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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命带桃花”的亡魂

 山东刘福新 2023-02-19 发布于山东

  

一个“命带桃花”的亡魂

                        山东刘福新

                   (一)捡来了一幅红盖头!

黑魆魆的天空,只有湿潮阴冷的雾气滚动……

这个难以入眠的深夜,朔风呜咽,无情地吹荡着一座坟冢。坟冢——其实是一座被忘却的帝后合葬陵墓。里面呆坐着一位身着冠服、面容暗淡的耄耋老妇。那老妇就是妾身。

妾身生在南北朝动荡年代,是后梁明帝萧岿的女儿、隋朝第二代皇帝杨广的皇后、江都兵变自封许帝的宇文化及的淑妃、草头王窦建德的宠妾、两代突厥可汗正妻可贺敦之下的小可敦,最后居住于唐朝皇帝李世民后宫某处一个独立小院落。一个早年孤苦中年尊崇晚年幸运却也凄凉的女人。

说实话,妾身最在乎的还是杨广。妾身将最宝贵的青春与这第一个死鬼丈夫拴在一起,二十三年哪,那可是一段刻骨铭心的岁月呀!后来,国亡了,家破了。杨广被杀,儿女也不在了。旧时堂榭,物是人非,活着还有什么滋味?但世事难测,不容妾身遽然死去,宇文化及、窦建德、处罗可汗、颉利可汗,轮番续娶了妾身。最后的岁月里,妾身居住在长安城里的大唐皇宫,深居简出,又孤独地生活了十八年。

鬓边白发,迎风而起,浑浊的眼里,一遍一遍地闪过少年、青年、中年的影子。偶尔,妾身唇边也泛起一丝苍凉的笑容…… 

今夜,摘下凤冠脱下霞帔,披了长发坐在妾身那第一个死鬼丈夫身旁,拿出一面铜镜默默凝视着自己的脸,妾身想看看当年桃花般艳丽的影子。
 
  几十年的春风夏雨,冬雪秋霜,似水流年,终成过往。如今妾身虽然守着那第一任死鬼丈夫,但依然寂寞如斯,如影相随。妾身不禁想起了往事——

妾身那祖父就是梁朝著名的文学家、英年早逝的昭明太子——萧统。可惜,传到妾身父皇这一辈时,梁朝已作鸟兽散。父皇萧岿依旧打着“梁”的旗号称王称帝,把荆州、襄阳当作根据地,史称西梁,又称后梁。妾身的父皇萧岿还是个才华横溢的文化人,喜欢读书,嗜好编书,一口气写成了《孝经》、《周易义记》、《大小乘幽微》等。文人治国,往往手软,何况群雄并起的时代,玩的就是弱肉强食。小小的西梁只得找一座“硬靠山”,于是父皇萧岿经常派重臣督赶着满载贵重礼品的车队,疲于奔波在荆襄与长安之间的土路上,时刻颤颤兢兢地看大周(北周)朝廷的脸色。

    长安的局势也在急转急下,公元581年,年幼的周静帝被迫将皇位“禅让”给外公杨坚。长安的皇帝由宇文氏换做了杨姓。新登基的大隋皇帝杨坚,还挺待见俺父皇萧岿,他坦率地表示,希望次子杨广能迎娶一位西梁公主。这可是打着灯笼都撞不着的好事啊!两家结亲,一喜;自身安全,又一喜。喜鹊当头叫,萧家三位公主,也就是妾身那同胞姐妹,兴冲冲地走上了政治婚姻的“胭脂台”备选。

    虽然妾身那同胞的姐儿仨如花似玉,但是竟然没一个被相亲班子看中。因为大隋皇帝杨坚与皇后独孤伽罗偏爱他们那个“美姿仪,少敏慧”的次子杨广,要为杨广选一个出色的贤内助。那杨广 “开皇元年,立晋王,拜柱国、掌并州总管,时年十三。”小小年纪即显不凡。替这样出色的儿子选妃,当然要过完筛子再过箩。算卦先生一张嘴,妾身那萧家姐儿仨竟被悉数拿下,理由很简单:生辰八字不合。

做梦也想不到,“母仪天下,命带桃花”的卜辞落到了妾身的身上。我真的是凭空里捡来了一幅红盖头!不管是好兆头还是坏谶语,反正这八个字决定了妾身的一生……

要说是“凭空里捡来的红盖头”,此话不假。

妾身在那个时代,江南风俗以女生二月为祸患,正巧妾身偏偏二月里降临人间。父皇萧岿好似大祸临头,一怒之下,将妾身送给族叔萧岌抚养,不料妾身那养父萧岌与养母双双亡逝,妾身又被转送舅舅张轲家。舅舅张轲一贫如洗,妾身为了生存,受尽辛劳,那种草民生活给妾身打下了深深的烙印。转眼十四年(虚岁)过去,妾身在窘境中长大,从艰难困苦中历练得娴静温柔,也长出了一幅美丽端庄的面容,像一朵鲜艳的桃花。别人奉劝父皇萧岿接妾身回家归宗,但父皇萧岿迷信,拒不答应。可彼时的父皇萧岿其他三个女儿,经占卜,皆不吉,众人失望。急切里想到了妾身这个一落地便被遗弃的女儿,才火速将妾身接回,独独占得“大吉”,加之看中妾身的貌美性柔,就这样妾身意料不到地成了晋王杨广的正妃。

