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作者是古蔺籍作家何有德。本篇小说于2010年10月参加《小说选刊》首届全国小说笔会征文”中荣获短篇小说三等奖。获奖作品除在《小说选刊·增刊》刊发外，还收录于《小说选刊·首届全国小说笔会获奖作品集》。
很不容易到省城出一趟差，坐长途汽车刚一到站，我掏出手机拨通了行前查询出的一个电话，话筒内立时传来一个懒洋洋的男中音：喂，请问你找哪位？待听到我自报家门后，电话中那人显然很兴奋，说，你先别动，我现在马上开车过来接你。接电话的是我多年未谋面的老战友名字叫巴壬，年轻时我俩当插队知青曾同在一个乡，七十年代中期一同入伍，八十年代末从部队转业，他因对象家在省城，随妻被分配在省城一家城建部门上班，后来又在九十年代初被单位安排到深圳搞房地产业，从深圳回省城后干脆辞职自办了一家房产公司担任总经理。如今据说资产已过亿元。我俩由于参军入伍同分在一个连队，又同在一个雪山哨卡，睡通铺又头挨头，当年可谓是情同手足，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这小子个头不高，小脑袋，但人很聪明，当新兵时为了争取进步，每日晨还没待起床号吹响，他就早早的摸起床，烧好开水，为同班战友挤好牙膏，清扫院子，争做好事，常受连队表扬，在部队同入伍的那一批兵中，巴壬是第一个被提为干部的。俗语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小子经过数十年的时世沧桑其尊容如今该是大腹便便了吧？站在熙来攘往的车站口我正胡思乱想间，突然听得一阵清脆的汽车喇叭鸣响，我的眼前立时停下了一辆锃光瓦亮的黑色宝马轿车，车内下来个秃顶挺肚的矮胖子，待对方摘下墨镜，我的眼睛一亮，轻呼一声：巴壬！我俩的双手顿时就紧紧地握在了一起。我被接到了市内一家装修气派的星级酒店，在豪华包间里早已落座了四位穿红着绿的年轻美艳女子，眼花缭乱中也没听清巴壬介绍那些妙龄女士的芳名，只依稀记住都是巴壬公司里的职员，瞧我头上冒汗浑身透着不自在，推杯换盏酒酣耳热一番后，巴壬笑着挥手让姑娘们离开，我俩选了个雅间坐在临窗的位子上喝茶叙旧。这时雅间内电视屏幕上正在播出一场音乐会，《好一朵茉莉花》的轻音乐在舒缓奏响，窗外绿树婆娑，假山喷泉加上几分醉意一真一幻的甚觉朦胧。见我好似刘姥姥初进大观园，巴壬微笑着问我：怎么，还在哪个巴掌大的县城里熬？我说，不在县城能在哪？谁能比得上你长走好运？我说这话是有感而发的。在我的印象里巴壬常走顺境，当兵体检前几天，巴壬脸上长着一个“痦子”，为体检顺利，这小子找来一把剪刀，“咔嚓”一下就将其削下，体检那天外科医生翻来覆去观察他额前的伤口，摇摇头正要填不合格时，被在场军医挡下了，经一番询问后，军医拍了拍巴壬肩膀让巴壬过了关。巴壬穿上军装后私下对我说，此前他曾找乡场上的瞎子半仙算过命，瞎子推算巴壬是：二十二岁把运交，脚踏云梯步步高，一生关键时刻常有贵人相助。此言我曾将信将疑，但后来发生在巴壬身上差点毁了他前程的一件事，令我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
