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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冰 | 远方来客

 大河文学 2023-02-13 发布于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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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一声耳光响亮,挨打的是个狠人,不还手一下子躺到了地上。

斯文男子抬脚踢去,躺地狠人尖叫救命,不还手。

我只好手持记录仪喊着跑过去,但斯文男子并不停止暴行,又是一脚,这一下把我惹毛了,抽出警棍,跑到跟前又把警棍换成了喷雾。

一阵喷雾过去,斯文男人尖叫一声,双手捂脸,眼泪鼻涕一起往外流,躺地狠人大声唉哟。

当着巡逻警察斗殴,见惯不怪的我也有点儿生气,命令躺地狠人起来,一起去派出所处理。

狠人看起来比斯文男子块头大多了,躺在地上哼哼着肚子头、头疼,得去医院检查。

我骂道:“起来吧,别叫老八知道了。”

狠人是有种的好汉,提起老八稍停了停,就又大声唉哟起来。

都不是善茬,但对老八的手下只能假以辞色,老八平时没少为所里做事,动手的话太说不过去。

这时“嗒嗒”两声,两副手铐铐住了二人,辅警小罗和小华跑过来,二话不说,掏出手铐。

狠人一见上来俩愣头青,不等拖,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大声呼叫:“警察同志,他打我,有监控,有监控。”

我左右看了看,没见安装摄像头的地方,喝道:“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打架斗殴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罚款……”

狠人依旧嚣张,但改了口:“我没动手,录着像呢。”

我从他裤兜内掏出手机,最新款的亮星手机,摆弄半天不得要领,把它递给用亮星的小华。狠人大呼:“你们不要删视频,我要投诉、上访。”向聚拢过来围观的人大声疾呼:“警察不作为,删视频处理,有人无故打我……”

人群中已有人举着手机录像,我晃晃记录仪:“警察执法,全程有记录仪拍摄,大家是一条街上的人,冷静冷静……”

狠人大呼:“调解带么子手铐……我是受害人……”

拍视频的人举着手机凑过来,小华一把夺过手机,光速删除,那人气得跳了起来:“你们这是恶意执法,拿着人民的钱,骑在人民头上做威做福。”

给我们扣这么大的帽子?小罗和小华是辅警,一个月一身臭汗、嘴皮子磨破出警不下五十次,做牛做马疏散交通、背老大娘上救护车、撵狗救娃、……一个月拿一千多块钱咋不说说?

一千多块钱,不够你们吃顿饭吧。小罗也是有家有口的人,儿子六个月,媳妇在家带娃儿、没有上班。

我义正词严:“妨碍执法,妨碍执法的处警告或者二百元以下罚款。”不由分说把几人往巡逻车上拖,只要上了车,就不由你们说了。

围观群众无动于衷看热闹,让我想起刚从警校毕业进入派出所,有一回抓贼,小贼跑得飞快,被我撵到一个小区里,现在的小区都是封闭小区,按说可以瓮中捉鳖,但一起子小区群众一动不动,最可气的是小贼从大楼中间绕回大门口,大门开着小区保安也不管,就这样让小贼跑掉了。

我追得气喘吁吁,听见后面人说的都是小警察娃儿没抓住贼之类的话,又气又伤心。

但斯文男子突然发力,带着手铐把小罗拽了个趔趄,挥着手铐朝旁边人打,我跑过去,和小罗合力,好不容易才制服男子。

这一下所有人都惊呆了,方才气得跳脚那人也由衷说:“警察同志辛苦了。”

看他还算晓事,且不管他,和小罗一起把斯文男子往车上拉,小华押着狠人,狠人见真要把他弄到所里,换脸赔笑:“三位哥哥,我是八哥亲表弟,八哥喊我呢,就不去所里了,回头请三位哥哥丽华吃饭。”

真是蠢,众人盯着呢,就是想放也不能放,况且我也想治治这硬汉。

到车前斯文男子忽然老实了,不等拖抬脚上车。

但呼地一下,一人抢到了他和车之间,这人大概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竟然把我们三人推得都往后退。

女人急得直哭:“领导、领导,都怪我,没看好我哥哥。”她慌慌张张打开身上的皮包,取出两张身份证和一张诊断书:“我叫叶炜,这是我哥哥叶景,我哥哥患了病,这是医院开的证明。”

声音里都是哭腔:“今儿我出门急了些,没有安顿好哥哥,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看身份证和诊断证明:“你们是松市的?”

叶炜眼泪出来了:“我们老家在这里,小时候全家一起去了松市,还有诊断证明。”

年轻女人一哭,我仨都心软了,诊断书上明明白白写着,叶景,二十九岁,精神分裂证几个字底下盖着医院红章。叶炜一连拿出来两家医院的诊断证明,含着泪看向围观群众道歉。

狠人忽然又唉哟起来,喊着头疼肚子疼,指责家属没有看好精神病,出来伤人。

叶炜急忙掏出一千块钱,赔给狠人,狠人不依。叶炜是吓坏了,抖净皮包,连纸票带钢崩一起捧出来,只有二百多块。

对着女人的同情使我说:“这点儿钱哪里够?把人家打得够呛,去所里说吧。”

双方都说不去,叶炜更是哭,一个劲地求饶,狠人也说不去,情愿拿走这一千二百块,我说那可不行,必须得有个说法,一定得去所里调解。

狠人似是看出了我的计谋,让价说一千也行,叶炜赶快把钱递给他,我无可奈何,只好放狠人走。

叶炜向我道谢,我不由说:“到了所里,一分钱都不用给他,精神分裂不负法律责任。”

叶炜抬起脸,杏眼泪光盈盈:“我知道您的好意,我哥哥不能去警局,他……就是在哪儿得的病。”

我才注意到叶景很安静,他妹妹和我说话,他一双眼睛看向远处,沉浸在自己世界里无有觉知,好易县周围的一切都跟他无关,他是个活在自己世界里、从自己世界感触外界的人。这样的精神病通常是文疯,但他又怎么和狠人动起手来了?

叶景的眼睛雾蒙蒙,顺从地跟着叶炜向前走。小华捅捅我:“长的是漂亮,别看了哥,走了。”

我问他叶景为什么要打老八表弟?小罗抢着说讹钱呗,趁警察在不还手让叶景打,好讹钱,不料招惹了疯子,家属也赔了钱,这叶家好象还挺有钱,为什么不把叶景送到医院?

我说看老八表弟不象是讹钱,老八要是知道他做这事,活剥了他。

两人随口议论了几句,小华忽然嘎嘎笑:“哥你净想这事,看中叶炜了?准备帮帮大舅哥……”

我一脚朝他蹬去,蹬得他手上方向盘乱打转,“嗵”的一声,巡逻车撞到了道牙上。

小华赶紧讨饶:“哥,抓住那小子问问就好了,哎……那小子。”他翻身下车,喊着向前追,前头果然是老八表弟,疯了一般往前跑。

小罗接过方向盘,巡逻车歪歪扭扭向前开,两条腿的倒底跑不过四条腿,眼看巡逻车追上了表弟,表弟一扭身,往条巷道里钻,小罗气得骂狗东西枉跟着老八,这里是我们的地盘,他能跑到哪儿里?

我想说算了,但远见小华几乎要抓住表弟了,表弟却突然拐向旁边,小华不偏不斜和一辆电动车迎面相撞,电动车和小华都摔到了地上。

我说一声上,和小罗加速开车,兵分两路截住巷道的两条出口,这片区号称白事街,商户大多以卖花圈、裱纸、寿衣、黑纱、白布、香炉、蜡烛香……为生,诸多商品挨挨挤挤,夹杂在卖零食小吃、菜肴瓦盆的小推车中间,从中通过得费老大的劲儿。

我刚到出口,就见表弟不顾踢翻瓦盆花圈,飞疯般跑过来,后头追着几位大声呼喊的商户,我抄起一个瓦盆,朝他砸去,表弟不妨前有埋伏,受的惊吓比受的伤大多了,象先前躺地讹诈一般,夸张地躺到地上,双目紧闭。

商户们面面相觑,骂娘、叹晦气,看见我如同亲人一般,奉承着又拿茶又搬椅子。

我俯下身,掐表弟人中,表弟哎哟一声睁开眼,久别亲人般无限欢喜:“哥,你可来了。”

众商户嗷的一声站直了腰,我骂道:“你睁大眼看看,谁是你哥?”