妾身永远记得被占卜后的那一刻,父皇萧岿与母后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变得那么和蔼可亲,他们的眸子里仿佛有一道令我大为疑惑的光芒,好似我这个被遗弃了十四年的女儿成了他们最珍重的宝贝!妾身轻轻闭上眼,遥远的没有尽头的往事扑面而来,刹那间迫得俺无法呼吸。不过是妾身的命运陡然被占卜师改变了轨迹罢了。或者这就是妾身的宿命吧,上天要妾身降临人间,必要时受苦受难,必要时因缘交会,必要时为梁隋联盟献身,既然注定我是苍天遣下的那枚棋子,就让该发生的一切,如最初的安排发生吧。虽然妾身不知道冥冥中是谁在安排?但这一切对于妾身来说是从地下升到了天上!为此妾身感激上苍……
   
妾身永远记得进入隋朝都大兴城那天上午,妾身立时感到了这座都城的不凡。听说大兴城就是在长安原来地址上选址扩建而成,隋文帝杨坚——俺这个公爹——另一个即将决定俺命运的父皇,在开皇三年(619年)三月十八日,由将作大匠宇文凯引领下观赏着他的新宫,那可是遍天下独一无二的大都会哪!东西广十八里一百一十五步,南北长十五里一百七十五步。城里中央是昭阳门街,把皇城分成左右两部,次第排列着中央官署。穿出皇城,是一百五十多米宽的朱雀门大街,它把大城一分为二,东为大兴县,西为长安县,各领五十四坊以及两坊的东西市。妾身来到的第一天就看得眼花缭乱,心中不禁涌出两个字:繁华!

妾身永远记得拜堂成亲那一天,一身艳妆,清澈的眼神如花的容颜,对爱情单纯的幻想令心中盈满如小白马般跳跃的快乐。妾身——这个被迷信捉弄的女孩终于苦尽甘来。

那确实是个收获的季节。

火红的高粱举起了火把,沉甸甸的谷穗笑弯了腰,天上百鸟翔集,水中鱼儿欢游。浓浓的秋意醉得妾身直想亮起嗓子唱一曲在乡居时学到的俚歌。

天空碧蓝碧蓝的,不杂一丝儿灰尘,秋阳勾画着秋韵,和风吹奏着金曲,幽雅无比的吉乐里,一场为妾身举行的盛大亲王婚礼进行着。

朱门上,两个斗大的喜字;两边贴着一幅对联:上联是“隋梁鱼水千年谐”,下联是“儿女芷兰百世荣”。一手悦目的行书,观之可亲,那是当朝右仆射、书法大家杨素的妙作呀!潇洒飘逸的喜联与门额上稳重的三个大字“晋王府”相映生辉。

皇族贵胄们不论老少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一个点上,他们目光炯炯,似火燃烧,为的是争睹妾身这新娘子的风采。

新郎杨广神采奕奕,如沐春风,只见他丰姿英伟,相貌轩昂,齿白唇红,阔额秀目,一幅风流才子相。再看妾身这后来“捡到”的梁朝公主,袅袅娜娜,羞答答迎风而立,贵族小伙子直勾勾盯着妾身:眉如翠羽,肌似羊脂,脸衬桃瓣,鬓堆金丝,秋波荡漾,春笋纤纤,柳腰微展,莲步轻挪,妾身真似月里嫦娥下凡。

可谁知这隆重的一场婚礼,竟关乎到国家安全,关系到复杂的政治……

夜幕降临了,星星在天幕眨着眼睛,窥视着人间正在发生的一切。

新郎杨广出门送客,让妾身一人暂时独守着新房,妾身仔细打量着这个属于自己的小片天地。这里虽然布置得简朴犹如民间,但却充满着喜庆气氛,让我感受着说不出的温馨。妾身那新郎一表人才,早就听说他能文能武,妾身这一生可就靠着他了……

“爱妃,在想什么呢?想本王了吧?”

