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份子的学问

《漫步红楼》系列第6篇：

出份子的学问

出份子亦称随礼，就是亲朋好友家中有事时，大家给的一份礼金。何谓“家中有事”，这就说不定了，从出生、满月、抓周，到结婚、买房、升学、升迁、生病、去世，以及大大小小的生日，人生的每个重要时刻都可以算“有事”。碰到“有事”怎么办？要不要出份子？出多少？这里面很有讲究。

出份子最关键的是恰当。别人都出你不出，不恰当；别人出500你出300，不恰当；别人出300你出500，也不恰当；领导出800你出1000，则更不恰当。别人给你出过份子，人家有事你装呆，这关系就没法处了。

《红楼梦》第43回也有一段关于出份子的描写，堪称人情世故的经典，值得逐句逐段来解读一下。

【原文】话说王夫人因见贾母那日在大观园不过着了些风寒，不是什么大病，请医生吃了两剂药也就好了，便放了心，因命凤姐来吩咐他预备给贾政带送东西。正商议着，只见贾母打发人来请，王夫人忙引着凤姐儿过来。王夫人又请问：“这会子可又觉大安些”？贾母道：“今日可大好了。方才你们送来野鸡崽子汤，我尝了一尝，倒有味儿，又吃了两块肉，心里很受用。”王夫人笑道：“这是凤丫头孝敬老太太的。算他的孝心虔，不枉了素日老太太疼他。”贾母点头笑道：“难为他想着。若是还有生的，再炸上两块，咸浸浸的，吃粥有味儿。那汤虽好，就只不对稀饭。”凤姐听了，连忙答应，命人去厨房传话。

【春山漫评】这一段是铺垫。人员齐整、全家平安、生活富足，才有过生日的心情。贾母、王夫人、凤姐，三代婆媳和睦相亲，才会有过生日的动议。

【原文】这里贾母又向王夫人笑道：“我打发人请你来，不为别的。初二是凤丫头的生日，上两年我原早想替他做生日，偏到跟前有大事，就混过去了。今年人又齐全，料着又没事，咱们大家好生乐一日。”

【春山漫评】贾政此时正在外地任学差，所谓“人又齐全”显然指的不是贾府的男性。男主外、女主内，贾府内部事务基本上都是几个女性负责。凤姐此时20多岁，并非大生日，只是贾母要借此理由“好生乐一日”而已。

【原文】王夫人笑道：“我也想着呢。既是老太太高兴，何不就商议定了？”贾母笑道：“我想往年不拘谁作生日，都是各自送各自的礼，这个也俗了，也觉生分的似的。今儿我出个新法子，又不生分，又可取笑。”王夫人忙道：“老太太怎么想着好，就是怎么样行。”贾母笑道：“我想着，咱们也学那小家子大家凑分子，多少尽着这钱去办，你道好顽不好顽？”

【春山漫评】王夫人对贾母一贯都是全力奉承。贾母之所以说是“学那小家子大家凑分子”，因为“凑份子”这种方式，一开始是因为民间红白喜事有各种礼仪及风俗，开销太大，普通百姓人家根本无力负担，所以众人出份子给予帮助，后来才逐渐演变成一种礼节，甚至于用作敛财的手段。

【原文】王夫人笑道：“这个很好，但不知怎么凑法？”贾母听说，益发高兴起来，忙遣人去请薛姨妈邢夫人等，又叫请姑娘们并宝玉，那府里珍儿媳妇并赖大家的等有头脸管事的媳妇也都叫了来。

【春山漫评】贾母和王夫人处于贾府的权力中心，二人相当于开了个预备会议，确定了凑份子过生日这个计划，薛姨妈邢夫人等并未参与决策。但具体怎么出份子，贾母并不是以命令形式分派下去，而是请大家来“集体商议”，让大家自愿。这是贾母的高明之处。

【原文】众丫头婆子见贾母十分高兴也都高兴，忙忙的各自分头去请的请，传的传，没顿饭的工夫，老的少的，上的下的，乌压压挤了一屋子。只薛姨妈和贾母对坐，邢夫人王夫人只坐在房门前两张椅子上，宝钗姊妹等五六个人坐在炕上，宝玉坐在贾母怀前，地下满满的站了一地。贾母忙命拿几个小杌子来，给赖大母亲等几个高年有体面的妈妈坐了。贾府风俗，年高服侍过父母的家人，比年轻的主子还有体面，所以尤氏凤姐等只管地下站着，那赖大的母亲等三四个老嬷嬷告个罪，都坐在小杌子上了。

