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期刊奖百种重点期刊 河南省一级期刊 秦岭物语 湛社琴 下了高速,开车不到三分钟,小艺就到了老家。看着秦岭山下的家乡,看见现代化的拱桥、猪舍、羊圈,养老中心。感慨之余,儿时的经历,如电影一样,出现在眼前。 (天台山下的沙村,春夏秋三季,满河道开满银莲花。开得太多太普通,人们就叫她野棉花。也许是巧合,小艺的奶奶是从山外嫁到沙村的,她名字叫银莲花。小艺喜欢满河道的银莲花,更喜欢吃奶奶用银莲花花包擀的面,烙的饼。吃起来筋道,带着淡淡的香味儿。)天刚蒙蒙亮,被尿憋醒的小艺,爬出被窝,跳下炕,急匆匆向门外跑去,跑到大门口,撞上奶奶银莲花后背,两人差点趴下。没等银莲花开口,小艺已经冲向厕所。大门门槛很长,银莲花坐在边上,她旁边还能坐六七个人。只是小艺瞌睡马迹的,没看路。没等银莲花开腔,小艺一溜烟钻进厕所,晚一步会尿裤子。“崽娃子,这么冒失。”银莲花拍拍手上的土,慢腾腾地说着,去捡铜镜、银梳子。捡到手,费了老鼻子的劲,也没起来。她的锥形脚实在太小,最多三寸。小艺办完事回来,见银莲花还没起来,将她搀扶到门槛上,坐好。小艺有个绰号,干公鸡,是妈妈给他起的,他太瘦,又爱和别的小孩子打架,弄得满身伤。妈妈叫他干公鸡,好斗的干公鸡。爸爸跟着妈妈叫。外边的人也跟着他们叫,只有银莲花叫他小艺。银梳子在微微的晨光中,晃动着。小艺的目光在银梳子和银色的长发间,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移动着,长发如波浪顺滑地垂着。银莲花的脸看不见,一双白皙的手挽着落地银发,一次次编成小辫子,许多个小辫成型后,用簪子将它们固定在头顶和后脑勺,似一朵银色莲花。盘完头,银莲花扒着门框站起来,颤巍巍地走进卧室。在满襟内衣上,套了件碎花满襟夹衣,扛着铁锹出门,去上工。银莲花要到坝上,和大伙儿一起加固河堤。她出门必须要早。银莲花迈着碎步,一左一右地扭动着身子。那把铁锹在肩膀,晃来晃去的,别扭滑稽。像唱大戏的小丑,她费力地走着。小艺要来铁锹,一溜烟跑到堤坝上。堤坝两边开满了银莲花,像花的世界。小艺将铁锹放到银莲花承包的片区,往回跑。在路上碰到银莲花时,她还没走完一半路。一大批扛着铁锹、洋镐和铁锨的人,走近银莲花。他们嬉笑着,开玩笑:“银莲花,你又磨洋工呢。这么磨叽,又迟到了。快点啊,别演戏啦。”一阵热闹的大笑声,在千台山下的沙村回荡。这声音漫过银莲花,将她远远甩在了后面。银莲花没有搭腔,加快了步子。她像秦腔剧里的丑婆子,大幅度晃动着身子,左右摇摆,上下起伏。一颠一颠的。远看,像一朵银色的莲花,在路上移动。不久,她发出了微微的喘息声,汗水爬满额头。“银莲花,磨洋工,眨巴眼,银莲花,眨巴眼,穿着大襟花衣裳,坝上活儿后边落。”几个十几岁的半大男孩,喊着笑着,学着银莲花的样子,跟在她后面,扭动着。开心得大笑。他们也都扛着劳动工具。“不许笑我奶奶,”小艺对几个高出他一头的男生大喊。“就说,就说。干公鸡,看你能把我怎么样!干公鸡,来呀,来打我呀。