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散文 || 打新婚

燕鼎文化 2023-02-17 发布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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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头人打新婚有着五百多年历史，享誉中外。

打新婚？你或许会问，坎头人何故要打新婚呢？或者说，新婚者何过之有，坎头人要打他们呢？其实，这打新婚的打，并非“打骂”的打，而是指举行某种活动的意思。

每年的农历正月十一日，坎头附近四乡八邻的群众都会相约到坎头去看打新婚。这一天，不管刮风下雨，还是阳光明媚，坎市整个集镇人山人海，热闹非凡，热情好客的坎头人更是早早备足了酒菜，盛情招待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贵客。

境内外的媒体也没有闲着。有电视台的、有报社的、有杂志社的、有网络媒体的。他们有的来自北京广州，有的来自台湾香港，有的来自美国、欧洲，他们统统被坎头人的打新婚吸引来了。

打新婚是坎头卢氏上、下祠堂的开基祖六世祖荣陂公和他的同胞兄长月陂公共同倡导的祭祀生母五世祖林婆太的一个重要活动，碧溪的宗远公是荣陂公和月陂公的同父异母的兄长，在兄弟中排行老四，也一直积极参与，以期人丁兴旺，孝义永存，尊老爱幼，美满幸福。因上祠堂留存有二十四孝图的壁画，有人认为打新婚的创意来自于其中的“娱采戏亲”的故事，又因为打新婚的形式和内容与春秋末期楚国老莱子穿五彩衣为婴儿状以娱父母之事十分神似，所以坎头人都十分认同这种观点。

为了祭祀林婆太，必须做足功课：先是由新婚头出面牵头，和新婚二，新婚三……等带头出资并筹集打新婚所需的费用，而后与一些长辈、礼生及当值祠堂德高望重者组建筹委会，负责祭祀及打新婚所有工作。所谓新婚者，指的是上一年度结婚的人，新婚头就是上一年度第一个结婚的人。新婚头虽说是要多出钱的，但以前要做新婚头可不那么容易，往往要通过竞争，同等条件下，看谁出的钱多谁就成了新婚头。可见，新婚头何等荣耀吉祥啊！总之，荣陂公的后裔们争先恐后，一心要把打新婚这一活动办得热闹些，体面些。

祭祀前需在林婆太天葬地前的开阔空地上，搭起几十平方米的遮阳篷，并在篷内悬挂精美的宫灯及结彩，遮阳篷至天葬地之间铺上红地毯。祭祀案桌有二十多平方米，上面除了设有香案，点上香烛之外，还摆上用黑芝麻染写的“恭祭五世祖妣林老娭太”十个字的糕饼，用十个红盘盛着，放在最前面，后面还摆放有十分丰富的祭祀供品。供品大致分为六类。

第一类是饮用器具、传合：第一排饮茶的瓷泡杯十套；第二排饮酒的鹤壶爵杯十个；第三排餐具：汤匙碗筷，计十套，均放在小盘上；第四排传合金银财宝。

第二类是甜食，均用盘子盛好：1、各种水果；2、造型各异的糕饼；3、各种各样蜜饯制品；4、五花八门的各种糖子，共八排。

第三类是山珍类，排两排，每排十样：笋、菇、灵芝、山果、板栗、金樱子、蕨等等；

第四类是海味类，亦排两排，每排十种，制作的食材是木薯粉和米糏，按各海味的形状做好，涂上颜色，用火蒸熟，如虾、田螺、龟、蟹、蚌、鱼等等；

第五类是时令蔬菜，亦排两排：青豆、豆芽、羊角豆、萝卜、蔬菜等共二十样；

第六类是熟食，有十排，每排八碗，前九排用八角形或圆形瓷碗头盛装，碗内底部用豆腐头渣垫底，再放上用五颜六色染好的豆粉或者白莲子，最上面才放上十八种造型吉祥之物约九十样。最后一排是肉类，造型优美的具有独特民间工艺的双五牲，有芝山祝寿、鲤跳龙门、加官进爵等寓意，用大红盘盛装。这些供品按规定竖二十九排，横十排，共二百九十盘，令人目不暇接。