新郎杨广一声嬉笑打断了妾身的凝想,妾身羞涩幸福地嫣然一笑,不知应该起身相迎还是端坐俯首。

他抓住妾身一双素手——不,是一双经历过劳累的手,然后一把搂住妾身的腰,一只手便在妾身胸间和腰际抚摸起来,像水蛇在水面浮动,像旱蛇在深谷穿行,羞得妾身粉脸彤红、蛾眉微蹙,虽然这是妾身的夫君,但被初次调情,还是小鹿撞胸,不免突突乱跳。他迫不及待给俺宽衣解带,几番疯狂,也将妾身带入佳境,没想到男女之间阴阳交汇竟如此奇妙!天色微明,妾身要梳洗打扮去跪拜俺那贵为隋朝大皇帝大皇后的公婆了,可妾身那夫君杨广不知哪里来的偌大体力和精力,竟然又一次爬到妾身如绵的身上再展雄风。妾身只得开单唇,露银牙,娇声气喘,任他推洪波翻巨浪,阵阵电闪雷鸣过后,方才云收雨住……

趁着穿衣梳洗的当儿,妾身娇滴滴与杨广细语:“妾身今后全赖殿下了,妾身那偏居一隅的后梁也靠殿下庇护了。”

拂晓,拜过父皇、母后;早饭后,妾身与夫君在宫娥簇拥下到了太庙门前。这太庙是新落成的,高大中透着神秘,屋顶巍然高耸,屋檐鸟翼轻展,金黄色琉璃瓦与青绿色檐饰沐浴在晨光中,和蓝天、白云相映成辉,呈现出一片辉煌。进入太庙,妾身与夫君杨广拜倒在地,口里默念祷辞。

妾身那会儿清晰地知道——一个被遗弃十多年的萧女如今确确实实地变成了萧妃。

                 (二)独孤伽罗到死都以为我和杨广是孝子贤媳

 以后的日子,妾身那夫君晋王杨广又告诉妾身许多身处皇室的奥秘,尤为重要的是“俭朴”二字。他与妾身郑重其事地讲:“父皇教导臣下以节俭为美德,反对奢靡,皇子皇媳不得例外。父皇是鉴于南北各朝的教训。”

妾身低头答:“这个道理,微妾明白,妾身那梁朝也有教训,要不怎么会被陈朝取而代之?如今梁朝只不过保存着残余势力,与大隋结盟共同对付陈朝,不过是一部分幸免于难的梁朝皇族后裔在大隋朝容忍下暂居一隅罢了。”

“再说了,微妾也是从贫寒过来的人,殿下尽管放心好了。”

“还有,母后最厌恶不能和睦正妃而宠爱侧妃小妾的男人,对于吾等这些嫡亲皇子尤为防范挑剔,此事爱妃亦得提防,千万不可在母后面前说本王坏话。因为父皇最听母后的话,得罪了母后犹如获罪父皇。”

“微妾明白。早年在江南,就听说母后有此之好,似此大事微妾怎能不时刻牢记在心?殿下尽管放心就是。微妾一定哄得母后天天高兴,博个孝子贤媳之美名。”

就这样,俺们谋夺太子、太子妃的大计顷刻而定。虽然俺和晋王杨广都没有说破,似此有关宫廷的秘事何等重要,那不啻谋逆大罪,一有不慎,全盘尽输,也只有点到为止,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妾身早就看出来,俺这个夫君晋王杨广野心勃勃,他曾不时地对俺说:“袁天罡既然说你要'母仪天下’,那么我不就是一朝天子了吗?虽然现在是大哥杨勇为太子,但有了你这颗福星高照,太子之位早晚会成为我的囊中之物!”当然了,这些话只有在俺们私下里嘀嘀咕咕,绝对泄露不得。

于是乎,妾身与杨广除了哄得“二圣”——皇后独孤氏高兴之外,又紧锣密鼓地、有计划地与杨勇展开了储位之争。

妾身那大伯杨勇未必是荒淫无耻之徒,然而他不听规劝,自毁形象,最终落下个“进淫声,秽视听”的臭名。夫君杨广则不然,他蓄意收敛,老老实实地守着俺这一个正妃,甚至拿丑女人、破幔帐装点门面。其实,丈夫杨广原本是个多才多艺的主儿,但故意让家里的乐器落满了灰尘。这妾身佩服,需要多大的毅力来长年累月压抑自己的性情、阉割自己的生活乐趣呀!在待人接物方面,他们兄弟俩的悬殊就更大。大伯杨勇好张扬,一副“我是太子我怕谁”的嘴脸;夫君杨广却极为和气,没有不拜的庙,没有不烧的香。倘若父皇和母后派左右到妾身的晋王府,不分贵贱,夫君杨广必与妾身迎门接引,为设美馔,申以厚礼。因此婢仆往来者,无不啧啧称叹俺们仁孝。