商户们纷纷说起被表弟踢坏撞坏的物事,有我在,也不敢讹,照原价要赔偿,结果表弟刚从叶炜手里弄到的一千块都赔了出去,商户们这才罢休。

表弟哭丧着脸儿:“哥,我是好人,跟着八哥跑跑腿儿,不敢做违法事情。”

我忍住气:“那你跑的什么?”小华要是有什么差池,拼着和老八翻脸,也要把他送进去。

“我不是看见哥英武神明,有点害怕,才跑的嘛。”不想他话不及说完,就往前栽,我本能去拉,后面用力,我拉着,生生扯着要把他扯断一般,我一松手,表弟正正被摔了个嘴啃泥,大喊救命。

鼻青脸肿的小华窜过去踏住他脊背,还要踹,被小罗拉住了。

表弟吓得连声喊:“哥饶命,我妈是萧泽凹二姑,看八哥面上饶我这回。”

听他喊出老八大名我住了手,但小华还是给了他几耳光。

小子这回老实了,说他叫宁泽邦,走投无路这几天才来投奔八哥,这边的行市不了解,无意冒犯哥哥们,以后哥哥们随叫随到,若再敢呲毛儿,随哥哥们处置。

我问他为什么跑?

宁泽邦低垂眼睛,说想看哥哥们如何处理疯子,他学一学,但见疯子一家走了,问哥哥们又不敢,忽然见朝他追来,本能拨腿就跑。

坏东西把我们当成三岁小孩了,我一句说实话,小罗便紧握他的手,宁泽邦疼得呲牙裂嘴,有骨气地就是不说。

小华提说先把他扔到审询室,凉一凉再说。

没想到宁泽邦听见审询室登时怂了,竹筒倒豆把他的所为一股脑说了出来,他投奔八哥谋差使,手头紧,打着八哥名义借了两回钱,其中就有叶炜,故意惹怒叶景打他就是为讹叶炜钱,走后生怕叶炜把事情说出来,回来打探,见警察追他,以为事情败露才逃。

老八威名赫赫,和他来往的都是生意人,叶炜一个弱女子如何识得?

宁泽邦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说叶家兄妹硬是古怪,刚从松市搬来两个月,住在叶家老宅里。他们的父亲叶春原二十年前携家离开,留下老宅给亲戚看守,听说叶家在松市发了财,如今回来,却只有他们兄妹二人。

据叶炜讲,父亲和母亲出车祸殒了命,哥哥又病了,大师告诉她,她一家不利在松市,要回老家,她哥哥的病才有起色。

宁泽邦神神秘秘:“我看叶景不是精神病,有一回我去叶炜开的小家电行,抠弄一台游戏机,怎么都打不过去,叶景三两下就过关了,说的话也清楚明白,小家电行做事的人和叶家邻居都说叶景有精神病。”

他今天看见叶景,忽然起念试一试,便引叶景动手,叶景虽然打了他,却都不是要害部位,他这个精神病,有分寸得很。

这番话里有诸多破绽,在我的逼问下,宁泽邦吐露,叶炜秀色可餐,他盯上了这兄妹俩,又赌咒发誓说不敢越轨,他要是越轨,不说哥哥们,八哥也饶不了他,他无非就是赖蛤蟆爬到脚背上——不咬人、恶心人。

后一句话把小罗小华惹笑了,一笑就好说话,最后叫宁泽邦拿二百块赔给骑电动车的人,三百块给小华。小华很大方地扔给小罗,说给大侄子买尿不湿。

宁泽邦向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谄媚地说若我要见叶炜,他可以带路,叶家老宅就在柳树巷,小电家超市开在巷口左侧。

这家伙是个聪明人,早已看出我是三人组的小头目,且叶景兄妹俩的美貌很难不给人留下印象,便多加撩拨,转移我们的注意力。

让他计谋得逞一来是知道老八最讲义气,凡他罩着的人,他都不遗余力,上午拘捕了宁泽邦,不到晚上老八就会疏通关系放人,捉捉放放在这帮虫豸前失去威信;二来对叶家兄妹确实好奇,但说出来会被笑话看中了叶炜。

但我这人生平最恨谁在我面前耍小聪明,把我当傻瓜,当下微笑:“你过来。”

不等宁泽邦走近,一把抓住他脖子:“你他妈真是能,一肚子尿骚,还以为是香氛,都是狗屎。”

他挣扎了几下老实了,连声求饶,我警告他不要在我面前耍花枪,小机灵小聪明最好别使,免得伤了和老八的和气。

这次真把宁泽邦震住了,情急之下他又透露一个秘密,那叶景叶炜说是兄妹,可是不象得很,两人平日里深居简出,雇一个大婶做家务,叶炜外出,就有大婶照顾叶景,据大婶讲,有一回她看见叶景不着衣衫从叶炜房内出来,以为叶炜不在内,推开门,叶炜正对着镜子穿衣服,看见大婶,登时变了脸。

平日里叶炜对叶景照拂有加,亲自服侍换衣吃药,左右好事的邻居交口称赞好姑娘,大婶便什么也不说,宁泽邦使了点小计,才套出这些话。

这番话不知怎地给我添了堵,两个不知底里的小子嘻嘻笑,被我暴喝一声,背着我挤眉弄眼。

眼看车子开到了枊树巷,远远看见庭炜小家电的金字招牌,门脸不大,进门后发现场地很宽阔,各种品牌类型的小家电应有尽有,还的两三位品牌售后技师在忙碌。

店员热情招呼,把小华缠住了,眼看就做成单生意,但店门外突然出现的嘈杂喧哗盖住了店内声响。

“快拉住他,快拉住他。”老妇的声音遑急尖利。

接着是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和呼喊声,我跑出门外,看见叶景举着手打叶炜,一下又一下,一个老妇哭喊着拉,边上几人围观议论,并不上前。

我拉住叶景,精神病颇有气力,但叶景一看是警察,立即放下了手。

叶炜的嘴唇抿得紧紧的,眼睛空洞地张着,看不出委屈伤心厌烦。

我忍不住劝她:“送医院好些。”看叶家境况,并不是缺钱。

叶炜非常冷静:“这是我的命,父母不在了,我就这一个亲人,身边没个亲人看着,对他的病更不好。”

大婶拉住叶炜,抽抽嗒嗒哭起来,叶炜甩开她,请我们帮忙把叶景送回家。

她哄着叶景回家,刚走到这里,不知怎么叶景又翻了脸。

小罗和小华对挨打的叶炜颇为同情,一路上劝着叶炜把叶景送进医院,叶炜沉默不说话,倒是大婶唠唠叨叨,说早上给叶景吃了药,他好好在房间里玩他的角士棋,她把厨房擦了擦,出来便不见了叶景,赶紧给叶炜电话,还好找回来了。

叶家住柳树巷一个大院,大门根脚立着两个小石狮子,巷道里有个卖水果的,两三个老人围着买,看见穿警服的人押着叶景走来,各自惊疑不定,有识得叶炜的,同情地问:“跑出去了?”

