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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不出泥土的魔术师

 zhb学习阅览室 2023-02-09 发布于上海

作者:那译萌

“真好看,真好看。”“我想要一只兔子,快帮我变一只兔子。”那群孩子嚷得我头皮发麻。

我是这个小城镇里唯一一位魔术师。他们都叫我安达或者直接叫我魔术师。慢慢地我就没有名字了,或者说,我的名字就叫魔术师了。

我出生在冬天,但是没有被冻死。小镇里的人们好奇地围着襁褓里的小婴儿看,商量着谁要收养我。

从七岁开始,我就可以跟着姥姥在街上表演魔术了。我喜欢看见人们时而因为担心好奇而紧锁的眉头,看见人们因为我们的表演捧腹大笑,只有这个时候我感觉自己是被需要的。表演结束后,人们常常会向我们的魔术帽里塞一些钱,但这些远远不够我们生存。我们还是需要在没有表演的时间做零工补贴家用,我曾经问姥姥为什么不挣钱还要表演,姥姥说,因为这个小镇需要,因为这能给大家带来快乐。于是我们就这样坚持下来了。直到姥姥过世了,我依然按照她的习惯按时沿着街道表演,人们依旧会为他们看过了几十遍的把戏叫好,我甚至能预知到下一步他们会是什么表情,我逐渐觉得那些笑不是发自心底,而是从脸皮上浮出来的;那些好奇也不是真的,他们睁大的眼睛和张大的嘴巴里都是空洞洞的,无声的不见底的黑色让我感到恐惧。我早就表演腻了那些唬人的小把戏,也看腻了他们相同的表情。

又是一天中午,我顶着太阳去往小镇中央表演。因为天气太热了,以种地为生的人们在中午会暂时歇一歇以防中暑,而这个时候这种小把戏正好能逗他们开心,消除一上午的疲劳。

但是自从姥姥去世,我清楚地感受到,我和童年、和小镇的某一处联结确确实实断了。表演的时候不再有人帮我递道具,我的表演再也不能那么完美。有时候卖出了破绽,底下的观众也全当没看见,他们依旧发出惊叹或者大笑,我越来越感觉他们像一群机器人,表现出的机械性的情感、动作,都只是为了配合我拙劣的表演。

“如果他们不喜欢的话,为什么要来看表演呢?”我想不通,如果大家不喜欢,明明可以不来,我就可以放假了。但是总有人来,只要有观众,我就要坚持表演,但他们的反应的确看得我十分痛苦。大概他们也是为了防止我因为没有观众而感到难堪?又或者我只是他们麻木生活中的一个乐子,就好像味精,炒菜的时候没有也无所谓,可以随时换成别的,有了就将就着用,总之都差不多。

又或者,他们不想让我好过?这听起来有点像我过于往坏处揣度了,但是我不能不怀疑他们只是为了让我忙起来。他们看不惯有人在他们繁忙的时候居然闲坐在一边,这让他们的心理不平衡,所以不管爱不爱看,他们都要行尸走肉一般围过来看,就是为了让我忙起来。小镇里的人们希望我快乐,又不希望我的快乐超出他们所能掌控的范围,我好像他们的某件附属品,因为前期多少投入了精力,又见得习惯了,不免觉得弃之可惜。他们自以为了解的只是从前的我的一小部分,我不再是那个会因为他们的笑容,捧着魔术帽说长大我也要当魔术师的孩子了。

那天他们不再满足于看那些司空见惯的把戏,他们开口提要求了。

“我真的,变不出来。”我蹲在雪地里,积雪刚刚没过我的脚踝,从鞋沿渗了进去,我的袜子被雪水浸透了,脚开始冻得发麻。

“泥土!”他们让我变一抔泥土出来,可是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泥土啊。我用通红的手掌捧起地上那些雪,一捧又一捧,终于露出了一块干净的泥土。“但他们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我想捧起泥土给他们看,但是地面坚硬,我只能用指甲挖,由于渗进了雪水,底面变得黏黏的,我的指甲里也塞满了棕黑色的土壤。但是他们说不要这个,他们仍然说要我变出来一抔泥土。

我哭泣,那些还未化干净的雪和被搅动的土地颜色分明在我的视网膜上跳动。我想复原这片雪地,我不想看到那块明显的黑斑。但是它越化越快了,雪白中总是隐约透出黑色。我蹲在地上忙碌着,仿佛在周遭的泥泞中绘画,浑身沾满了泥土,我就是泥泞本身。

人们永远在给人贴标签,而我的分类是魔术师,因此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我应该为他们创造所有他们期待中的幻象,但是我不能。

我这一生,永远在大雪纷飞中,等待下一个叫醒我的春天。

(精彩继续)

原文首发于《青春》大学生文学期刊2023年2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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