那是我俩结束新兵生活下连被分到雪山哨卡的第二个年头，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山上堆满积雪，营地屋檐上挂满冰凌，哨兵的眉毛上凝满了白霜，周围一片白雪皑皑，那天从山外上来了一支文艺小分队，除队长外小分队成员都是清一色的女兵。哨卡平时生活枯燥，除了出操训练站岗学习睡觉，再没有别的，战士们常戏谑地说，在雪山上连天上的飞鸟都见不到一只母的。这次据上级通报，来的可是军区文工团的文艺轻骑兵啊，果然小分队来后，战士们见那几个女兵走步轻盈，面容俊俏，说话像百灵鸟，惹得眼睛不知都瞧那儿好，紧张得手脚都没处放。本来嘛，平时由于难得见上一个女人，来一封家书，若有一张女子照片，战友们都要嘻嘻哈哈帮忙欣赏半天，据说哨卡有一批兵，排长的妻子第一次来哨卡探亲时，恰逢排里正在搞队列训练，猛一见营门口走过女人，战士们都偏着颈在看，排长见大家好奇，干脆下了一道口令：立正，向左——看！……这样的传奇故事一直成为这个哨卡的传家笑谈。那次文艺小分队上山后，因气候恶劣，居住条件艰苦，又都是女兵，在哨卡上慰问演出仅安排半天时间，就这短短的停留，小分队演员搬出手风琴，笛子、洋琴，唢呐等乐器，选了一处空地，冒着凛冽的寒风，为战士们演出，女歌手和舞蹈演员在热烈的掌声中，唱了一首又一首的抒情歌曲，如《山丹丹开花红艳艳》，《见到你们格外亲》，跳了一曲又一曲独舞如《白毛女》“北风吹”等，其歌声婉转，旋律动听，舞姿柔美，赛若天仙。惹得战士们眼珠子瞪得溜圆，巴巴掌都拍疼了。其中有位女主角歌唱演员，那清亮的歌喉，那凹凸匀称的丰乳肥臀，还有那如风摆柳般的小蛮腰，举手投足把战士们的眼珠都晃晕了。本来演出结束，故事也就结束，可就在那天料想不到的一幕就在巴壬那臭小子身上发生了：那天由于巴壬是当值炊事兵，演出刚看完两个节目，巴壬就向排长提出要去为演员熬一锅姜汤，待演出结束后供演员饮用。排长犹豫一瞬答应了，排长想：这战士懂事啊，时刻想到别人，牺牲自己。待演出完后，排长忙招呼演员们到伙房喝热汤。这时那位独唱女主角演员询问到哪去上厕所，排长不好意思地顺手往营房后转角指了指。哨所营区里没有女厕所，考虑到演出队女兵方便，排里临时在厕所门口挂了块“女士专用，男兵勿入”的牌子。那女演员去后没多一瞬，只听到一声惊呼：啊……，还没待站在伙房门口等候的排长挪步，排长看到其时那上厕所的女演员慌里慌张，两颊绯红整理着衣襟小跑出来，紧跟着身后走来个傻大兵，排长一瞧女演员身后那人是巴壬，排长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忙喝问自己的战士：你，你干什么？巴壬的脸色吓得蜡黄，颤抖着身哆嗦着嘴唇，说：我，我……，排长并没容巴壬回答，又轻声追问女演员：他怎么你了？给我说。现场气氛真是紧张到了顶点。我站在一旁不知说什么才好，瞧着目瞪口呆的巴壬，心里想：巴壬啊巴壬，你可别干出蠢事啊，不光影响哨卡的声誉，还会断送你的前程啊，部队有铁的纪律，这谁都知道，其它连队曾有一个兵因为偷窥就被作提前复员，遣送回家了的。还好，受惊的女演员绯红的脸颊呈现出了淡红，嫣然一笑捂着胸口对排长说：刚出厕所门猛看到一个雪人，吓死我了……。戏剧性的一幕总算结束了，在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事后，经询问，巴壬说是因为想着厕所比较简陋，抽空隙拿着铁锹去拾掇，没想到吓着了女演员，也吓着了自己。这样的解释令哨卡上所有的兵都似信非信。可文艺小分队离开哨卡那一刻，登车之前，众兵确又看到女演员特意将巴壬叫到一边俩人“叽叽咕咕”不知说了什么，只看到巴壬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上车后，女演员还直向巴壬挥手。此后，那位女演员还时不时的从山下给巴壬寄来载有文艺女兵演出照片的画报。瞧着画报，巴壬眼眶常发红，那神情时而还发呆。这戏剧性的故事成了哨卡经久不衰的轶闻趣事。过两年，巴壬因表现突出舍身救冰雪掩埋的战友而提了干。不过凭我对巴壬了解，此事决非像大家看到的一幕那样简单。