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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们撑起个天

 东营微文化_ 2023-02-14 发布于山东

摄影丨旅途

     只要有草,就能活命,活出滋味儿。这便是中国的农民。

——题记

1

岳母拧了几个蒲团,用的玉米内皮。白白的,圆圆的,晾在地板上,屋子里飞动着银光。但说老实话,岳母年龄大了,手劲不足,拧出来的蒲团缺乏那种紧致的美。
她试探着问,你们要吗?妻子内心高兴,一向“慵懒”的妈居然有这份“闲”心,嘴上却嗔怪道,“不好看!”
我急忙接过话茬,要啊,要!
岳母脸上的皱纹笑成了花,都拿着吧!
我笑说,那怎么可以,你有五个闺女呢!
随意拣了两个。我把其中一个垫在驾驶座上,欢欢喜喜地驾车返城,心里感觉很踏实。
一直喜欢草编——一切与草有关的东西我都喜欢。常常感动于那些草们。有了草,我这个草芥一般的人,成千上万个像我一样的草民们得以活下来。因为草,我遍尝生活的苦辣酸甜;因为草,我们的生活五彩斑斓。
你看,小麦是草,玉米是草,高粱是草,谷子是草,水稻是草,一切谷物的祖先都是草。人们把草驯育成庄稼,吃它的种子,填饱肚子,然后繁衍生息。

2

取了种子或果实剩下来的秸秆,那些草们,大有用场。
高粱是常见的农作物。把高粱穗割下来,篦下种子,空了壳的穗子缚炊帚、扫帚。高粱秸,一般叫秫秸,顶端挑着高粱穗的部分叫梃杆,截下来,穿盖天,穿箅子,穿搁盘儿。秫秸有大用,盖屋。东北乡东北部的民居有平屋,墙是土坯或泥墙,屋顶几根木棒,上面铺秫秸囤子,厚厚的,好几层。最后再抹泥,泥里掺了大量的麦穰。你看,就是泥和草两样东西,建起来的平屋不怕风不怕雨,冬暖夏凉。有一种红秫秸,浑身上下的皮壳红得像八月节枝头的红枣,透着油亮的光。苇农们把它剖开,去瓤,制成秫秸篾穿插在苇席中,编成文字和图案,有“百年好合”“五谷丰登”“喜鹊叫枝头”“小小子抱金鱼”等,甚是喜庆。——当然,既成了艺术品,自然身价倍增。
类似的还有黍子。黍穗篦下种子,空了壳的穗子缚成笤帚,扫床扫炕,扫面板,碾米磨面时扫米扫面。别看小物件,少了不中。黍秸和谷秸一样,是上好的饲草。
麦秸用处多,苫屋当大拿。土木结构的屋子,屋顶用麦秸苫。苫厚了,容易糟烂;苫薄了,漏雨。不薄不厚,刚刚好。隔几年换一次,用大量的麦秸。夏收本就紧忙,还得偷工夫招麦秸。累啊!累也不行,平时不积攒,到用时就得抓瞎。庄稼人有个好传统,一家的麦秸不够使,那就亲戚邻居地挪借。今年你,明年我,轮着来,大家伙儿集腋成裘,聚沙成塔,大事儿变小,难事儿转易。
还可以制坐具。揪过几捆麦秸,三拧两扭编成一个辫花,若干辫花结成一条长长的草辫子,然后把草辫子盘成圆柱体,一个麦草墩子做成了。小时候一家人围着锅台吃饭,我们姐弟四个争着去坐麦秸墩子,软和,舒服,心里一高兴,吃饭格外香。讲究的人家在上下两面各绷一块帆布,防糟耐磨,坐个三两年没问题。说着容易做着难,没有技术和手劲,办不了。那年在生产队的菜园,夸下海口的良敬叔拧麦秸墩子出了丑。长长的一根草辫子,盘了拆,拆了盘,不是紧成了圆锥体,就是散成草包,咋也找不着型。惹得大伙儿好一顿笑!
麦穰要留着和泥。土墙泥屋,每年都要泥一遍。泥巴掺了麦穰韧劲十足,抗雨耐浸,少不得。
绝大多数的庄稼秸秆及零碎儿是牲口的饲草。勤劳的农人总是上赶着给牲口储备足够的饲草。夏收时节储麦糠。那几年我家先后喂过马牛驴等大牲畜,邻居送给的麦糠需要我和父亲去收来。用大大的棉布包袱,先装包,踩结实,然后用扁担抬,一间空闲的屋子里堆得满满的。踩着滑滑的麦糠,奋力往上滚草包,滚到最高点,抖落麦糠,用劲抽出包袱。麦糠得到解放,哗哗地散开,腾起一股股干呛的灰尘。整个麦收季节,身上都是痒的,鼻孔都是黑的。那滋味,甭提了。秋收时可存储的东西多,玉米秸、谷秸、豆秸、花生蔓,都是好东西。秋收时间拖得长,紧赶慢赶的劳碌差一些。
父亲说,秋上麦上锅锅腰,强过秋后走一遭。话是不糙,甘苦自知。今年的麦收刚过,设若放在那年月又该当是我和父亲收储麦糠的时节,可是我的父亲已然种在曾经的麦田里,那些死拉活爬的马牛驴们遗失在岁月的田野里,不见了踪影。

