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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你下碗面

 睿说 2023-02-07 发布于陕西

在艺校上学的时候,我和舍友宁宁每次练完功都要勾肩搭背,在校门口的街道上溜达,走过新开的大盘鸡面馆,不由自主哼起那句歌“每次我走过这间咖啡屋,忍不住慢下了脚步”,我俩相视一笑,去街角的便利店买两包鸡汤方便面回去……毕业前,我们终于有机会过了大盘鸡的瘾,我们参加了一场又一场的离别聚会,班级聚会、舍友聚会,每场聚会都少不了大盘鸡面,味道香,容易吃饱,还热闹。
我和宁宁再次见面已是数年以后,我们还约在了那家店,那个角落开始修地铁,店面依旧,但已不卖大盘鸡,改成了炝锅鱼店。那几年大街小巷流行吃各种鱼,吃完炝锅鱼的人们,都会要一根手工扯面。这家鱼庄也很红火,扯面师傅都推着手推车,站在食客面前秀才艺,粗扯面劲道、入味、在吃鱼吃到腻的时候,及时出现。当久别重逢的喜悦过去之后,我俩发现彼此都有些心神不宁语焉不详,她不好意思说她爱上了一个不爱回家的人,我也不好坦陈自己考研失败的迷茫不知所措,我们就那么浑浑噩噩的见了一面,再次相忘于江湖。
如今回想起来,大盘鸡面,寄托了那种《新龙门客栈》里大漠边疆的情怀,大家把酒言欢,快意江湖,江湖越荒凉,情谊越灼热,用这些江湖情谊烩煮的面和鸡,见不得一点虚情假意。但到了炝锅鱼的阶段,好像少了些江湖儿女的任性和意气,大家心照不宣地吐出鱼骨,小心翼翼剔掉刺,比起大盘鸡,鱼里多了些斟酌和权衡,彼此吞吞吐吐,最后用一团和气的面来终结,给这场聚会草草划个句号。


再次见到宁宁,是另一个地铁站口的岐山臊子面店,她呆呆地坐在那里,喃喃地跟我说了好多话,她说已经好久没见到他了,她听妹妹说,在一家岐山臊子面的面馆瞥见过他。从那以后,她每看到一家岐山臊子面,就忍不住进去坐一坐…….她不明白这家店的臊子那么酸那么辣,咋还到处都是连锁店?她说自己从来不理解酸这种味道,除非它和甜味在一起。她更喜欢麻辣,不喜欢酸辣,酸辣里的辣有一种图穷匕见的灼痛感,而酸则有一种腐败感,好像什么东西坏了,或正在变坏。而且酸味曲里拐弯的,不如麻坦荡。她喜欢含一颗花椒在嘴里,体验那种犹如被鞋底子抽了一下的麻,麻得荡气回肠…….
听她说的时候,我忽然想起《儒林外史》,说到两家纷争,和事佬来调停完,两拨人一起去吃宴席,喝稀饭,特别强调喝稀饭,表示这场稀泥和的比较成功。而面条,经常会出现在吃完宴席喝了稀饭,晚上去情人家里,相好的会给他下一碗面。直到现在,“我给你下碗面”都是港片儿里的固定台词,在外面打打杀杀的江湖儿女回到家,不管他是警察还是黑帮,只要他有家人,家人都会在家等着给他下一碗面。后来直到那个女人终于被辜负,剪去了长发,放下了吉他,再也不说幼稚的情话……江湖大佬日后发迹又倒霉,经历了起起伏伏,穿越了人生几度牛熊,忽然有一天贸然回首,想起深夜出租屋里那碗热气腾腾的面,面对一桌子玉盘珍馐,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才幡然醒悟,当年哥吃的不是面,是缠缠绕绕欲说还休的牵挂。
去年我从那个地铁口出来,那家岐山面馆居然还开着,而宁宁已经离开多年。我进去吃了一碗面,又酸又辣呛出了眼泪,窗外人流熙熙攘攘,我很是恍惚,这世上哪有因果报应?什么叫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只有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作者肖遥:专栏作家,出版随笔集《酱醋茶扮成诗酒花》。

作品常见于《中国新闻周刊》《三联生活周刊》《读者》《时代邮刊》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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