妾身与晋王杨广酷似一对受气包儿,“矫情饰行,以钓虚名”。我们两口子小心翼翼地应酬着鸡毛蒜皮的事儿,战战兢兢地迎合里里外外。笑容可掬地引导着舆论、点头哈腰地塑造了声望。如果说杨广富有奸雄之才,那么,妾身忠诚的陪伴则纯属女性的隐忍和耐力。谁能断定,今天装孙子,明天就一定能变成爷爷?或许,要这样屈辱地混一辈子,做一条永远也不能翻身的夹尾巴狗。寻常女人,哪个能丢开虚荣,甚至抛弃对未来的幻想,跟一个戏子式的男人往前奔呢?俺萧妃就能!与杨广不同,妾身随和的表情绝非装出来的,而是本性的流露。妾身小时候与人为善,逆来顺受,习惯了。

后来,夫君杨广被父皇杨坚封为讨陈大元帅,率领韩擒虎、贺若弼、杨素等征讨陈朝;当然了,还有高颖、薛道衡等好多谋士紧紧跟随。铁骑席卷南陈疆土,势如破竹,直逼建康。南陈军队步步后退,兵败如山倒,朝堂之上陈后主惊慌失措,一班只知谈诗论赋的大臣冠袍不整,簌簌发抖,哪里顾得上什么朝廷礼仪?南陈竟至于无将可派!

韩擒虎首先打进陈朝宫城,从景阳殿一处井中拽出了陈后主、张皇后、孔贵妃,三人竟然紧抱在一起,坐在一个筐里,让士兵用尽了力气,可笑之极。陈朝就这样灭亡了。由此,大隋朝占领了陈朝全部属地,得州四十,郡一百,县四百,南北一统。我那公爹父皇杨坚实现了数百年来许多风云人物没有实现的梦想。只不知,妾身那偏居一隅的西梁还能生存多久?

可那次平陈,虽然取得了州县,开阔了疆域,统一了天下,可那些进入陈朝都城的文臣武将们目睹着建康的奢华,心灵却被那美轮美奂的宫阙、闪闪发光的奇珍异宝、隐约冲天的四时花树,尤其那如花似玉的美女俘获了。你看这些谋士武将们,哪里还按得下心猿意马,瞪着一双滴溜溜色眼,各怀鬼胎,明争暗抢。那些天生尤物,蛾眉淡扫,眼波流转,楚楚动人,真是风情万种,摄人心魂,即使那专以端正自诩的长史高颖见到张丽华也几乎把持不住,何况他人?内史薛道衡,一个才调绝伦的大文人也被南陈国风熏染,亦免不得儿女情长,偷偷摸摸进入温柔乡,去享受那脂粉滋味。

知夫莫如妻,妾身那夫君晋王杨广,妾身比谁都清楚,那是个天生风流种子,只不过他在父皇与母后面前把自己遮挡得一丝不露罢了。在拥有绝对权力的父母面前,妾身的夫君杨广从来都说只和俺相伴久远,博得父母分外高兴,让父母觉得终于有个儿子像他们一样。其实不然,在晋王府内,他是个毒辣成性的人,色胆包天的人,只要晋王府大门一闭,他就与年轻貌美女子搅作一团。深庭高墙中,有片他自己的天地,暗地里蓄养着数十个美女,整日啥也不做,专为侍候杨广。杨广一来,性致高时,都是连淫数名女子,但外面却从无知晓。这些都让妾身这做妃的捂得密不透风。妾身那时有个底线,只要与他有染的女子不怀孕生子,怎么都可以。听说进入了健康,高颖处死了皇后张丽华,他竟然跺脚长叹,绕着张丽华尸身转了两圈,一言不发,暗恨长史高颖。但还有数不尽妖艳女子供他这个征陈大元帅享用,那是意料中事,只不过他这个虚伪的人干得比别人巧妙罢了。一旦他的秘事被人发觉,那个知晓的人必定性命不保。因为在他心里,他不是一个死心塌地辅佐别人的人,他时时刻刻都在父皇母后面前竭力表现自己节俭朴素、孝敬父母、谐好妻子、爱护将士,可他把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隐藏在内心深处。他的野心妾身怎能不晓,因为那种幽幽可怕的光线从他虚伪狡猾的眸子里时不时地渗透出来。征讨南陈的胜利更会大大增长他那颗待机而动的野心,这是不言而喻的。

讨平南陈,却助长了一股争夺皇位的暗潮,对于这些即将爆发的岩浆,这也许是妾身那自以为明察秋毫的公爹皇帝杨坚始料不及、有悖初衷的吧?

