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诗刊 || 刘忠华：潇湘地域诗歌的女性书写——读米祖诗集《与你慢度时光》

帝子飞618 2023-02-09 发布于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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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二，本名刘忠华，中国作协会员，湖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湖南省诗歌学会理事，永州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

潇湘地域诗歌的女性书写

——读米祖诗集《与你慢度时光》

刘二

一个诗人，大凡都是从写他的出生地和居住地开始的。在永州诗歌界，写永州的诗人不少：田人（《大湾村》《宋湖情史》）、刘忠华（《一个人的山水诗经》《对一条河流的仰望》）、王一武（《永州诗歌地图》）等，都从男性视角，写自己对这片热土的挚爱与生命的体验。女诗人中，也有不少写永州的，但汇集成一本册子公开出版的，米祖应该是第一个。她的处女诗集《与你慢度时光》，绝大多数篇什都是以永山永水为题材创作的，比较集中地呈出自己的特点，尤其是女性独有的视角和语言，使这部作品独具魅力。

米祖的诗，充盈着细腻温婉、自然纯净的气息。她善于从对生活的关注、体察中提取诗歌主题，展现作为女性诗人心灵世界的不同侧面。

在辑一《与蘋岛书》中，诗人试图以潇湘独有的“蘋岛”为原型，建构一座自己的爱的乌托邦：“水上的岛。岛上的树。树上的鸟/鸟的春天。我们在岛上相爱，在树上成家/我们有一窝的孩子//春天在水里抱养人间烟火/水养的篱笆、栅栏和围墙/外面的船上不了岸/也摘不了岛上的花//我们在诗歌里把日子用旧/被水洗一次/又是新的。我们在水里放逐一尾青鱼/它始终固守这方水域里的欢愉//我们的爱像清泉，石上流，草里绿/我们在岛上指点春天/这座岛被封为爱情岛”（《爱情岛》）。这座爱情岛是诗人自己的，也是自由的，是类似于“桃花源”一样的自足的爱的世界和乐土。在岛上，阳光（《第一缕阳光》）、雨水《听雨》、小路（《小路》）、渡口（《渡》）、石头（《鹅卵石》《石头》）、花鸟虫鱼（《蘋岛的花期》《云中蝶》《夏蝉》等）以及各种时间、季节（《黄昏》《六月》《时间之外》《夏末初秋》《白露》《天将晚》《暖冬》等）等等，无论是斗转星移、花开花落、季节转换还是“纵使春风做过客”，都没有动摇诗人的爱与思。本辑最后一首《亲爱的：蘋岛》更是把这种感情推到了极致：“关于'蘋岛’，从雪霁之后开始，已到秋深处/这是我季节的轮回。我想像冬天是用来收获爱和温暖的/在这里，蘋可能是我，岛也可能是/或许，只是坐落在心里的一座庙宇/或散落民间的一个符号//又像是我生命里的容器，承载我年华里的山水/更可能是我诗歌里的精神原乡/从这里出发，终又回到这里”。就这样，在季节的轮回中，在徐缓的言说中，诗人自由抒写，快乐度日，完成了自己爱情之岛的建构：具象与意象相叠，现实与理想相交，思想与情感交融，诗歌像流水一样灵动，又像蘋岛真实可感，在平常生活与平淡叙事中，向我们铺陈了一个婉约优雅的纯美之境。

这些诗看起来写得轻松、随意，既没有繁复的修饰，也没有做作的雕琢，有的是对日常生活的关注与热爱，敏感与提纯。她是那么细腻地感受着周遭的一切，把对自然万物的体察与人生的体验，化为笔下缓慢的吟咏。“慢”不仅是时光流淌，更是她诗歌的言说方式，一如面对温馨的爱人，温婉、深情而缱绻，不需要过于夸张的渲染，也充满了内在的温柔的力量，正是这种柔软如水的隐忍，让她的诗歌像是在岁月中徜徉着，慢慢来到读者身边。爱情是人生和生命的大情结，这一辑诗歌与其说是为爱情而写诗，倒不如说是从爱情的角度来书写人生和自己的世界。