叶炜不睬,那人闭上了嘴。

叶家院子很大,当中一棵石榴树开着红艳艳的花,挨着房子是两个大缸,缸内荷叶长得老高。叶家房子虽旧,看起来仍很气派。叶景一进门,抓起一个鲁班锁玩起来,叶炜一边招呼我们,一边拿药给叶景吃,我扫了眼药瓶,都是英文,叶炜为了给叶景治病,舍得花钱。

再坐下去又要遭两小子嘲笑,正要告辞,忽见叶景朝我一眨眼,开始我不以为意,走出门不自觉又朝他看,发现叶景是真的在朝我眨眼,但当叶炜看向他时,他恢复了常态,埋首在他的鲁班锁里。

两小子叹息万事难全,叶炜条件恁么好,有这么一个哥哥,也是棘手。

刚好方才叶炜不搭理的邻居还在巷子里,邻居是个热心人,说起叶家,叹息不已。

叶家祖辈都住在柳树巷,到叶炜父亲叶春原这一代,发财后翻修了房屋院落,当时和邻居们为建屋地界发生过争执,叶家使强硬盖了屋,后来便阖家去了松市,听说在松市做的生意很大,不想两个月前回来的,只有叶景叶炜兄妹,打听之下,才知叶春原和老婆都死了,叶景也得了精神病,众人都说是叶家强横的报应,只可怜叶炜那女子,小时候聪明伶俐,走的时候才三四岁,回来后依稀还记得巷内几位邻居。

这些年叶家房屋由亲戚照看,叶炜回来后开了个卖小家电的店,为了叶景的病,叶炜没少操心,倒没听说过叶景打人,有那么几回,叶景从家中跑出来,不知所踪,大婶心急如焚四处问询,最后都找到了。

因为家里有个精神病,邻居们不到她家串门,有时大婶出门,也是说为兄妹俩做家务并不累,难的是得时时看住叶景,防他跑掉。

叶炜对她不薄,大婶是有良心的人。

叶家是挣了点钱儿,但家破人亡的,还不如穷苦些,一家子齐齐整整。

我和邻居说话,小华小罗不敢走,听得不耐烦,逗一个孩子玩儿,那孩子不知怎么恼了,拿手里东西打小华,我眼睛一亮:“你从那里拿到的?”

孩子吓得不敢吱声,小华从他手里拿过来,一个黑黑圆圆的金属,不到一厘米厚,上面有数个小孔,还闪着光。

大人哄了几句,小孩才说出来,路上捡的,他拿着好玩。

至到我们上了巡逻车,小华忍不住问:“哥,怎么了?”

我举起金属片:“最新型的定位器,价格不菲,不是家长给孩子带的那种。”

两人吃了一惊:“咱们这界面可是首善之区,莫不是老八……”

我横一声:“别什么事都推给老八。”

车子朝所内开去,我跳下车,不管两人呼喊说话,一般危险的事情我都身先士卒,不和他们商议显得自大,两小子是聪明人,知道我是为他们好,很是感极。

我换上便服,给老八打了个电话,然后在这一带巡游,细看之下才知道柳树巷并非死胡同,看起来房屋围墙封堵,内里却四通八达,好几道出口都隐藏在居民院落之中。

看看天将晚,又回到巷内,果然见叶炜急匆匆往外走,她把大门锁上了,我看准觑好的地方,一个纵身,翻到了墙上。

院内很安静,大婶回了家,房内只有叶景一个人,但他并不在客厅和卧室,我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查看,打开一个房间时,忽觉背后有异,不及我回身,肩上便是剧痛,还好叶景没有下死手往头上打。

我打掉他手里的拉力器,趁他错愕之即擒住了他,叶景显然已不记得我是谁,睁大双眼看着我,起先我说什么他都不回答,仿佛又陷入到了自己的世界。

还好在我提醒下,叶景回到了现实,语无伦次告诉我,他没有精神病,他是被叶炜囚禁了起来,他一直想法设法逃走,但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叶炜的手掌心,叶炜逼他吃的药都是加剧精神分裂的药物。

若说叶景没有精神病,这时的他又出现了精神病症状,说的话颠三道四、条理不清。

他说叶炜要害他,他长了个心眼儿,把药片压到了舌下,一个人在房内也很警觉,是以听见我跳到了院内。

我问叶炜是他妹妹,为什么要害他?

叶景翻着眼睛,打了个大呵欠,拖着声音说:“她不是我妹妹,我不认识她是谁?”

我笑起来,精神分裂症病人常常伴随幻听幻觉被害妄想,叶景还真是病得不轻。

出乎意料的是,叶景颤抖着说:“你可以看我吃的药。”

但他到处找没找到药瓶子,忽然指着我说:“你拍的有照片。”

我大吃一惊,都说精神病在某方面是天才,当真不假,我看到叶炜拿的药瓶上都是英文,不免惭愧,偷拍了一张,没被叶炜发现,却被精神病发现了。

在我检查叶景卧室时,叶景嘘了一声:“有人来了。”

外面有开拉锁的声间,我一个箭步往外冲,但已来不及,大门被推开了,还好我及时缩到了缸后,看见叶炜走了进来。

叶炜刚走进来,身后便闪进一人,宁泽邦鬼头鬼头,一双眼左右乱看,跟着叶炜一起进来了。

两人进入房内,不知叶炜使了什么手段,宁泽邦这滑头倒没逾矩,颇为安分地听叶炜说话。

夜色渐渐落下来,叶家院子里没有灯,巷道内有人经过,电筒的亮光照进来,石榴树上红花一闪一闪。

然而不及一分钟,外面就喊叫起来,伴随着杂沓奔跑的声音,巷内登时灯光大亮,人们都打开大门查看,叶炜和宁泽邦也开了门,我顺势爬过墙,跳到另一家院子里,从耳门穿过,来到巷道内。

奔跑呼喊的人早就没了影儿,徒留几家人站在门口张望。

宁泽邦在大门口和叶炜道别,但他刚走到巷道口,黑影里窜出来一个人,把宁泽邦吓得一愣怔,就在他愣神的同时,那人钳住了他,他左右挣扎、又踢又举,两人扭做一团。

我喝了一声,那人撒腿就跑,借着大道路灯,看见是个二十左右的小青年,宁泽邦感极涕零:“哥,多谢了。”

我抓住他,缩到巷道的旧棚子底下,从大道上又转过来两个人,却是小华和另一位警察,两人显然在等人,等不到,电话也打不通,无计可施,停了一会儿就走了。

小华的座驾是保时捷,所里的小子们眼馋,都想试一试。

宁泽邦谄笑:“哥,这是怎么回事?”

我问打他的人是谁?他怎么又和叶炜勾搭上了?

宁泽邦立即明白了:“方才巷子里动静……原来是哥来了。”

我沉着脸让他回答,他左支右绌不说实话,惹我火起,掐住他脖子:“老八要是知道你来家电行老板家里,会怎么样?”

他一下子怂了:“哥,别……可不能让八哥知道。”

他说八哥派他晚上六点半来庭炜家电行找茬,务必见着老板,就说上回她打烂八哥一个碟子,八哥问这事怎么办?