来呀!银莲花,磨洋工,银莲花挖墙脚。银莲花磨洋工。扶着墙角,磨洋工。”男孩子的声音更响。 小艺瞪着他们,一个高个胖男孩,推了小艺一把。“干公鸡,谁让你瞪我!”小艺不服气地还击着。两个人扭打在了一起。瘦弱的小艺很快被压在了身下。一阵打斗后,小艺流鼻血了。其他孩子一见,跑开啦。那男孩也跟着大伙跑向工地。这场面幸好银莲花没看见,她已经转弯。月亮升起来。满院子洒满了银光。银莲花一扭一拐地回院子。颤巍巍地端起粗碗里的热水,双手捧着,费力地坐在门槛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一弯月儿跌进她的水碗里,亮亮的。她小口小口地喝着热水。就着小艺拿给她的苞谷面窝窝头,啃着。一束束浸着月光的水,流进白莲花嘴里。小艺看呆啦。他发烧的时候,银莲花也是用一碗温水漱完口,用嘴吮吸他的印堂穴。吮吸出一些黑灰色液体,吐在地上。“真麻,真苦,崽娃子,你受寒啦,我将寒气吸出来,你就好啦。”吮吸几次,那液体不再麻和苦。银莲花给他掖好被子,走开。小艺的头,不疼啦。小艺被蜜蜂蜇了,中毒后,浑身长满疹子,发烧起不了床。银莲花在他的指尖或肋骨附近的穴位,放血。将污血挤出,他就好啦。“小艺,小艺,你一个娃娃伙,有啥心思,还发呆呢。来,扶奶奶起来”。烧在炉子上的水冒着热气,洗脸洗发。洗完后,银莲花又坐在门槛上,她的长发披散下来,湿湿的。她等着头发干。不远处的河滩,银莲花默默地开满两岸,旺旺的。几对年轻情侣,在月光下,坐在银莲花丛里,谈天说地。(银莲花喜欢看书,有时候在劳动休息的时候,也看。她在《古希腊神话》里,看到了银莲花的花语。银莲花是由花神芙洛拉的嫉妒变来的。嫉妒阿莲莫莲和风神瑞比修斯恋情的芙洛拉,把阿莲莫莲变成了银莲花。另说,美神阿佛洛狄忒爱恋的美少年阿多尼斯,狩猎时被野兽所杀,从他胸口中流出的鲜血,变成了银莲花。银莲花,一种凄凉而寂寞的花。听着远处的笑声,银莲花想起神话故事里的银莲花,笑啦。)一连下了几场大雪,冰雪封山。麦苗盖上了厚厚一层棉被,羊圈顶棚上落了一厚层雪。世子每天爬上顶棚,扫完雪,加些干草,用木棒压紧。给羊御寒。小艺不停地将散落的干草,拾在一起。三九天,铡碎的麦草,拌上麦麸子和食盐,煮熟后,倒进石槽。喊一嗓子:“哦了了 喔聊聊。”羊拥挤着跑出来,吧唧吧唧地吃着,发出欢快的哼哼声。小艺拿着几片菜叶子,小白小白地叫着。小白羊摇着尾巴,吃得津津有味。 睡觉前,世子检查完羊圈围墙,用大木棒顶牢羊圈门,用石头把圈墙加高一些。确认没问题,进屋睡觉。半夜,“咩咩咩”的惨叫声把世子惊醒。他抓起炕边的棉袄披上,提着棒子冲进羊圈,“打,打狼,打!”“咚——,咚——”震耳的打击声,闷闷地在寒夜回荡。 手起棒落,野狼一个箭步冲向围栏,踏着狈的脊背,跳出被它们弄开的豁口,跑啦。狈随其后,蹦上豁口,和狼一前一后,冲到斜坡上。借着雪光和月光,狼和狈爬墙的场景,世子看得清楚。小艺看着都害怕。世子的大呵声引来一阵狗叫。可没有哪只狗敢追狼群。前些天,几只追狼群的狗被咬伤咬死后,狗们就只蹲在家门口叫几声,壮声势。