辑二《蓝穑脚本》所收50首诗歌，可以说是继辑一之后最有内蕴的一组作品。正如米祖自己所言：“蓝穑脚本”源于她2019年创建的公众号而名，“是我诗歌的一个缩影”（《后记：梅花两三枝插在陶瓶里》），可见诗人也是很看重这一辑的。总体上而言，这一辑诗歌依然让人感受到那种纯洁透明的气息扑面而来，在仔细研读与掩卷深思之时，又常常会被她的纯净与质朴所打动。这种纯净与质朴在组诗《时光里》表现尤为突出：“一个人，一个庭院/一直在我的怀念里/念想您每天还在/提水浇菜，唤狗喂禽/时值正午，抱一捆干柴/生火炊烟”（《柴火》），叙述非常干净朴素，所呈现的细节不仅富有人间烟火味，更是在一种近乎白描式的画面，又是将对母亲的怀念，隐含在画面之后。这种接近“零度抒情”的方式，更能触及读者内心的柔软之处，让人心痛不已。

这一辑中，更多的是诗人关注着生命的每一次悸动与季节转化之间的馈赠。从第二首是《元旦》开始，继而是春天（《春风里》《叩问春天》）到秋天（《入秋后的第一场雨》《秋之梦》《秋之夜》《秋深》），到冬天（《12月31日，雪》），再到春天（《春天里》），最后又是秋天（《时光静好》），这样编排，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可以从这些诗题中看到诗人是如何在季节的轮回中，以女性特有的敏感捕捉日常事物中的美丽与悸动，探寻着生命不同寻常的意义：“不知不觉中有了步入中年的惶恐。骨骼里/青涩的往事隐忍疼痛，匆忙变色/落在皱纹里的月亮开始秋凉，寂静”（《秋天的河流》），以河流喻人，并且暗生了中年心绪。与此同时，也增添了些许忧伤：“它们以各种方式融入荷塘的身体里/似乎想抱住旧的人；轮回，重生/她静坐。水是忧伤的样子”（《枯荷》），在对枯荷的观照中，烛见自己。这种以我观物，物我互见的手法，把诗人对世事和人生的理解，化为诗歌的意蕴和情感，这种方式应该说是米祖常用的写作方式。诗人就是用这样的方式进人她充满温情的诗意世界，然后借诗意世界向我们展示她内心深处隐藏的情思甚至隐秘的情绪。

她珍视时光与生命，不断在岁月的历练中进行反思，并进入一种与更为沉静的人生境界：“熄灭又燃烧。她拉上蓝色窗帘/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她，住进了杯子里/她的香。镀满了杯壁”（《空杯子》），诗人独特的女性视角，把她对人生的反思与感悟结合在一起，并且富有女性化地言说（“她的香。镀满了杯壁”），形成了她沉静而内敛的独特风格。可以说，米祖在季节更替与时间轮回的馈赠中，找到了自己诗歌的方向。

辑三《里弄旧事》、辑四《城市符号》、辑五《枇杷黄了》、辑六《路过人间》，同样是对时空里所有遇见的发现、审视、感悟和言说。我甚至深感她是上帝派来专门来书写永州的另一半！受性别和性格影响，男性诗人大多粗糙一些，多着眼于宏大叙事（当然也有精微细节），但是与女性诗人相比，总缺少一种细腻，一份温柔，一丝难以察觉的淡淡的忧伤。蘋和蘋岛（《蘋岛在千万孤独里飘摇》）、怀素塔（《怀素塔》）、活龙井、旧铁路、枕木、铁轨、老火车站（《铁路书》《火车鸣笛声》）、低矮的砖瓦房、斑驳的绿皮火车、凉亭、古樟树、长木椅、手摇爆米花机、缝纫机（《里弄旧事》）等诸如此类的意象，既负载着特殊的象征意义——它们不仅是时间的代码，更是思想的载体，直指女诗人细微幽深的情感世界。在这方面，男性诗人是容易忽略的。而这，正是作为女性诗人的米祖在永州诗群中的过人之处。

总体来看，米祖诗集《与你慢度时光》，正如诗集名一样，诗人在躁动的时代中保持着心灵的平衡与自适，语言的透明、平和与超然的态度（辑三《里弄旧事》还有不少写寺庙和教堂的诗，这种超然的态度更加明显），使她的诗歌散发出一种宁静、淡然的味道。

我想与米祖共勉的是，当我们的地域性诗歌写到一定程度时，一定要停下来，重新审视这些熟悉的事物和风景，在有一定的自己的风格化和定型化的基础上，还要不断探索。尤其应该注意的是，诗歌的抒情性和叙述性，要稳中求变、求新，要善于从已成定型的词语、节奏、语感和情境之中，找到突围的路径，将自己的主观意识稍稍克制一些，强化诗歌的语言意味和生命的更深刻的体验，尽量过滤掉某些矫情、甜腻，让自己变得洒脱而率真一些，为诗歌增加穿透万物和生命的力度，在美好的人生中增加精神疼痛。这样，诗意会更加丰厚，诗境也会更加辽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