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北碑的人,如不变通,很容易“弃笔师刀”、从而一味棱角,乃至僵化板刻。加之,碑版墓志的书者刻工多出自民间,故粗鄙、草率者很多。前辈学人中有好多“抑碑扬帖”者,除了由来已久的帖学传统深入人心的原因之外,主要就是根缘于此,并名之曰“毡裘气”。而事实的确如此。尤其是对于初学北碑者,仿形作意,笔势经营,亦步亦趋。久而久之,因循成习,笔下的清新与自然殆尽,而最终以一种模式和套路来书写。点画之形态、结字之构成,皆依照既有之“公式”与“模版”来完成。这种现象,近年来多见于书法高考的试卷,以及各种书法的展事和赛事中。学生跟老师的风,投稿者跟获奖者的风。笔者在参加阅卷和展事的评选中,深感这样的问题特别严重。
这些作品不是作者自己从传统中承接而来,而是从老师和社会上“批发”而来。像固定的零件,然后将之倾斜、欹侧地摆放。其效果是整饬,乍一看有“碑”的一点感觉,但经不起细细地品味,类似于“塑料花”,鲜艳夺目,但无生命体征,更见不到书写中个性的发扬。总而言之,刻板之弊也。可以说,这也是当下“流行之魏碑书风”之一斑也。
众所周知,碑以其刀刻再现书丹的形质和精神,从而在字画中平添了一种新奇的元素。同样,这种元素体现在形质上,更表现在精神里。它是笔下一种具体的方法,也是书写观照中的一种神奇的力量。人说“学碑可壮其气”,那么,“碑”究竟是如何“壮其气”,这恐怕用语言是很难说得清楚。我觉得倒是天生的“气壮者”一定会与碑邂逅、会喜欢碑的特质;至于,天生“气弱者”习碑,对之会有多少改变,于此却也不可得知。
就笔者的个人经验而言,多年习碑的经历,的确使笔下更加的沉著与踏实。也是一次对篆隶的回望与延展。在此,我们也有必要说一下关于碑帖也不用强作泾渭,二者之间其实地没有截然的分野。书家白砥对此有过精准和通俗的表述,他说:“碑帖之争,其实是个伪命题。因为中国艺术的审美,它不关你书法是碑的还是帖的,它有一个审美的总纲,有一个总的原则,犹如我们品评人物,是不分男女的。当我们说要刚柔相济,说要虚实相生时,是不针对碑或帖的。所以,我们千万不能说二王是传统,汉碑北碑不传统,反之亦然,因为无论二王还是汉碑北碑,都是受传统审美精神统领的,只不过各有所长而已。”
各有所长,各美其美。甚至我在想,能否在临写中不作碑帖之想,不分别,如董其昌所谓的“临帖如骤遇异人,不必相其耳目、手足、头面,而当观其举止、笑语精神流露处”。这“分别处“便是“异人”之“耳目、手足、头面”,体现在字中就应该是方圆、结构等实处,此应略过。倒是于“举止笑语、精神流露处”要去留心,在字里就是直觉感受到的气质类型。董氏所言的确是通人之论,也是我们在书法学习过程中所必须抵达的崇高境界。
当然,所谓“北碑”者浩如烟海。而且就品质而言也是良莠不齐。倘若我们能达到“取舍自如”的方便之境时,可能眼前就是“魏碑无不佳者”。但就初阶而言,仍要有一个学习的次第。这次第是难易之属,也是相互之间调和与补济的用处。紧结者,松散之。峻厉者,平和之。刻露者,混然之。这不仅是魏碑学习的重要方法,也是书法家在成长之路上所必须经由的“不二法门”。
在此,我特别推荐魏碑中风格个性不太明显、被杨震方称作“有六朝之韵度而无其习气,转折回环居然两晋风流”的《刁遵墓志》来作为临本。它适合有一定经历的“习碑者”,尤其是处在“形临”阶段的学习者,此志的雍容与自在会起到的放松的作用。
它是“刀斧之痕”的消除剂。
是造作、刻板的一副上好“解药”。
当然,服这副“解药”要遵医嘱,否则,这药也依然没有疗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