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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神记》写妖怪,有多神?

 良辰美景奈何天 2023-02-11 发布于内蒙古

最近的动画片《中国奇谭》引发了不小的讨论。实际上,中国民间向来不缺少丰富的、神秘的,甚至有些惊悚的传说故事。被誉为“鬼神的好史官”的东晋人干宝(?—336)不光搜罗了丰富的神怪故事,甚至认为世界上一定是有神怪的。如果你准备反驳,干宝随手丢出了自己的亲身经历:

话说,干宝家颇有财资,父亲纳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小妾,俩人情深意长,日常你侬我侬,说不出多甜美。可是,爱也是“能量守恒”的,父亲的心思全花在了小妾身上,干宝母亲如何落寞,自然就顾不上了。母亲心里很气愤,当干宝的父亲因病去世后,母亲总算等到了清算的机会,在给父亲下葬时,把活着的小妾一并推进了墓穴。那会儿干宝兄弟年纪还小,并不知道这种残酷的事。

十几年后,母亲寿终正寝,干宝兄弟打开父亲的墓,准备为父母合葬,结果却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那位小妾竟然趴在棺材上,容貌跟活着时一模一样。大伙儿把小妾接回家,过了一天,人竟复活了,还能说会道。据小妾描述,她这些年之所以没死,全凭老爷爱的供养——经常投喂食物。而且,小妾还能把家里这十几年发生的事说得一字不差。家里人受到了震撼,出于人道主义,给小妾安排了后半生——改嫁他人。

如果只有这一件事,还不能让干宝完全变成“有神论者”,他家怪事多着呢。有一年,干宝的哥哥生了重病,医治无效去世了。但好几天过去,身体还没凉。更震惊的是,哥哥不久又转醒了,说自己就像做了一个梦,梦见天地间许多鬼神故事,并不知道已死过一回。

经历这样颠覆想象的事,干宝虽不明就里,却也大为震撼,由此开始广搜古今神祇灵异人物变化,便有了这本对后世文学创作影响最深远的志怪集《搜神记》。

▲牛郎与织女过着男耕女织的幸福生活,

出自墨浪绘连环画《牛郎织女》。

董永与七仙女的爱情故事就脱胎于牛郎织女的传说。

董永的故事最早出自《搜神记》,

作者干宝结合汉代以来流传的传说,

将天上的牛郎与织女双星,

对应写出汉代孝子董永夫妇的故事

相传干宝字令升,少勤学,博览群书,西晋末年在晋愍帝朝中任佐著作郎。还曾参与平定永嘉年间由蜀郡人杜弢领导的流民起义,赐爵关内侯。317年,西晋灭亡,东晋初建,中书监王导上书要求修国史,特推干宝负责国史《晋纪》的撰写。干宝后来还被升为散骑常侍。丰富的人生阅历以及得以博览群书的职务之便,为他创作《搜神记》打下基础。

而前文中干宝这段神乎其神的“亲身”经历也见载于《晋书·干宝传》,今人看来虽然远不足以为信,但对于认知有限的时人来讲,神鬼精怪也是客观世界的一部分,尤其面对无法解释的现象,也足信为真。

干宝创作时,既“考先志于载籍”,也“采近世之事”,不仅保存了大量的上古神话,也收集了同时代不少民间传说,广搜天下神奇之人事。在《搜神记》的序里,干宝还特地保证,古代那些责任不在咱,但近代我亲自采访的事要是有错漏,我愿承担大伙儿的指责。干宝算是很负责任的作者了。

▲清光绪甲午年(1894)崇文书局官刻本

《搜神记》(二十卷)。

《搜神记》内容非常丰富,

涵盖各种与世俗生活有别的“古今怪异非常之事”,

这部书也被誉为六朝时期志怪小说的集大成之作

我们不妨跟着干宝的笔墨,往书中描绘的那个充斥着仙神精鬼的世界一游。

万物有灵:动物们集体登场

除了鬼事还魂的故事外,《搜神记》中最常写的便是各类动物化身为人,参与到人间的故事,丰富多彩。

晋朝有个王姓书生,家在吴地,平时在外地上学。有一次,小王划船回家,才走了一半路,天就黑了。小王想,走夜路不安全,就把船靠岸休息。才停船,忽然发现岸边有个妙龄女子,正对他暗送秋波呢。妙龄女子一边搔首弄姿,一边招呼小王来过夜。小王没想到此间还有这种艳遇,赶紧跑过去,一晚上也不知道云雨了多少次,一直到天亮了俩人都没睡。

这一夜,小王脑子里一直在盘算,想着下次路过这里继续光顾,就解了手上一个金铃铛系在女子胳膊上,当定情信物,顺便算留个标记。天刚一亮,女子起身要走,小王连忙派人尾随,终于找到女子的家。结果,小厮屋前屋后转了很久,发现这户人家根本没有活人,只有猪圈里不时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走近一看,只见一头母猪的前脚上挂着一串金铃铛……原来,在古早时期,引诱男子的,不一定是狐狸精,也可能是猪精。

