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作者一封公开信
“乡土诗人”擂台赛专辑 长篇小说《回水滩》 电影大片《沉船100天》(剧本) 优秀作品排行榜(阅读1000以上) 乡愁征文专辑 长篇小说连载(07) 欲望流年 文/郭林春 第七章 白灵很久没回城了,她也很想回城,想知道城里的变化,想知道城里人的一切,城里有她曾经的家,城里有她的舞台,有她的事业,有她的喜怒哀乐。她恨城里人,恨城里的一切,但又离不开对城里的牵挂,对城里的思念与遐想。女儿回城,自然应了自己的想法,何必要封闭她的天地,她的童趣呢?白灵想着。麦子乐呵呵地收拾着行装,一边翻衣服,一边哼着小调,像大姑娘回娘家一样兴高采烈。书生家更是忙得很。书生帮妈推着石磨,一圈又一圈,单调地重复着。妈用调羹铲一点水和米,倒进磨眼,推动着磨盘一圈又一圈地转。磨子是南方农村磨粉的加工工具,将两块直径一样大的圆面石头凿成阳面和阴面,阳面在上,阴面在下,推着磨上的手柄,转动阳面与阴面摩擦,挤压出白色的米浆。将米浆做成一个个米粑,然后用火去蒸,米粑又香又嫩。城里伢子只知道好吃,讲究吃法、吃相,却不知道有如此复杂的工艺流程。春娥把家里唯一的一点糯米倒出来,也是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的。她男人最喜欢吃糯米饭,书生也爱吃糯米。缺粮是全国城乡的通病,除了当官的,恐怕男女老幼都喊肚子饿。春娥这次不吝啬,不吝啬是为了回报亲生父亲。春娥好多年没进城了,她想进城,想看看城里的父亲,城里给她留下不多的回忆,城里却给她留下太多的遗憾。天不亮,春娥把糯米粑捏成一个个拳头大的,用嫩桐子叶包上,一片桐叶包一个,蒸得满村生香。揭开锅盖,更是香气扑鼻。书生还在睡,她不忍心叫醒,让他多睡一会儿吧,这孩子进城的心情太兴奋了,前半夜激动得睡不着觉,到鸡叫,妈才听到他呼呼入睡。春娥将糯米粑粑用塑料袋包好,放进黄挎包。春娥装袋时,还给老公留了一个,她想尝一口,却只是咽了几下口水,忍着没尝。春娥走到书生身边,轻轻叫了一声:崽伢子,天亮了,今天太阳毒,赶早上路。书生腾地爬起,用水洗了脸,又咕嘟咕嘟漱了口,背起挎包,就去叫麦子。麦子早就起来了。妈给她扎了一根长辫子,就像小铁梅。麦子走路也像踩着鼓点子,有板有眼,有节奏。白灵叮嘱女儿:听书生哥的话,不要乱走,走丢了就会惹麻烦,懂吗?麦子瞪着妈:妈,这话你已说了十几遍,我耳朵都起茧了。放心吧,女儿离不开您。白灵蹲下去,在女儿脸上亲了几口:乖女儿,妈也离不开你!那年成真怪,知了还没闹,火南风就刮得炙人,毒日头清早起来就照得人脸上发火烧,手上发烫。书生牵着麦子走过竖若琴弦的山道,失去了山的遮挡,太阳更肆无忌惮地舔人。麦子将外衣脱下,遮在头上,太阳不能直接舔在脸上,南风也不直接刮到脸上,但脸上、身上仍像火烤。走上乡间的机耕道,有手扶拖拉机嘣嘣嘣地驶来,书生见车上挤满一车人,一个个上下颠簸,他想拦车挤上去,招招手,车在他面前跳几跳,仍往前冲。司机回头瞪了麦子一眼,待他们走过去,又嘣嘣嘣开走了,气得书生和麦子直跺脚。书生捡起一块石头,捏在手里,没有甩出去,直捏得手心出汗。乡下人也这么欺侮人,开个拖拉机,也神气得不得了,还要逗你生气。机耕道是苦竹坳建水库修的,经过几场春雨,路面碾得高低不平,人得盯着路面选路走。