妾身那夫君杨广自从南征江南,灭掉陈朝,更加紧了争夺储位的步伐。正巧妾身那大伯杨勇不知权术,有悖父皇公爹尤其是母后独孤伽罗“只宠正妃”的意愿,冷落了太子妃元氏,而独独宠爱偏房云昭仪,引起了严治后宫的独孤皇后的老大不满,让我们乘虚而入。杨广很会做戏,总是在母后面前弄出一副仁孝正派的样子;妾身呢,也是极力配合,时不时地在母后独孤氏那儿哭诉,妾身说晋王殿下只顾政务,只顾军国大事,冷落了妾身,见到宫里所有的女子连正眼也不瞧一瞧,引得母后从心底里高兴,说这才是一个有道君王,不像你那大伯杨勇总让我生气,他见太子妃元氏就像仇敌,却偏偏喜欢上那个狐媚子云氏,与云氏养了那么多孩子!母后说着说着蹙上眉尖,恨不得当即废黜了杨勇的太子之位。俺们夫妻的一唱一和最终打动了孤独皇后的心,妾身知道父皇一生里最怕皇后也最听皇后的话,废黜大伯杨勇指日可待。不过,我们这对小夫妻,在母后独孤氏面前演了整整七年的苦情戏。

天下太平,百姓安乐,国库盈足,妾身那父皇公爹却笑不出来了。因为父皇杨坚已届五旬,江南已平,规章已定,发现自己贵有四海,却连自己宠幸的区区一个昭阳宫的宫女尉迟氏也保护不了,被独孤皇后惨杀在宫内。父皇感到老妒妇独孤伽罗太过苛刻,大隋天子竟不如一个庶民百姓自由自在。一天深夜潜出宫外,纵马狂奔,口口声声要重归佛门。

妾身那婆母皇后独孤伽罗,人称“二圣”,从幕后驾驭着隋朝半边江山,凡是皇子贵戚勋臣若得罪于她,皆无好下场。妾身那夫君晋王杨广深谙其中奥秘,哄得母后独孤伽罗心花怒放,又哄得一个城府甚深的重臣杨素入彀,渐渐博取了忠孝节义之名,不到几载,在母后操纵之下,妾身那父皇公爹杨坚宣诏废黜太子杨勇,尽管妾身那大伯头子杨勇发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痛哭流涕、申辩不白之冤,也未打动父皇杨坚和母后独孤伽罗的一丝恤怜。大伯頭子、小叔子废黜的废黜,冷落的冷落,身家性命难保;众大臣惟首是瞻,谄谀逢迎,妾身那排行第二的夫婿晋王杨广顺理成章地登上了太子储君之位。

妾身那夫君杨广一下子从晋王登上了太子之位,妾身也水涨船高,由亲王妃晋升为太子妃。妾身与新太子杨广喜不自胜,暗地里庆祝着我们的大功告成。

杨广登上太子位一年后,妾身那母后独孤伽罗病重而逝。她至死未能发现我们密谋夺取太子位的阴谋。母后死得很安详,脸上放出一团和蔼的光,看着跪在床下的妾身和太子,极为放心的朝妾身点了点头,到皇陵地宫等待妾身那一辈子外威内怯的父皇杨坚去了。

                  (三)杨广和宣华夫人那些事儿

妾身那公爹父皇杨坚因为母后独孤伽罗善嫉好妒,不许父皇立妃嫔以及亲近诸后宫佳丽,直到母后病逝,父皇公爹才开始无所顾忌的遍幸妃嫔,天赐国色的亡国公主宣华夫人才开始受宠,同时受宠的还有个姓蔡的容华夫人。父皇摆脱了独孤氏严厉约束,开始沉溺酒色,哪有精气神管理朝政?一股脑儿将大权交付给太子杨广,整日价混在花丛,又如何经得起众多佳丽蜜蜂一般轮番吸吮,很快地精力殆尽,瘫卧病榻。直到此时默默念起了他那独孤皇后,但为时晚矣!

仁寿四年(即公元604年)妾身那公爹父皇染疾,竟一病不起。

而妾身那登上了太子位的丈夫杨广仍不满足,他那饥渴的目光紧紧盯住了公爹父皇的宝座,还有父皇晚年的宠妃宣华夫人。

某日拂晓,杨广入宫请安,与风华绝代的宣华夫人不期而遇,看到宣华夫人滑肤如凝脂,面似桃花,语赛黄鹂,行胜弱柳,一下子六神无主。其实妾身知道,他平陈那会儿就迷上了这个当时的陈朝公主绿珠,只是凯歌回朝后,绿珠公主乃南陈宣帝之女,后主陈叔宝之妹,由于众功臣俱各馋涎欲滴,不好分派,暂放后宫,其后封宣华夫人,成了太子与妾身的庶母。杨广虽垂涎三尺,倒也不敢妄想。可一旦父皇公爹病重,他那色胆随之即来。俺知道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都是色鬼,更何况太子杨广是个体力精力超群的人,他的那些风流活儿妾身是再熟悉不过……