提到狐狸精,中国人印象最深的就是“灭商义士”、附身在妲己身上的九尾狐。九尾狐法术高、魅力大、圈内妖缘广,堪称妖界扛把子,《搜神记》中也有不少狐狸精的故事。

▲《三国妖狐图会》,歌川国芳,

日本江户时代, 浮世绘。

歌川国芳的作品有大量题材取自中国,

这幅图描述的是九尾狐附身妲己的情景。

在《搜神记》中也出现过狐狸幻化为董仲舒的宾客、

斑狐幻化成白面书生等狐妖的故事

相传,提出“天人三策”的董仲舒,有一次坐在帷幕下讲课。学生很多,忽然有一位客人来访。客人一走近,董仲舒闻到一股巨大的狐臭味,当即察觉出此人不是普通人。客人神秘地对董仲舒说:“要下雨了。”董仲舒会意一笑:“住在巢里的知道啥时候会刮风,住在洞里的知道啥时候会下雨,你不是狐狸就是鼷鼠。”客人一听身份被识破,赶紧化作狐狸溜了,倒不失可爱。

此外,还有一些狐狸颇具才情。相传燕昭王墓中斑狐化为白面书生,与西晋文学家张华对谈,让这位《博物志》的作者都甘拜下风。另有一自称“胡博士”的老狐甚至集群狐于冢中讲书,堪比人世间的皓首宿儒。此外,还有利用自己预知未来的能力帮助人类一路升官的狐仙。

除了这等博学心善的狐狸,书中当然也有利用采补男人修行的狐妖“阿紫”,经常变成美女勾引男人去洞穴里做夫妻,穴居久了,男人也逐渐褪去人类技能,身体也随之变成狐狸的形状。在这些新颖别致的故事中,狐妖魅力平平、法术不精,不主动攻击人类,反而有些狡黠可爱,极大地丰富了狐妖传说的内容,对后来唐传奇、《聊斋》等文学创作都产生深远影响。除了狐狸,《搜神记》中还有诸多动物登场,鳄鱼、狗、蛇、羊、鹿、老虎、仙鹤等。为什么如此多的动物要进入人类的世界呢?

干宝生活的时代,正处在魏晋乱世。彼时,天下刚刚遭遇了八王之乱和游牧民族南下的冲击与融合,战乱不断,人间一片惨淡。频繁的战争让人们失去了家园,为躲避乱世,许多人不得不离开故土,搬迁到深山和洞穴之中隐居。而城市人口骤减,动物们也无意间闯入象征衰落的断壁残垣。如果说这些故事中古人将目光投向妖异和怪诞的世界,反映了现实世界的紊乱,那么在同妖魅作斗争的故事中,则蕴含着乱世当道,人之自强不息、不畏强暴的刚强意志。

其中流传最广的大概就是“李寄斩蛇”的故事。东越闽中高山峻岭中有一条七八丈长的大蛇为祸一方,每年八月都要当地人供奉童女祭祀,当地人苦不堪言。又是一年祭蛇之日,将乐县李诞家的小女儿李寄主动应征前往,并访求一把锋利的宝剑与咬蛇的猎狗,她预先用几石米拌上蜜糖,做成糍粑,放在蛇洞口。大蛇出洞后闻到糍粑的甜香气味,就先大口吞食起来。李寄放狗咬蛇,又从背后持剑砍蛇,最终将其斩杀,此后再无妖物。


李寄斩蛇的故事出自《搜神记》,

讲述少女李寄斩蛇除害的事迹,

热情赞颂其不畏凶暴、敢于斗争的大智大勇,

也暴露了封建官吏的怯懦无能

故事中,李寄勇于自我牺牲、英勇有谋与官吏的怯懦无能形成强烈对比,也间接说明,在当时的社会中,官不保民,普通百姓只能自求多福,默默忍受阶级社会强加于身的不公与沉重的负担。

对现实民生的关注

志怪小说,怪只是描述方式,真正关注的,还是人间的现实事,所回答的也是人类自己的疑惑。所以,《搜神记》中有不少前代就已流传的民间传说故事,其中既有勇士豪客,如熊渠子射石虎、无名客为赤比复仇等;也不乏能臣直吏,如何敞、徐翔、王业以诚消弭灾情、严遵明断情杀案等;此外还有卧冰求鱼、郭巨埋儿养亲等故事。