【春山漫评】这又是一个重要的铺垫，从座位安排来看，薛姨妈与贾母对坐，邢夫人与王夫人次之；尤氏凤姐站着，几个老嬷嬷却坐着，其地位不低于尤氏凤姐。接下来各人份子的大小与此相对应。 

【原文】贾母笑着把方才一席话说与众人听了。众人谁不凑这趣儿？再也有和凤姐儿好的，有情愿这样的；有畏惧凤姐儿的，巴不得来奉承的：况且都是拿的出来的，所以一闻此言，都欣然应诺。贾母先道：“我出二十两。”

【春山漫评】出份子毕竟是拿自己的钱给别人，并不是每个人都真正发自内心愿意掏这笔钱的。生日宴是贾母定的，凑份子也是贾母倡议的，每个人出多少，贾母必须先定个基调。

【原文】薛姨妈笑道：“我随着老太太，也是二十两了。” 邢夫人王夫人笑道：“我们不敢和老太太并肩，自然矮一等，每人十六两罢了。”

【春山漫评】一般来讲，份子的大小要与自己的身份相称。从辈分上来讲，薛姨妈是王夫人的妹妹，她也完全可以跟邢王二夫人一样，自谦说自己比贾母晚一辈，所以少出几两银子。但薛姨妈远来是客，一直享受着与贾母对坐的待遇；薛家长期客居贾府，但从未有人对此有微词，这与薛家各人出手大方不无关系。从薛姨妈到薛蟠、薛宝钗，都舍得往外掏钱。一个喜欢主动买单的人，只要不坏，想必是令人讨喜的。

【原文】尤氏李纨也笑道：“我们自然又矮一等，每人十二两罢。”贾母忙和李纨道：“你寡妇失业的，那里还拉你出这个钱，我替你出了罢。”凤姐忙笑道：“老太太别高兴，且算一算账再揽事。老太太身上已有两分呢，这会子又替大嫂子出十二两，说着高兴，一会子回想又心疼了。过后儿又说：'都是为凤丫头花了钱。’使个巧法子，哄着我拿出三四分子来暗里补上，我还做梦呢。”说的众人都笑了。

【春山漫评】李纨这人清静守节、藏愚守拙，所以贾母对她照顾有加。但李纨其实并不可怜，她的月例是十两，是凤姐的两倍；因为有贾兰，另外又加十两，是贾府的顶薪标准。注意，贾母说李纨寡妇失业的可怜，李纨此时千万不能说“不要你们帮我出，再穷也不差这十二两银子”。领导对你表示关心，这时候千万不要不领情，不领情其实是打领导的脸。至于凤姐说“老太太身上已有两份”，说的则是宝玉和黛玉。凤姐不把宝玉像宝钗划归薛姨妈一样划给王夫人，而是和黛玉一起划给贾母，这是凤姐的细心之处，避免黛玉尴尬、伤感。

低调内敛的李纨

【原文】贾母笑道：“依你怎么样呢？”凤姐笑道：“生日没到，我这会子已经折受的不受用了。我一个钱饶不出，惊动这些人实在不安，不如大嫂子这一分我替他出了罢了。我到了那一日多吃些东西，就享了福了。”邢夫人等听了，都说：“很是。”贾母方允了。

【春山漫评】这是凤姐的精明之处，也是凤姐的奸猾之处。精明在于，主动承担李纨的份子，给自己人设加分。奸猾在于，凤姐很清楚办一场生日宴需要多少银子，口头说说而已，从一开始就没真心准备掏这个银子。邢夫人是凤姐的婆，凤姐是邢夫人的儿媳，所以邢夫人带头予以肯定。

【原文】凤姐儿又笑道：“我还有一句话呢。我想老祖宗自己二十两，又有林妹妹宝兄弟的两分子。姨妈自己二十两，又有宝妹妹的一分子，这倒也公道。只是二位太太每位十六两，自己又少，又不替人出，这有些不公道。老祖宗吃了亏了！”贾母听了，忙笑道：“倒是我的凤姐儿向着我，这说的很是。要不是你，我叫他们又哄了去了。”凤姐笑道：“老祖宗只把他姐儿两个交给两位太太，一位占一个，派多派少，每位替出一分就是了。”贾母忙说：“这很公道，就是这样。”赖大的母亲忙站起来笑说道：“这可反了！我替二位太太生气。在那边是儿子媳妇，在这边是内侄女儿，倒不向着婆婆姑娘，倒向着别人。这儿媳妇成了陌路人，内侄女儿竟成了个外侄女儿了。”说的贾母与众人都大笑起来了。

