敢说一句,尊重姑姑放在第一位。在我最深记忆里,姑姑从来没有哭过一次回娘家,是她最大的福。而且,我的村上,那些有头有脸的女人,多多少少会哭着回过娘家的事情,总要诉说苦衷,要么是丈夫打人,要么是婆媳之间矛盾。就说,我的小姑,是一个聪明人,样样会做,而且肯做,后来结婚,我的印象里,不知哭了多少回,到娘家来诉说自己的男人怎么怎么不好的事。我奶奶年纪大,也没有说啥,只能说她迁就一些过日子。
记得,姑姑还没出嫁时,家里的一切活儿,都是我奶奶亲自去做,也许需要用力气的活儿,就会让姑姑去帮着干一点,细活的事,还是不放心她,怕就怕她干不好。我奶奶担心就是怕姑姑出嫁后,会吃苦,非常牵挂的人。然后,姑选择姑姑时,从内心中也是很无奈的,唉了一声,叹了一句,谁叫俺家这么家,穷与穷合并,也许不会计较什么。或许是勤劳会有开心的日子。
我想不出来,不知用什么语言去叙说,我的姑做人与做事的标准。当时,姑的想法是什么,一时很难想明白他的思想与观念有哪个方面出现的变化。后来,我少些知道了社会上的一些关系,如此复杂的社会群体,从身边的人和事,看出了发生怪异与思变,而产生的连锁效应,有很多问题根本是讲不清的。可在姑姑身上,我找到了一些生活简单活法,更有说服力。渐渐对姑真正的了解,他在这个社会里,生活得比较平淡与快乐,他是非常真爱与关心姑姑,因为姑姑生了两个儿子,姑父很知足,姑父在二个儿子成长过程中,也是教育得非常服帖,父亲的感召下,对母亲的尊重和关心,一片孝心,在幼小的心灵里,默默帮助母亲做了很多事。虽说姑没有让他们好好读书和学习,同样他们也是知书达理,做了诚实的孩子。姑知道父母没有给他美好的家境,同样非常尊重父母,会关心他们的生活。用姑父的话说,简单和朴实,既然娶了姑姑,就得要保护她的一切,坚决许家里与外人欺负姑姑。
姑姑出嫁时,我很小不懂事,不知道,姑姑嫁给姑父时,有没有谈恋爱式的情感,是不是懂真正爱情这样一类情缘。我真不知道姑父那时的想法用什么样的心,对姑姑表白出来的爱意,是不是牵着手一起开心的有说有笑,体会一下真情的含义,非要去感受爱的动作,让人们领会到美好的真情姻缘。或许是一点也没有,我的记忆中已经很明朗,他们不会有亲昵的感觉,可他们的爱,很多人都羡慕,美好的每一天,在无声中是意味深长的。姑也会省一点烟酒钱,为姑姑打扮一下,买一点新衣穿的。有的时候,姑会带姑姑来我们家,是让姑姑少些穿旧一点,让我们家人看到了,就想起了姑姑的命苦,拿出一些半新旧的衣服给姑姑带回去。
我觉得自己长大了一点,或许是知道了其中一些细节。
人生,有多少事可以回忆,很多年的往事,能否想起。那个年代,真的有些事,很难说出来的,生活在每一个时段中,都是有不同的生存环境。那时,处在社会破四旧与文化大革命的岁月中,姑是一个农村青年,对社会的事,也是非常懵懂的。主要是没有文化,导致姑父对社会的发展,缺少了很多的熟谙。农村的人,也许没有什么可以好玩的事,信息就是靠一只喇叭,了解外界一些事。而那时的村民,有的很愚昧,把一些事,当作很好玩,可说是聪明绝顶,就会做出非常极端的事情。人有各种各样的才华表演,有善良也有可恶。可以说,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记得,读书的孩子不想读书,说的是读书无用论,我的姑父就是受这样的影响,但他不会做坏事。村上的同龄人,做出一些恶作剧,却在老师的茶杯里,放一只青蛙,在办公桌上,放一些毛毛虫和刺蛾。大一点孩子,跟在村干部和村民后面,看热闹,看他们把地主和富农一类的坏分子,进行批判揪斗,在后面大喊大叫的喧哗,那个场面,好像是赶集庙会。姑对这些事不兴趣,他是绕着走,会说那些人,尽量不要去干缺德事,他还说过,好人是难做的,坏人就不要做了。所以我的姑在社会上,没有人敢说他是一个坏人,他有很好的人缘。其实,那一代人中,会抛头露脸的人,却在改革开放的年代里,发展乡镇企业时,也是敢闯敢抓机遇,他们成为一代开办企业的红人,天南地北闯天下。姑父却还是一个普通的平民百姓。
