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坚守上甘岭前沿阵地的28个昼夜 权 伟 我父亲权银刚，1925年11月出生于河北省宁晋县，1938年5月入伍，1944年2月入党，历任战士、号长（班长）、排长、连长、副营长、营长、副团长、团长、副师长、师长，直至12军副军长等职。 1957年10月1日作为志愿军代表受邀参加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在北京举行的国庆阅兵典礼和群众庆祝活动，并接受毛泽东、刘少奇、邓小平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及留影纪念。 父亲生前身经百战，戎马生涯，但让他最难忘、最惨烈的战斗是1952年11月至12月在上甘岭537.7高地的那28天。 我父亲对上甘岭战役总深深地感慨到，上甘岭战役是朝鲜战争中最惨烈的一战，那段特殊的经历对父亲来说是永远也不会被磨灭的记忆。
▲权银刚 时任106团3营营长 1952年11月，父亲所在的12军34师106团奉命接替12军93团夺回并固守上甘岭537.7高地北山。17日晚，时任106团3营营长的父亲率3营率先投入战斗，配合93团夺回被敌占领的537.7高地4、5、6号阵地，完成了与93团的交接。父亲先是指挥本营作战，继而根据团首长的指示又留下指挥2营，因此，从1952年11月17日营指挥所进入阵地到12月15日下阵地，父亲在前沿阵地上呆了整整28个昼夜，他是12军唯一在上甘岭537.7高地坚守28个昼夜的基层指挥员。 我父亲回忆说：3营的任务是坚守537.7高地的4、5、6号阵地，这三个阵地中，6号阵地是537.7高地中最突出的一个阵地，地势较高，距后方补给距离最近，是左翼防守的屏障，敌若控制，则对我右翼的1、2、3号诸阵地和浅近纵深448高地构成直接威胁，我若控制，则可以6号阵地为依托稳住左翼，同时控制4、5号阵地，还可以直接支援右翼1、2、3号阵地作战，对保障537.7高地北山防御的稳定有重大作用。因此，6号阵地一直是敌我双方激烈争夺的焦点。 坚守537.7高地6号阵地的任务极为艰巨，3营的战斗异常的艰苦。敌人在白天用飞机、大炮不断地对着阵地轰炸，战士们在毫无工事、掩体的阵地上，只能听天由命地躲避着炮弹。3营8连是第一个反击的连队，从17日夜到18日黄昏，这个两百号人的连队最后只剩下7个人。 18日这天，拂晓时分敌人就开始了行动，先是4架轰炸机轮番轰炸，11时更是增至12架轰炸机轮番轰炸，成吨成吨的炸弹倾泻到阵地上，还有敌人的炮击，一整天炸个不停，先后发射了2万多发炮弹。6号阵地上地动山摇，砂石乱飞，硝烟弥漫，几步之外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见，地面工事被全部摧毁。 坚守阵地的3营8连官兵，在敌狂轰滥炸时退入坑道，一旦敌炮火延伸开始步兵攻击时即进入阵地痛击敌军。8连官兵们英勇无畏，浴血奋战，负伤坚持战斗，近敌时不惜拉响爆破筒与敌同归于尽。这一天的战况极为惨烈，如6号阵地上的一条坑道被炸塌，连指挥所和8连3排大部被掩埋，8连长文法礼等20余名同志不幸牺牲。 在这一天的战斗中，8连先后打退敌人班至营以上进攻23次，歼敌500多人。但是8连的伤亡也很大，战至黄昏，150多人的8连仅剩下战斗员7人。战后，3营8连共评出一等功3人、二等功4人、三等功34人，连队荣立集体二等功。
接下来两天的战斗也非常惨烈，19日，3营7连接替伤亡很大的8连进入6号阵地；20日，3营9连接替经一日之战后同样伤亡很大的7连进入6号阵地。 我父亲回忆那段经历时，情绪还是那样激动，思路还是那样清晰：虽然战斗空前残酷，但3营官兵们始终保持着高昂的战斗意志和不怕牺牲的英雄主义精神。父亲清楚地记得19日7连1排上阵之前的情形。 7连1排是3营的主力排，或者说是父亲这个营长的“拳头”，这个排素质强，作风硬，战术精，特别能战斗，常被用在关键时节和关键方向上。这次投入上甘岭战斗，父亲从一开始就把这个排带在营指挥所，让他们及早熟悉和适应情况。 19日，当决定该排上去时，父亲亲自给他们做战前动员，为他们鼓劲。1排从排长、班长到战士，人人写了血书或决心书，他们向父亲表示：“营长，请你放心，有我们1排在，就有阵地在。我们要和敌人斗智斗勇，打出3营的威风来！” 1排长黄启均把口袋中的钱掏出来交给父亲，说如果他在战斗中“光荣”了，这就是他交的最后一次党费。其他战士也纷纷将身上的钱交党费和团费。还有几个战士知道父亲爱抽烟，就把自己身上的几根烟卷留下来，说是让父亲在关键时候抽，好指挥他们好好打。 战士们纯朴的赤诚和决绝的精神让父亲感动不已，但他还是批评了他们，对战士们说：“叫你们上去，不是让你们去死！你们要安全地去，胜利的回来，我等待你们的好消息！”他还说：“烟，你们带上，战斗间隙抽两口，可以有劲地消灭敌人。”父亲和战士们都笑了。 