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原精舍诗编年笺注稿》0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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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陶斋尚书陶公亭雪夜评碑图，图后为

天发神谶精搨本

天玺纪功碑，夸示追秦烈_（1）。秦文照百世，吴碑颇剥缺_（2）。象书亦斯俦，其力可屈铁_（3）。自从燔宫墙，存者宝补截_（4）。赵宗之所藏，迄未亲几列_（5）。阮刻溷坊迹，世或讥跛憋_（6）。吾乡刘舍人，所蓄号匪劣_（7）。要其精完处，视此恐难埒_（8）。尚书笼万有，嗜异甘饕餮_（9）。东搜扶桑制，西摹埃及碣_（10）。三代遗法物，奥窈充阃闑_（11）。是拓虽瑰奇，于公例旒缀_（12）。独念雪亭人，各有肝肺热_（13）。梁李尤好事，目眵掉笔舌_（14）。江山冻酒痕，胜赏了一瞥_（15）。公证汗漫游，四洲入鉴别_（16）。持贯金石心，回数济时杰_（17）。天演人尸之，今古赴呜咽_（18）。还期发幽情，保粹启来哲_（19）。

【笺注】

陈三立应时任两江总督的陶斋尚书之请，诗题《陶公亭雪夜评碑图》。此图所绘，是端斋尚书与友人在雪夜的陶公亭评赏、鉴别端方所收藏的碑刻拓本。

陶斋尚书，即端方（1861-1911），字午桥，号陶斋，满洲正白旗人，生于直隶浭阳。光绪八年（1882）举人，官工部员外郎、直隶霸昌道、陕西按察使、湖北巡抚、江苏巡抚、湖南巡抚、出洋考察宪政大臣、两江总督、直隶总督。有《端忠敏公奏稿》、《陶斋藏石记》等行世。

陈三立此诗，评述了端方搜藏的吴天玺纪功碑，叹赏了端方的金石爱好，期待其能救世并保持传统的精粹。

（1）“天玺”二句：三国的天玺纪功碑，向人夸耀赶得上暴烈的秦人的碑刻。

“天玺纪功碑”，即吴天玺纪功碑，亦称天发神谶碑，三国东吴刻石。因为东吴末帝孙皓为维护其统治，制造“天命永归大吴”的舆论，伪称天降神谶而刻，故又称天发神谶碑。为吴国四大名碑之一。原石立于建业城南岩山断石岗上，后几经迁徙，置于上江两县学宫（今夫子庙）尊经阁。清嘉庆十年（1805）毁于火。

“夸示”，向人夸耀。《后汉书·郑众传》：“又当扬汉和亲，夸示邻敌，令西域欲归化者局促狐疑，怀土之人絶望中国耳。”

“秦烈”，烈秦，此指暴烈的秦朝之后所残余的碑铭。明乌斯道《咏史》：“商颜避秦烈，何独有园绮。”

（2）“秦文”二句：秦国的文字照耀百世，这吴国的碑刻却很剥落残缺。

“秦文”，指秦国文字。汉许慎《＜说文解字＞叙》：“秦始皇帝初兼天下，丞相李斯乃奏同之，罢其不与秦文合者。斯作《仓頡篇》、中车府令赵高作《爰歴篇》、太史令胡毋敬作《博学篇》，皆取史籀、大篆，或颇省改，所谓小篆者也。”