他心内嘀咕也不敢问,就和方才打他的那个小年轻一起来了,见是见着了叶炜,不想叶炜笑容可掬,说正好有事要见八哥,弟兄们来就来了,辛苦钱是有的。

他和叶炜见了面,自是不肯轻易离去,但打发走小年轻却不容易,小年轻对他颇为中意,任凭钱他拿大头,却不喜他粘着叶炜,以前为这事两人闹过,显然小年轻去而又返,知道他去了叶炜家,吃醋动手。

在叶家叶炜给他诉苦,上回那批家具,她给了八哥,手里还有几件,现在有人出一倍的价钱,不知道八哥接不接?叶炜不想失去八哥这个客户,又要抬价,贿赂宁泽邦帮她说话。

叶炜软语轻声、又是钱又是奉承,宁泽邦色迷心窍,铁了心帮她,这事不敢叫八哥知道。

我琢磨他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以八哥恁么精明的人,不会不知道手下背着他做手脚,但成大事的人有容人之忍,只要他们不弄得太过分,老八就睁只眼闭只眼,别看宁泽邦是老八亲表弟,做的手脚大了,老八不会放过他。

忽然手机响了,以前认识的一个熟人十万火急喊救命,当我赶过去后,他满脸青紫一嘴酒臭,说他被人打了,叫我把打他的人抓起来。

他老婆是个明理人,说这事也不全怨对方,他也有不是,熟人听了大怒,骂他老婆胳膊肘往外拐,和他离心离德,舞扎着去打他老婆。

我把他拉到外边,好说歹说,答应给他报仇,他翻身倒在台阶上,睡得呼噜震天响。

我没奈何把他挪到车上,第二天一早去开车,经过柳树巷,看见大婶陪着叶景散步,叶景看似温驯,眼睛不时瞟向一个散步的男子,那男子花白头发,佝偻着腰,拄一根拐杖,紧紧抿着嘴唇。

就在大婶和叶景经过男子时,大婶“啊”了一声,弯腰去拾地上的东西,男人迅疾把一张纸递给叶景,叶景紧紧握在手心,待大婶站起身,两人已恢复了不相识的情形。

我好奇心大起,干脆停下查看,男子并没有走,坐在了花坛台阶上,大婶遇见了个熟人,两人说起话来,叶景挨挨蹭蹭凑走近花坛,想接近男子,但男子示意他坐开点。

两人隔开坐着,男子不看叶景,仿佛对空说话,叶景却做不到,频频向他张望,两人说的是字画之类并无不妥之处,但小心翼翼,生怕别人听见看见。

男人忽然拿起手机,埋头翻看,叶景也站了起来,晃晃悠悠向前走。原来是叶炜走了出来,大婶看见叶炜,迅速离开熟人,笑着说:“今早还好,走了这么长时候,没有说累 。”

三人朝巷内走,和叶景说话的老人站起来,佝偻着弯腰拄拐向前走了一阵,停脚进了公厕。我在外面足等了二十多分钟,不见老人出来,不耐烦走进去,一个隔间一个隔间查看,别说老人了,连个人毛也没有。

公厕窗子是封着的,只有一个出口,那老人竟在我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我一拍头顶,想起来了,老人进入公厕没多久,便有一个提着大袋子的年轻男子走出来,男子提了个大黑袋子,走出公厕张了张,拦了辆车离开。

从老人进去到我进去查寻的二十三分钟时间里,总共有四位男子进去出来,只有这个年轻男子最可疑。

他假扮佝偻老人,秘密和叶景接触,是想躲过叶炜的监视,那么叶景倒底有没有精神病?昨天和我说话的时候,他时而清醒时而恍惚,叶炜又匆匆回来,我不能判定。

但也并非一无所获,叶景的每双鞋子上,都安装有这种高级定位器,这定位器还附带有录音功能。

我顾不上开车,赶到近处一所学校,请老师翻译拍到的药瓶照片。

老师拿着照片左看右看,口里吐出的每一句话都象石头一样砸到我心里。

这是一种只有主任医师才能开具的处方药,以服用后使人镇静出名,常用于精神分裂的治疗,看起来平平常常,但这种治疗精神病的药,早已被被国家禁止使用,因为稍微用错,就会加重病情,而且就算是没有精神异常的人,服用久了也会出现精神分裂。

我心情沉重,走路都费力,有骨无魂回到所里,发现所有人对着我喜笑颜开,一边看我一边往房内瞟。

小华更是欢天喜地:“哥,你可回来了,等你一个小时了,我都不落忍。”下巴往接待室抬。

我莫名其妙看着他。

小华嘊笑:“打你电话你不接,玩欲擒故纵啊。”

我不及骂,小华呶嘴嘘嘘,眼睛瞟向接待室:“表现好一点,别野。”

我走进接待室,登时呆住了。

叶炜仪态娴雅在翻一本杂志,看见我进来,嫣然一笑。

其他人都笑着走开了,知道找我,招待的还不错,杂志、茶水、还有一盘洗过的樱桃。

我极力表现平静:“你来了。”

叶炜站了起来:“有点事和你说,找过来说你往局里去了,给你打电话没接,那位小同志把我让到这里,说你一会儿就回来。”

我点开手机,上面有六个未接电话,果然最早两个没署名的号码,是在一个小时前。

我不好意思解释:“一直忙,没听见。”他妈的今儿这手机象叶家一样邪乎,六个电话我真就一个没听见。

叶炜环顾室内:“和你说点事儿。”

我故做不知她嫌这里不是说事儿的地方,给她续上水,这个女人什么来路不清楚,就别让同事们误会了。

叶炜坐下:“我见着宁泽邦了。”

那小子为讨好她,准把我抓住问他的事添油加醋说出来。

果然叶炜说:“你见着了我哥哥。”

我不动声色,问她怎么知道?

叶炜叹气:“他鞋上的定位器,有摄像功能。”

我再怎么有心理准备也张大了嘴巴,磕磕巴巴:“怎么……回事……你们?”

叶炜说她们一家在松市好好的,五年前一个雨夜,叶景一夜没归,因他已大学毕业开始工作,父母也没当回事。

第二天他们才得知,叶景被抓到了拘留所,原因是猥亵强暴未成年少女,全家谁都不相信叶景会做这种事,但十三岁少女的父母坚持是叶景祸害了女儿,原因是少女曾和父母描述过,有一个这样的大学生在追求她。

叶景在看守所里待了几个月,等案子查清楚他从看守所走出来,显得痴痴呆呆,父母大哭,几年间全国各地跑,遍寻名医给他治疗,叶景的病仍时好时坏,后来父亲的一个朋友说了个土法,叶景用过后清楚了许多,一家人很高兴,以为霉运终于离他们而去。

然而高兴不及半年,她父母就双双殒命,不知是父母的死刺激了叶景,还是土法治病结果出来了,叶景竟然对身边人动起手。

还是父亲的这位朋友,给他介绍了位医生,医生给开了种治精神病的药,叶景服用过后恢复了些,以后便一直服用这种价格不菲的药。

经过这些灾难煎熬,叶炜心灰意冷,收拾行李带着哥哥回到本市,毕竟在本市,他们还有房产和亲戚。

说到这里,叶炜踌躇:“我哥哥有没有和你说我不是他妹妹?是一个他不认识的人,胁迫他吃药要害他?”

我的嘴巴张开再也没合上。

叶炜仿佛看穿了我心思:“大婶刚到我家,他就这样和大婶说,叫大婶救他,后来我才知道……。”

她闭口不说了,我忍不住追问:“怎么了?你只管说。”

叶炜说她父亲那个朋友叫陈正佑,她父亲还在的时候,陈正佑很殷勤,帮着给叶景找治疗方法,给她家做东做西,她父亲去后,陈正佑的嘴脸就露了出来。

叶炜父亲雅好古玩字画,颇有收藏,陈正佑乘着帮叶炜办理父母后事,把一批字画据为己有,等叶炜察觉,已经晚了。

父母双亡、哥哥又犯了病,叶炜伤心欲绝,只是和陈正佑断绝来往,然而回到老家来以后,陈正佑阴魂不散又找上了门。

陈正佑紧盯着兄妹俩,叶炜不和他往来,他不知怎么背着叶炜,和叶景说上了话,叶景的病时好时坏,病轻时听了陈正佑的话,存在心里,发病时不管不顾,往外跑,打人,叶炜只好在他鞋上装了定位器。

装定位器是防叶景发病走失,意外发现陈正佑秘密接触叶景、蛊惑叶景的事实。

叶炜眉头紧蹙,说到处境,还笑两声。

父母双亡,带着患病的哥哥开创出一片天地,这女人可不是一般人。

我拿场面话安慰她,说有什么困难了来所里,派出所就是为辖区居民服务,解决困难。

叶炜苦笑:“这不就是来了。”

我心里咚的一跳,生怕她央及我做不到的事情,比如派人保护叶景、叶景若有什么不法手下留情等等。

有些事情我真兜不住,又不愿在叶炜在前丢面子,忙连哄带劝把她送走。

不防叶炜前脚刚走,小华就探出头:“哥。”