银莲花拿着一根火棍,提着马灯,小艺抱着世子的棉裤和棉鞋走进羊圈。世子指着坡上那十几盏绿灯,大喊着:“打,打狼、打。”“打,打。”小艺小声喊着,声音有点颤。是被狼吃小孩的故事吓得。银莲花将小艺拉到身后,说:“崽娃子,别怕,有奶奶呢。”“嗷——,嗷——,嗷——,打狼——”世子喊着。野狼不肯走开。银莲花把马灯挂在墙上,拿来手电,用电光照着狼群,狼渐渐散开。世子堵好狼和狈弄坏的豁口,进屋。脸、手和脚还没烤热,母羊更加凄惨的叫声传来。世子赤脚冲进羊圈,几棒都落在那头正咬住母羊脖子的狼腰上。“打我铁脑壳,别打我豆腐腰”这是民间流传的打狼俗语。不远处,几只野狼望着世子,貌似在商议。银莲花提着火盆扶着墙进羊圈。看见火光,远处的野狼发出,“呜——,
呜—— ”的长啸声。“呜呜—,呜呜—”“汪汪、汪汪” 狼和狗的嚎叫声混杂着,在夜里回荡。小艺躲在银莲花身后,看见山坡上两头狼伸长脖子,仰望天空嚎叫。“别怕,崽娃子,坡上的狼是放哨的,发出撤离信号了。天亮时分,炭火的烈焰像小太阳,在狼的眼睛里被放大。火焰对狼有震慑力的。”先前的豁口被磊的牢不可摧,野狼从另一边弄出更大的豁口。沙村退耕还林后,野狼多起来。羊圈里的血腥味很浓。母羊脖子上,流着血。世子用条布缠住伤口,牵着它进家。小白羊跟在后面,索索发抖。银莲花看着温顺的母羊,母羊看着她,眼神温柔。包扎完,母羊留在了家里。天渐渐有了亮色。世子搓搓僵硬的手,跺跺脚。给母羊点了一盆炭火。小艺不停打哈欠。银莲花帮他擦擦眼泪,领他上炕睡觉。大门的销子还没插,另一只母羊更惨烈的叫声传来。世子提着棒子,冲进羊圈。几只身形高大的野狼,咬着母羊往外抬。银莲花提着火盆,火盆里的竹子噼噼啪啪爆声,吓得野狼蹿上墙,逃啦。母羊脖子冒着血,它泪流满面。世子将它抱回家。小艺吓得哆嗦着。银莲花拉着小艺的手说:“别怕,崽娃子,奶奶在,不会出事。” 银莲花往面糊糊里加上消炎粉,世子掰开母羊的嘴,一勺勺地喂。面糊糊顺着母羊的嘴流出来。母羊脖子里的纱布被血染红了。母羊偏着头,不吃。三天了,小白羊趴在母羊身下,吮吸着干瘪的奶头。世子看不下去啦。让邻居帮忙压住母羊,让它仰躺着,撬开嘴巴,用一小勺灌。银莲花将浸药的符箓在母羊身上绕几圈,化成灰拌入面糊糊里。叽里呱啦念叨,“老白,看看你娃。它需要你。吃,张嘴阿。”十天啦,母羊还躺着。大家以为它不行啦。准备给它痛快时,它慢慢站起来,喝面糊糊。小艺拿着青菜,在它面前晃悠。它不出声。那天起,小艺跟村里的一个哑巴一样不说话啦。甚至发出羊的叫声:咩咩。世子一早要上山,小艺讨好地说:“爷爷,你带上我,我给你拿烟锅。”世子说:“山上不能抽烟。你在家里好好听奶奶的话,爷爷回来给你带个好玩的。”世子翻过一座山头,准备挖猪苓时,听见猪的叫声。他巡着声音走了几百米,见一头大肚子野猪躺在深坑里,被一张结实的网罩着,后脚被铁夹夹着。世子看着那野猪,揉了一下眼睛。见那野猪直直地望着他,他自语:“这是一头母猪啊,肚子里怀着一窝猪娃娃。造孽。”“唠唠唠,唠唠唠,别怕别怕,我放你出来。”世子一边给野猪说话,一边从绑腿上抽出尖刀,割开陷阱上方的网罩。阳光透过繁密的树枝,射到地上,投下斑驳的图案。