姑父家的底子太寒碜就是苦得没有房子,姑父结婚时,那二间小草屋,住了不知多少年。姑父的家,在整个小潭滩的村庄里,生活落后。父母年大,兄弟姊妹长大,也要结婚、娶亲、出嫁等事。只有他一个人在掌握全家的经济来源。他有时候苦闷,觉得自己真的苦命,碰到重大事情,身边没有一个人为他分担,我姑姑却不知这些道理,不会分忧。姑姑仅会做一些活儿,洗衣服或是洗碗一类的活,田间劳作的活,说是农村里笨的活儿,却有些活也不会做,不知怎么做,不知一年四季做啥的好。因此一到农忙时节,总要落下人家后面。姑父要什么,想什么,姑姑眼睛里不懂观察色,看不到姑父的心思,也不会知道,不会去问。姑父无奈时,宁愿走三里路,带着姑姑一起,常常来到我家,与我父母商谈一些家事。当看到他们夫妻出入一起,我爷爷奶奶也就放心多了。
我们老远看到姑父,在渠岸上走来,手里拎着一串小鱼儿来的。父亲也会走出家门,跑一趟村上双代店里,准备烟酒。母亲却在家里,马上烧饭烧菜。姑夫菜不讲究,豆腐咸菜就可以了。想起以前的一次,姑一个人来到我爷爷家里,正赶上吃饭时间,爷爷把一碗满满的白米饭放在桌上,姑看到后,也没坐下来,什么话也没说,一个转身就朝江岸上快步回家,喊都喊不住他。其实,我爷爷从来都不喝酒的,他讨厌喝酒的人,后来遗传到我父亲,也遗传到我身上,三代人不沾烟酒的。要是在村上的人发生这样的事,爷爷就会火冒三丈,对任何人不会买账,会说让他滚吧。不过,爷爷对姑另眼看待他,曾对姑父表示过歉意。姑内心想的,是没说出来,没有酒来干吗,姑父来就想喝上酒。后来就知道了,姑父一来,酒是头等大事,还有香烟。有人说姑父准许口袋里没钱了,喜欢酒才来一次我家的,要喝上一口。想当年的生活,每天都是以酒如命,很多亲戚都劝他,少喝一点酒,少吸一包烟,儿子也大了,村上的人们都在翻建房子。
目前,姑父家的场角上,没一块砖一瓦。等村上的人们,都翻建好了房子,他还是建造不起。虽说是翻不起房子,但姑父对酒每天三顿不减,香烟一天一包不会少。姑姑从来不会劝他少喝一点,少吸一点,没有脾气的女人,也不会去抢他的酒瓶子和烟盒。有时候看到姑父喝酒和吸烟时,在一旁会嘿嘿傻笑,就会一句话,说了不听。有时也会喝醉酒,姑姑也不会帮他解酒,随便姑父闹啊,哭啊。都说姑父的烟酒钱从什么地方来的,姑在众人面前说过,既然是会吃喝,就得要会勤劳勤做,才能有钱买烟酒。他还说过别人,平时不吃不喝的人,也一样没钱,或许是针对我的爷爷与父亲,是不会烟酒,钱也没有。他觉得会吃喝就会勤劳挣钱的哲理。
可是,我的爷爷和奶奶却并不是这样想的,只要来了,就会常劝他少吃一点烟酒,省一点钱下来,但到了吃饭时烟酒就会放在姑前面。常要他先把房子翻建好,可以住的舒适一点。他又是这样说的,这有什么好急的,等儿子到了结婚年龄,婚房不会住露天。今天没酒,他不会罢休,就是想办法,到河里抓几小鱼儿,去村东头的双代店旁边等人来买小鱼儿,可以换几个钱,再就是到店内买酒喝,换烟吸。
他的酒瘾非常大,他比品酒师可能还要胜三分,可惜没有人请他去当品酒师,不然他一直能有酒喝,而且是白喝。那天,一早用小船,在一条新泾小河里,经过一二个小时的捕捉,抓了几条鱼和一些虾,还弄了一些螺丝,就是在双代店出入人多的地方,等着买主,当钱到手后,他从来不会愿意数钱,正是大老粗的一个人。一边把钱放进裤袋里,裤脚管一只长短,鱼腥味在身上很浓,一身脏兮兮的,露出大肚来,一边走进双代小店内,说是要了半斤老白酒,酒没喝,脸上已经红光满满的笑出了声。那个时候的老白酒存放在绍兴甏里,平时用一只竹管筒勺斤两。姑满意而归,拎回家里,有半碗螺丝,叫上姑姑带碗筷来,他扒在桌子上,开始品酒。姑姑这一点笨活会做的,又说了一句,叫你少喝一点,又开始喝起了酒来。起先,姑慢慢喝上一小口,嘴唇上用舌头舔了一下。觉得酒味不够来劲。然后,再大大的喝上一口,这是什么酒啊,淡的没有酒劲,他心里有了不舒服,马上放下碗筷。把喝剩的酒,拎着酒瓶子就急奔奔的,三步并二步来到了双代店里评理。