得意洋洋晃着一张纸:“哥,你要的。”

我不明所以,小华笑说:“有个同学在松市,你们在屋里叽叽哝哝说,我走来听了一耳朵,想着以哥的真抓实干,一定得查一查,难得哥遇见个喜欢的,不叫人耽误功夫,松市那边传过来的,叶炜一家情况。”

我打不是,不打也不是,骂不是,不骂也不是,凶他一眼,抓过纸。

小华嘻嘻笑:“哥可以放心了,叶春原颇有收藏,叶炜手里应有不少存货,哥可得加紧,莫让叶炜给人抢走了。”

我看完传真放了心,惊鸿一瞥下,还是看见了陈正佑的真面目。

以后看见他一次抓一次,抓得他生无可恋,再不敢做坏事为至。

因着美女来访,所长网开一面,没有另派任务,但熟人打来电话,说昨晚有累了我,车还在楼下,一定要请我吃饭,我说不必,熟人死活不肯。

盛情难动,只好应邀吃饭,但来到他家小区外,却好见一个人从小区内走出来,我立马随了上去。

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陈正佑,你坏事做尽,怪不得我。

但陈正佑极其警觉,走了几步回头观望,我以前做过伪装跟踪,自信没有破绽。

陈正佑继续向前走,街上路灯、商场的霓虹灯亮了,照得大街上五彩缤纷,街上行人熙来攘往,陈正佑忽然加快回步,往人多的地方走。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人不好对付,果然他连着穿过几个行人,我加快脚步,穿过行人,忽见陈正佑立在一对正新热的情侣后旁,冷冷看着我。

我脸上腾腾烧起来,即然被看穿了,索性就跨步向他追去。

然而情侣忽然分开身体拉着手走,我被隔开,等情侣走过,陈正佑已不见了踪影。

我左右环顾,不见他的踪影,正要离开,他却又鬼魅一样出现了,立在街旁,眼神冰冷。

我怒火中烧,耍我是吧,不给点厉害,你就不知道马王爷长了三只眼,现在抓他已不是帮叶炜,而是我的尊严被蔑视的事情了。

我跑去追他,陈正佑左冲右突、若即若离,等我意识到上了他的当,已经来到一片城中村。

城中村主干道上灯火通明,四通八达的小道上也亮着灯火,各小摊主卖力哟喝,陈正佑显然对这一带很熟悉,折来踅去,越过卖包子粥摊、煎饼摊、摇滚烤翅摊、生煎包摊……向我张望。

这些摊位亮着灯,前方巷道内黑乎乎。

我回身便走,趁一辆机动三轮驰过,一个箭步躲到收起来的雨棚后头,透过棚隙看见陈正佑一步一探走过来。

因他极其警觉,我一动不敢动,等他走过。

但他刚走到雨棚前,我的手机却悲催地响了起来。

陈正佑扭头就跑。

我愤怒掏出手机,看见是小华,张口便骂,小华英勇地挂了电话。

我看手机上红字闪烁,越看越是心惊,下班三个小时,小华给我打了五个电话、所长一个、小罗两个、叶炜两个、熟人两个,这么多电话,我一个铃声也没听到。

打电话给小罗,小罗吭吭哧哧:“哥……出大事了……叶家……叶炜……死了。”

我的震惊不亚于山崩海啸,头蒙蒙蒙乱响,再一看,叶炜不是给我打过电话吗?顾不得矜持打过去,叶炜带着哭腔:“你在哪儿呢?”

这一声哭得我男子汉气概倍增,连忙安慰,连包带揽把她的事儿应承下来。

当听说她在精神病院后,知道出了大事,不然叶炜不会把叶景送到精神病院。

一路思索着叶景会遇见什么事?无非是打人、毁物,能拿钱解决的都不是事儿,我既然应承帮她,那就怎么也不能让人讹了她去。

一边开车往精神病院赶,一边给法医中心的同学打电话,问精神病伤人鉴定情况,然而让我吃惊的是,同学也在精神病院,说有个案子,需要鉴定犯人是否患有精神病。

我的预感应验了:“……是叫叶景吗?……”满心盼望不是,但现实从来就不随心愿。

听到肯定答复,我冷静下来,不问了,最坏的事情出现也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精神病院前灯火通明,一众居民围着两辆警车看热闹,个个啖指咬舌,又看向医院大楼。

我刚停稳车,猛可里一个黑影窜过来,我索性扯住他手臂,把他扯了个趔趄,又抓住他的肩,手上用力。

小华大叫:“哥,是我,看见你的车,出来接你。”

我手上加劲儿,小华凄惨地告饶:“哥,我哪儿敢甩你电话,上回你发火还是我冲撞了你好事,一听你发火,知道新嫂子还在你身边,哥……我不是故意的,这边嫂子家里出事,我……”

我又气又笑,松开手:“怎么回事?”

小华说下了班后他和几个朋友一块玩,接到小罗电话,说叶炜嫂子家里出事了,小罗说已接到出警指令,叫他赶快和我联络,他打电话、遍处找,都找不到我,回到所里,所长给我打电话也打不通。

小华不放心,得知小罗来了精神病院,便也开车赶来,看见刑侦大队的王队、罗队,法医中心的精神病专家、杨法医都来了。

我的心沉到了肚子底下,本市刑侦大队的主力都来了,那么叶景这事儿,就不好办。

然而当我们走出停车场,刚好罗队、王队走出来,身后跟着叶炜,他们一起上了警车。

小罗激动地跑过来:“哥,叶景杀人了。”

我不动声色:“谁会到他家去?”

“宁泽邦。”

我隔了一周后才看到全部案情记录,几天里已断断续续从叶炜口里、小罗口里、大婶口里拚凑出了整个案发经过,也看了现场。

心里有了底儿后再看记录,想找出点儿有利于叶景的证据,据法医中心精神病专家鉴定,叶景属于三级精神障碍,这个级别的患者并非完全失去辨别行为能力,就是说,检察院还可以起诉叶景杀人之责。

找到一个好律师也可以为叶景开脱,但老八那边很强硬,宁泽邦是他亲表弟,抛开血缘亲情不说,他的面子也抹不开。

我托所长去赔礼说和,结果老八狮子大开口,要了一个天价,我知道不妥,说给叶炜,叶炜说把庭炜家电转出去,然后把老房子卖掉,手里的两三张古画也出手,凑一凑。

消息放出去后,无利不起早的商人们知道叶炜急着用钱,把价钱压的很低,就算是叶炜肯出手,到手的钱也远远不够。

我跑上跑下,一点忙也帮不上,不免惭愧,盘算着证实叶景杀人时不能控制自己行为,宁泽邦故意激怒他,又不是第一次。

看了案卷后我大为震惊,尽管之前已听说七七八八,但对号入座,还是触目惊心。

那天晚上七点,大婶给叶景做好饭,因家中有事给叶炜打电话,提前下班回家,已经上了公交车,忽然看见庭炜小家电前的新型电饭煲广告,想起叶家用的也是这新款电饭煲,叶炜还在电话里叮嘱她,让她打开饭煲再走,以防叶景烫伤。

大婶走的匆忙忘了打开饭煲,新型饭煲叶景还没学会用,他打不开饭煲一生气就糟了,大婶赶紧跳下公交车折回来,走进屋内看见叶景手里握着刀,地上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吓得大叫。

她哆哆嗦嗦跑到巷子里尖叫着喊人,一巷子人都出来了,报警的报警、打120的打120,还有人还给叶炜打了电话。

这个案子没什么疑点,水果刀刺入宁泽邦后背,造成脾脏破裂出血,拨刀过程中伤及动脉,血喷了出来。

水果刀上只有叶景的指纹,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王队和罗队非常细心地检查了叶景的衣着,没看见有定位器的记录。