香案的左右两边，分别放着一架杀净并定型装饰好的猪和羊。

林婆太还未开祭，天葬地四周早已人山人海，香烟袅袅，炮声不绝，烛光映红了半边天。喇叭唢呐民乐一伙接一伙，不停地吹；鼓号，西洋乐器也不甘人后，此起彼伏；威风锣鼓更是响彻山谷！整个祠堂四周彩旗飘扬，空飘摇摆，鼓乐喧天，人潮如涌。

下午一时许，祭祀正式开始。

首先祭祀林婆太天葬地后土。从较有名望者中选一人为后土主祭，恭跪后土神位前，其他德高望重和新婚者等众人为陪祭，站在一旁，面向后土神位，然后由三位礼生唱礼，一位礼生为通，即发号司令，另一位礼生为引，即传达号令，负责引领，第三位礼生为读，负责读祭文。另外还有二位司礼，协助传递贡品，主祭人将每样供品从右边的司礼手中接过来，叩首祭拜一次后传给左边的司礼，由他将祭完的供品复位。

接着，礼生宣读用红纸写好的后土祝文。礼生把后土祝文唱读完后，即把祝文纸单在后土神位前烧化。告祭后土用时一般需要十多分钟。后土祭完后，开始祭林婆太，新婚头被拥为主祭，其他所有新婚者为陪祭。祭祀开始行三献礼，礼生高声唱礼行礼恭祭及唱读祭文。祭文用红纸毛笔事先写好，念完后要焚烧在墓前，献给林婆太。这是对祖宗祭祀文化的传承，其文化内涵和历史价值在于孝亲敬老。

林婆太祭祀完毕，集体放鞭炮，烟花，炸地雷子，原先祭祀时暂停的各种音乐全又响起，热闹非凡。主持人热情宣布：来者得福，去者得禄，打新婚正式开始！

这时，时间大约已是下午一点三十分，坎头独有的传承了500多年的打新婚活动进入了高潮。

打新婚的绝对主角当然是“酒醉公”。要当“酒醉公”一般要符合五项条件：一、夫妻健在；二、年龄要在七十岁以上；三、家族兴旺和谐，子孙越多越好；四、家中要有有成就者；五、本人要身体健康，德高望重，受到族人的拥戴。也就是说，“酒醉公”必须深孚众望，当“酒醉公”是件在列祖列宗面前无比荣光的事情！

“酒醉公”出场前，必定要在下祠堂里先饮上几杯，一直以来，“酒醉公”基本上都是从下祠堂出发的。工作人员早已准备好丰盛的酒菜，“酒醉公”在“上横头”——桌席最尊贵的位置坐定，陪饮的人围在他身边，整整一桌，大家轮番对他敬酒。有些时候，“酒醉公”真的不会喝酒，那也无妨，你沾一沾杯子，稍微喝一点，意思一下也是可以的。酒酣饭饱之后，“酒醉公”换上长袍马褂，或者西装革履，是什么衣着打扮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要戴礼帽，那种黑色的羊毛做成的过去绅士常戴的洋礼帽。礼帽压着在祠堂里祭祀过列祖列宗的“血纸”——当地的一种土纸，约有A四纸大小，洒上鸡血，血纸被礼帽压在后脑勺上，神秘兮兮的，外人看了不解其意，其实“酒醉公”头上压着血纸大有寓意：这血纸代表了自开基公在坎头开基以来的列祖列宗，尤其是代表了今天祭祀的五世祖林婆太，就好象藏传佛教的灵童转世，此时的“酒醉公”就如神祇一般，他是列祖列宗的化身，所以他的祝福是很有神力的。