走了四个小时才上大道,货车也载人,却没有一台车对他们施仁慈,飞扬的尘土直往鼻孔里钻。书生和麦子的影子一高一低,逶迤而行。县城,我们向往的县城就要到了。两旁的树开始粗壮,村庄渐次稠密,山势也依次走低。麦子对这一带很陌生,但城里的炊烟,城里的气息却渐行渐近,童年的生活,少年的回忆,剧团院子里的生活依次走近,仿佛徜徉在一个童话的世界。书生的记忆也渐次走近模糊,又由模糊走入童话般的生活。他常跟小伙伴吹牛皮,外公是城里人,我三岁就坐过火车、轮船,到过崇山峻岭的矿区,也住过城里的招待所。书生的阅历常让小伙伴嫉妒,但不敢在麦子面前吹牛皮,麦子才是真正的城里人,城里人的血统,她的长相,她的肤色,特别是她天生的嗓子和柳条细腰,就是值得骄傲的资本。书生和麦子接触,开始有一种自卑感,不敢正眼看她,那是一种距离。距离产生美感,距离也让人产生欲望。书生和麦子的欲望就是回城,能过真正的城里人的生活,能像城里人一样抬头走路,像城里人一样高声说话。城里人给书生的印象就是藐视一切,看乡里人是用眼睛的余光。乡下人看城里人是抬头望,城里人看乡里人是低头瞧。在书生的印象中。外婆是城里人,外婆也是高挑细腰,比外公年轻得多,走路、说话的频率比外公快。外公是一个拿笔的知识分子,还是个干部,但在外婆面前却没有威风。外公那时在矿区,住在当年敌人的碉堡里,上下两层,也还宽敞,白炽灯耀眼,水是用长长的竹筒从山上接过来的,日夜哗啦啦地流。外婆是城里人,生得娇气,而且是后外婆,平时就看不惯乡下人出身的外公,说外公虽有几滴墨水,却改不了睡下就打鼾、坐着就抓痒的坏毛病。外公还有一个怪毛病,只要乡下老家来人了,就显得特别客气,唠唠叨叨、问长问短没个完。外公的最大缺点就是不会做饭,哪怕肚子饿了,也要等外婆做好饭菜端到手里。外婆常常奚落,乡下人,脸皮厚,架子大,好习惯不多,坏毛病不少。外婆自然也看不起乡下的春娥,第一次去外公家就遭到外婆的白眼。面对外婆,外公干瞪眼,重重地跺了一脚,算是一种反抗,外婆也重重地跺了几脚。外公剑眉紧锁,心里有气,却不敢发泄。外公牵着外孙,叫上女儿:走,我带你们去遛遛矿山的风景。书生那时太小,不能从外公脸上读出风云。妈是大人,跟在外公身后,偷偷地抹眼泪。外公走过去:傻女儿,你是来做客的,管城里人的脸色干什么?外公却说:跟城里女人过日子就得委屈一点,习惯成自然,也渐渐适应了。外公岔开话题:你不识字,千里迢迢,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妈说:你外孙日夜思念,唠叨城里、城里,做梦也想看看外公,我就带他找来了。昨夜在坪石车站下车,伸手不见五指,细雨纷飞,火车鬼叫般的长鸣,吓得儿子双腿发软,脸吓得惨白。今天爬拉树的货车,在山里左转右绕,我又东问西问,才问到您这里。见了你本应满面春风……春娥没在爸面前说下去。矿区是满山的灯火,依次排列,就像乡下的龙灯,一闪一闪地跳跃。矿区的烟囱高高的,日夜吐出一股股浓烟。机器轰鸣,一台比一台叫得响亮。走进矿里的生活区,有熙熙攘攘的行人。商店还亮着灯,小卖部只卖米豆腐,没有米饭和炒菜。外公买了三份,一人一份。书生端起碗就大口大口地吃,烫得直哈气。米豆腐是湖南乡下每家都会做的,这米豆腐还不如乡下人做的地道,味道不鲜,只有辣味。外公见外孙吃得满头大汗,眼睛还盯着外公那一碗。