照这样,就算赔了老八那边的钱、再花大价钱找律师,叶景也难逃被判刑,与其捞他出来,不如花钱弄个保外就医。

 我和叶炜分析各种情况,寻找最利于叶景的方案,庭炜已经转出去,请了最好的律师,答应老八那边凑钱,请老八不要再逼的恁么紧,抽空还要去精神病院,据医生讲,叶景出现了严重的暴力倾向,需要特别看护。

情况很不乐观,我安慰叶炜她已经做的够好了,兄妹之间能做到象她这样委实不易,可以说能做到的没有几人,我们是普通人,不能逆天改命。

叶炜面容忧戚,虽然没有掉眼泪,但她的神情委实让人心疼,我见过太多象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娇气、依赖、做作,外表光鲜亮丽、内里平庸乏味,更有以傻气为可爱者,看着人歪头憨笑。

叶炜是多么的与众不同。

我每想起她,就仿佛是和她有着休戚相关的命运一般,不是帮她,而是拼命在为自己找出路。

四处打电话、找熟人、找关系、托人、听意见,虽然白忙一场,倒底在行动中,比无事端坐心里舒坦些。

中午在食堂吃饭,小华和小罗不敢大声说笑,东张西望后拿来一瓶酒,劝我喝,说我既不抽烟,酒也不喝,没点儿男人气。我酒量浅,两杯酒下肚,已经晕晕乎乎,手机响了好一阵,才抖抖索索拿出来。

拜托的熟人告诉我,全市共有11位叫陈正佑的男子,根据我提供的情况,一位老年男子,三位小学生,两位初中生一位高中生,符合我要寻找的四位,一位二十二岁、家住东城区万家巷;一位五十五岁家住东城区黄龙庄;一位三十七岁家住南岗、一位三十三岁家住西效营村。

我迅速盘算一阵,问他租房人情况。熟人说陈正佑警醒警惕、身手矫健,连我这个顶尖警校的高材生都甩得掉,不似良民新手,应是反侦察能力极高的惯匪,他要租房不会用真名,搞张身份证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熟人还是鼎力相助为我查了,近一年来,没有叫陈正佑在本市租房的名字,至于我另一位熟人所住的小区,租房给外来户的,都是有老有小一家人,没有单独租房的男子。

离我上回见到陈正佑已有半月时间,半月前,他从我停车小区大门内走出来,筹算已定,我给小华小罗安排任务,但找到这个人,能不能帮上叶景还不一定呢?

还没说完,紧急集合的哨声响起,大家拎警棍的拎警棍、往外冲的往外冲,到外面站到队伍里以后,只有我们三人八大件带的齐齐全全,果然派长和指导员把堵截路口最重要的任务派给了我们。

有个逃犯越狱,抢了辆车,直扑本市,在市郊发现了弃车,逃犯穷凶极恶,潜入本市,一定有重大目的,为有效防范重大犯罪事件发生,全市警力动员起来,抓捕逃犯。

所长和指导员口气凝重,激厉大家说逃犯随手杀人,抓不住下一个倒霉的可能就是我们自己的亲戚朋友。

小华和小罗赶紧给家里打电话,叮嘱家人这两天不要出门。

我装做若无其事给叶炜打电话,问她在哪里?

叶炜平静地说:“我往医院去。”

叶景那边又出了事儿,上次我劝她不要太伤心,各人有各人的命运时,叶炜说她只有叶景这一个亲人了,叶景是她一生要背的十字架,她放不下。

说着一笑,安慰我:“其实我要感谢叶景,最艰难的时候,是他给了我活下去的理由。”

她的话语有多温柔、感谢有多诚挚,笑容就有多凄惨。

我隐䀲说外面危险,叫她尽量不要出门。

叶炜听见这话反而笑了,似安慰我又似安慰她自己:“已经坏到这样了,还有什么坏事能临到我,也该到别人了。”

我放不下心,又不能明说,无计可施,抓住一个随口吐痰的行人大骂,行人的眼睛骇异地左躲右闪,嘴上抹了蜜似的认错、夸奖我们,说我们太辛苦了,要给我们买水喝。

通常这种情况我就放人了,但今天一肚子邪火,把小华和小罗也吓得只敢轻声解劝,行人倒一直装笑讨好,等我发觉不对时,小华已呐喊着向前追去。

前面的人和越狱犯照片极其相像,那人快速奔逃,小华和小罗紧跟追赶,我拿起对讲机通知其他巡警。

行人忽然风一般向前奔逃,早有防备的我一伸脚,他绊了个趔趄,摔在地上,抱着腿哼哼唧唧耍赖,我踢他一脚,确定此人必有问题,小华和小罗没追上人回来了,窝着气一口咬定此人是为越狱犯打掩护。

行人冒出了汗,眼睛左瞄右瞟,手指绞在了一起,飘着声音为自己辩护,我朝小华使眼色,小华怒喝:“是不是一伙的去趟所里就知道了。”

摩掌擦拳举起警棍:“老实点。”

行人忽然双膝跪地,诉起苦来,这一着倒把我们三人吓住了,行人哭诉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幼童……没经过阵仗的两小子赶紧叫他起来,小罗还伸手去扶。

那么多人看着,象什么话?赶快走吧。

我脸上热辣辣的,看着此人朝前走,脱口而出:“站住。”

那人迅疾奔逃,我拨腿去追,追了几十米终于摁住那人,那人爬在地上,声音里带着哭腔:“大哥,我没敢犯事儿。”

我脱口而出:“你到柳树巷做什么?”

其实我不确定,此人除了贼眉鼠眼,其他都太过普通。

那人真崩出了眼泪:“哥,我是好人,不敢有坏心,是这么回事……”

他的话让我浑身一片冰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守位,小华和小罗叽叽咕咕,咧着嘴笑,一看见我,立马不笑了,只是不停偷瞄我,然后交换眼色。

值守时间到了,和其他所同志换岗,按说我们还得沿着日常巡逻的地段走一遍,虽说所里没硬性规定,但每逢市内有危险,我们都会加强巡逻,确保我们的地界无事,两小子有怨言,被我一通哄,说有了功劳他俩转正都好说,这才不说啥。

今天我想着别的事,下了岗一言不发,他俩不敢问,咕唧着走了。

我开着车在市内兜了一圈,发现车停下时,离那人所说的社区,只有一步之遥。

有什么拦阻或人不在家也好,但除了天上微微落着雨,一路畅通无阻,社区警务室倒数第三排第四家,——藏的真够隐密的——大门敞开,一个长头发年轻人立在门廊下抽烟,神情落寞寂寥、眼睛空洞茫然,看见我象是看空气一般。

我站到年轻人面前,他的眼睛直直看着我,梦游一般,眼睛又飘向别处,直到眼睛再一次盯向我,这才惊慌起来。

他迅疾向后退,但又退不了,茫然的眼神变成了怒火,一口向我啐来。

我轻易躲过,手上加劲儿,年轻人睁大了眼,呼吸变得沉重,仍硬挺着不出声。

年轻人头上出了汗,嘴大张着吸气,却并不出声求饶。

我看使硬的不行,再捏下去,他的骨头要断,便松了手。

年轻人脸色煞白,过了好久才缓过来,愤恨地盯着我,回头便走。

他这倔强高傲惹火了我,一把抓住他往外走,巷道内围出来了人,我亮出警察证,人们让开路,低声议论。

我把年轻人扔进车内,市内转了几圈,见各街口各道路值守的都是似曾相识的人,不由火起来,就是他这种神经错乱、心理异常的人耽误了警力。

知道使硬的不行,便苦口婆心劝起他来,年轻人不为所动,后来我说到宁泽邦和我的关系及他的所为老八并不知情,老八若是知道了,会怎么样等语后,年轻人才有所松动。

他警惕地看我,在我说到宁泽邦口口声声喊我大哥时,他眼内竟然溢出了泪。

我心内叹息,闸口抓到的行人没骗人,他说他是许俊雇来窥探我的动向,宁泽邦来到老八这里后,许俊不知怎么迷了心窍,成天跟着宁泽邦,出钱出力为宁泽邦做事,宁泽邦表面对他好,背底里笑话他。

