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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烟|唉,年呐

 茧庐的老烟 2023-02-11 发布于江西

老建是腊月廿九到家的。他说他并不想回家,年复年的空涩,让他觉得回家没半点光彩。可他必须回家,家有老迈的父母,殷殷地盼着他们的儿孙回去过年,儿女回去了,父母才会确信,儿孙们都活的安全。

老建的父亲早在半月前就开始备菜了,猪羊鸡鸭,耗费了他一年来卖野山蜂蜜的小半收入。除夕,他们的儿女,除了女儿一家没回,四代人围满了两大桌子。老建的母亲眼睛看不见,一脸欢喜地拉着曾孙或曾孙女与他们讲话,父亲则不停穿梭于厨房和厅堂之间,不嫌絮叨地问掌勺的儿媳还缺少什么。父亲十分开心,对于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而言,看着儿孙满堂无疑是最幸福的事!

这是年的喜庆,团圆了,这就很好!日子在一天天往前转,但有些人,却在这不断转动的日子里消失了,于是,团圆,成了这个世界里最珍贵的一件事情。只可惜,现在看来,也就珍贵罢了,亲近呢?和洽呢?比如老建这一大家子,一顿年夜饭,除了两个老迈的家长一直眼眶湿润地沉浸于四代同堂的团圆喜悦里,下一代,第三代,第四代,则都在各自消遣,刷朋友圈的,刷抖音的,玩游戏的,给人发拜年短信的……二十多个人丁,二十多个世界,很少有兄弟姊妹或长辈后辈间的交流,他们不会忘记给远在天边的朋友发送一份新年祝福,却忽略了此时应当表现出至亲间的关切,即使是席间,兄弟妯娌间也只敷衍地举杯互敬了一杯酒,道了几句不痛不痒的问候,中间,两个相互陌生的第四代还厮打起来,等终于调停了他们的纷争,一顿年夜饭便也结束了。

这似乎已经是普遍的场景,智能时代,让天涯变成了咫尺,也让咫尺变成了天涯,大约还让人迷失了情感,淡漠了亲情。于是,原该喜庆盎然的年,终于越来越索然无味了。

当晚,老建和大哥两大大家子便回了县城他们自己的家,父母居住的这栋斑驳老屋,在经历了几个小时的短暂热闹后,很快便恢复了一贯的苍凉与空寂。

或许我们不能埋怨老建以及老建的兄弟姊妹。曾几何时,年的喜庆只属于老人和孩子了,或许,还属于那些收入稳定后顾无忧的铁饭碗们。打工或创业中的青壮年们,则缘于疲于应对飞速的节奏和沉重的压力,已然失去了对年的热心与兴趣,尤其这几年,在连续经历几年新冠病毒带来的种种侵扰和折磨后,许多人连幻想的念头也溟灭了,消极地循着“活下来就是赢了”的信条黯淡地生存着。

小亮便是这样。

辛丑年初,小亮如愿进了一家规模很大的广告公司,做起了他喜欢的设计工作。这年夏天,在父亲的帮助下,他们三口之家搬进了城乡结合地的一套两居室,年底,花了三万块钱首付购置了一台经济型轿车。但一年过去后,他的新车以很低的价格转给了别人,上下班,仍然靠着那辆充上一回电能骑上三十公里的电动车。

小亮是腊月廿五回到老家的。花了三百块钱请一个朋友开车送他回去,和往常一样,车后备箱里塞满了东西,给父母的,给岳父岳母的,给奶奶奶的和给外甥的。在买完最后一件不可或缺得礼物后,小亮看了看微信余额,仅剩下了两千四百块,不够正月中旬要还的还贷,可小亮吁了口气,拍了拍胸脯,又合十咕噜了一声:“感谢花呗,感谢马爸爸!”他有底,花呗还有一万多的额度,可以对付了正月必须兑现的房贷和生活花费的空缺。

父亲显然注意到了这不是小亮的车,但他没有声响,儿子的行李全部卸下后,他回了房,然后拿了一小沓钱出来给了孙子,说提前给压岁钱,然后交代孙子把这钱交给爸爸妈妈保管。父亲壬寅年夏天去过一趟城里,无意间听到儿子和儿媳为了房贷的事争吵。从城里回来后,他默不作声地又将木匠家什收拾好,妻子说现在谁还会请木匠,他回答,总有顾家的,坏了的家具会找人修,这样多少可以挣几个。随后的几个月,他果然挣到了几千块钱。

年夜饭上,小亮举杯给父亲敬酒时说,希望父亲好好休息,不要去修理什么家具了,说那样挣不到几个钱,还会累坏了身子。父亲回答,挣一个是一个,现在的钱难挣容易花,挣点省点,一年下来也不少了。他只字未提小亮的车,但他说这话时脸上严肃得像是在祭祖。年夜饭后,父亲还交代了一句:在家呆几天就回城去吧,过个好年不如过好每日!

小亮没听父亲的话,一直捱到正月十三才回城,他回不去,同学乔迁,发小结婚,亲戚去世,他必须到场。何况,正月初一电话里老板告诉他,这个正月没什么业务,可以在老家多呆一段时间,老板说的很亲切体贴,但小亮感觉出了老板的无奈。听完电话时,他苦笑了,这个本该让人心生希望的年没给他带来希望,反而给他带来了几分忐忑。

唉,年呐,失落,无聊,无奈的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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