外公将碗往他面前一推,书生毫不客气地大吃起来,辣得他丝丝吐气。那一夜,外公将身上的金星钢笔取出来,蹲在外孙面前,郑重其事地交给外孙,只说了一句:孙崽,好好读书!钢笔从此成了书生炫耀的资本。他跳过了从铅笔到圆珠笔的阶段,直接使用钢笔,而且是金星钢笔,连老师都很羡慕。那一夜,妈和外公唠叨了大半夜。书生起来撒尿,见外公仍和妈在聊家常。那一夜,书生躺下就做梦,梦见用金星钢笔写了一篇篇好文章,梦见娶了漂亮的城里妞,像洋娃娃一样,脸和手像瓷一样白嫩。雄鸡一唱,矿区的高音喇叭响了。那是书生第一次听到高音喇叭,经过山区的回转,那声音一辈子都不会忘掉妈拉他起床,对着水槽哗哗地洗脸,咕嘟咕嘟地漱口。妈取出带来的腊鱼、腊肉,还有晒干的萝卜丝,收拾好自己带来的衣服,蹑手蹑脚地上楼去,叫了一声:妈,我走了。妈牵着儿子,儿子眼瞪着楼上,半天没挪步。妈在儿子脸上亲了一口,没说话,儿子听话地跟着妈出了门。外公追出来,一直送到矿上的车站,等那辆山外来的汽车,眼睁睁地等了好久好久。书生瞪着外公的眼睛,外公的眼睛大而亮,眼里却含着泪花。书生看看妈的眼睛,妈的眼睛极像外公,同样也含着泪花。外公抱起外孙,又亲又咬,笑着说:好好读书,将来也当城里人。好好读书,将来也当城里人。外公的话一直萦绕在耳边,似乎成了书生的奋斗目标。书生朦朦胧胧地有种恨城里人的感觉,特别恨城里女人那双眼睛,但又清晰地爱着城里的灯火、城里的街道和城里人的生活。自从外公外婆从矿山搬到县城,书生随妈到过外婆家。外婆的眼睛仍然那么冷酷,仍然那么可怕,但外婆对长得方头大脸的外孙似乎多了一份亲善。书生嘴巴也花俏,外婆、外婆地叫个不停,他不晓得回味外婆曾给他的冷眼,只是用亲热的呼唤,换来几块糖果。书生赖着不愿离开城里,妈就在外婆家多住了几天。那天半夜,书生听到了外婆与外公的吵架声,外公竟然踢的床框发颤。书生坐起来,看到妈眼里的泪花。妈抱住儿子,眼泪湿了儿子的脸庞。天不亮,城里的广播还没响。妈拍了拍书生的屁股,给他穿好衣服,牵着书生上了回家的路。书生不情愿地跟在妈的身后,眼睛还迷迷糊糊的,似乎没有睡醒。书生仍是乡下伢子,但日夜增长的城里情结,特别是见了城里下放的麦子一家,对城里更多了几分向往和期盼。他忘不了外婆的眼睛,更忘不了外公家住的那条南正街。火辣辣的太阳当头烤着,书生和麦子的影子由长变短,贴着地皮走。汗水湿透了书生的衣衫,挎包里的糯米粑粑仍在发烫。书生和麦子走进城区,就喜欢上了城市的轮廓,城市的大河,城里长而宽的街道,城里多而靓的女人。书生牵着麦子就像兄妹,一路说说笑笑,他们走了四十多里路,肚子咕咕叫。他们走过南正街,却只在外公家门外徘徊,不敢进去。河岸杨柳依依,河风一吹,一丝丝凉意沁人心脾。沿河北望,看到山边耸立的一座古塔,听说叫培元塔,是为考取的一名状元修建的。塔成了培元中学的衬景。学校被山水环抱,一面环山,三面环水,学校设在水鹭洲上,河水年年涨,却从未见大水漫进学校。学校像是一条船,大水涨,学校也涨。乡下人都说这是神话,城里人却年年见证水涨洲也涨的现实。这似乎是一个不解之谜,即使桥被淹了,也不见学校进水。书生牵着麦子来到拱桥,抚摸一个个油光发亮的石头狮子,油然生了一种敬意。多少学子摸过这些狮子,又摸着狮子进了名牌大学。青砖、一字墙、翘角飞檐的学府,显示出威严,见证着她悠久的历史。