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读李白的“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我都丝毫不觉孤独寂寞。也许,跟我平素独酌的兴致有关。 我有个好习惯,情绪低落时,从不饮酒,但凡饮酒,必然愉悦。因此,独酌时刻,便是我独享愉悦的时刻。 涂抹文字的时候最爱独酌。红酒开启,在醒酒器里铺一个底,静置电脑旁。点开轻音乐,等酒慢慢醒开,倒两口在杯中,看它是年轻的樱桃红还是成熟的桑葚红。轻摇酒杯,酒在杯中旋转滑下,像一组短暂的滑行舞蹈。鼻尖探入杯中轻嗅,香气在杯中画圈,不经意地,丝丝钻入我的鼻腔。我的神经慢慢松弛,饮一小口,微微酸涩的酒液在舌头滚转,香气溢满整个口腔。一小口一小口,舌尖在酒液中柔软,想象的细胞苏醒,手在键盘上行走。似乎写出来的文字,都沾了酒香。 有人说,酒是有生命的。我却觉得,酒是有灵魂的。杜甫道:“步屦深林晚,开樽独酌迟。”白居易道:“独酌复独咏,不觉月平西。”杜牧道:“独酌芳春酒,登楼已半醺。”卢照邻道:“无人且无事,独酌还独眠。”古人独酌时常作诗,并不是酒触发了灵感,而是在独酌中与酒进行了交流,获得了共鸣与感触。 而一个独酌的女人,能放下许多世俗放不下的纠葛,也能解得常人不解的愉悦。独酌于我而言,是一种仪式感。忙忙碌碌的工作日,我是断然不敢饮酒的,周末便是我的放松时刻。哪怕是一个人的晚餐,我也会给自己煮一锅鱼,炒两个时蔬,斟一杯酒。此刻,夜色是浪漫的旋律,灯光是温情的陪伴,周末的时光在舒缓中轻轻打开。 也有时候,看似独酌,实则对饮。记得某个冬天的夜晚,难得下雪的江南突然飘起了雪。雪花簌簌飞舞,点亮了漆黑的夜色。我小小的心,瞬间开了花,兴致勃勃地温了一小碗黄酒,端上阳台,对着黑夜中的漫天飞雪独酌。此刻,且以热酒敬飞雪。 春暖花开的好日子,我偶尔也会心血来潮,揣个杯子,装二两酒出门,一路赏春一路醉。 生活平淡,而我,内心绚烂。 独酌时刻,是自由的时刻。自我拈杯,无关他人。思圣贤,感世态,赏美景,荡胸襟。西方有一首诗如此描绘独酌:“伴送一生唯有,沉迷千日无过。恰如水土阳光,人世杯中真我。”自我理解是独酌的精髓,可以感受更真实的自我,体悟更深刻的人生哲学,收获更丰富的精神愉悦。 而这种自由和愉悦,并不是只有独酌可获得。 晨跑,算是我另一种自由和愉悦。美国作家伦道夫说:“快乐的雨丝宛如清晨的日莹的露珠,把一颗颗珍珠滴入花的心田。”清晨的美好,在于遇见清晨的露珠,遇见睡醒的花朵,遇见晨练的白鹭,所有的一切,在清晨,都是起步的状态,充满着希望。这种希望带来的愉悦,等同于独酌时的微醺。 下厨,也是我自由的愉悦。各色食材随意搭配,各种调料按意愿调和,色香味都跟随着灵感和心情漂亮呈现。此时的我,是这个食材王国的国王,随心所欲,只需投自己所好。谁能说此时的愉悦,不比独酌时更上头呢? 写作,更是难得的精神遨游。如精灵群舞,百花待放,我手一挥,春光旖旎,万物葱茏;又如登山涉水,观鸟捉虾,湖上垂钓,惬意从容。文字是我的养生汤,我炖煮它,也受它的慰藉和滋养,此中深味,一如独酌。 独酌之味,若细思起来,应是生活中偶得的清欢。能品得清欢的人有几何?林清玄说:“当一个人感觉野菜的清香胜过了山珍海味,或者看出路边的石头也许比钻石更有魅力,或者觉得聆听林间鸟鸣比提笼遛鸟更令人感动,或者体会了静静品一壶茶比吃一顿喧闹的晚宴更能清洗心灵……他就懂得了'清欢’”。 我倒觉得清欢并不难求,那些闲情逸致的品茶人,足步天下的旅行人,兴致勃勃的摄影人,哪怕是聚精会神的工作狂,都有可能在过程中寻得自由和愉悦。这种愉悦,跟物欲无关,跟“功利”绝缘。眼要清欢,可出门寻青山绿水;耳要清欢,可配乐读诗;鼻要清欢,可闻花果甜香;舌要清欢,可尝蓼茸篙笋;意要清欢,可独酌遐想。保留一片精神的草原,驰骋而满足,便可得“清欢”。 再读苏东坡的“细雨斜风作小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入淮清洛渐漫漫,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不禁被他自我愉悦的境界感染。一个豁达的人,必是懂得悦己的。 独酌,以悦己。 人,需悦己。 (2020.3.3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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