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活动中的关系工作：概念溯源及其演变︱社论前沿

编者按

薇薇安·泽利泽在有关亲密性和经济的开创性研究中，提出了“关系工作”的概念。本期将推荐 Annual Review of Sociology 上的Relational Work in the Economy综述文章。文章回顾了过去二十年来有关这一概念的发展演变与实证研究。本期将介绍“关系工作”的概念起源，与嵌入性概念之间的差异，以及各类关系工作的变体，包括关系账户、模糊化交换、明确与含糊的做法，以及关系工作中的情感与权力。

这是社论前沿第S1883次推送

社会学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开始转向关系性研究。关系分析被要求置于社会学研究的核心。Mustafa Emirbayer (1997) 发表《关系社会学宣言》，主张将行动者之间的社会关系而非个体或宏观制度，作为社会学的基本分析单位。关系性在新经济社会学中发挥着基础性作用，它主张理解经济生活中社会关系的作用。与格兰诺维特经济活动在社会关系中的“嵌入性”概念并行的，是薇薇安·泽利泽在《亲密关系的购买》一书中提出的“关系工作”概念。那么，到底什么是“关系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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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利泽的关系工作

Zelizer (2000, 2005) 引入关系工作 (relational work) 概念，用于解释人们在亲密关系与经济关系交叠处的协商过程。她在《亲密关系的购买》一书中，区别于将经济与亲密性关系作为标准独立领域的解释，提出了相互联系的生活观（connected lives），即经济性与亲密性是共同存在，且相互构成的。她用“关系工作”概念来解释这种连结何以可能。

人们通过把他们的各种社会关系彼此区分开来，根据日常生活实践在那些不同关系之间划定边界，创造了各种相互联系的生活领域，并通过共同的行动（包括共同的经济活动）来维持这些关系；当然，人们会就重要社会关系的确切内容进行不断的商谈 (2005, p. 32)。

泽利泽进一步对“关系工作”做了如下定义：

我认为，在所有经济行为中，人们都参与了重大社会关系的分化过程。对于各种不同类别的社会关系，人们设置边界，通过称呼和实践划定边界，并建立起一套边界内运作的独特知识，指定某些合乎关系的经济交易，禁止其他不恰当的交易，并在关系中采用某些计算和促进经济交易的媒介。我将此称之为关系工作(2012, p. 145)。

泽利泽对关系的工具包下了定义，她认为：“关系工具包由四个方面组成，(a) 独特的人际关系，(b) 经济交易，(c) （交换）媒介和 (d) 协商的意义。”(Zelize 2012, p. 151) 行动者在这四个要素之间寻求可能的匹配。泽利泽对关系工作的探究，提出了不同于嵌入性解释的另一种经济社会学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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嵌入性与/或关系工作

有人认为，关系工作与嵌入性的差别涉及文化与结构的问题，是经济社会学领域长久以来的争论。早期的新经济社会学强调经济活动中社会网络的影响，很少关注文化。而伴随文化的经济社会学逐渐兴起，以及对市场道德性研究的深入，经济社会学的文化路径已不再小众。

纵然如此，那些追求结构分析与从事文化分析的社会经济学家之间，似乎仍然存在着难以跨越的理论鸿沟。 而关系工作视角则有助于克服结构主义或文化主义的偏见，并为经济活动中的行为提供更为现实的解释。在该视角下，经济生活的现实是多面的：社会关系存在多样性，交换行为相互依存且蕴含意义，而意义是由更广泛的文化赋予的。因此，它关注有意义的社会经济关系，以及情感和政治的暗流。

Zelizer强调，关系工作是有别于嵌入性的另一种视角，主要区别在于对经济与社会关系的概念构想，以及对经济行为性质的理解。标准的嵌入性视角将社会关系视为经济行动的背景，因此设想社会和经济领域是各自独立的。而从关系工作视角来看，社会关系是经济行为的组成部分，因为“经济交易从根本上说是社会互动”。经济与社会是互构的，个体过着相互联系的生活 (Zelizer 2005)。对于关系工作与嵌入性构想的差异导致期望的不同。嵌入性视角认为，关系的结构会影响经济结果。相反，关系工作则认为经济交易的完成及其过程取决于切实可行的关系匹配、交易、意义，及交换媒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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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系工作的概念演变

自“关系工作”被提出以来，这一概念就得到广泛应用。但研究者对其的运用并不总是符合Zelizer的原始定义，即使是Zelizer自己也开始涵盖更广泛的关系类别，使关系工作扩展至组织和制度环境。下文将回顾被纳入关系工作的一系列新的概念，包括：关系账户、模糊化交换、明确和含糊的做法，以及关系工作中的情感与权力。

