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81 期〓 文|青城浪子 编辑|王成海 前文链接,点开即看: 伙房也格外用心,虽然食材有限,但也七拼八凑依样画葫芦做了几道塞北地区的传统菜肴来丰富这隆重的年宴。 “现如今的条件,远比刚进山那时强了不止多少倍了?想当年,少盐没酱的……唉,一言难尽呐!”大厨是最后一个落座的,他一边感慨着,一边拖过个马扎子挤坐在末席的位置。 小寡妇蔡英不失时机地站起身,绕着圈为大家伙都斟满了酒。众头领听从林爷的提议,共同敬了掌勺的一杯,一时间把大厨激动的热泪盈眶频频颔首致谢。 酒过三巡,蔡英红着脸扭着腰身吟唱了一段正宗的柳琴小戏,林玉儿也敲着瓷碟和了节拍,宴会很快进入高潮,气氛热烈非比寻常。 在桃花岭小涧沟,王五格儿悉心照料着受过皮肉刑责的丈夫何三以及年迈的公婆。 年夜饭是大哥大嫂给张落好的,打发小石头和灵芝见样给端过来一些。有清蒸鹿腿肉、沙鸡炖山蘑,主食是包了馅的黍米面油炸糕,都还冒着热气呢。 叶子特意给何三用接骨草和防风根子煮了一些鹌鹑肉,据说是对跌打损伤有很好的滋补作用。 ……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每一个日升月落都将带走一些不易察觉的、岁月剥离下的碎屑,又或迎来一些新的萌动、新的绽放、新的希望! 江湖上人称“三大人”的土匪头目赵春禄这两年也不再打打杀杀,似乎突然间立地成佛了 。他委派手下悍将陈老六在林木茂密的岱青山西沟里买下七八十亩土地,又在山坳隐蔽处盖了十几间窝棚马厩,围了石墙砌了大门垛子,再用椽杆制作两扇栅栏门,门口委派个青壮值守,俨然一处山寨的模样。 五、七个弟兄早出晚归牧羊放马,又有十几位汉子带领长工们开荒引水春种秋收,嘿!好一处与世隔绝的稼穑景致! 其实,他哪里是在营务庄稼?只在田亩的四周围种了一圈玉米或者是葵花作掩饰,里面却全是大片大片的罂粟。 赵春禄也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打听到棒儿手高七子命丧黄泉,抢上山的压寨夫人还没过门,又被乖乖送回了娘家。 “哼,都是些刀头舐血的游魂野鬼们,谁也保不住明天早上还能不能把鞋头子趿拉到脚上?这样吧,找个能说上话的人给从中打问一下,咱这三十过半快四十岁的人啦,也比划两天人过的日子,不枉来世一遭。据听说这女子不一般,茶饭利索人也俊俏的很……” 陈老六七拐八拐从隆盛庄找到一门八杆子打不着的远亲,把三大人的意思添油加醋告诉了一番,留下一帽壳子洋钱。那亲戚就托了媒人,把银元堆到了杨焕娣母亲的炕头上。 正月十九上午,撕心裂肺的唢呐声引领着一架披红挂绿的骡驮轿子,就把焕娣娶到了隆盛庄东头一处干净整齐的小院子。 这一年,杨焕娣二十四岁,距离被掳掠到小南洼土匪窝的那个冬天,已经过去五年多了。这五年的时间,焕娣一家子着实沉闷异常,就连七亲六友都感觉不到先前的热情劲儿了。 头一两年,也有上门提亲的,男方不是超龄的老光棍就是身体有些残疾,甚至还有人给介绍过脑瓜子不大灵光的。焕娣爹纯粹闷葫芦一个,不吱声不言语就是一锅接着一锅抽旱烟,把里外两个屋子都薰得烟篷雾罩。不抽烟的时候就蹲在炕沿底下长吁短叹。 焕娣妈对着那些个好心的媒人一股劲儿地强调:只要闺女不然意我就养她一辈子,谁再给咱介绍这些歪七扭八的打不进人数儿里的圪渣子我就咒他祖宗八代…… 接下来足有二年多了,走亲访友的农闲季节,杨焕娣家别说媒人啦,就是偶尔说起这个话题连个搭茬子接话头的也再没有过。焕娣倒是一脸不在乎,继续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上炕裁缝下地厨工”的闺房生活。 收揽着炕头上这一大堆白花花的银钱时,焕娣妈听介绍人说男方是个正经庄户人,就是因为爹妈去世早,跟前也没有个亲戚朋友给用心张落婚事,一来二去就打了光棍……按说哇人也长得挺精神,近几年手头也攒下不少钱财,就是年龄大了一些…… 提亲的简直是三寸不烂之舌两行伶牙俐齿,只把个土匪头儿吹捧成“知书达礼貌若潘安”的绝世英才。 “不碍事的,年龄大一点还懂得疼人哩。”焕娣妈仰起头眼巴巴地征询女儿的意思。“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只要爹妈认可,我……没意见。”