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椅子
公园路边的木椅子
现在空着，上面没有人
为了安慰它的空寂，风
带来几片金黄的落叶
一只鸟，站在靠背上
呼唤着另一只
◎看不见的风
两棵树相爱了
枝桠紧挨着枝桠
叶子亲吻着叶子
它们学会了把握
这来之不易的时刻
下一秒，或将飘离别处
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那是谁的手
打落鸟巢时
顺便弹响孤独的竖琴
顺便把天空和大地
打扫得干干净净
仿佛爱情没有发生过
死亡也没有发生过
◎鸳鸯
鸳鸯有洁癖，只食干净的水
天空的蓝和白云的白
在它的水里都有
对远方它有天然的抵抗力
它的远方就是身边的另一只
这鸟类中的异类
从不知诗为何物
也不会刻意训练嘹亮的歌喉
谈到爱情，它们的诠释是
如果一只死了，另一只
也绝不独活
◎爱一个人就是爱她的全部
爱一个人就是爱她的全部。爱她的十八岁
也爱她的八十岁
爱她繁花盛开的春天，也爱她颤巍巍的暮雪
爱她的红唇，红唇上的蜜
也爱她羞于示人的妊辰纹
爱她水波一样荡漾的温柔
也爱她偶尔的坏脾气和小心眼
爱一个人就是爱她的全部。像阳光一样热烈
像雷电一样狂野
一世不够，再向上天
借来五百年，一千年
爱一个人就是爱她的全部
爱她情欲饱满的腰肢
也爱她褶皱里储蓄的风声
◎旧家具泛着原木的光泽
这些旧家具上的油漆，一片片脱落
渐渐现出原木的材质和光泽
有一次，为你挑手指上的木刺
才发现，那些玉一样的光芒
都被这些旧家具，悄悄地吸收
◎我喜欢爱情是慢的
如果可以，我希望回到古代
骑着马，穿越关山和草原
坐着船，杨花三月下扬州
用一支竹箫，吹落漫天的大雪
用一整个春天写一封信
或者慢慢地画一幅画
画到芦苇白了
就去看看落日
◎标点符号
使用到逗号的时候
就停下来，等一等
如果惊叹号突兀地亮出雪一样的锋刃
我会准备好一块棉布
当省略号落到地上
我会学习麻雀，把它们啄食干净
而书名号，是你的专利
只能住进你的名字
这是我唯一传世的作品
我将熬着血液把它写好
月光缓慢地移到床前的时候
就把引号取出来
你一半，我一半
当然，岁月如此漫长
除了这一世，还有下一世
所以，在这首诗里
用不上句号
◎小路
这条花草掩映的林中小路
通向一座朝阳的山坡
一个好看的女子
正在门口的竹竿上晾晒衣服
她把衣服抻了又抻
丰美的胸部和臀部
呈现自然的挺俏弧度
她袒露的每一处肌肤
都展示出小麦的颜色和味道
◎摘柚子的妇女
采摘柚子的妇女
手握一把剪刀
用铁的坚硬和冷冽
应对柔软与甜蜜
我见过相同的一个场景
在妻子的产房
妇科医生从妻子身上
分娩出这个世界最初的太阳
那时我使劲握着妻子的手
仿佛把整个世界的疼痛
握在了手心里
◎饮露之蝉
许你一滴露水
许你一根黝黑的树枝
再许你一个长夏
我只要你一声寂静
消弭我心头的炙热
这样一次生命的交换
你认了，就像我也认了
“在这薄情的世界，深情地活着”
直到秋霜覆盖大地
◎一对争吵的恋人
春天的凤凰湖
风是甜蜜的
落在花树上的阳光
也是甜蜜的
这淡淡的甜蜜
让人不忍辜负
走过花径的时候
我看见一对争吵的恋人
吵着吵着
就笑了起来
在春天，仿佛所有的事情
都值得原谅
◎那是一个秋天
那是一个秋天，我们切开一只石榴
你争着要我的半边
说这半边更甜
那是一个秋天，山里的枫叶红了
你站在溪水边，一定要分出
枫叶和你的脸，谁更娇艳
那是一个秋天，我们采回了板栗，挖回了花生
八月十五的月光下面
你开始绣鸳鸯被面
◎画框
想制作这样一副画框
把你喜欢的景物
框进去，这样
你就永远活在一幅油画里
落寞的景色框在外面
讨厌的人也框在外面
当我们走完这一生，就举办一次画展
唯一一幅展品，是你的肖像
◎给星星命名
知了依旧在用劲地嘶喊
萤火虫提着灯笼在灌木林里
寻找遗失的银耳环
飘过去的云朵又飘了回来
被白云反复擦洗
月亮明亮了许多
我们坐在河岸边的石头上
数星星
你说我们给星星取个名吧
我取一颗叫你，你取一颗叫我
以后只要喊一声
它们彼此就会应答
◎苹果
此时，你是安静的
像一个刚分娩的母亲
袒露出的饱胀的乳房
语言显得苍白而无力
你积累一生的香气
沿着风的道路走向我们
我是这样热爱。健康而羞涩
这是我的妻子和女儿
应该有的颜色
◎到西塘去
她又一次跟我说，到西塘去
租一间临河的小屋
写生，画画。
天气好的时候，坐在水边