【春山漫评】大庭广众之下，说话要注意自己的身份，拿领导“开涮”更要考验说话者的情商。贾母和凤姐是隔代亲，所以凤姐经常跟贾母开玩笑。赖嬷嬷资格最老，所以她可以跟凤姐开玩笑。如果把握不好开玩笑的分寸，最好还是少开口为妙。这里的“两个太太”，指的是邢夫人和王夫人，所以赖嬷嬷有婆媳和内侄女儿一说；“他姐儿两个”指的是黛玉和宝玉。准确的说法当然应该是“他兄妹两个”，“他姐儿两个”是口语的说法。

【原文】赖大之母因又问道：“少奶奶们十二两，我们自然也该矮一等了。”贾母听说，道：“这使不得。你们虽该矮一等，我知道你们这几个都是财主，分位虽低，钱却比他们多。你们和他们一例才使得。”众嬷嬷听了，连忙答应。

【春山漫评】赖嬷嬷是谁？虽说也是奴才，但家里也是楼房厦厅，一样也是老封君似的。她的大儿子赖大，是荣国府的大管家；二儿子赖升，是宁国府的大管家；孙子赖尚荣，更是洗净奴才身份，并且捐了个前程出任县令。贾母说老嬷嬷们钱多，这并非打趣，而是实情，所以众嬷嬷才会连忙答应。不答应，难道等着被揭露么？

【原文】贾母又道：“姑娘们不过应个景儿，每人照一个月的月例就是了。”又回头叫鸳鸯来，“你们也凑几个人，商议凑了来。”鸳鸯答应着，去不多时带了平儿、袭人、彩霞等还有几个小丫鬟来，也有二两的，也有一两的。

【春山漫评】这里的“姑娘们”，指的是迎春、探春、惜春三姐妹。鸳鸯等“几个人”，指的是几个有头有脸的大丫头。贾府的员工薪酬体系，在第36回借凤姐之口做了详细交代：王夫人月例二十两，赵姨娘周姨娘二两，贾母的大丫头一两，其他大丫头一吊，小丫头500钱。特殊些的，比如袭人和玉钏儿，也是每个月二两。所以丫鬟们出的份子有二两的、也有一两的，因为各人月例不一样。

【原文】贾母因问平儿：“你难道不替你主子作生日，还入在这里头？”平儿笑道：“我那个私自另外有了，这是官中的，也该出一分。”贾母笑道：“这才是好孩子。”

【春山漫评】扪心自问，如果我是平儿，对于贾母的这个问题我会怎么回答？我想，我回答得肯定没有平儿好。平儿的回答堪称经典，情商极高。平儿在全书中的戏份并不重，但每次出场都能看出她的应变能力，不愧是凤姐的得力助手。

【原文】凤姐又笑道：“上下都全了。还有二位姨奶奶，他出不出，也问一声儿。尽到他们是理，不然，他们只当小看了他们了。”贾母听了，忙说：“可是呢，怎么倒忘了他们！只怕他们不得闲儿，叫一个丫头问问去。”说着，早有丫头去了，半日回来说道：“每位也出二两。”

【春山漫评】这一段信息量极大。凤姐不放过两个姨太太，是她刻薄的体现。贾母说“怎么倒忘了他们！”贾府上上下下稍微有头脸的人几乎都来了，独独忘了两个姨娘，说明两人地位极低。贾母又说“只怕他们不得闲儿”，虽是姨娘，可能仍有杂役在身，否则何至于这点时间都不得闲呢？丫头去了半日方回来，说每位也是出二两。显然，二位姨娘详细打听了其他各人出多少、按什么标准。

【原文】贾母喜道：“拿笔砚来算明，共计多少。”尤氏因悄骂凤姐道：“我把你这没足厌的小蹄子！这么些婆婆婶子来凑银子给你过生日，你还不足，又拉上两个苦瓠子作什么？”凤姐也悄笑道：“你少胡说，一会子离了这里，我才和你算账。他们两个为什么苦呢？有了钱也是白填送别人，不如拘来咱们乐。”

【春山漫评】“拿笔砚来算明”，也就是说把各人出份子的数额写下来了，这是出份子的关键。真心也好，不情愿也罢，既然出了这个银子，当然希望贾母和凤姐能够知道并且记得。如果我们送红包的时候，不知道谁是谁的，谁还愿意多包点呢？此外这里还有一个伏笔，尤氏真心可怜两个姨娘，喊她们是两个“苦瓠子”，下文给二位退款就显得非常自然。

【原文】说着，早已合算了，共凑了一百五十两有余。贾母道：“一日戏酒用不了。”