小鸟从这头飞到那头来回飞,有的还隐于树丛间,唱着歌。世子捋捋胡须,看到不远处的藤条,砍下几根。把藤条一头固定在大树干上,拽着另一头下到陷阱里。他唠唠唠叫着,野猪哼哼着。世子小心地把野猪脚上的夹子撬开。他一边撬一边唠唠唠叫着示好,怕野猪拱他。一时间,世子觉得自己像是落进陷阱里的野猪,出了身冷汗。他抓着藤条爬出坑,拍拍腿上的土,抹抹额头的汗。见野猪走远,他吃了几口干粮,开始挖猪苓。这窝猪苓装了满满一大麻袋,取出几疙瘩装进衣裤口袋里,把剩下的拖到野猪躺过的坑边,推下去。甩甩手,拍拍身上的土,扛着镢头下山。鸟儿叫着,蝉鸣阵阵。斜阳给层层林涛染上了金色,世子自言自语:“这些猪苓和野猪的价格差不多,应该不会有麻达。”小艺兴奋地问:“爷爷,野猪和咱们圈里的猪一样吗?也哼哼叫?”“哼哼哼”小艺叫着笑着,已经把银莲花剥好的两根葱插进鼻孔,对着银莲花的胳膊一晃一晃的。银莲花和世子大笑着。半年后,世子在山上挖秦艽时下雨啦。他到大树下避雨。两只野猪娃娃追着玩。一只猪娃跑到世子跟前,舔他的脚,蹭蹭他的腿。世子见猪娃身上有条状花纹,蹄子黑黑的,很可爱。可猪娃身上湿湿的。他把猪娃抱起来,用外衣给它擦了擦雨水。放下去,猪娃不跑,顽皮地拱拱他的脚。雨停啦,世子下山。猪娃跟着他。世子让它回去。猪娃哼哼哼地摇着头。世子着实喜欢,就抱着它说:“小黑,你确定要跟我回家吗?”一阵树叶的清香飘入世子的鼻中,小黑“哼哼哼”答应着。回到家,看见猪娃,小艺问:“爷爷,猪娃娃是不是你救的那头野猪的娃娃?它妈妈会不会找它?”银莲花用羊奶和粗粮粥喂猪娃时,说:“小艺,你给猪娃娃起个名字”。“小黑小花,嗯,叫小黑。小黑。”小艺笑着叫着。世子和银莲花笑啦。世子说不叫它小黑该叫老黑啦,猪娃中最欢实的那头叫小黑。小艺答应着,好奇地看着猪娃娃挤在一起吃奶。小黑尖而小的耳朵,紧贴着耳背,嘴尖而长,头部和腹部较小,脚高而细,尾巴短短的,行动敏捷,牙齿尖锐。小黑长得和老黑一样高了。它们没得过病。村里的人知道后,来买世子家的猪,这些人中还有人打过猪。那个放猎猪架的人看出小黑像野猪,而且这个猪的肉的味道也特别好,还筋道。大家觉得这个猪品种好,不生病,猪肉的味道也特别。很想买猪,就在猪还没有产仔的时候,来预订。“给我一只,给我两只,”这样预先都定好啦。沙村的猪苗是在畜牧粮种站统一购买的。可村里人都替他瞒着。整个村庄的猪都跟别的村庄不一样。早上,小艺还在睡觉,世子给他盖好被子,出了门。世子循着雪地上的血印,走到猪圈侧门。从门缝看进去,老黑在圈里跑圈圈。“唠唠唠”他叫着,老黑放慢了脚步。打开门,猪舍门口的血已凝固。世子走过去,见猪娃娃缩在猪舍一角。松了口气。银莲花端着一盆子猪食进圈,见老黑不太对劲,它双眼发红,脑袋摇来摇的,很烦躁。又见那么多红艳艳的血,她的身子不受控地颤抖着。“别担心,猪都在。”世子大步走过去,接过银猪食,倒进石槽里。“唠唠唠”叫着,用他惯有的口气,安抚老黑。老黑守在猪舍门口,没动。世子发现它身上有伤。猪舍栅栏上有血迹、狼毛和猪毛。猪舍的栅栏弯了。透过栅栏,猪娃娃缩在里边,索索发抖。世子说:“猪娃好着呢,你别过去,地滑。”