杨焕娣瞟了一眼喜滋滋的母亲,嘴角向下一撇,轻轻地“哼”了一声。 三大人赵春禄也很讲究,娶亲之前,光“离娘肉”就是半扇子大肥猪外加两只白条整囫囵羊肉,彩礼钱又封了一百八十块现大洋,至于其他桃酥点心礼盒子,更是样样齐全成双成对该有的都有。临到做嫁衣的时候,焕娣妈扣扣索索数出一些铜元准备买几尺便宜的印花土布,却被老头子低声骂了一句:一帽壳儿洋钱你不舍得花?咱闺女风风光光坐一次花轿你也不怕落个后悔? “嫁过去也不愁做一两身好衣裳哇?赵春禄那么有钱!”“一码归一码,咱是咱的。”焕娣爹面显愠色。 焕娣妈鼓捣着钱袋子还想辩解,猛不防被老头子伸进手抓了四五枚出来,回头递给正在灶台烧火的女儿:“你自己去置买齐全了,紧好的挑”。“用不了这么多。”焕娣虽然接了钱,但是手掌一直是摊开的,她仰起脸朝母亲看了看。“就是就是,哪还用了这么多?都够买一头骡驹的了……”当妈的嘴上虽然说,右手也不由得向前擩了擩,但最终还是没有再抢回去。只是把钱袋子上的扎口绳绕了两三圈又仔细地勒紧了,塞在大揭柜的最底层,再把铜锁锁好。“给你爹置上二斤烟叶子吧,要那种好一点的。”焕娣妈一边嘱托女儿,一边把钥匙拴在腰胯间一条暗红色的裤带上。“我给爹妈都做身新衣服,到那一天都换上,全家喜庆喜庆。” 杨焕娣眼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噙满了热泪。 诗曰: 谁说养女一场空, 随风而远滚沙蓬? 尽孝床前知冷暖, 放手才知牵手恩! …… 刚开春没多久,拐玉柱刺杀了左大头! 事情原是这样的。 一天早上,张玉柱赶着羊群刚要走出村口,张有福老婆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最不应该说出口的话:“哼!瘸着一条腿白瞎了那辛苦,养了两年的羊喂了棒儿手……” 本来有福老婆是心疼自己的两只大羯羊被土匪抢了,一直也咽不下这口气,发发牢骚,话音也不咋高,可还是让走在下风口的玉柱听到了。 隔一天大早,玉柱把羊群丢给张满仓,随意编了个理由就离开了张家湾。 早在正月间,玉柱已经从邻村的货郎那里打听到去岱青山的方向和路程,也弄清楚这几个赖小子经常落脚小南洼的具体情况。 按说抢羊的事情也已经过去了,柳先生答应等秋后赔付些钱粮。但是玉柱一直心存芥蒂,现又被全喜妈重新提起,一股无名怒火就“腾”地顶满了胸腑之间。 别看玉柱腿瘸,可走起路来一点儿也不显慢,天黑之前刚好赶到小南洼村口。 装扮成过路人的张双喜敲开一个光棍老汉的房门,简单地交谈过几句话以后,一摞铜钱奉上,吃住就算一并安顿妥当了。 闲聊中,话里话外套出了左大头他们的住处。 玉柱:这世道不太平,赶路程也不敢贪黑,今晚就给大爷添麻烦了。 老汉:这有啥麻烦的了?你是花了钱的。再说了,天黑路偏,赖小子们明叼暗抢,尽是欺负单人匹马的老实疙蛋了,遇上硬茬子他们也认怯了,谁也不愣哇?。 玉柱:以前山上那几个赖小子现在回村里住的不啦? 老汉:咋啦不回来?山上冷清清的,听说吃水也不方便。我见他们半后晌还在了,喝完烧酒抽洋烟,抽罢洋烟就耍钱,吵吵嚷嚷搅扰的四邻不安。 玉柱:唉,莫非官府也不管一管? 老汉:官兵也来过,大马长枪的挺威风。嘿,就是没打照面儿,连毛也没见着,放了两枪就都撤的远远的了。 玉柱:官兵们先撤了? 老汉:没堵着赖小子,那还不撤?
哦,对了,还有腌萝卜。 老汉从覆有白醭的菜缸里捞出根青萝卜,胡乱切了几刀,薄厚也不均匀,倒是又咸又酸。 饭后,约摸闲聊了两袋烟的功夫,玉柱再喝了一大碗热水,把背囊当作枕头,也不脱衣服,拽了张被褥盖住肚腹,就早早躺下了。 羊羔皮缝制的背囊中塞了几块干馍,还有绳索、火镰和一把刃口非常锋利的宰羊刀。 半夜,张玉柱被尿憋醒,听得那光棍老大爷鼾声依旧,他悄没声地爬将起来,腋下夹好行囊,蹑手蹑脚地潜出房门…… 下弦月隐在一抹不太浓重的云层后面,那云朵之间的缝隙就透着朦胧的清光,忽明忽暗且层层叠叠影影绰绰。 几十处麻石垒砌的院子被一片原生态的树林间隔开来。那树木也绝大多数是些塞北特有的黑杨和青榆,刚到发芽泛青的季节,尚未呈现郁郁生机。 依旧萧条的枝桠顶端突兀着几个粗制滥造的老鸹窝。寂静的乱石中偶尔闪过一两只黄鼬或山狸的身影,越发显得阴森可怕。 但见: 虬枝彷徨如鬼怪, 枯藤愁怅似狐妖, 风吹败叶诉旧怨, 月照裸根泣新仇。 张玉柱就是有天大的胆魄,摸过这片黑魆魆的林地时,后背心也一阵一阵地发紧! 村子最东边有一处院子,半夜三更还亮着灯。