有人好意提醒许俊,他不当成回事不说,还把数落宁泽邦的人视为仇雠。

宁泽邦死了,许俊哭得堪比死了亲娘,躺在床上两天不吃不喝,第三天起来了,象个竹杆一样晃荡,却又发狠要抓住杀宁泽邦的凶手,钻头觅缝打探消息,雇了人四处窥视。

许俊不相信叶景是凶手,知道我和叶炜亲密,雇人监视我。

我吐出口的每句话都很艰难,说我一样想抓住杀宁泽邦的凶手,每个成年人都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不能让无辜的人受冤。

那怕是我爱的人也不行,让我替罪受苦都可以,每个替罪受苦的人都得是自己甘心情愿,不能诬陷。

许俊怀疑叶炜是凶手让我相当难过,行人的话有理有据,许俊手里有证据。

许俊咬牙切齿:“那就是个毒蝎子,泽邦倒底死在她手里,我就说……我就说……”

宁泽邦生前惑于叶炜的美貌,许俊警告过他,说他会死于蛇蝎美人之手,不料一语成谶。

许俊说宁泽邦和叶炜亲近,他们屡次争吵,宁泽邦死的那天,两人大吵一场,宁泽邦哄他说他抓到了叶炜的把柄,不怕叶炜不给钱。许俊要随着一起去,宁泽邦不肯,但看他的笃定,必是有了把握。

许俊不相信,宁泽邦便当着他的面给叶炜打电话,说什么房子家具,宁泽邦得意洋洋,叶炜一个劲地说好话。

许俊说宁泽邦接近叶炜是为了弄钱,叶炜却以美色迷惑宁泽邦。

当时叶炜摔了电话,宁泽邦骂道:“小样的,弄人家钱还这么豪横。”

对许俊说:“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瞒天过海,漂亮女人可不敢招惹。”

本来他俩约定晚上去河边放灯,中午宁泽邦却说晚上八哥安排他做事,许俊不依,抵死大闹,宁泽邦有点儿急了,脱口而出他跟人约定去叶家弄钱。

必定是那女人使诈,美色加上金钱,宁泽邦抗不住。

宁泽邦死后,许俊预备伺机杀掉叶家兄妹,但在跟踪叶炜的过程中,发现叶炜同时和好几个男人来往,有官员、商人、掮客、混道儿上的……其中最忠心、出力最多的就是我。

我在派出所工作,叶炜以我女友身份扯虎皮拉大旗,吓住了很多人。

早在宁泽邦死之前,叶炜已经在变卖叶家家具和宅院,听老辈人讲,叶春原在动乱中抢了不少古董,动乱平息后怕人报复,匆匆逃到松市,这些古董每件出手都是大价钱,叶春原做恶多端,一家人落个这么下场。

宁泽邦生前,发现叶炜冒允叶景签名出售古董和叶家宅院,开小超市不过是打掩护,叶春原生前立有遗嘱,继承人是他儿子,叶景若不同意,叶家一切都不能变卖,从叶炜手里出去的,叶景都可以追回。

叶景患上了精神病,监护人是叶炜,许多人不承认叶炜的身份,只认叶景,但也有些见钱眼开的人。

叶炜答应卖给老八一方朝隆年间的田黄石印章,两人相互讹诈,老八保护叶炜在本市的安全。宁泽邦死了,别看老八闹的硬,暗地里和叶炜做着交易。

老八不喜欢宁泽邦,碍于亲戚情面才留他在身边。

曾经被骗过,也曾误会过人,许俊的话还是让我倒抽冷气。

我信不过他,许俊看出来了:“你就当我没说,有老八罩着,那女人暂时无事,找她晦气的不是我一个,她有一天横死街头,你别找我。”

我不明白除了他,叶炜还得罪过谁?

许俊冷冷道:“你可真好骗,那女人不是你看到的样子。”

我失魂失智大叫:“什么都要证据,光凭嘴说没人相信,叶炜若是有事,必然是你动的手,是叶景杀死宁泽邦,不是叶炜,你要报仇找叶景。”

许俊满脸鄙夷:“可真是情烟迷眼。”

我清醒过来:“那你又是什么,宁泽邦对叶炜,可是随叫随到,叶炜一句话,他就抛下你的约定……”

不待我说完,许俊猛虎一样扑过来,我随手一搁,把他推得翻个跟斗,他趴在地上,良久不起来。

我走过去,见他的脸枕在手上,眼睛通红,泪水一串一串顺着胳膊流下来。

为宁泽邦这么个人,我叹口气,不知该怎么劝他。

不知过了多久许俊坐了起来,低声说:“泽帮是那女人杀的,嫁祸给神经病背锅,打的如意算盘,等把钱弄到手,远走高飞。”

许俊说他有证据,有人捡到件衣服,上面血迹是宁泽邦的。

我剧烈地颤抖,抓许俊衣服的手抖得握不住,以往的疑惑忽然清晰地摆在了眼前。

在看案情纪录时我就不明白,既然是叶景动的手,而宁泽邦的血喷了出来,叶景衣服上的血迹却不是喷洒而上,而且叶景虽然精神恍惚,并没到昏痴的程度,他动手的话必然是宁泽邦激怒他。

大婶从走到拐回二十多分钟时间,宁泽邦刚好走进来,激怒叶景,叶景失手刺死了他,房间却并没有打斗迹象,真是奇怪。

我问许俊是怎么回事?

许俊却不说了,任凭我怎么苦口婆心、威逼利诱都不说,我一再保证若真凶另有其人,那怕是天王老子,也要绳之于法,许俊冷笑两声,还是不说。

夜晚的雨颇有凉意,许俊滚了一身泥,在风中瑟瑟发抖,我把车上毛毯扔给他,驾车离去。

一路上的念头是许俊为了宁泽邦值不值?宁泽邦无耻惫赖,和许俊在一起为的是钱和免费劳力,许俊恁么聪明的人,未必不知道?

但那又怎么样,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只要他自己认为值,那就值。

我不会象他恁么蠢,但身上一阵热一阵冷,我才是蠢到家了。

前头人影一晃,我紧急刹车,车子呼啸着撞到道牙上,幸好骑三轮车的老头没事,楞在马路中间,直直看着我。

我不睬他启动车子,刚起步,老头大喊着追了上来。

原来是讹我钱,车子擦住了三轮车,撞得歪了头,老头一定要赔钱,我真惷,还把车停下,等他来讹。

老头挥着手臂,尖声叫嚷,几辆行车放慢了速度看热闹,有些车干脆停了下来。

偌大年纪,打又打不得,给钱吧太窝囊了,我弯腰装做查看三轮车,乘机在老头脚下扔几颗滚珠,老头一脚踩上,身子直往后仰,摔了个大屁股墩,他干脆躺到地上,哎哟哎哟地叫。

我让他看手机录像:“你自己摔的,和我无关。”

老头闭眼大骂,我不睬他,刚要走,忽然瞥见人群中有个影子一闪。我急忙凑近老头,和蔼地问:“老先生,帮你去医院还是送你回家?”