翌日,杨广借着对父皇杨坚就近侍疾之机,移住寝宫侧殿。某日,宣华夫人与容华夫人都侍立在侧,公爹父皇见她们一直侍奉自己得不到休息,赶紧让她们更衣小憩。宣华夫人离开仁寿宫往侧殿更衣时,遇上了太子杨广。杨广见父皇病重,眼前人又是如此绝色,便恣意妄为上前非礼。宣华夫人哭喊着,好不容易才挣脱了杨广的纠缠。她衣履不整地赶回仁寿宫,病塌上奄奄一息的父皇公爹,蓦见宣华夫人衣皱发乱、神色惊慌,料定必有乖丑,一再追问,宣华无奈,方透出:“太子无礼!”父皇公爹陡然耳闻,不禁火冒三丈,怒骂:“畜生!何足以托付大事,是独孤误我!”此时的公爹父皇自是又气又恼,又悔又恨,气恼的是听了独孤皇后的话,废黜了杨勇太子之位,悔恨的是自己昏聩,没认清眼前这个忤逆之子。他气喘吁吁地命令身边的近臣柳述、元严道:“速召我儿来见!”并补充说:“是勇儿。”眼见得妾身那大伯杨勇就要复太子位,妾身那夫君杨广一辈子苦心经营即成泡影。

    深为独孤皇后生前看重、偏心杨广的尚书右仆射杨素骤闻风声,火急火燎密告杨广,两人合谋,堵住给早被贬为庶人杨勇传诏的柳述、元严,篡改诏书,将二人打入密牢。旋即派杨广亲信左庶子张衡径往仁寿宫“侍疾”,眨眼间,妾身那父皇公爹杨坚一命呜呼。

父皇公爹驾崩,急于抢班夺权的太子杨广继位。妾身知道得宠于父皇的宣华夫人这会儿噩梦难逃了,可能在宣华夫人心里,也觉得恶梦刚刚开始吧?听说当时,宣华夫人闻得宫中巨变,父皇杨坚猝然驾崩,与宦侍、宫女莫不相顾失色。正当她独自坐在深宫里愁肠百结、又羞又恼、一任云鬓散乱、花容不整之时,一个内侍前来宣读奉圣旨,赐与宣华夫人锦盒一只。宣华夫人以为盒中定是鸩毒,不觉悲从心来,顿感红颜命薄。为了成全自己的清白,她便穿戴起全新洁白的服饰。这样越发显得丰致如画,娇艳动人。然而,当她双手颤抖着打开了锦盒,才知道盒中不是鸩毒,却是一个五彩丝线编成的的“同心结”。宣华夫人蓦然里见到这个“同心结”,面红耳赤,为她捏着一把汗的宫人们纷纷向她道喜。事已至此,本应是庶母的宣华夫人无奈之下,只好收下这位虽然不是亲生、但也应是儿子的同心结了。 杨广淫心难熬,已在腥红宫灯的引导下,悄悄会见宣华夫人,宫女们连扶带拽地把她簇拥到太子面前,一个是色迷迷地急不可待,一个则愤恨、羞怯交集于心,但迫于时势,宣华夫人也许无奈也许佯装地俯伏在地,低声唤了一声:“万岁”。 这时已是月移斗换,宫漏深沉,杨广春心荡漾,再也按捺不住。一边揽住了宣华夫人向绣榻走去,一边已在替宣华宽解罗襟。宣华夫人飞红着两颊,任凭杨广摆布。当夜,龙腾凤鸣,太子杨广就在新丧的父皇公爹深宫龙榻上度过了消魂的一宿。

翌日,大举国哀,丧事完毕,太子杨广身着冕服即位于灵柩之前,妾身的身份第三次改变,自然而然地升为皇后,印证了袁天纲说俺“母仪天下”的预言。

后代有著书者说妾身“性婉顺,有智识,好学解属文,颇知占候。高祖大善之,帝甚宠敬焉。”此等话俺那时无从知晓,但有一件事妾身是知道的,那就是杨广嗣位后,极其隆重地向朝廷重臣下了一道圣旨,诏曰:“朕祗承丕绪,宪章在昔,爰建长秋,用承飨荐。妃萧氏,夙禀成训,妇道克修,宜正位轩闱,式弘柔教,可立为皇后。”这些话平心而论,妾身当得起。妾身自小历练得温柔娴淑,入嫁杨门后也是对父皇母后克尽孝道,对丈夫善解人意,绝少争风吃醋。这事俺不撒谎,对于杨广临幸其他妃嫔,妾身不嫉妒,只是劝皇上不要因玩乐而废政事?只不过在他与宣华这件事上,妾身觉得宣华夫人为父皇生前宠妃,子淫父妃,秽乱宫廷,为天下人耻笑。