这是他出娘胎里,第一次,来了一股子劲,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本想他一直要做个老好人,今日赶到双代店来,却要做个坏人。平时看他是非常不精明的人,粗俗得不要面子的一个活死人。在这一点问题上,他认真的三头牛拉不回来,姑姑在家一个转身,却不知姑父突然不见去了哪?也不会出去追寻姑父的踪影。如果出去喊住姑父的话,也许后面的事情不会发生
想当年,计划经济时代,双代店是镇上供销系统管理下派到农村代购代销的模式,所以人们常称为双代店,体制上是双层管理,乡镇上供销社管理经营货物提供服务,那时的双代店人员都是大队干部来安排,也许都是一些关系户进双代店。姑父走进柜台时,他把喝剩的酒在柜台上重重一放,店内的营业员,看到姑脸色上的样子,也不当他一回事,觉得和平时一样,酒喝多了,来酒疯。营业员眼睛眯上看着姑,就说,赶快回去吧,别在店内妨碍营业做生意。
这时,姑父把酒瓶放更重一点。你在说的什么话,当我喝醉了酒吗,你要拎拎清,这个酒是你买我的,你来喝一口。这时,营业员说话软了下来。酒有什么问题吗?姑父的喉咙发了响声,是不是酒,还是水,是不是假酒,还掺水的酒。营业员一下子脸红了,不再说什么。让姑父说吧,当他酒疯过后,不会再说了。此刻,双代店里已经挤满了人,有些人也会一起捧场,弄得双代店里的人,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以为姑在吹侃天南地北。
大家还是跟着姑父品尝了一下,起哄的不依不,要营业员说清楚,这酒怎么会这么淡的味儿。
最后,消息传到了大队领导那里,及时通知到供销社的领导来调查。这一甏酒,是前面一个营业员开启,其实已经是掺了水。然后,另一个营业员来接班,他没有告诉他。他觉得是新开启的酒甏,再去放水,酒味就淡了好多。不想我姑父是一个酒王,在整个村庄里有名而非常牛逼的人。酒烈的浓度不到,一品就知道。
最后,双代店的两个人开除出去,还罚款。不久,一名店员,本来身体虚弱的一个人,也是照顾他的来店内工作,加上老婆前些年生病过世,他精神上出现了分裂,病情在抑郁中加上四十岁了就郁郁离世。后来,姑父一直觉得对不起他,做了一件到底是谁缺德谁的事?一直是好人的名声,却做了一生难于挽回的坏事。
从这件事情发生后,双代店的新人员进来了,也不敢做手脚,对我姑父是另外相待。可是,不久,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农村一切都在变化的行列中,计划经济已经逐渐推向市场,双代店不再是独家经营,各类个体小店,已经不断出现。姑父喝酒可以随便去那一家。不再为假酒的事去找麻烦。可是一些假酒假烟,生产与经营都有传闻。姑父只能凭感觉到正规的单位买。
相隔二三年,农村的土地也承包下来。姑父已经是人到中年,他的职业很自由,没固定,进不了乡镇企业打工。只能干苦力,才能获得报酬。同样,家里穷,两个孩子,也没有让他们好好读书,初中没有毕业。他有同样对读书无用论观点。人只要有力气,照样可能挣钱生活。让他们学一门手艺吃饭。姑父他家,分了五亩责任田后,他一个人做了,我的姑姑就力所能及的帮着打下手,做一些其他活计,都是姑去完成的。姑说了,这样也好,种了自己的责任田,再也不会有人敢说我们一直落后人家的事,照样可以每年都能种熟丰收。农忙时,姑父先完成好收割与种植,还让姑姑来到我家搭手帮忙。
他一生中,不知做了多少事情,很多活儿,也许真的没有记录好,所付出的辛勤劳动果实。如果他是名人的话,他的简历上,可以写出一连串的重大贡献。简单说,从二十岁算起,在生产队,开沟挖渠,这样的体力活,算是轻的。后来,参加镇上的中心河开挖,到县城里的娄江河,还有到长江边的浏河,郑和出海的地方,他在那些河道里,流下多少汗水和留下多少深浅的足迹,可惜没法记载他所做的成绩,当然还有很多的平民与他一样默默无闻,至今消失的没有了踪迹,每一段生活里可以写一部书。太湖边上的太浦河,那个河流的开挖,也有姑父的功劳。有人说,到那个地方会减肥的,体能会消耗很大。而且,姑父他是增加了体重,那时家里没有吃,去参加了开挖河道劳动后,就有肉有鱼,可以大吃饱吃,他吃胖了一些,体重与体力同时增加,生活让他虽说是累一点,但吃肉的能量,让他有了生活的快乐。每天日出下河底,日落上岸边,几十天下来,虽说是累与苦,但一到揣上饭碗时,就来劲了。中饭不能喝酒,晚上可以喝一点。休息坐下来,会有人派一支烟给他,听他吹牛,开心笑上十来分钟。