既有真实的历史人物,也有将传说置于现实背景。虽说有宣扬迷信与封建道德之嫌,但不乏一些鼓舞人热爱生活,为实现自己理想而斗争的积极浪漫主义内容。

▲《二十四孝图·卧冰求鲤》,近现代,

陈少梅,国画。

元代郭居敬辑录古代二十四个孝子的故事,

编成《二十四孝》,

其中卧冰求鲤的典故最早就出自

晋人干宝所著的《搜神记》

如《三王墓》,讲的是干将莫邪为楚王铸剑的故事。因为铸剑慢了,暴躁的楚王必定要杀人,干将自知不会有好下场,便只献上雌剑,而把雄剑藏了起来,希望儿子为他报仇。楚王得知后,派人到处找寻失落的儿子和宝剑,欲杀之后快。最终,干将莫邪的儿子按母亲的指引找到雄剑,并遇上一位壮士,割下自己的头颅让义士得以接近楚王,以惨烈的方式为父报了仇。

▲莫干山剑池的干将、莫邪雕塑,

位于浙江省湖州市德清县境内。

相传春秋末年,

干将、莫邪夫妇曾在此铸剑,

故而得名莫干山

这则故事流传甚广,最初的版本,那个残暴的君王是晋侯而非楚王。不过,无论哪个版本,所表达的都是统治者的残暴,以及孝子宁死也要为父报仇的孝心。尽管统治者拥有生杀大权,一怒就能流血千里,但匹夫也有自己的仇怨,他们一怒,杀掉一人,流血五步即可。

与《三王墓》一样在民间流传已久的故事,是《韩凭夫妇》。韩凭在宋康王手下当舍人,妻子何氏长得很美,宋康王看到后,巧取豪夺,据为己有。韩凭当然不高兴啊,怨气毫不掩饰。宋康王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韩凭关起来,罚做城旦苦役。韩凭妻子何氏见状,秘密写了封加密信件给前夫。因为韩凭被严密监控,这封信也最终落到宋康王手里。经过手下解读,才知这是何氏与前夫约定要双双自杀殉情。不久,韩凭真的自杀了,何氏也默默策划起了自杀行动——把衣服弄烂。跟衣服有什么关系?原来,她选择了惨烈且一定会引起轰动的死法。有一次,何氏陪着宋康王登高台欣赏风景,何氏趁所有人不备,一个箭步跃上高台,纵身跳了下去。身边眼疾手快的人打算去拉她,结果拉到的都是不经拽的衣服,何氏最终坠楼惨死。

死前,何氏还在衣带上写下了一段请愿,希望宋康王能把自己的尸骨赐还给韩凭,让两人可以合葬。宋康王生得不到人,死得不到尸,自然恼羞成怒,派人把她埋在与韩凭遥遥相对的地方。死者哪能再为自己争取什么?可奇迹却发生了——一夜之间,有两颗大梓树生在两座坟的顶端,而且越长越大,树的枝干慢慢靠拢,枝叶交错,根部也纠缠在一起。有雌雄两只鸳鸯栖息在树上,把脖子靠在一起悲鸣,从早到晚不分开。这叫声听得周遭老百姓都很哀伤,就把梓树称作“相思树”。有人说,这两只鸳鸯,就是韩凭夫妇变化而成。化鸳鸯,与后代民间四大悲剧之一梁祝化蝶如出一辙。

▲《连理枝、比翼鸟》 封丘籍画家李国富 绘制

据传韩凭夫妇的故事发生在

封丘县留光镇的青堆村

这两则被强权压迫致死的悲剧,最终都以自己的方式对现实予以回击。《三王墓》中的孝子瞋目切齿,以暴制暴,快意恩仇;《韩凭夫妇》则将悲剧以神话的形式强行演变为欢乐的结局,这是无能为力的解救,也是跳脱人间规则、上升为对权力的蔑视。尽管你高高在上,掌管生死,可当人们已经不怕死,等我们真正死了,灵魂是平等自由的,人间的帝王又能奈我何呢?

东晋清谈家刘惔曾赞干宝是“鬼之董狐”。董狐是春秋时期晋国的史官,他不畏强权,秉笔直书,就连孔子都赞其是“古之良史”,可见刘惔对干宝评价之高。这不仅因为其善写鬼怪之事,更是对他叙事简洁又曲近其情,语言朴素又雅致清峻的赞誉。

志怪一类的笔记小说,一直有“丛残小语”之称,简短虽为特点,但也常有没头没尾、缺乏情节的现象。而干宝的《搜神记》极大地增强了故事的完整性与丰富性,一些故事中甚至有铺叙,这在当时极为少见,所以在两晋志怪中独占鳌头,影响深。蒲松龄就曾说自己“才非干宝,雅爱搜神”,可见该书也是其枕边书,常拿来品读一二。《干将莫邪》更被鲁迅改为历史小说《铸剑》,古老神话于千年之后焕发新生。

可见,神话并非僵固不变,新神话脱胎于古老神话的母体,也在不断发展,不断适应时人的需要,以各种各样的幻想存留在古人的记忆中,并为后来的文学提供肥沃的土壤。

本文经“国家人文历史”(微信ID:gjrwls)授权转载

文|大梁如姬

图|国家人文历史 网络

图文版权归原作者或机构所有

辑|山西晚报全媒体编辑 南丽江

审核|方天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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