书生仰视着古牌坊,牵着麦子漫步在校区,仰视楼上一间间教室、实验室,就像自己成了这里的一员。麦子还小,她的概念还停留在剧团庭院的生活,停留在小学校园的笑声和歌声里。剧团和电影院对门而立,能进出的,都被视为文化人。歌舞剧团是全县政治、文化的中心,也是享受文化生活的场所。特别是剧团的小演员班,更是麦子所向往的,他们在清晨和傍晚练嗓子,从低音爬到高音,又从高音跌至低音,1、2、3、4、5、6、7、i —— i,7、6、5、4、3、2、1——周而复始,麦子就是听着这些音符长大的。麦子从小受到音乐的熏陶,听这种吊嗓子的音乐,既不觉得烦恼,一天不听还感到不是滋味。城里的天似乎黑得早,路灯刷的一下全亮了。街面挤满了人,城里的、乡下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听说在放映朝鲜故事片《卖花姑娘》。乡下人,凡是有点文化的,或者爱电影的,都从几十里外赶来了。电影院全天放映。听说朝鲜的姑娘长得像鲜花一样漂亮,像旧时的侍女一样柔情,乡下的老人、小孩也赶来了。电影给书生带来的欲望也与日俱增。与电影院对门的歌舞剧团却冷清得无人问津,剧团的演员都赶到乡下去了,小演员剧团早就解散了。麦子牵着书生的手来到剧院,大门紧锁,庭院里有人走动,但没人认得麦子。麦子远远地盯着自己的房子,那是一座平房,房前的花草枯萎了。麦子走近窗前,里面已住了人。窗还是那个窗,灯还是那个灯,人却不是原来的主人。小主人麦子踮起脚尖瞧了几遍,想与房主人打个招呼,却没有勇气。她想与房子说说私房话,冷漠的面孔却唤不起她的激情。麦子离开这里时,也是一夜之间的变故。父母并没抓去游街,也没戴过高帽子。剧团有一个女演员却挂上破鞋,几个男人戴上高帽子,手里拿着破锣,嘡嘡——地敲着,街上挤满了人。麦子那时最害怕母亲被牵去游街,也害怕父亲被赶去改造。那一夜,父亲母亲翻箱倒柜折腾了一夜,一切能装的都往箱子里装,第二天,麦子就随父母赶到了苦竹坳。麦子站在院里,面对过往男人女人,不敢问,也不敢提及这曾是自己的家。麦子蹲在地上,玩起了石块,那是她曾经玩过的那块。她将石块擦去泥层,仍砾砾发亮。她细细地享受,然后交给书生,书生看不出它得奇特,又将它交给了麦子。麦子用手细细地擦拭,直擦得发热、发烫、发亮,才将它放进口袋。远处传来如泣如诉的二胡声,《二泉映月》,对,就是父亲常拉的《二泉映月》。低回折转,辗转之后,二胡声愈来愈小,小得听不到、闻不到。顷刻之间,仿佛又听到母亲的琵琶独奏,《十面埋伏》,那激烈的弹拨,仿佛把人带入两千多年前的古战场,带入征战和厮杀之中……麦子玩着手中的石块,像玩一块宝物,细瞧那石块,丝丝纹理,黑中透红、透亮,莫非是一块宝玉?麦子仿佛回到童年,回到父母的亲情之中,回到同父母合奏演唱的欢乐之中,回到同父亲一起观看母亲演出的掌声之中,回到自己翩翩起舞的童话之中。书生丢石子的清脆响声,打破了寂寞,院内有人走动。麦子睁大眼睛,还是一个也不认识。麦子走到剧场,那儿曾是她羡慕的地方,现在却是一片荒凉。剧团一度改名为京剧团,后又改为花鼓戏剧团。唱《红灯记》、唱《沙家浜》,母亲扮演的铁梅、阿庆嫂形象,一一历历在目。走出清凉、冷落,书生和麦子面对的是拥挤的人群,是电影院传出的《卖花姑娘》的歌声。麦子第一次听到异域的歌声是这么迷人、这么动听、这么打动人心。书生摆摆手摇摇头。