农村在不断的变化,乡镇上筑路是普遍的事。有句话说,要致富先筑路。姑的命运,注定一辈子是用肩挑的苦力活。人家问他,累不累,一年四季就这样不停苦干,他就会嘿嘿一笑,风趣说,不苦怎么会来甜。他的乐观精神,可以想象一下,人生来到这个世界,有多少人在感受着生活的苦难和压力,他却会知足,表现得很不以为然。他还会说,只要每天有酒有烟,生活的小康也是如此。可他不知,我们一家人,都在为姑担忧着,生活一直处在落后村上的人们。他的苦活,其实,比酒更苦的。农村里都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翻建着楼房时代。是改革开放以后,农村的最大变化,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时代。可我的姑父,却还是在贫困线上苦苦地挣扎
记得,他父亲活到七十多岁过世。当时,农村的丧事,应该是他这个大儿子来承担的事情,可他没有钱来处理。我父母是让姑父他先办,那时的经济条件,都一样的并不富有。可以帮忙借钱给他,还能省一笔费用。姑父就是不听,他说让弟弟来先办这事。他说还有一个老娘的事,就落到他的身上。殊不知,人生命运,谁也掌握不了的。可想,他老娘活到九十多岁,还健在,他却跑在老娘的前面。这事又让人心寒的,白发人哭着黑发人,其实姑父的头发早就白了,他把头发打扮着向后顺,可他不是伟人,却有伟人的风度。最后他的母亲过世后,又让给了他弟弟来办母亲的丧事。老娘的事,他的弟弟去完成,姑父早在天堂那里,等着母亲的到来。那时候,他弟弟心里非常不满发牢骚,有这么多的儿子,就是他一个人完成的,大的死了,不再承担,小的出去上门女婿,当然不管。人家曾说我的姑父,父亲过世了,却一点儿不流眼泪。他却反驳人家说,人死了,是正常的事情,活着对他好一点就够了。
有句话,死要面子活受累。这话对谁都是一样的。一个人,面子重要,还是尊严重要。记得我结婚时,在喜簿上开头面的是舅舅和姑父。我姑虽说是穷,但这一点,他做得到位,礼金没有落后我的舅舅。他们两人在一起,喝酒时,总会说起这件事。我舅舅说,那次喜簿上确实不如一个捉鱼的姑,非常难为情的。我舅舅是当过兵的人,进过企业,后来自己做包工生意,生活比姑好几倍。我姑父就会嘿嘿一笑,不急,等着,还有一个小外甥没结婚呢,再可以比一下高低。舅舅笑着说,把酒喝,就可以了。他们的酒量不分上下。只要他们来我家里,酒肯定会备足。
生活总是会向前的,唱的歌词,也会觉得形势一片大好。但我的姑父,却每天都是勤劳的汗流夹背,村里算得上最后造起了楼房的家庭,不过他前面一家却没造,他的场地还是那么的狭小,生活带来了他的不便,更是无奈去诉说苦衷。由于房屋建造后,家境的借债很难还清。姑的香烟与酒每天都要吃喝,他不会省一点出来。只要那里有活干,他就是再累再脏再苦也得去做。他是要自由的人,我曾经帮他找一个企业看门卫的活儿,干了不到半个月就不干了,说企业的老板管头管脚的太多,还有做这做那的。他是一个自由惯的人,受不了这种约束。他说我有这样的体魄,不怕没地方干活。
然后,只要农闲时,姑父就会外出打工。一般熟知他的人,一有活儿就会请他出山,他人老实,做事诚实,不会偷懒的,有时候他的活儿来不及干。特别是在农忙阶段中,好多人家都要请他去干活,为人家挑麦子,挑稻谷,自己家的活儿一做就结束了。还要开沟,等田间里的活,每天都有百来元收入。还有那些包工头,也是让他去干活,只要他在场的地方,就会有热闹的场面,人家不行,他会行,人家干不了的活,一到他手中觉得很轻松。他说过光有力气是不够的,还得有巧,什么是巧干的活儿,就说要拌搅混泥土这一类体力活,不懂得方法,弄得满头大汗,也拌搅不好,没有那种匀和的混合。到他手里半拉半铲的配合好,一会儿就能拌搅好使用。还可以坐下来歇一会,吸一根烟,精神就会上来。他看着人家还在不停干。此刻,不是笨鸟先飞的道理。姑说他们是笨蛋的干