“吴碑”，此指吴天玺纪功碑。

“剥缺”，剥落残缺。唐韩愈《黄陵庙碑》：“庭有石碑，断裂分散在地，其文剥缺。”吴天玺纪功碑此石断为三，碑文残缺。

（3）“象书”二句：象山的刻书也是它的同类，那笔力可比为屈折之铁。

“象书”，似指浙江省象山县蓬莱观碑，立于唐大中二年。其拓片尚存于北京大学、浙江省图书馆及天一阁博物馆。或指湖北荆门象山四泉铭。

“屈铁”，形容笔力强劲，如弯曲之铁。宋方回《送常德教赵君》：“尺许大字铁屈盘，吾诗颇奇留刊镌。”吴天玺纪功碑，合篆隶而取方折之势，笔力雄健，故称如“屈铁”。

诗的前六句，写吴天玺纪功碑虽残缺，却可上追秦文，笔力雄健如屈铁。

（4）“自从”二句：自从宫殿围墙着火，存下来的拓本，修补断截，视为宝贝。

“燔宫墙”，火烧宫墙。吴天玺纪功碑，于清嘉庆十八年（1813）八月毁于火。

“补截”，修补断截。

（5）“赵宗”二句：赵宋宗室的收藏，到现在没有在桌案上亲自观摩过。

“赵宗”句，指宋代赵氏宗室所藏五天玺纪功碑拓本，故宫博物院藏有宋拓孤本，为朱文钧旧藏本。

“几列”，桌案上陈列。明朱权《宫词》：“金碧团屏面面开，琴书盈几列平台。”

（6）“阮刻”二句：阮元的刻印本，和书坊卖的混在一起，世间或讥刺为瘸腿的鳖。

“阮刻”，清阮元曾摹刻五天玺纪功碑，并撰有《摹刻天发神谶碑跋》

“跛鳖”，瘸腿的鳖。比喻劣钝。宋梅尧臣《江邻几暂来相见去后戏寄》诗：“众中旧骑跛鳖马，塞下新买连钱驄。”

（7）“吾乡”二句：我家乡的刘慈民舍人，所收藏的号称不是劣品。

“吾乡”二句，陈三立自注：“南丰刘慈民丈世藏此碑，今归贵池刘世衎。”此事亦见于《刘聚卿观察饮席观所藏碑搨书画赋贻一首》诗注：“天發神讖碑、磚墖銘各種，係吾鄉劉慈民年丈舊物，庚子之亂，其家蒼黃出售，遂爲君所購。”刘慈民即刘庠，详见0749《刘聚卿观察饮席，观所藏碑拓书画，赋贻一首》笺注。刘世衎即刘世珩，详见0536《刘聚卿观察属题晋义熙铜鼓搨本，传为虞舜庙祭器，有阮文达题字》笺注。

（8）“要其”二句：那精粹完好的地方，和这个比起来，恐怕难以列为一类。

“要其”，比较它们。宋赵孟坚《九三月丹》：“要其所从出，亦自薪槱伴。”

“精完”，精粹完好。宋蔡格《山居十三首》其一：“英雄何限经坷坎，一片精光本自完。”

“难埒”，难以并列。埒，等同。《史记·平准书》：“故吴诸侯也，以即山铸钱，富埒天子。”

从第七句“自从燔宫墙”到第十六句“视此恐难埒”，认为端方此拓本，比较起来，要超过阮元刻本与刘慈民的收藏。

（9）“尚书”二句：尚书心怀笼罩万物，嗜好特殊，甘心做个贪得无厌的人！

“尚书”，此指端方。

“万有”，犹万物。《子华子·阳城胥渠问》：“太初胚胎，万有权舆。”

“嗜异”，喜好特殊。宋苏轼《戴道士得四字代作》：“使君独慕古，嗜好与众异。”

“饕餮”，传说中的一种贪残的怪物。古代钟鼎彝器上多刻其头部形状以为装饰。比喻贪得无厌者。清唐孙华《发粟行》：“竟使官糈饫饕餮，诏书挂壁徒空文。”

（10）“东搜”二句：东边搜罗日本国的制造，西边摹拓埃及的刻石。

“扶桑”，东方古国名。后亦代称日本。《南齐书·东南夷传赞》：“东夷海外，碣石、扶桑。”

“埃及碣”，指埃及的刻石。王襄《题埃及石人膺铭拓本》记云：“清季端忠愍公方奉使欧西考察政治，游埃及开洛（按：开罗）故都，得石刻数十事”。

（11）“三代”二句：夏商周三代遗留下的礼法器具，充塞在深深的门户里。

“三代”，指夏、商、周三个朝代。《论语·卫灵公》：“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

“法物”，宗教礼器、乐器及依法使用的器具。南朝梁慧皎《高僧传·义解一·慧远》：“今往常所用鍮石双口澡鑵，可备法物之数也。”

“奥窈”，深奥。宋杨杰《咏南山诸胜·龙井》：“崖下一泓泉，窈奥不可测。”