【春山漫评】一百五十两银子相当于我们现在的多少钱呢？按照刘姥姥的说法，一顿螃蟹宴需要二十多两银子，够庄稼人过一年。那一百五十两银子，大概相当于6个普通家庭一年的开支。再精确点说，贾府一个大丫头的月钱是一两，如果我们把这一两对应于现在保姆的月收入一万，则份子钱一百五十两，就相当于现在的一百五十万。显然，在家举办个生日宴，是无论如何也不需要这么多钱的，这就为后文凤姐捣鬼和尤氏退钱留下充足的腾挪空间。

【原文】尤氏道：“既不请客，酒席又不多，两三日的用度都够了。头等，戏不用钱，省在这上头。”贾母道：“凤丫头说那一班好，就传那一班。”凤姐儿道：“咱们家的班子都听熟了，倒是花几个钱叫一班来听听罢。”贾母道：“这件事我交给珍哥媳妇了。越性叫凤丫头别操一点心，受用一日才算。”尤氏答应着。又说了一回话，都知贾母乏了，才渐渐的都散出来。

【春山漫评】珍哥媳妇就是贾珍的夫人尤氏。红楼梦的女性个个出彩，有才能者不止凤姐一人，接下来我们可以看到尤氏绝顶聪明的为人处世技巧。

周全善良的尤氏

【原文】尤氏等送邢夫人王夫人二人散去，便往凤姐房里来商议怎么办生日的话。凤姐儿道：“你不用问我，你只看老太太的眼色行事就完了。”

【春山漫评】这是尤氏为人聪明的地方。平时是凤姐当家，所以先来跟凤姐商议该怎么办。凤姐回答得更妙，她深知，名义上是给自己过生日，但最根本的宗旨是要贾母开心，贾母喜欢这种热热闹闹的欢乐氛围。

【原文】次日将银子送到宁国府来，尤氏方才起来梳洗，因问是谁送过来的，丫鬟们回说：“是林大娘。”尤氏便命叫了他来。丫鬟走至下房，叫了林之孝家的过来。尤氏命他脚踏上坐了，一面忙着梳洗，一面问他：“这一包银子共多少？”林之孝家的回说：“这是我们底下人的银子，凑了先送过来。老太太和太太们的还没有呢。”

【春山漫评】最可怜的是底下人，最老实的是底下人，最早送钱过来的也是底下人。

【原文】正说着，丫鬟们回说：“那府里太太和姨太太打发人送分子来了。”尤氏笑骂道：“小蹄子们，专会记得这些没要紧的话。昨儿不过老太太一时高兴，故意的要学那小家子凑分子，你们就记得，到了你们嘴里当正经的说。还不快接了进来好生待茶，再打发他们去。”丫鬟应着，忙接了进来，一共两封，连宝钗黛玉的都有了。

【春山漫评】再次强调本次凑份子不是为了集资，而是纯属取乐。宝钗的由薛姨妈代出了，黛玉的由王夫人代出了。

【原文】尤氏问还少谁的，林之孝家的道：“还少老太太、太太、姑娘们的和底下姑娘们的。”尤氏道：“还有你们大奶奶的呢？”林之孝家的道：“奶奶过去，这银子都从二奶奶手里发，一共都有了。”

【春山漫评】老太太指的是贾母，太太指的是邢夫人，姑娘们指的是迎春、探春、惜春，底下姑娘们指的是几个大丫头。至于大奶奶李纨那份，林之孝家的说的不错，昨日凤姐自告奋勇说由她出。

【原文】说着，尤氏已梳洗了，命人伺候车辆。一时来至荣府，先来见凤姐。只见凤姐已将银子封好，正要送去。尤氏问：“都齐了？”凤姐儿笑道：“都有了，快拿了去罢，丢了我不管。”尤氏笑道：“我有些信不及，倒要当面点一点。”说着果然按数一点，只没有李纨的一分。

【春山漫评】尤氏跟凤姐一样聪明，既深知凤姐平时的为人，也深知生日宴不需要这么多银子，所以才会当面点一点。

锋芒外露的凤姐

【原文】尤氏笑道：“我说你肏鬼呢，怎么你大嫂子的没有？”凤姐儿笑道：“那么些还不够使？短一分儿也罢了，等不够了我再给你。”尤氏道：“昨儿你在人跟前作人，今儿又来和我赖，这个断不依你。我只和老太太要去。”凤姐儿笑道：“我看你利害。明儿有了事，我也'丁是丁卯是卯’的，你也别抱怨。”尤氏笑道：“你一般的也怕。不看你素日孝敬我，我才是不依你呢。”