3个昼夜的激战，3营在4、5、6号阵地上击溃了敌人的一次次进攻，歼灭了大量敌人。但是由于敌军武器装备先进，火力占有绝对优势，3营打得很艰苦，人员伤亡也很大。21日，2营接替了3营的防御。在3营作战的那三天里，父亲一口饭都吃不下，却抽光了三条“大生产”香烟，3营在三天中的伤亡那么大，18日3营8连打光了，19日3营7连打光了。20日3营最后一个连9连拿上去又打光了。看到这惨烈景象父亲痛心不已放声大哭，太惨烈了。 2营上来接防了，我父亲想3营的连队都下去了，他这个3营长也该下阵地了，他向团长武效贤电话报告这事，可是团长命令他不能下，团长说：“你不能下！你情况熟悉，要留在448（营指挥所所在地）继续指挥2营战斗。”父亲担心2营的领导都在，他这个3营的营长指挥2营打，恐怕不妥。团长说，这不要紧，这是为了多打胜仗，多消灭敌人嘛！他已经和2营的同志讲好了，他们会支持你的。于是父亲执行命令继续留在了前沿阵地，在接下来的25个昼夜里，和2营的同志配合得很好。
3营撤出战斗后，父亲反复地分析总结，怎样才能在多消灭敌人的同时减少我们的伤亡？怎样才能更有效地坚守阵地？经过苦苦思索，父亲意识到，从统计数据来看，伤亡原因80%是炮击所致，只有10%左右为枪击，因而防炮（含航空炸弹）是减少伤亡的关键。作为敌进攻重点的4、5、6号阵地，处于敌三面火力兵力控制之下，敌不惜投出巨量炮弹炸弹，而我一味分兵把口，处处死守，与敌人明打明地对着干，阵地上的工事又被摧毁殆尽，战士们只是凭借几个弹坑和为数甚少的几处岩石隐蔽与敌作战，伤亡怎么能不大呢？ 父亲想到19日7连1排在战斗最激烈的6号阵地作战的情形。1排长黄启均根据该阵地地幅小、工事少、敌炮火猛、攻击频繁等特点，把主要兵员放在阵地反斜面的刚刚修复的短坑道中，前沿阵地留两个3-5人组成的战斗小组，负责近距离阻击进攻敌军，和向我炮兵指挥所报告敌情，修正弹着点以炮火杀伤敌人。在战斗中，根据敌进攻的规模和自己减员的情况，逐次向战斗小组增加兵员，随打随补。在这一天的激战中，1排打退了敌人一个班至两个连的进攻13次，歼敌340余名，自身伤亡27人，创造了敌我伤亡比例12.5:1的战绩。 1排的作战方式当时就受到团长武效贤的表扬，称赞1排打得巧，打得好，其他阵地都要借鉴。父亲和2营的同志商定后，向团领导提出了改变战法、灵活用兵的建议。具体内容是采用7连1排逐次增兵，逐渐“添油”的小兵群作战方式，同时放弃分散用兵、与敌死打硬拼的战法，集中兵力固守与争夺6号阵地，4、5号两个阵地有利则守，无利则收，白昼以火力控制，夜间以少量兵力相机控制。团长他们正好也正在琢磨这个事，上下不谋而合。团部请示李德生首长后，很快作出了改变战法的有关部署。 随着战法改变和阵地条件不断改善，我们前沿阵地的防御状况有了很大改观，敌人越打越丧气，我越打越主动。战至11月25日，当面之敌韩2师伤亡极大，已基本丧失战斗力，韩9师上来接手。此时，团长考虑到阵地已日趋稳定，2营的同志上阵地也有10余天了，各方面已经比较熟了，加之我父亲在前沿阵地已连续呆了半个多月，比较疲劳，遂通知父亲下阵地休息。父亲一听急了，心想韩9师上来后还没有和它打过一次像样的仗，就这样下阵地实在不甘心。
▲战场记功命令 于是，父亲在电话里和武效贤团长谈开了条件。父亲说：“团长，要我下阵地可以，但要等我再打两仗。敌韩9师上来后一直没有多大动静，要不了几天它肯定会有大的行动，我一定要等打垮韩9师，取得了胜利再下去！”团长见父亲态度坚定，且前几次指挥打得不错，就同意了父亲的请求。于是父亲在阵地上又指挥了10来天，直至全团全部撤下来，才下了阵地。 12月3日，换阵上来的韩9师终于出来“亮相”了。这次仅飞机就出动了400余架次，除敌机狂轰滥炸外，敌榴弹炮、加农炮、火箭炮弹如下雨般倾泻，我们阵地上硝烟弥漫，一片火海，这是敌人半个月以来火力最猛烈的一次。 我们除了留少数人在阵地上监视敌人外，其余战士都进入坑道隐蔽。敌军在炮火之后向我阵地猛攻上来，我们由于有了坑道工事依托，较好地保存了有生力量，等敌人步兵逼近时，战士们跃出工事，将一排排手雷、手榴弹和爆破筒扔向敌群，机枪、冲锋枪也发出愤怒的吼叫，打得敌人纷纷倒下。 在两个小时的激战中，先后打退敌军11次冲击，仅在战场上敌军就遗留下尸体200多具，我们仅伤亡8人。就这样，敌人团规模的进攻被粉碎了。此战之后，敌人的行动收敛多了，直至12月15日106团与15军133团全部交防完毕，未见韩9师再有大的军事行动。12军是最后撤离上甘岭的，随后，秦基伟军长接见了我们团长和英雄的部队官兵，军长发自内心地感叹说，106团的仗打得顽强、打得漂亮、打得巧！” 上甘岭537.7高地的28天浴血奋战，是我父亲经历过的最激烈的战斗，令父亲终生难以忘怀！ 图文: 权 伟 编排: 朱锦富 武燕平 2022.10.20 编辑：严京平《白浪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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