他的人生,是他认为只要能有吃有穿,破旧不会讲究的,好坏也不会计较的。人吗?活着就是开心,多活一天与少活一天没有什么区别。造好了楼房时,家里可说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和电器。记得我结婚时,妻子陪送了一只黑白电视,若干年后,我卖了彩色电视机,那黑白电视机,姑来了,笑着说,拿回去瞎看看。我卖了摩托车后,我的自行车,也是姑拿了去用。一次在镇上碰到了他,他告诉我这个自行车很好,他说到镇上来去茶馆里喝茶,其实是来喝酒的。当时,他的身体出现欠佳的情况,医生劝他不能再喝。我对他说过了,作了一个比喻,姑父一生中,喝多少酒,只能喝五吨,能喝完,就是很好,他却非要喝到了八吨,那么这五吨的船,就受不了那八吨的重量,他提前超越,那么身体就会出现问题,产量可以增加,酒量随着年龄不可以增加。所以说,医生劝他,不能再去沾酒,他停止过一段时间。后来,身体觉得恢复不错,又去喝了。真的是烟酒让他的生命缩短几年。当然,他也能完成了人生的使命,两个儿子都成家立业的任务。
岁月不饶人。他真正有钱的时候,是他六十岁开始,领取了养老金的生活岁月,每月的老年工资卡上,可以看到了一笔不少的数字,加上我的姑姑一笔养老金,每月有三千多元,可是,他说身体不行了,有钱也不能喝酒不能吸烟。已经对生活失去了信心,这二样不能碰,一个男人的尊严与价值就都没有了。
农村拆迁后,他住到了新的小区里,每天捧着一只不锈钢茶杯,在老年人的活动室里,开心说说笑笑。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现在的政策,是最好的,老人不干活儿,也能领取工资。想当年每天干累活,也不过那么一点儿工钱。他又说了,一句话,可惜,我们已经快入土的人了。
姑父有最小的妹妹,从小是他带大的,嫁了一个村上隔河的胡家,妹婿以前在一家外资企业工作,一时头脑发热,与企业一些人联手盗窃物资,后坐牢几年。那年回家时,很多人都去劝姑父,看望一下妹婿,见个照面。也包括我们家人,都劝姑父去。他说,这不是当兵回家,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没有啥好看望,他就是不想去见妹婿,说是为顾家抹了黑。
住在小区里没有几年,身体一直在退支。他已经是75岁的高龄,出门也怕了。那次,姐姐家是搬了新房子,请了一些亲戚朋友,去吃乔迁酒,请姑也去。姑不想去吃,我只好开了汽车去接他,他还是那样的挺腰板背的人,不过走路不是那样的风生火起的劲儿,当他坐到我的车子上时,我感觉姑有点不对劲,二只脚却移动到车内,非常吃力,迈不出力量,很久才放到车内,当我开到姐家时,他说这个地方在哪里,我说是一个镇上的地方,他说,这个地方,我从来没到过,很陌生。可想而知,我的姑一直是居在家中的人。这个美好的世界风光,他没有看到多少。不像我坐了多次飞机,姑只有做力气活的命,没有享受美好风光生活的命。
后来,姑父医院住了不到十天,回家后,没几天就悄然离世。姑的老娘哭着,想等着姑父送终的。却先到天堂里等着母亲去了
,在我的笔下,经历多少风雨人生路。苦尽甘来,只有他知。

作者简介:程白弟,男,19637月生,高中文化。从事新闻工作13年,地方志编纂8年,江苏苏州昆山市千灯镇文联工作。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散文学会会员。2013年出版散文集《古韵风霜话千灯》。作品散见于当地的《苏州日报》《姑苏晚报》《城市商报》。江苏《繁荣》《名镇世界》《连云港文学》《翠苑》,上海《文学报》《故事会》,山西《黄河之声》,山东《家乡》《齐鲁文学》,湖南《作家园地》,《人民日报》美洲海外版等。

责任编辑:丁
发稿编辑: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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