不用问,肯定是土匪窝子! 玉柱没费多少周折便溜到了左大头的窗台下,竖起耳朵仔细辨听屋内的动静。 已经是窟窿眼窍的窗户纸上映射着模糊不清的人影偶尔晃荡,时不时还发生一些吵闹。 几个人围坐在一处仍在赌钱。直等了大半个时辰,就听到有人骂骂咧咧:“不玩了不玩了,钱兜子都输了个底儿朝天,还玩?”另一个声音:“掌柜的,你这两天手气不行吧?要不就去尿上一泡冲一冲晦气?”“二豁牙你等的,老子明天再收拾你。” 门“吱”的一声开了,有人走了出来。屋里还是刚才被唤作二豁牙的那个声音:“掌柜的,明天就明天,今儿实在是太迟了,我也想睡了。”说完就响起一个长长的哈欠声。那跨出屋门急急走到院墙边撒尿的,正是匪首左大头,口里还在喋喋不休:“妈的,手气太背,招谁惹谁了这是?” 一直等他转过身来返回屋门的时候,玉柱才从后边把明晃晃的屠刀横在他的咽喉前。 左大头先是下意识的一惊:“啊!……”紧接着就是玉柱的低声断喝:“你,最好老实点。”“好汉饶命。”左大头也是见过生死的人,还不至于吓得瑟瑟发抖。“先回屋里。”玉柱命令到。 这时,一个意外情况出现了。 赌钱的场子已经散了,四五个赖小子喝水的喝水,抽烟的抽烟。还有个小厮拿个笤帚在打扫杂乱的炕毡。 二豁牙半蹲在地上穿鞋,也准备出院解手。 一仰脸看见走进屋里的左大头被一个陌生人用刀子挟持着,惊愕的同时就抡起火铲子照着玉柱就劈了过来。 玉柱却稳如泰山不躲不闪,任凭那锻铁的火铲砍在当头顶,虽然有棉帽子挡着,也给砸得眼冒金星、两耳嗡嗡作响。 “不要……”没等左大头再喊出一个字,张双喜手腕子使劲一勒,血污就喷了二豁牙满脸。 “想要命的都给我跪下!”双喜瞪着双眼吼道。 左大头再没哼一声,甚至都没机会挣扎,就从玉柱的身前一头栽在二豁牙的脚下,好像一截木头桩子发出沉闷的声音。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下子把在场的人都吓够呛,有如被孙猴子的“定身法”定住一样。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二豁牙,他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血泊中,“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哇……” 张玉柱右手执刀,抬起左手揉了揉当头顶,忍住疼痛问了一句:“都是哪几个王八蛋抢了我的羊?” 赖小子们这才想了起来,站在眼前的汉子原来就是那个身手敏捷的拐腿子羊倌。 屋内又是鸦雀无声,连空气都快凝固了。 许久,二豁牙脖子一梗:“我是新来的,我可没抢过你的羊。再说啦,领头的已经死了,一条人命还抵不了几只羊?冤有头,债有主,你就别再为难我等,弟兄们以后全听好汉的召唤就是……” “是是是,我们以后就听你的,如有二心天打雷劈……”那些赖小子们连忙对着玉柱下跪求饶诅咒发誓,磕头好像鸡啄米。 玉柱此时也明白自己犯了大事了,他故作镇静地抬脚踢了踢左大头的尸身:“他杀人越货,早就该死了。我不灭他自有人灭。只是你们几个跟上他也做了不少坏事,等我报了官府,你们一齐进大牢吧!” “好汉爷,千万不能报官,你就饶了我们吧!”土匪们连哭腔都带出来了。 玉柱扫了一眼这些个赖小子们,心下琢磨:虽然说左大头罪有应得,可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即便官府不追究,他的家人也不会善罢甘休的,不如先脱了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作计较。 于是就用刀尖指着二豁牙命令道:天亮以前,把死人拖出去找个犄角旮旯埋了,这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哩,还有几个恶煞野鬼需要我去超度他们,这里就交给你们了,希望你们好自为之,我过两天再过来”。 说完,倒拎了屠刀,跨出房门,就在清冷的月色中昂首离去了。 叹曰: 不畏饥寒不惧疼, 最怕世道不公平。 开弓难有回头箭, 自此天涯一漂萍。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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