一番穿戴完毕，“酒醉公”在两个壮汉的搀扶下从祠堂门口走了出来，只见“酒醉公”满脸通红，一步三摇，跌跌撞撞，滑稽可笑，手中拿着一根擀面杖（面槌）。面槌用土纸制作而成，外面用红纸包裹着，面槌两头分别写着“早生贵子，佑生贵子”的字样。“酒醉公”醉眼迷离，首先要绕着林婆太的天葬地走上一圈，表示已告知列祖列宗和林婆太，并已经获得了他们的授权要开始打新婚了。绕林婆太天葬地一圈回来后的“酒醉公”好象有如神助，眼明手快，一眼就看到了早已跪在林婆太天葬地前的新婚头，他象旋风般的奔了过去，突然一个踉跄，酒醉公险些摔倒，高高举起的面槌就要往新婚头重重打将下去，当大家以为跪着的新婚头要受皮肉之苦时，只见“酒醉公”手中的面槌却轻轻的慈祥的在新婚头的左背上滚了一下，只听他口吐箴言“早生贵子”，言毕，又用面槌在新婚头后背右侧滚了一下，再次口吐莲花“佑生贵子”，紧接着送祝福“周年再生贵子”，还有的一时兴起，索性说“早生贵子，佑生贵子，今年打你，明年生子。”听得那一帮后生哈哈大笑，满堂起哄！

“酒醉公”对着排好队的新婚者用面槌一个一个打去，一个一个滚过，好不威风，好不潇洒，打过了遵规守纪的这些新婚者，“酒醉公”按规定还要再围绕林婆太天葬地重走一遍。可是，那些还没挨过打的新婚者怎么能让他就这样走了呢？他们一个个蜂拥而上，争着去挨上一槌。其实，很多时候，只要“酒醉公”一出场，新婚者便争先恐后地围上前去了，哪里还等他绕着林婆太的天葬地走上一圈！酒醉公反正也“醉”了，管你是不是新婚者，来者不拒，统统打上两下，口中念念有词“早生贵子，佑生贵子，周年再生贵子。”

也有胆小者，见“酒醉公”有些失态，也不知那面槌重重地打在背上是痛还是痒，到了“酒醉公”面前还想临阵脱逃，但“逃”何容易，陪同这些新婚者一起来的“死党”、小年轻又立马把他抓回来，送到“酒醉公”面前，任凭“酒醉公”左打右打，被打者喊饶也不能饶，走也不能走，只能哈哈大笑，享受这面槌的威力，真有点像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时秩序全乱了，这个没有打完，那个又冲了过来，高声喊道：“酒醉公，快打打我，打打我！”听，这世上还真有讨打的！这么幸福，这么坦然，这么求之不得！人太多了，“酒醉公”才在他的背上滚了一下，只说了一句“早生贵子”，第二下再滚右边时，突然一个趔趄，还没站稳，“佑生贵子”的话也没来得及说，正在挨打的新婚者就被其他新婚者推到一边去了，还得回来再挨一下！他一转身回来，又把刚才的人推走，打了他个猝不及防，好像又占了上风，便哈哈大笑，说“酒醉公，快再打一下”，“酒醉公”心领神会，又给他来了一下，说：“今年打你，明年生子”，他这才心满意足地想离开，但是，“酒醉公”身边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又怎么能走得脱呢？

幸好“酒醉公”身边有两个壮汉像两堵墙一样挡着人流，护着“酒醉公”，他们一边对大家说：慢慢来，不要急，保证全部都能打上，一边护着“酒醉公”向着林婆太天葬地中央空地边上走，以便让等候在边上的人也能挨上一槌。这时的“酒醉公”就像一只蜂王，让人们领教了什么叫做蜂拥而上！走到哪里，蜂群就簇拥着跟到哪里，笑声和欢呼声就出现在哪里，真是一派热闹而吉祥的太平景象啊！

“酒醉公”打啊，说啊，已经分辨不出谁是新婚者，谁不是新婚者了，来者有份，打了再说，高兴就好。既然这样，在一旁观看良久的人们，何不也去蹭一蹭这美好的祝福呢？所以，他们便也冒充新婚者，挤到“酒醉公”的面前讨打，三四十岁的也有，四五十岁的也有，甚至五六十岁的也有。讨打者只想尽兴，全然忘了自己早已不是新婚者，真所谓共享快乐好时光！