麦子知道他没有钱,也不再问。麦子又想回到原来的家去看看,回到原来的邻居和小伙伴之中,却一个也见不到,麦子从《卖花姑娘》的叫卖声中感觉到一丝丝的凄凉。书生牵着她的手,快步地走出人群。书生突然想起在这条街上曾见过的情景:一队队的游行大军,举着红旗,抬着毛主席像,抬着忠字牌,抬着毛主席的最新指示。吹着有节奏的洋号,敲着洋鼓,每人举着一本毛主席语录书,不时地振臂高呼。书生在这条大街上,还见过两队游行队伍相遇,折断红旗杆就相互打杀的场面。书生没见过这么多人拥挤看同一场电影的热闹场面。南正街是商业街,又是农贸市场街,白天熙熙攘攘的人群退潮了。三三两两的人都在谈论《卖花姑娘》。外公家是一字居,临街一间是别人的门面,一条通道进去两间房。书生牵着麦子的手走过去,门口站满了人,书生探头一望,里面光线很暗,只听见外公和外婆吵架的声音。书生想听听吵什么事,却听不清,只听到砸东西的声音,吓得书生和麦子退了出来。书生怕外婆,遇到正在生气的外婆,更怕得发颤。书生拉着麦子的手在街上遛达,看到街上不时有蹲着或站着的人,端一碗饭,边吃边谈论。麦子咽了口水,对书生说:书生哥,我饿了。书生捏着妈给他的五毛钱,钱已捏出一把汗水,想起一天还没吃东西,早就肚子饿了,但不敢说,麦子一提,他肚子饿得更慌。书生想,这钱还能随便用吗?今晚如果不住外婆家,那麦子怎么睡?五毛钱买了吃的,这一夜怎么熬?挨饿总比露宿街头强。书生拉着麦子来到西门桥。西门桥是明清建筑,约一辆汽车那么宽,两行石狮被砸了头,仍不失它的威严与古朴。晚霞铺在河面,一层金辉,波光粼粼。桥面站满了人,都在看河边码头的少男少女们戏水,一对对、一双双,在河里仰游、蛙游、蝶泳,就像一幅春浴图。书生和麦子来到码头。他们在上游捧了几捧水,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口。然后起身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又蹲下去喝几口。河里的少男少女向他们推出几股水花,吓得麦子直跳。书生一身湿透。生气?骂?与对方搏斗?书生都觉得软弱无力,有失男子汉尊严。书生把挎包交给麦子,纵身跳进河里,与他们打起了水仗,他拍的水量大,频率快,射程远,搞得那些少男少女们睁不开眼,抱着头,失去了反抗的力量。书生洗了澡,欲转身上岸,十几个少男少女一同围着他打水仗,水花四溅。书生眯着眼,双手合十地推出一股股水花射向对方,呛得他们大口大口地喝水,一个个只得求饶。书生爬上岸,水珠溅湿一地。有两个不服输的小伙子,强行拉书生再次下水,书生马步一蹲,他们无法拉动。一个男孩儿说:佩服,佩服!一条毛巾递过来,一个小伙子握住书生的手说:幸会幸会,能不能交个朋友?书生擦干身上的水,将毛巾还给对方。对方说:送给你了。他们走在街上,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时长时短,遛街的男男女女注视着他们,不知是看麦子的漂亮,还是看一身透湿的书生,瞪得麦子和书生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走路。麦子闻到了一股面包的香味,香香的,直钻进胃里。麦子拉着书生,一步步向着香味走去。小吃部不大,三三两两几个人,有一对少男少女在吃面包,发出一丝丝响声,逗人流口水。