老头不骂了,有气无力说要回家,他家就在马路对过的庄上,我全程录像,把他拖上三轮车,推着三轮车走,到了他家一看,立即原谅了他所有罪行,扔下两百元钱。

顺着小道往前走,堪堪看见一个人影,但那人反映比我还快,闪电般过了一条巷道,我起身去追,巷道内却一个人影也没有,只见各家院内的灯光照出来,电视里欢快唱着歌。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陈正佑,真是天意,今天说什么也不能让他逃了,这人极其狡猾,反侦察能力象做过多年老刑侦,我要格外小心。

我大喊几声抓贼,各家应声开门,我亮出警察证,告诉各家所有的灯都打开,仔细查看,以防小偷藏在角落。

各家都暄嚷着打开灯,查看角落,我站在巷子中间,不想身后一动,急忙回头,却见陈正佑从墙头跳下来,发足狂奔,我鼓气追赶,一边追一边喊,庄子虽大,却没有人真追出来。

前头有房屋树木,却黑黢黢似没有住人,陈正佑一钻又不见了。

我不敢出声,停了一息,拿出伸缩警棍,对着树丛猛抽过去,连着抽了四五个地方,警棍砸到树木上,咔嚓断裂。

这招太笨了,我心内没底,抽抽停停,以防陈正佑偷袭,纵然如此,脑后的剧痛还是让我倒在了地上。

陈正估一脸邪气地出现,我出其不意一棍砸去,毕竟苦肉计头上疼痛,比平时出手慢了,陈正佑堪堪躲过,树干砸向了我,我忍疼抱住他双腿,陈正佑手里的树干又砸向我,但树干却停留在了半空。

来人颇有气力,陈正佑松开树干,手里多了把明晃晃匕首,一刀扎向我,于此同时,那人的树干砸到了他身上。

陈正佑确实硬挣,硬生生挺过这一棍,抽出匕首,我胸口的血喷了出来,他拿匕首抵挡木棍,“啪”的一声,木棍断了。

我忍痛想要爬起,陈正佑一脚踢向我,来人急着施救,好在陈正佑无心恋战,一头钻到了黑影里。

我让王队去追陈正佑,王队道:“后头是工地,工地连着大路。”

我语无伦次:“原来……你们没有……”

王队忍着不骂我:“查了好几天,刚刚摸清,你倒好,一头撞进来打草惊蛇,陈正佑飞鹰突击队出身,他不会出现了。”

我的伤势不重,医生包扎过后说休息几天,换换药就好了。小华小罗听见我受伤,赶来絮叨,听见我不是和越狱犯搏斗受的伤,大为惊呀。

昨天晚上越狱犯落了网,他们以为是我抓的。

我讪讪的,问小华事情怎么样?小华促狭地笑,说请人正在查。

正说着,手机铃急响,是指导员紧急招他们归队的通知,我们所管的片区,出了凶犯挟持人质的大事情,两人牢骚着退出房间。

经过一通思想,我还是拨通了叶炜电话,从昨天她去精神病院,到刚才小华小罗来之间,她给我打了六个电话,我都没接。

纵然王队说宁泽邦的死不排除叶炜的嫌疑,但也没有证据是她做的案,从大婶离开到拐回来的二十分钟里,家电行员工证实叶炜都在店里,有个员工说,看到叶炜接电话,脸上变了色,失声大叫,然后火急慌忙走了,那个电话应是邻居报告家中出了大事。

我没和他说许俊的事,王队破获过好几桩大案,成绩在全国受过表彰,我能想到的,他铁定能想得到。

我试着说叶炜的种种可疑,没想到王队都挡了回来,说叶炜卖房、做家具交易他们都核实过,并无可疑之处,受蛊惑给叶景吃禁止的药,也早换回来了,至于卖叶家古董,早年间叶春原做的是仿制古董批发生意。

叶炜所卖的,是仿制品,市面上常见,并不是传说中的珍品。

手机铃声响着却没人接,铃声停了我又拨过去,那边铃声足足响了好几分钟,我心里七上八下,叶炜终于接电话了,她语气仓皇,带着哭音。

我不顾医生拦阻冲出医院,赶到华商大厦时人已走得七七八八,叶炜被带到了市局。

在市局才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叶炜在大厦购物,在五楼被一个男子骚扰,她向保安求助,保安驱逐男子,男子忽然情绪激动,抓住叶炜,要杀了她。

保安火速报警,市局派有经验警员和凶徒谈判,又从大学里找了心理学教授,总算说得凶徒放下了刀。

凶犯和叶炜并不相识,她纯粹是时运不济。

叶炜很颓丧,耷拉着头,看见我勉强一笑,我安慰她,叶炜担心的倒是我的伤,劝我工作过得去就行,不要太拚命。

说到叶景的情况,叶炜蹙眉,说陈正佑好象在医院出现过,她已经把经过和王辉队长说了,这人起了赶尽杀绝的心思,不知怎么和老八联了手,要置她们兄妹于死地。

昨天晚上老八通知她,叫她拿出笔钱,给弟兄们道乏。

她说没钱,钱都已经给了老八,她只剩几间破屋,老八威胁她,许俊什么都知道,许俊一吐口,她就是死罪。

叶炜没想起许俊是谁?质问老八,老八说许俊你不知是谁?陈正佑总知道吧。

她这才想起,仿佛宁泽邦身边的人叫许俊,许俊伙同宁泽邦找过她麻烦,宁泽邦死后,许俊威胁过她,说要给宁泽邦报仇,逼她出钱,她不愿惹事,便给了他,就在昨天,她去精神病院的时候,许俊一路尾随,她惊慌失措,向巡警求助,才得脱身。

叶炜苦笑,说不过卖了家俱给老八,就惹祸上身,老八及他身边的人都认为她很有钱,其实不是那么回事。

我很惭愧,说到底,是我不信任叶炜,听了许俊撺缀,才愤恨自己受骗,我向王队汇报老八和陈正佑联手的事,王队似笑非笑,安慰我别着急,受伤了就不要往外跑,在家陪着女朋友就行,陈正佑的事我就别操心了。

虽说是安慰我,我却听得刺耳,打电话给小华,小了转了一圈,汇报说刑侦大队搜查了陈正佑租的房子,房门贴上了封条,他设法从窗户钻了进去,房内除了一张床、包内的衣服外,别的什么也没有,陈正佑没留下任何个人信息,大队只有从他的衣服卧具提取信息。

小华问陈正佑犯了什么事儿?

我怕叶炜听见,放下了电话。

这两天叶炜来照顾我显得心神不宁,我问她有什么事儿?她委屈巴拉说要我赶快好了,她和我一块去海边散散心,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大海。

我极力劝她先出去转转,叶景我会照顾,在我的好说歹说下,她同意了,但她不想去人流稠密的景点,只想去清静地方。

我俩对着地图一通猛找,找了数个不知名地方,又查各地方资料,终于选定了一个叫武峡的小镇,叶炜脸上有了笑容,准备出行。

她前脚刚走,我就拿出手机:“你都听见了。”

王队安慰我:“可能叶炜真去武峡。”

我吐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沉重无比,每个字都好象是块巨石往下砸。

不止是小华朋友在松市调查出来的信息,王队也派人去了松市。

在两年前的车祸中,叶春原夫妇当场殒命,他们的女儿叶炜处于植物人状态,两个月后才被宣布死亡,彼时的叶景,已经疯疯癫癫了些时日。

叶炜之死被刻意瞒下了。

现在就算没有许俊报仇举报,不抓到陈正佑,也可以逮捕叶炜,深挖下去,叶景的非礼未成年少女、叶氏夫妇的车祸、真叶炜的突然死去……不敢想象。

扮成叶炜的女子低价卖了房屋,拿到钱后即刻可远走高飞,但她来到了我这里。

挑了个叫武峡的地方。

我知道她不会去武峡,她不会去。

我不想知道她是谁?不想知道她以前和现在都犯了什么罪?

我不想知道她和陈正佑是什么关系,不想知道许俊向王队递交了什么证据?

我一点儿都不在乎她,不想知道一星半点儿关于她的消息。

但小华打来电话,兴奋地说:“哥,叶炜上了去武峡的车,罗队和大队好几个人扮成旅客跟着她……”

我浑身僵在那里,眼泪还是热热地流了出来。


作者简介

李冰,笔名燕一。白天是微不足道的小职员,挣钱养活自己,夜晚看书写文,自得其乐,期待与有缘的你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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