关系账户

Relational accounting

泽利泽货币社会学的核心思想是货币专用的做法，或者说建立不同类型金钱的社会差异，这挑战了有关金钱可替代性的固有假设。Frederick Wherry (2016) 拓展了Zelizer (2012) 对于专用关系的讨论，基于行为经济学对“心理账户”的定义，提出“关系账户”的概念，即“个人与家庭用来组织、评估、解释和记录金融活动的一套文化与社会过程” (Wherry 2016, p. 132)。Wherry强调金钱对人际关系的作用，及其文化和道德意义。

Hayes (2019) 发现，那些为退休储蓄的人，股市亏损会让他们对退休款越发慎重。不同于行为经济学家认为人们会追加投资弥补损失，Hayes 观察到，人们更倾向于将退休投资用于可持续的保守项目，与此同时，他们会退出不具备退休的符号意义却要承担更大市场风险的普通投资账户。

模糊化交换

Obfuscated exchange

Gabriel Rossman (2014) 在不当交换，或所谓禁忌交换的案例中提出了模糊化关系工作（obfuscatory relational work）的概念，指涉那些似乎会亵渎神灵的不道德交易。模糊化掩盖了目的性，使互惠的明确性最小化，使交换看起来像是一种平常的做法。它可以采取多种结构形式：(a) 使多个交换彼此关联；(b) 依靠承担交易责任的第三方中介；(c) 礼物交换，以期待进一步的互惠；(d) 用神圣性做典押，赎回债务。为检验这一框架，Schilke＆Rossman (2018) 要求参与者评价在面对政治贿赂、商业贿赂和收养婴儿直接付钱给生母等不同情形下行为的可接受性。研究发现，相比于直接交换，被访者在模糊化情形中不太感到被冒犯。

对 Rossman (2014, p. 43) 来说，模糊化关系工作意味着“经济还原主义和敌对世界道德主义的结合，而非泽利泽所提出的另一种视角”。因此，Rossman似乎秉持敌对世界观，将神圣与亵渎一分为二。他认为，人们在交换的渴望与禁忌之间存在冲突，导致对关系工作的解释需要使禁忌交换变得模糊，有时甚至需要欺骗自己。

明确与含糊的关系工作

Clarifying and blurring relational work

Lainer-Vos (2003, p. 145) 区分了明确与含糊的做法，其中“明确的做法让参与者视交换为送礼行为或是市场交易行为，……而含糊的做法则让参与者没法就交换的意义达成一致”。为避免交换行为的含糊不清，参与者会选择符合其意图的适当的交换媒介，或是明确指出对双方关系的理解。

但在某些情况下，参与者也会利用含糊的做法来掩盖不同交易性质（市场交换还是主动赠予）与不同交换媒介（报酬还是礼物）之间的差异，建立不确定地带。有时，维持正式或非正式经济交换之间模糊的边界可能是有利的。Cederholm ＆ Akerstrom (2016) 对瑞典小型骑马场的研究发现，所有者、客户、雇员和志愿者将各种媒介（帮忙、礼物、报酬等）与经济活动（例如在骑马场工作、参加骑马课程、骑马休闲）混杂在一起。它之所以能够良好运行，正是维持了不同类型社会关系之间的模糊边界。

使情感和权力变得可见

Making emotions and power visible

不论是模糊化处理，还是明确或含糊的做法，都交叠着道德与金钱动机，但关系工作并不局限于道德冲突领域。Nina Bandelj (2012, 2015) 主张将关系工作应用于更广泛的社会经济关系，包括生产、消费、投资、劳动力市场与金融交易。

Bandelj (2012) 明确指出，关系工作发挥作用，因为它需要努力协商社会经济关系，也深深触及到权力和情感。“权力是关系工作的组成部分，不论是一方对另一方施加的公然的暴力，或是透露出双方不对等关系的微妙的语言表达” (Bandelj 2012, p. 180)。行动者对交换对方的价值评价，深受当前地位等级价值观念的影响，诸如性别、种族或阶级，均作用于关系工作的互动过程。Tilly (2006, p. 15) 指出，人们通过关系工作协商彼此之间平等或不平等的关系。

情感也是关系工作的核心，因为社会经济冲突是符号互动，经济行动者内心与身体的情感表现既是彼此互动的结果，也受其影响。经济社会学家研究了情感对经济效益的影响。以房地产市场为例，Besbris (2016) 证明了房地产中介是如何引导客户情绪，从而制造或改变客户的经济偏好。一般而言，情感有助于我们理解交换各方在社会关系、经济交易、交换媒介之间的匹配是否恰当；当关系工作失败时，通常会引发强烈的情绪，如背叛、羞愧、愤怒或失望，而适当的匹配则令各方都感到舒服。

文献来源：Bandelj, N. (2020). Relational Work in the Economy. Annual Review of Sociology , 46(1), 251-272.

文献整理 | 钱俊月

美编 | 钱俊月

责编 | 小山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