【春山漫评】通行本将“肏鬼”写作“闹鬼”，红楼梦原版中许多粗俗的字眼在通行本中都会如此改写，估计是怕污染了少年儿童的眼睛吧。妯娌二人斗嘴绵里藏针，但言谈之间都是带着笑，所以尤氏顺势将凤姐放过。岂可真的到贾母跟前告发？真的认真起来，那才是傻子呢！

【原文】说着，把平儿的一分拿了出来，说道：“平儿，来！把你的收起去，等不够了，我替你添上。”平儿会意，因说道：“奶奶先使着，若剩下了再赏我一样。”尤氏笑道：“只许你那主子作弊，就不许我作情儿。”平儿只得收了。尤氏又道：“我看着你主子这么细致，弄这些钱那里使去！使不了，明儿带了棺材里使去。”

【春山漫评】尤氏给平儿退钱，是唯一一个公开退的，一来有凤姐作弊在先，凤姐不能有意见；再者，平儿是凤姐的陪房丫头，是凤姐的绝对心腹，给平儿退钱，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是向凤姐示好。此外，平儿谦让的技巧也值得我们学习。

【原文】一面说着，一面又往贾母处来。先请了安，大概说了两句话，便走到鸳鸯房中和鸳鸯商议，只听鸳鸯的主意行事，何以讨贾母的喜欢。二人计议妥当。

【春山漫评】鸳鸯是贾母的首席大丫头，是贾府集团董事长的大秘，如何才能让领导满意，尤氏找鸳鸯商议算是找对了人。找对了人，往往事情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原文】尤氏临走时，也把鸳鸯二两银子还他，说：“这还使不了呢。”说着，一径出来，又至王夫人跟前说了一回话。因王夫人进了佛堂，把彩云一分也还了他。

【春山漫评】鸳鸯是贾母的大丫头，彩云是王夫人的大丫头，两个人是领导秘书；贾母和王夫人处于贾府的权力核心，鸳鸯和彩云自然是隐性的实权人物，所以尤氏把这两份也退了。但千万要注意，退钱这事儿绝对不能让领导知道，领导知道的情况下，鸳鸯和彩云是绝对不会收的。

【原文】见凤姐不在跟前，一时把周、赵二人的也还了。他两个还不敢收。尤氏道：“你们可怜见的，那里有这些闲钱？凤丫头便知道了，有我应着呢。”二人听说，千恩万谢的方收了。于是尤氏一径出来，坐车回家。不在话下。

【春山漫评】几笔退款，平儿是谦让后收下，鸳鸯和彩云是坦然收下，唯有二位姨娘不敢收下，足可见平时地位之低、对凤姐之惧。尤氏承诺由她担着后，二位姨娘方千恩万谢地收了。丫鬟们并无养家糊口之责，少一个月的例钱，不过是少一份娱乐的玩资而已；对二位姨娘来说，她们是要靠月例生活的。从姨娘们收钱时的千恩万谢，就可以想见当时出份子时的无奈与不情愿。

【原文】展眼已是九月初二日，园中人都打听得尤氏办得十分热闹，不但有戏，连耍百戏并说书的男女先儿全有，都打点取乐顽耍。

【春山漫评】《闲取乐偶攒金庆寿》这一回，借出份子过程中各人的言行，生动体现了贾府上下各种人物的品行和地位，其中重点是贾母、凤姐和尤氏三个人物。

过生日、凑份子，都是贾母倡议的，名义上的理由是犒劳一下凤姐，同时大家也乐一乐；但内在的逻辑是，通过这样一次活动，充分展现并强化了贾母对整个贾府的掌控力。要测试人心，钱往往就是最好的试金石。贾母将份子钱的标准定的如此之高——过个小生日，份子钱相当于各人一个月的工资，其中隐含着敲打众人的动机。

在整个过程中，凤姐的机灵与幽默、精明与得意、虚伪与奸诈都展现得淋漓尽致，以至于李纨半笑半骂地提醒她:“我劝你收着些儿好，太满了就要流出来了。”所谓月盈则亏、登高跌重，为后文各种不测与变故埋下伏笔。

出份子这种事情，我们都会遇到。这里面学问太大，一不小心得罪了人，本来很不错的关系，顿时行同路人，甚至仇人。李纨在收份子钱的过程中，不仅照顾到方方面面的利益，而且上上下下都十分满意，充分展现出处世的老道与为人的周全。而且有一点大家可能都忽略了——落在她自己名下的那十二两，显然她自己也没出。

《红楼梦》究竟有什么魔力，值得大家一读再读？因为《红楼梦》是一个万花筒、是一部百科全书，每多读一遍，就多一份收获。从某种程度上说，读懂了红楼，也就读懂了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