他把她搀扶到台阶上。她说:“夜里,兴许有几双野狼正盯着它们,搬动栏杆。”世子说:“怪不得夜里你摇醒我,说猪叫。我提着马灯到圈里,见老黑在猪舍门口站着,没看见啥异常。也许光线不好,没看清。”银莲花把他拉在身后,说:“崽娃子,你不要到老黑跟前去,它现在不高兴。当了妈后,每晚睡在猪舍门口,守护它的娃呢。”小艺看着老黑,不敢往前去。世子说,从雪上的脚印看,一只狼在那边吸引猪娃,其他几只发起进攻:猛抓猪舍的栅栏。栅栏结实,没弄开。一头狼想跨过猪舍门槛,进入里边,被老黑拱伤撵走了。世子将他猜测的脚印,指给他们看。“唠唠唠”银莲花和小艺叫着。听见熟悉的声音,老黑不再走圈圈。躺在雪地上,打了几个滚后,慢腾腾地爬起来,哼哼着,不情愿离开猪舍门口。“唠唠唠—— ,唠唠唠——,”银莲花用铲子习惯性地敲着石槽,一遍遍呼唤猪们。猪娃娃低哼着,跑到猪舍门口,探头探脑。老黑看见猪娃娃,哼了几声,走近石槽,吃了几口,就不吃啦。世子往石槽里添了些热水,用棍子搅匀着,把干食往高处刨,低处有热水。小艺扮个鬼脸,说:“老黑很勇敢。我要让爷爷给它上药。”一溜烟跑进屋。世子接过小艺手里的药瓶,说:“小艺,你看老黑眼睛不像先前,双眼充血。这样就不会用坦克式冲锋的办法,攻击敌人了。”小艺站在银莲花身边,看着世子上药。世子说,老黑头上背上有好几个洞,爪子也伤了。幸好是皮外伤,无大碍。银莲花抓着小艺的手,给他壮胆。老黑个头太高啦,比小艺高。世子上完药,老黑回猪舍,带着猪娃娃出来尿尿。银莲花指着那个阴暗的角落说:“猪妈妈挺讲卫生,早晚和食后,都会带猪娃娃在固定的地方拉屎尿尿。”世子搓着手上的猪食,看着这俩人,说:“你们赶紧回屋讲故事去,外头冷。”世子看着老黑舒服地伸着懒腰,自语:“你已经和陷阱里那头猪一样大啦。”一群猪娃娃哼哼跑出来,抢食吃。世子摸着胡须,看着它们喧闹。小艺跑出来,拿着一幅蜡笔画,说,“爷爷,您看,像不像?”世子把图画和老黑比一比,说:“像,像。你跟谁学会画画的?”早上的太阳犹如一颗大火球,熊熊燃烧着,不断地向大地倾泻着过量的光与热。树叶点点的缝隙间投射下一缕阳光。风过处,树影摇逸着,投下斑斑点点的光点。小艺和小虹坐在桥墩上,一边画画,一边看着天上的云朵儿。橙红色的云朵儿,一大片一大片地流动着。两个娃娃伙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笑着。小虹说这些云像红布,她想叫妈妈莫默把红布扯下来,裁一条红裙子。小虹说:“那云就是我喜欢的红裙子。等我到上学年龄,那些云会变成红裙子,让我穿着上学呢。不像现在只能等哥哥小才放学回来。”两个娃娃伙交换完画画书,分开后,小艺去磨坊找银莲花,小虹继续在桥头看那些一片片扩散开来的彩云。又用蜡笔画着。磨完面,太阳西斜啦,晚霞如火,将村子照得橙红金黄。远远看,火红的桥像彩虹,横跨在河的两岸。小艺拿着摘好的萍儿,跟着银莲花回村。远远看见小虹趴在桥边,身上涂抹了一层金色。小艺跑过去,送给她一把萍儿,说:“小虹,我奶奶说让你别趴在桥边,桥高,小心掉下去。危险呢。赶紧回家吧。”说着又给了小虹几颗萍儿。