书生走近炉火,用手捏了捏五毛钱,还在身上,钱真的出水了,他拿出放在手中,一张张摊开。麦子在铺子里走来走去,不敢开口要吃的,只是偷偷地咽口水。书生知道麦子饿了,不敢正眼看她。书生转过身,用炉火烤着后背,全身蒸出一股袅袅上升的雾。几个少男少女看着书生笑了笑,书生也向他们笑了笑。两碗面汤静悄悄地摆在桌上,书生恨不得端起来喝几口,但他不敢挪步。一个男子汉,怎么能做讨饭的?再饿,也不能讨饭,更不能在麦子面前丢脸。书生手里的钱干了,分成了一张一张、硬邦邦的,他数了数,五张。售货员揭开蒸笼盖,一股热气升腾,露出白白的面包、馒头,散发出更加强烈的香味。书生捏着钱,似乎掂出它的分量,人在艰难的日子里,是饥饿难熬还是黑夜难熬?书生递给麦子。麦子递给书生。书生又递到麦子手中。麦子端来两碗开水,拿两双筷子,一双递给书生,又拉着书生坐在桌边。麦子夹一个馒头递给书生,书生手一挡,馒头掉在地上。书生忙用手捡起,一口就咽下去了,来不及细嚼,也没体会到馒头的香味。对,好甜、好香!书生等麦子夹起第二个,他才抓起一个,用手慢慢地掰着,一点一点地往口里塞,细细地嚼。书生慢悠悠走来,见桌上仍摆着两个馒头,问:怎么还没吃完?书生和麦子一人抓起一个,又咕嘟咕嘟喝了两碗水。两人向街上走去。街灯更加明亮,街上行人更多。书生和麦子随着人群向南正街外公家走去。走近了,书生又拉着麦子飞快地往回跑,他怕被外公发现,似乎怕逮住俘虏似的。书生拉着麦子的手朝北正街走去。北正街的电影刚散场,街上挤满了三五成群的人,一片议论纷纷。《卖花姑娘》的歌声在街上流淌,同情与爱怜写在每个人的脸上。书生牵着麦子的手,循歌声而去。歌声由远及近,婉转低廻,多么深沉的歌声。麦子也哼起了歌声,而且是那么动听,那么撩情。麦子瞪着书生,书生瞪着麦子,麦子问:哥,我想看《卖花姑娘》。麦子傻眼了,只是在书生面前跺脚。麦子问:去外公家借钱行吗?回去就还。找外公要点钱是可以,但我好怕外婆。外婆是后外婆,对人虽不坏,但我从骨子里有点怕她。外婆也面善,但我不能从心里接受她,不知道为什么。书生说。《卖花姑娘》的歌声是那么诱人。书生牵着麦子的手沿电影院的围墙遛达。围墙内的声音清晰得如同电影场内的真实。也有不少想看电影而没钱买票的人在偷听。麦子听得不愿离开,时而蹲下,时而站起,两脚交替姿势。有人爬围墙。麦子用手碰碰书生,指给他看。只见三人一组,第一个人屈蹲,第二个人用背打拱,第三个人踩着前两人的肩爬上围墙,然后再去拉第二个。麦子过去央求,书生帮着说情,麦子也被拉上了围墙。围墙足有两个大人那么高,麦子正在叫着要把书生拉上来。忽听到一阵急促的口哨声,接着就是五六支手电筒的灯光,又是一片抓贼的喊声。麦子吓得浑身发抖,一位好心的大哥抓住她的手把她往下放,书生张开双手,稳稳地接住了麦子。书生拽住麦子的手拼命地逃,手电筒射过来的光在身后扫来扫去。巷子里三三两两的人群,向书生和麦子指指戳戳。书生不跑了,他像大人一样昂首挺胸,拽住麦子的手往回走。他不敢走入墨一样黑的巷子,吓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却装得很老练,必须保护麦子,保护女孩子。走近电影院,又听到《卖花姑娘》的歌声。书生不敢在巷子里等,与麦子来到电影院的台阶上。街上挤满了人,有人在等着退票,手上拿着钱在叫喊,有票退吗?