3

我的家乡处在清水泊西沿,过去叫做泊西区,盛产芦苇。村民就地取材搞苇编,村传村,户传户,蔚成风尚,于是家乡成了远近闻名的“苇席之乡”。苇编是特色,苇草是当仁不让的主力。苇草无所不能。编席编筐,编鸡笼鱼篓,编屋笆打绞簸等等。编出的席子远销海内外,换来了钱换来了粮,喂饱了一张张嘴巴,养活了一个个村子。苇草,堪称农家穷日子里的富亲戚——全靠它帮衬,功劳大了去了。
田野里,犄角旮旯里,找一块平整干燥的地儿,后山筑一堆土,前脸两根木棍交叉成斜十字,横着搭一根木棒做脊,两边草苫子一苫,一个窝棚成了。苇草苫子是关键,遮风挡雨啊。多少看坡的屋子,多少穷苦百姓开始的家就是这样子的。简陋至极,却能支起一方活在人间的温暖儿。
世平老汉——按辈分我称呼他祖爷爷,常年戴苇笠。他的苇笠用处大。分瓜盛瓜,送饭装饭,用急了舀水喝,比笊篱强。地头歇息时垫在屁股下,不凉不湿;逮了蚂蚱揪根狗尾草穿了脖颈子,别苇笠背儿上,回家炸了吃。夏天遮晒挡雨,摘下来扇凉;冬天还戴着,他说习惯了,摘下来闪得慌。1976年夏收季节,广饶东北乡下了一场大冰雹,出了人命,躲避不及的伤了不少。世平老汉的苇笠砸没了边,人毫发无损。那苇笠是用新疆博斯腾湖的苇草编的,硬实。世平老汉不肯换,又戴了半年多,他说,救过命的家什儿咋舍得扔?
与苇草相伴而生的还有蒲草。用蒲草填枕头,绿色环保,冬暖夏凉。过去做蒲鞋,又名蒲窝,虽有“瓜菜代”嫌疑,但穿在脚上暖和、轻便、舒适,保你寒冬腊月里不冻脚。冬日,大雪封门,封不住孩子们贪玩好动的心。奔出去,一人一双蒲窝,在雪地上印下无数个臃肿的鞋窝子。滚雪球,打雪仗,雪团子灌满了鞋窟窿。回到家,磕出雪,灶头上一烤,嘿,干索索的。桓台、博兴一带的马踏湖湖滨现在还有卖蒲窝的,再去的时候买它两双,一双在屋子里穿,一双留着看,当个念想。至于蒲垫,我家储藏室存着俩,直径米半多,我拿着当宝贝,每年都拿出来晾晒,看着养眼,养心。

4

记忆中爷爷有一披蓑衣,用荻草编的,厚实得像古代武士的铠甲。不用的时候,蓑衣就挂在西屋的山墙上,像一只巨大的刺猬。一个个的草扣儿精巧、结实,连接密实,围着脖子披散着一圈宽叶的荻草,既美观又方便下水。前胸有草系,可以系起来,腾出双手劳作。这样的一披蓑衣遮雨挡雪抗风寒。风雨之中,爷爷曾经用它把我包裹得严严实实,我尽觉百害不侵,岁月静好,世界因此无恙。上初中时学习朱自清的散文《春》,“在乡下,小路上,石桥边,有撑起伞慢慢走着的人,地里还有工作的农民,披着蓑戴着笠。他们的房屋,稀稀疏疏的在雨里静默着。”无边丝雨,小桥流水,披蓑戴笠-——典型的“水墨江南”,早把稼穑之苦的影子赶到爪哇国去了。
那些年月,出远门的人大多离不了独轮车。载货装物,推人赶路,那是谋生的工具。独轮车上一般捆着铺盖卷,如果有人铺盖卷外还卷着一床篙菅,羡煞个人。篙菅也是用荻草或茅草编的,铺在被褥底下,启干防潮。夏天可以直接睡在上面,赛凉席。
至于药草,那就多了去了。老祖宗们踏遍山野,冒着生命危险遍尝百草,筛选出益草,疗治百病,惠泽苍生,善莫大焉。我不懂医,不敢擅说。只举一例,艾草。采来艾草编成艾绳,晾个半干,在夏夜里点燃,艾香袅袅,蚊虫退避三舍,劳作一天的人们安然卧眠。
炊烟是屋顶的庄稼,这话说得好。所有的草,当然包括野草,除了吃、用,实在“百无一用”的做柴草。乡村的一切愁绪和美好的记忆都与炊烟结缘。
说的不少了。对了,还有做玩具。苇草扎风筝,麦秸编蝈蝈笼子,苘麻皮拧鞭子,爬蔓子草拧跳绳,秫秸杆子插汽车等等,这些雕虫小技对心灵手巧的庄稼人来说可谓信手拈来。皮孩子们见样学样,学啥像啥,经手自制的玩具让童年缀满了快乐鲜活的记忆。

5

有一首歌《再见了大别山》,“清风牵衣袖,一步一回头,山山岭岭唤我回,一石啊一草把我留”,可见词作者钟爱“草”的意象。歌唱家吴雁泽这一句唱得深情之至,让人瞬间耳根子打软。天生万物,万物之中草最平凡。有了草,大自然有了生机;有了草,世界生生不息。唱河南豫剧的有一个演员,艺名“牛得草”。牛得草,是最基本的生存方式,却也是生活和艺术的最高境界。
那些亲亲的草儿们,别来无恙否?

者简介:隋中胜,网名(笔名)钟声,东营市广饶县人。

编者注:此文曾在2017年8月推出。为保证图片的原创性,删除原文,重新编辑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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