银莲花看着小虹顶着跟莫默一样的鸡窝头,摇摇头,叹口气。她喊着让小虹赶紧回家。她想把小虹带回家或送回她家。可想到小虹他爸的白眼,放弃了。她不敢。小艺和小虹看着水里的云朵和他们融为一体,高兴地比划着,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小虹指着水里的红云说:“小艺,你看红裙子一样的云落在水里,离我近啦,红裙子,对吧?我一直希望有这么一条红裙子,就这样的。”“哦。你这么喜欢,哪天我到镇上看见这样的红裙子,给你买一条。哈哈。”“不用,不用。我让我妈妈扯这么一块红布,给我裁剪一条就行啦。”小虹指一指天上的霞光,又指着水里的云霞,笑着。银莲花听见两个娃娃伙有趣的对话,大声说:“小虹,你早些回去哦。我得回家做饭啦。”说完银莲花走了,小艺玩了一会儿,也回家啦。小虹看着河水里橙色的云朵,出神。“哥哥小才怎么还不回来?”开学这天,下午报名。小才出门时,妹妹小虹在酣睡。他在炕桌上,放了个馒头,上学去啦。小虹醒来,啃着馒头,在桥上等哥哥。时间久啦,很无聊,趴在桥边,玩着手里的小石子。看到水中的娃娃伙模仿她。她高兴地摸摸脸、捏一捏鼻子,水里的娃娃伙和她的动作一样。小虹笑着对水里的娃娃伙说:“那云像裙子,红红的,是我的裙子。”“那云像裙子,红红的,是我的裙子。”水里的娃娃说。小虹有点郁闷:“明明是我的,怎么会是你的?”小虹想问问小艺,见小艺的背影越来越小。一个红色的大火球发着光,光里有好几条红裙子,来回飘动。那红裙子好像向小虹飘来。小虹困啦,有点迷糊。伸手去摸红裙子。摸不着。她急啦,伸开双臂,踮起脚去摸,还是摸不到。她用力一跳,“咚——,”一声栽到了河里。头碰在一块石头上。 “小虹——, 小虹——,”闻讯赶来的人抱起小虹时,鲜血从她的耳朵和鼻子里流出来。她已经没有了气息。莫默哭得死去活来。 小艺看着莫默,把衣角抓得越来越紧,直到关节痛起来。晚上,小艺睡得很不踏实。小白碰碰他的腿,示意他跟它走。他们一起走到河边,一朵白云飘过来。穿着红裙子的小虹跳着舞。忽然出现了一道彩虹,光线变强,什么也看不清啦。渐渐地橙红的云儿,漫天飞舞着,将天空照得橙亮。穿着红裙子的小虹背着书包,从橙色的云朵里走出来。咯咯笑着,一张画从小虹的书包里掉出来,这画是小艺以前和小虹做游戏时画的一群鸡,还有一只藏在大树上的老鹰。小艺看见那幅画和红裙子在粼粼波光中,舞动着。蓝色的天幕上,风儿吹着半山上的羊群奔跑。羊在山上,山川河流跟着一起跑。草地上,小白羊在这里闻闻,那边嗅嗅,不时看看头顶的羊群。空气里,散发着青草的气息。“小白 小白,过来”小艺喊着,小白羊屁颠颠地跑过来,蹭蹭他的腿。小白羊头上长着两只弯曲的小犄角,尖尖的,呈淡黑色,很威武。它的嘴上宽下窄;浑身的白色细毛洁白、柔软,像搽过油似的发亮;四只轻巧的小蹄子,走起路来,欢蹦乱跳的,尾巴左右摇晃。世子看着他们的互动,笑啦。小艺来镇上,一直寡言少语,今儿看到羊,欢实起来。“叮铃铃,叮铃铃”手机响啦。世子接完电话,说:“小艺,回家吧,饭做好啦。”“咩咩”小白的叫声如歌一样动听。