在数年后我俩都被安排干部转业的那一天，在火车上在我的再三追问下，巴壬终于说出了实情：那天巴壬熬完姜汤，考虑到临时女厕卫生还欠佳，抽了点空隙，拿上铁锹去铲厕所里的粪便，雪山上的温度低啊，连粪便都冻成了冰疙瘩，正跳入粪坑要动手，这时听到了女演员的脚步声，巴壬想退出，但不知咋的就迈不开步，只好悄无声息地缩在粪坑一角，待女演员方便完毕猛一低头，看到了一双惊惶失措的大眼……，在女演员的轻声喝问下，巴壬傻木呆呆地站在女演员面前，那一刻，只见女演员脸上交织着各种复杂的表情，有愤懑有羞恼还有怜惜，其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只一瞬间，大概是看到了巴壬憨实的模样和劳动装束，女演员沉吟了一下问道：你，是在劳动？巴壬茫然地点点头，女演员环顾了四周茫茫的雪野，叹了口气，像似在自言自语又像似说给巴壬听：你可是什么也没看见！说完逃逸似的奔出门外。演出分队临离开上车时，许是感到了巴壬的惶恐，女演员特地将巴壬叫到一边安慰道：小兵，这事就过去了，青春期的年纪，你可不必为自己的行为自责。好好干，在哨卡当兵奔前程可不容易……从那次事件发生后，巴壬像似有了特殊的励志动力，在部队，他最脏最累的活抢着干，最苦最险的任务抢着上，因此也赢得了各种荣誉和获得了入党提干的机会。许是缘于有此动力，让巴壬竟受用了一生，到地方后他勇于发愤，顺应时代，敢于打拼，从而创下了令世人瞩目的业绩……时间流逝得真快，转眼在部队的生活场景已成近三十年前的追忆了，瞧着如今眼面前西装革履的巴壬，那打了发蜡的分头，那溜圆的下巴，眉宇间藏着的是什么呢，是成熟干练，是潇洒自信，还是世故圆滑甚至是老谋深算？在我俩回忆友情回忆峥嵘岁月回忆往事一番后，我盯着巴壬抿了口清茶，感触中笑问道：巴壬，如今你可是今非昔比，财大气粗了，人生有很多巧合，偶然的艳遇能给个人成长奋斗产生动力，回想当年那些难以忘怀的兵事，你可不敢忘了那位……巴壬听我此言，愣了愣神，打断了我的话道：我晓得你小子想要说什么，想要我回答什么。告诉你，如今我们都是几十岁的年纪，是历经沧桑的人了，说实话当年那次难以启齿的屁事，事后我是真佩服那位女演员，那女人既沉着机敏又心地善良，我从内心感激她。不过，我后来反复想，我也是个孤高自傲的男人，当年我一心想在部队好好干，能够出人头地，确没想到从此在女人面前丢了份。至今我虽然明白，那女人关键时刻安抚我，是因为同情，因为怜悯，因为善良，还有更多，但不管是因为什么，让我一生都在女人面前少了自信。我恨我自己当初为啥要撞见那一幕，我要做出那样的举动？那是我一生的羞辱，让我在心灵上一辈子都得不到翻身……巴壬说着，被酒精烧红的双目瞪得像牛眼般大，见巴壬抓过桌上的一瓶洋酒拧开盖对着瓶嘴往嘴里倒，我意识到巴壬醉了，俗语说酒后吐真言，没想到巴壬对此事还有别解，我一时语失，不知自己与多年的挚友叙旧的话题还应该怎样继续下去。正尴尬间，巴壬的手机铃声响了，巴壬掏出手机瞧了瞧，歉意的对我道：不好意思，我回过电话。说罢走出门去。乘这个空隙，我也走出雅间去上洗手间。穿过走廊走至一个拐角，猛然听到巴壬打电话的声音：……喂，丽娜，你说的事以后再说，记住先把眼面前的事办了，啥事？就是一会给我再来个电话，就说公司里有急事，等着我回去处理。为啥？不为啥，今天我遇到了个不识时务的傻老兵，摆的都是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又把我当初在厕所里瞧你屁股的那事翻出来了，你笑什么，还为你当年的风采得意嗦！“啪”巴壬合上了手机翻盖。又嘟囔了一句：真他妈没劲！……
小说作者：何有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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