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韶关回杭州的火车上遇到一位阿姨，约莫五十多岁，卷发，国字脸，皮肤白皙，穿着深紫色的外套，我主动和她打招呼，她应声，我们开始聊天。
带着孩子，话题便从孩子展开，阿姨有两个孙女，她儿子儿媳做生意，忙不过来，只得请她帮忙带，带到孩子读书的年纪，她便闲下来，跟着女儿一起生活。我认同阿姨的说法，娇气的孩子难以忍受挫折，扛击打能力弱，这与家长的培养方式脱不开联系。我很好奇阿姨对孩子如何培养，又如何做到眼前看似“闲情逸致”一般的淡然？很多这个年龄段的女性身上流露一股苦大仇深的郁结于心、愁眉苦脸。阿姨眼角安然，举手投足一幅从容姿态。聊天的那段时光，她很少笑，也没有那种开怀激昂感染人的情感流淌，而我相信，人在陌生的空间与陌生人面前的状态最是自然。我才得知阿姨十几年前就离婚了。原因归结于男方。假使他改过自新，她也能原谅，毕竟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她都看重。他好像感觉这种事很光荣似的，并不在意她的感受，再加上家里有生意，生意上的所有事全部她来过问，里里外外，每年用得上他就是年底开好单子，交给他去收账，惹得那些供应商纷纷调侃：“你这个老板当得不要太潇洒哦，拿着对账单，轻轻松松钱就到兜里了，哈哈哈哈……”家里用得着他的时候，都不见人影，时间长了，两个人与一个人没什么两样。灯坏了自己安装，电器坏了自己修，生意也是走南闯北自己做。女儿劝她：“妈，你这婚姻过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女儿一句话她仿佛如梦初醒，拖了三个月，离了。离婚之后，她没有再找。逢年过节的场合与前夫相遇，他当着儿子的面，油嘴滑舌笑嘻嘻开起玩笑：“你看，你妈妈心里还惦记着我呢，这么多年还在等我。”我们聊天时，她女儿过来，年龄看着与我相似，扎着中马尾，齐刘海，处事老练，有条不紊，颇为冷静。感情的事，女儿倒从不劝她，不过女儿至今也没结婚。对女儿找对象这件事，她明里暗里都表示过，女儿仿佛不为所动，时间一久，她也不好说太多。同为母亲，我理解做母亲的顾虑，一方面想让孩子以后有好归宿，获得世俗里的幸福；另一方面因为自己过去的婚姻，多少对孩子产生影响，而产生的愧疚。只有母亲才会懂得母亲，因为“母亲”意味着温度，忍让，付出，成全，宽容，因此产生力量感，充实感，做了母亲，却将孩子全然抛下，纯粹追求自我是另一种自私。她不能如此自私，所以，即使离婚，也带着孩子。但离完婚也不认为这是机会，不是为了纯粹摆脱前夫从此跟着别的男人过上“好日子”的时来运转,咸鱼翻身。她想通了，找个年龄比自己大的，以后要照顾人家，你愿意免费照顾人家吗？肯定不愿意，那你就是别人眼里的“图钱”；要是要个比自己小的“小年轻”，人家年轻就是优势，等你七老八十，风华不再，人家还愿意要吗？再说，人家是图你有钱还是图你色，论美色，总比有你更漂亮，更鲜嫩的姑娘；钱，现在倒是有一点，但女儿没结婚，将来还要给她点嫁妆。至于儿子，家里的生意已经转手给他，由他经营，她现在跟着女儿一起生活，女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精明强干，会赚钱，全国各地出差，年轻时她也走南闯北，喜欢跟女儿在一起，一来有亲情，二来可以饱览祖国大好河山。我没有试图安慰阿姨，经过人生的大起大落，阿姨或许不需要任何同情与安慰，于是跟她谈起女歌唱家李娜，九十年代唱《青藏高原》火遍大江南北，获奖无数，后来经过两段不如意的感情，远离尘世，削发为尼，遁入空门，选择一条与众不同的路。路虽不同，风景也不一样，最终都通向内心的平静，圆融，通达，祥和，而非二元对立的思想，即，拥有感情的女性皆为俗物，试图剥离自己傲然于世才彰显不同。从这个角度看，俗挺好的，“大俗即大雅，至简达至真”。阿姨下车的站点即将到达，她在女儿的陪伴下走入茫茫人海，我们没有正式道别，“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短暂的一程，因她的相伴与分享而让我觉得，生命很丰富，她很伟大，做母亲才有的伟大与成全，付出与牺牲，与它们相比，我更希望她多笑一笑，发自内心的那种笑。这是一个母亲对另一个母亲，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怜惜与祝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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