小艺领着小白羊,跟着世子一前一后地跑着,回到家时,两大碗抹珍子已经放在桌上,还有小艺喜欢吃的土豆丝。银莲花见爷孙俩进门,笑着说:“今儿的抹珍子放了红薯,好吃。这次磨的苞米珍子比小米香。”这些年,小艺一直跟着爷爷奶奶过。爸爸妈妈在城里的工作不稳定,一会儿在建筑工地,一会儿送快递,一会儿擦玻璃。小艺一生下来,就被放在老家。世子和银莲花不太管他,任他跟村里的小朋友玩。村里执行退耕还林的政策时,小艺满6岁,不到7岁,跟着世子住进镇上的安置房里。刚开始,羊没有住的地方,住在乡里。小艺整天嘟噜着嘴,直到这天世子专门腾出一间房,让羊住进来。小白羊屁颠屁颠地跟着小艺,咩咩叫着。小艺笑啦。“小白小白,过来,快点,”小艺带着欢乐的口吻。邻居以为小白是一个小朋友。渐渐地明白,跟着小艺的是只小白羊。小艺结交了新朋友小雨。小雨也喜欢小白小白地叫。晚上,小艺正在睡觉,小白也睡啦。小白睡觉的样子很独特,前腿跪着,后腿卧着,睁着眼睛睡。外面稍微有一点声音,小白就咩咩地叫着。像个哨兵。一放学,小白就从世子身后,跑到小艺跟前,蹭着他的腿。小艺和小雨带着小白一起回家。小白边走边啃青草。它的小嘴窄而尖,上唇中央有一唇裂,像兔唇一样,让上唇灵活了不少。小白能啃食很低的草和枯草根茎。小艺给小雨介绍着,小白咩咩叫着。小雨的妈妈看见他们,骂小雨不讲卫生,把小雨拽走啦。老师对小艺也是待理不理的。小艺不愿意去学校啦。银莲花在小艺的面前蹲下来,悄悄地说,“我最疼的人就是你,小艺。知道吗?你要好好上学。不过,现在你可以在家歇几天”。接着她伸出手指,放在嘴唇上,轻声说,“可别让你的堂哥知道。嗯。”住到镇上,没地种。世子就养羊卖羊奶。每次看见端着盆和锅的人们,笑着离开的背影。他挑挑眉,微笑着把胡子捋起来,让它自然垂落。镇上的孩子有滑板车,他们滑得很好。小艺眼睛都看直啦。银莲花看在眼里,她卖了银梳子和银镯子,买了滑板车和新书包。镇上不能烧炕,怕污染环境。冬天,小艺头疼,银莲花用银针扎了几个穴位,小艺的病好啦。风寒感冒,通过针灸放出体内寒气。这天,银莲花磨好面,蒸好馍。说头晕,吃了药,擀了臊子面,看着小艺吃下臊子面后,她说困啦,睡会儿。第二天早上,银莲花再也没有起来。小艺哭得满脸是泪。小艺坐着世子的电动车,来到早市,卖完羊奶。世子领他去吃臊子面。一看见臊子面,小艺不停地抹眼泪。几个来家里买羊奶的小伙伴,用草逗着母羊玩。母羊不开口。小白羊咩咩叫着,小伙伴说:“哑巴羊,吃草。”他们拿着青草在母羊嘴边晃悠。母羊躲一躲,把青草吃啦。小艺拿出羊奶给小伙伴喝,小伙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艺带头作出示范,一口气喝了一碗羊奶,还学了一声羊叫,大家都笑了。抢着喝羊奶。天上的白云飘着,河边有肥肥的草儿。小白羊喝着清清的河水,吃着草。娃娃伙看着小白羊吃草,追着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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