时光过得真快，一个多小时过去了。隆重而热烈的打新婚活动也快结束了。来自四面八方的亲朋好友，逐渐散去。林婆太的天葬地前复归平静。辛苦了一天的“酒醉公”，被扶着回到祠堂，更换衣服。他后脑上的“血纸”被留在林婆太的天葬地前。稍事休息后，一大帮年轻人簇拥着“酒醉公”回家了。

也许有人会问，挨了面槌就会生子，有这么灵验吗？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反正坎头打新婚流传了几百年，方兴未艾。只能说，信者有，不信者无。

传说有个酒醉公叫卢杰成的，有次他喝醉了酒，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在林婆太天葬地前说：我打一下，生一个；打两下，生两个；打三下，生三个……无独有偶的是，坎头的确有几对生三胞胎的，也确实在打新婚时被他打了三下，但是不是他面槌打出来的就不得而知了。

最有趣的是发生在世界卢氏宗亲理事会在坎头召开那年，有一位外省电视台的美女记者在政府官员和坎头的一个长者的陪同下，专程来到现场采访坎头的打新婚。谁知道，当这位美女记者了解了打新婚寓意后便怦然心动，也想“浑水摸鱼”，入场“挨打”。更为不可思议的是，当陪同的这个长者得知美女记者也是刚结婚的时候，明知打新婚只打男不打女，居然也“脑洞大开”，一个劲地“怂恿”她下场。长者信心满满地说：“你若敢去打新婚，说明你有虔诚之心，我们的公太、婆太会保佑你的，你一定会生儿子！但你生儿子了要请我吃满月粄（又称鹞婆粄），并且要帮我们宣传坎头人打新婚哟！”

吃满月粄也是客家人的风俗习惯，不管谁家，只要生了男孩，在孩子弥月之庆时，一定要请亲戚朋友或者街坊邻居吃满月粄。

美女记者爽快地答应说：“好的，我若果真生个男孩，一定请您吃满月粄，一定！”机不可失，慈祥的老者亲自出马，越过一个个“关卡”，直接把她送到了“酒醉公”面前。不知道酒醉公是真没有看清楚美女记者的相貌呢，还是假装不知道，或者他也纯粹被美女记者求子心切的心情所感动，总之，他那充满魔力的寄托了许多人希望与梦想而本应打在新婚男孩身上的面槌真真切切地毫不犹豫地充满祝福地打在了这位冒牌的美丽的虔诚的女扮男装的记者背上，嘴里一样念念有词：“早生贵子，佑生贵子，周年生贵子！”打得那美女记者原本握紧双拳想极力控制自己内心紧张激动的囧态，瞬间转化成一朵花儿似的。只见她像着了魔似的，乐得合不拢嘴，笑弯了腰，睁不开眼！一脸的幸福，一脸的陶醉，一脸的期待，一脸的梦幻！一脸的意乱神迷！周围的手机、照相机，长枪短炮都聚焦于她拍个不停！那么，后来这位电视台美女记者生了男孩没有呢？不得而知。但是，千真万确的是，这位“不拘一格”的好心的长者在次年春节之前，确实收到了一张汇款单，上面有“满月粄礼金”五个字。

欲问这位亲自体验打新婚的美女记者有无践约把坎头打新婚传统活动推而广之呢？亦不得而知。已知的是，从那以后，各地报刊杂志、电台、电视台等新闻媒体，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踊跃地报道坎头打新婚的盛况，坎头打新婚，也成为了目前坎头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写进了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的附录，正是：

吉祥喜庆舜尧天，槌占儿孙千百年。

酒醉公顽充上祖，新婚者愿信神仙。

早生贵子贴心话，福佑后昆稀世缘。

孝道传承飘四海，非遗文化史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