把天上与水里的两颗月亮
安在眼里：左眼一颗，右眼一颗
如果下雨呢，就坐在廊檐下
听细密的雨滴敲打屋瓦
顺便，思念远方的某一个人
◎狐狸
我喜欢你叫我小狐狸
你念经的时候，我就在寺外的石头上
吸收月光，我相信你会成佛
我也会化出人形
不用担心的，把你眼睛里的忧愁
交给那只千年的老木鱼
现在是秋天，有满山的野果
我已学会如何采摘和储存
想必你不会介意，他们说我是狐媚子
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我的妩媚只给你一人
我宁愿不成仙，也要守在这片山林
戏台上有人弹琴，甩水袖
但我知道，那个书生不是你
那个在雷劫中化为青烟的也不是我
他们笑，他们哭，全是一副假心假意
◎花开的声音
我怕你听不见
就让蜜蜂使劲地煽动翅膀
就让风吹动河水的波浪
就让月光，一夜又一夜地
敲击你的屋顶和窗户
我已经开了一半
再过些日子，你会看到我的凋谢
一瓣，一瓣，落在石头上
石头也会喊：痛
◎被风拾走的脚印
在黄昏的草地上
有一串清晰的脚印
左一步，右一步
可以看出她的快乐和幸福
她是跳着走的，我可以猜想
那时候她一定唱着歌
雪下过之后
又下了一场大雨
远处的牛羊，低着头
啃食泥泞而苦涩的草皮
我希望有一阵风
吹干地上的冰雪
让草地发芽，返青
我希望有一阵风
收拾掉她的脚印
仿佛她从没有来过这个世界
◎碎裂
很快，我们平静下来了
不再相互言辞激烈地指责
你坐在电视机前
用余光扫描
可以预见的故事情节
我慢慢地喝着茶水
升腾的雾气迷蒙了眼睛
真实中的虚幻
犹如远处传来的音乐
而碎裂的镜子
在墙角
不动声色
它的尖利
隐藏在暗影里
◎恋爱中的女人
阳光穿过树叶落在她身上
是一种抚慰
而未被阳光照射的部分
像是历史的霉点
这个恋爱中的女人
分身为两个角色
一个下午
演完了生，接着又演完了死
◎我们爱过的女孩不见了
时间是一个高明的魔法师
善于隐藏我们珍爱的一切
童真、青春，爱情……
当我们在它的迷惑下进入一条漫长的隧道
出来后，我们紧紧攥在手心里的东西
突然就不见了
就像我们爱过的那些女孩
走着走着，就消失于我们的身边
◎我要在江边站一会
我在江边等一个人
三两只白鹭
在江边草地上飞起又落下
好像在对我说：“等一下，等一下
她还在为你
描眉、贴花黄、点绛唇”
◎小满
五月的风，是一个魔法师
轻轻地把田野，山林抚摸一遍
樱桃就红了
麦子就黄了
月亮失眠了
雨停之后，她迫不及待地钻出云层
使劲地敲小满的窗户
星星被敲落。一颗，又一颗
清晨，云有羞涩之美
万物生长，有圆润饱满之态
走在人潮拥挤的路上
小满忍不住把小胸脯挺了一挺
◎桂花
适合居住在宋词里
要有淡淡的月光
清风从湖水上吹来
如果有一张琴
暗香盈袖的美人，一低头
将把江山弹破
相思的人在千里之外
红尘覆盖的路上
孤冷的星子落了一地
◎摄影
我选择好角度，只拍摄了
一棵，两棵，三棵
其余的都删减在了镜头之外
树底下有一片草地
草地上有一个女孩
她的脸遮蔽在一顶帽子下面
我不知道她在哭泣还是微笑
有一只蓝蝴蝶停在她的帽子上
天空里，飘着几朵白云
她现在正抬头
朝向白云的方向
◎我的隔壁住着一个银匠
我的隔壁住着一个银匠
一晚上，都在敲敲打打
我知道他有一个漂亮的女儿
就要出嫁
我猜想，他一定偷采了月亮的银矿
他一定想要打制一副银饰
他是这一带最好的银匠
我仿佛听见了环佩叮当的声响
一个最美的新娘
就要出现在这个秋天的某一个早上
◎两个女子在荷塘前拍照
荷叶上滚动着新鲜水珠
荷尖上站着跳舞的蜻蜓
美有着一致性
荷塘前拍照的女子
今天换上了新的荷叶裙
春天的时候我写过两首诗
那是关于荷花的
现在正好献给她们
◎赞美诗
一个人走在郊外
并不孤独，寂寞这个词
被风吹了一遍
又被雨洗了一遍
突然就生动起来
你看杂错的繁花
碧绿的山岭和田野
一群年轻的女孩，早早换上了新款裙装
她们富有韵律的腰肢和笑声
预示着她们就要成为母亲
作者简介：殷红，原名肖声福，赣人。先后在《诗刊》《绿风》《星星》《诗歌报》（诗歌月刊）《诗选刊》《诗潮》《扬子江诗刊》等刊物发表作品，获1988年《诗歌报》“首届探索诗-爱情诗大赛”特等奖及两届“江西省谷雨文学奖”、2017年《现代青年》“十佳诗人”等奖项，出版诗集有《流动的日子》《面南的家》《太阳照在所有事物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