“阃闑”，指门户。宋梅尧臣《吊李膺辞》：“嗟异代之有遇兮，若登履乎阃闑。”

从第十七句“尚书笼万有”到第二十二句“奥窈充阃闑”，写端方的收藏嗜好与收藏的丰富。

（12）“是拓”二句：这个拓本虽然珍奇美好，对于尚书公来说，照例是个宝物的附属品。

“瑰奇”，亦作“瓌奇”，美好珍奇。唐韩愈《郑群赠簟》诗：“蕲州笛竹天下知，郑君所宝尤瓌奇。”

“旒缀”，旌旗的垂饰，系结于旌旗之上。喻附属，附赘。唐杜甫《送樊侍御赴汉中判官》诗：“使者纷星散，王纲尚旒缀。”

（13）“独念”二句：只是想那雪中陶公亭里的人，各自对此都是肝肺发热。

    “雪亭人”，此指《陶公亭雪夜评碑图》中所绘雪中陶公亭中评碑之人。

（14）“梁李”二句：梁李两个人尤其是喜好此事，看得眼睛生眵目糊，掉弄起舌头和笔墨。

“梁李”，梁李为何人，不详。此二人，应题诗《陶公亭雪夜评碑图》。

“目眵”，用目过甚而生眵目糊。唐韩愈《短灯檠歌》：“夜书细字缀语言，两目眵昏头雪白。”

“笔舌”，泛指文章和言论。汉扬雄《法言·问道》：“孰有书不由笔，言不由舌？吾见天常为帝王之笔舌也。”

（15）“江山”二句：江山寒冷，酒都有了冻痕，快意的欣赏全都在这一瞥之中。

“冻酒”，寒凉的酒。宋欧阳修《送谢希深学士北使》诗：“穹庐鸣朔吹，冻酒发朱颜。”

“胜赏”，快意的欣赏。唐李适《中和节赐群臣宴赋七韵》：“胜赏信多欢，戒之在无荒。”

（16）“公证”二句：公开证明这来自于无边的漫游，四大洲的物品都进行了鉴别。

“汗漫”，漫无边际。《淮南子·俶真训》：“至德之世，甘暝于溷澖之域而徙倚于汗漫之宇。”“汗漫游”，指端方遍游国外。

“四洲”，即四大洲。唐玄奘 《＜大唐西域记＞序》：“七金山外，乃咸海也。海中可居者，大略有四洲焉。东毘提訶洲，南赡部洲，西瞿陀尼洲，北拘卢洲。”此指世界。

从第二十三句“独念雪亭人”到第三十二句“四洲入鉴别”，描写观看《陶公亭雪夜评碑图》所见与所思。

（17）“持贯”二句：保持一颗一贯的金石爱好的心，回想起来，还要认为是救世的豪杰。

“贯金石心”，金石爱好深入心中。贯心，深入心中。《晋书·凉武昭王玄盛传》：“富贵而不骄者至难也，念此贯心，勿忘须臾。”

“济时”，犹济世，救时。《国语·周语中》：“宽，所以保本也；肃，所以济时也。”

（18）“天演”二句：自然的进化，要有人来执掌，古今的事物，都陷入悲泣之中。

“天演”，谓自然进化。严复《译＜天演论＞自序》：“后二百年，有斯宾塞尔者，以天演自然言化，著书造论，贯天地人而一理之。”

“尸之”，执掌，主持它。《诗经·国风·召南·采蘋》：“谁其尸之？有齐季女。”“尸之”之“之”，指“天演”。

（19）“还期”二句：还期望激发出深远高雅的情思，保护文物的精粹，启发未来的哲人！

“幽情”，深远高雅的情思。汉班固《西都赋》：“攄怀旧之蓄念，发思古之幽情。”

“保粹”，保持精粹不失。宋欧阳修《与许发运启 ·庆历六年滁州》：“恭惟按省之余,克保粹和之妙。”

“来哲”，后世智慧卓越的人。《文选·班固＜幽通赋＞》：“若胤彭而偕老兮，诉来哲而通情。”吕延济注：“若得续彭祖之年，俱老聃之寿，当告之来智与之通情。”

诗的最后六句，写端方是济时之杰，期待他保持传统的精粹，对后来者有所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