谁有票退,加钱。喇叭里仍不断地传来《卖花姑娘》卖花的叫卖声。书生捡起几张旧报纸,铺在电影院门口的台阶上,拉着麦子席地而坐。书生拉开装糯米粑粑的袋口,闻着发出桐子叶的香味,恨不得咬几口。他将袋子递给麦子,麦子也猛吸了几口香味,仍只能摇摇头。街上挤满了进电影院的人和退场的人,没有一丝风,连呼吸也很困难。书生想到外公家去住,同麦子一起去,但还是怕,怕得挪不动步。总不能一夜流浪街头吧,特别是带着一个漂亮的妹子。来来往往的人都盯着麦子,有的人在麦子面前呆呆地盯着,又从后面、侧面细细地瞅,瞅得麦子不敢抬头。这种危险弄得书生也不敢挪步。电影一场接一场地放,出场的人走了,走来的人又进了电影院。书生和麦子坐在石阶上,随人涨人落。他俩睡觉了,头靠在膝盖上,这喇叭声、嘈杂声全当是音乐伴奏,是催眠曲。一丝凉意袭来,吹醒了书生和麦子。两人睁开惺忪的眼睛,就听到一、两声鸡叫。城里的公鸡不如乡下的鸡叫得嘹亮,城里的鸡叫像是被人卡住喉咙,又像被阉割似的,声音闷而无力。乡下的鸡先拍打几下翅膀,运足气,然后引吭高歌,它可以唤醒全村的公鸡一起轮换打鸣,谁先谁后用不着挂号,规矩得很,高兴时,它可以咯咯地围着母鸡转一圈,然后发泄一番。乡下的公鸡要叫三遍,天才亮,城里的鸡叫一遍,天就亮了。似乎城里的鸡也偷懒耍滑,要不就是自视清高,或居功自傲,不然,它怎么可以简化程序,不按规矩办呢?城里的天一亮,似乎也没有力度,没有那么刺眼。天一亮,街灯就散淡无光了。城里的夜猫子倒比乡下多,他们可以通宵达旦地守在电影院,可以遛大街。乡里连喇叭声都难听到,大喇叭买不起,小喇叭像煮粥一样咕噜咕噜,什么也听不清。城里人清早起来跑步,打太极拳,乡里人清早起来下田干活,若有人跑步、打太极拳,准会骂他是疯子,是二流子。书生睁着眼,享受着城里人的生活。清风微微地吹来,梳理着毛发,柔顺而又矫情。清风一走,身上仍是一股闷热。麦子也醒了,麦子醒来就是一幅美人像,散乱的头发,映衬着一张小巧的秀脸,白皙的脸蛋托起两只大眼睛和一张红红的小嘴,就像是艺术大师精心雕琢的一件杰作。书生从没这样近距离地观察过这个小女人,特别是这样近距离地欣赏在街头蹲了一夜的美女。他俩相互抿嘴一笑,麦子白白的小米牙更为诱人。《卖花姑娘》的叫卖仍是那么煽情。电影院门前仍挤满了人,麦子在这门前守了一夜,已经没有想看《《卖花姑娘》》的兴趣。这一夜,她昏昏欲睡,朦朦胧胧,却几次梦见狗叫,而且是家里的那条狗。麦子在抿嘴一笑之后,又是烦闷,又是忧愁。她想妈了,担心妈,怕妈有什么闪失。作者简介:郭林春,湖南常宁人,毕业于湖南师大中文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作家、大学兼职教授。曾任衡阳市委编办主任、市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现任衡阳市委组织部副部长、人事局党组书记、局长、兼任陆军衡阳后勤保障旅副政委、上校军衔。先后出版长篇小说《青春风暴》《欲望流年》《碎梦慢养》等,其作品曾经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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