觊觎已久的皇位终于到手,妾身知道再也没有谁能约束他了,彻底露出他贪欢好色的本来面目。妾身与他做了十余年夫妻,新鲜感早已消失,而费尽心机才到手的宣华夫人则更能刺激他的胃口,从此,杨广每晚都去宣华夫人寝宫作长夜高唐欢会,此时新皇帝杨广力逾壮年,春秋鼎盛,与妾身那父皇公爹相比,风流倜傥,胜过十倍。有人著述此事,说是每当此时,宣华夫人也只能半推半就,含羞承奉。还听得有文人著述,说是凤倒鸾颠、风流过后,宣华夫人仍免不了泪水潸然。这宫廷秘事他们后来人怎会知道呢?我想也可能鱼水谐欢吧?他们鱼水谐欢我不管,把妾身这个同舟共渡十余年的原配冷落一旁,这也罢了,但是国家大事岂容由此而荒废?妾身只好利用皇后的权力逼迫宣华夫人迁往偏僻的仙都宫,断绝她与新皇帝杨广的来往。

     自从宣华夫人远离后,为宣华所迷的新皇帝杨广惘然若失,郁郁寡欢,脾气也越来越暴躁,根本不理妾身,见此情景,妾身知道采取这种手段并不能换回这个风流皇帝的心,不如索性成全他们,自己也能讨他欢心,反正自己的皇后宝座是谁也占不去的。于是,妾身诚恳地对他说:“妾因笃念夫妻之情,才劝陛下遣去宣华夫人;不料陛下如此眷恋,倒把微妾看作是妒妇而不可理喻,是微妾求亲而反疏也。不如传旨,召宣华夫人入宫,朝夕以慰圣怀,妾也能分享陛下之欢颜。”

    他与宣华夫人——不,应该改名了,也许称呼“宣华贵妃”更恰当些,只不过无法给其封号而已。后有著述这段史事者说宣华夫人一有亡国之痛,二有乱伦之忧,打心眼里实在不愿以身侍奉杨家父子二人以致终日郁郁寡欢,积久成疾。回宫一年多便病入膏肓,魂归道山,年仅二十九岁。但依我看来,他俩倒有说不尽的朝欢暮乐,道不完的男欢女爱,只不过美景不长罢了。杨广伤心欲绝,整天长吁短叹,再也打不起精神,妾身这时倒替杨广着急,他这皇帝倘若乱了方寸,国家大事如何掌握?故而妾身相机劝解:“宣华虽死,何不更选佳丽,天下之大,难道就无国色天香丽人?”

(四)杨广就是这样亡了国败了家

     谁知妾身这一语惊醒了沉醉于旧梦中的杨广,他对宣华夫人的怀念反正是在色不在情,只要另有美人填补,他便能忘却宣华。于是他一面下诏广征天下美女,一面派遣将作大匠宇文恺总管营建东都洛阳,先建显仁宫,后修西苑,广泛搜罗海内外奇材异石,佳木珍草充实其中,准备安置好美女后,他便可以在那里尽享人间乐趣了。

    俗话说:“家花不如野花香,妾身纵有天仙般的美貌,他早已司空见惯,不以为奇,一心征选新美女入宫。妾身知道这个风流皇帝丈夫,不会象他父皇那样容易就范,妾身也不具备独孤母后那样的专制本事,更没有独孤母后的资历。妾身知道皇帝历来拥有三宫六院、成群嫔妃又素有古制;因此只好放宽心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实呢,妾身如果不如此让着他,能保全自己吗?还不是妾身忍让大度,沉缅酒色的杨广才对我一直十分礼敬吗?

 
     西苑的十六院已建成,但还缺少美女主持其中;于是妾身不得不配合他这个风流皇帝,从应征而来的天下美女中,选出品端貌妍的十六人,封作四品夫人,分别主持各院。接着又选出三百二十名美女学习吹弹歌舞;次一等的则分为十人一组,分配到各处亭台楼榭充当职役。

    妾身陪同他在西苑湖面上泛舟,在亭谢里赏花,在海山殿上饮宴并欢赏歌舞,在嫩草如茵的草坪上驰马追逐嬉戏,其乐融融,惹人羡煞。华灯初上,十六院的女主人,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由宫女簇拥着站在院门前由他挑选,妾身当然与他同辇流览,他看到中意的便下辇到该院留宿,与该院主人欢度良宵;可妾身呢,每到这时,独自乘辇知趣地走开,回到海山殿独守空帏。

杨广玩腻了十六院,又命人建造了一座精巧别致的“迷楼”,楼内分为四阁,道不尽奇技淫巧;更选三千童贞女子轮番入阁值夜,他任意寝宿,真可谓是日日新婚、夜夜洞房,乐不可支,把一切军国大事,尽抛脑后。妾身对此实在看不下去,作了一篇《述志赋》以自寄。词曰:

“承积善之余庆,备箕帚于皇庭。恐修名之不立,将负累于先灵。乃夙夜而匪懈,实寅惧于玄冥。虽自强而不息,亮愚朦之所滞。思竭节于天衢,才追心而弗逮。实庸薄之多幸,荷隆宠之嘉惠。赖天高而地厚,属王道之升平。均二仪之覆载,与日月而齐明。乃春生而夏长,等品物而同荣。愿立志于恭俭,私自竞于诫盈。孰有念于知足,苟无希于滥名。惟至德之弘深,情不迩于声色。感怀旧之余恩,求故剑于宸极。叨不世之殊盼,谬非才而奉职。何宠禄之逾分,抚胸襟而未识。虽沐浴于恩光,内惭惶而累息。顾微躬之寡昧,思令淑之良难。实不遑于启处,将何情而自安!若临深而履薄,心战栗其如寒。夫居高而必危,虑处满而防溢。知恣夸之非道,乃摄生于冲谧。嗟宠辱之易惊,尚无为而抱一。履谦光而守志,且愿安乎容膝。珠帘玉箔之奇,金屋瑶台之美,虽时俗之崇丽,盖吾人之所鄙。愧絺绤之不工,岂丝竹之喧耳。知道德之可尊,明善恶之由己。荡嚣烦之俗虑,乃伏膺于经史。综箴诫以训心,观女图而作轨。遵古贤之令范,冀福禄之能绥。时循躬而三省,觉今是而昨非。嗤黄老之损思,信为善之可归。慕周姒之遗风,美虞妃之圣则。仰先哲之高才,贵至人之休德。质菲薄而难踪,心恬愉而去惑。乃平生之耿介,实礼义之所遵。虽生知之不敏,庶积行以成仁。惧达人之盖寡,谓何求而自陈。诚素志之难写,同绝笔于获麟。”

妾身早就后悔那句“宣华虽死,何不更选佳丽,天下之大,难道就无国色天香丽人?”这句话使他毫无禁忌。因而妾身婉转谏劝皇夫有所节制、移心国政,然而此时的他如何听得进去?

为饱览江南秀色,妾身这个生性奢侈的丈夫,又下令凿通连及苏杭的大运河,然后带着俺和众多的佳丽浩浩荡荡幸游江都。运河中舢舻相接绵延二百余里;骑兵沿岸护卫,旌旗蔽野;龙船摇橹拉纤的都是年轻的宫女,柳腰款摆,姿态曼妙,让杨广大饱眼福,谓之“秀色可餐”;而宫女们梳妆洗下的脂粉流满了运河,香气数月都散不尽。大业六年,江都壮丽的离宫落成,杨广携带着俺再次游幸,凭他那诗才,仗他那激情,写了《春江花月夜》:“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

他带领一、二十万人,乘船游江都(今江苏省扬州)的时候,令太子杨昭留守长安,在扬州玩乐了八个月,妾身的儿子杨昭从长安跋涉来朝见,他可能从自身弑父里老感到惶恐,对自己儿子一贯严加戒防。命昭儿赶快回去,时值酷暑,昭儿中暑大病,不久便死了,那是妾身的亲骨肉啊!妾身真是痛不欲生。妾身认为这是上天示警,乘机进谏,皇上杨广才勉强答应不再巡游。

可是不久又生玩乐之心,他哪儿耐得住寂寞?

好景不长,民愤四起。大业十二年秋,他准备带着妾身第三次游江都,众大臣苦苦劝谏:“若再纵情游乐,天下恐生变故!”他却心不在焉,说什么:“人生自古谁无死,年过半百不为天。”他觉得只需自己享尽了繁华,即使国破人亡也不足惜。

大业十三年,群寇并起,占地为王;许多隋朝大臣也各怀贰心,伺机而起,给杨广出谋划策的重臣杨素归家行韬晦之计,暗地里纵恿其子杨玄感趁机发难,好在不久即败。但杨玄感狗头军师李密得以落网。李密后来占据瓦岗,号魏公,将洛口城扩地为垣,自称元年,封拜将相。凡赵魏以北,江淮以南,众多贼帅多闻风响应。李密势大,竟进逼东都洛阳。李密遂令记室祖君彦草就檄文,声讨妾身丈夫杨广,数杨广十大罪,略云:

宛公大元帅李密,谨以大义布告天下!隋帝以诈谋入承大统,罪恶滔天,不可胜数,素乱天伦,谋夺太子,罪之一也;弑父自立,罪之二也;伪诏杀弟,罪之三也;迫奸父妃,罪之四也;诛戮先朝大臣,罪之五也;听信奸佞,罪之六也;开市扰民,征辽黩武,罪之七也;大兴宫室,开掘河道,土木之工遍天下,虐民无已,罪之八也;荒淫无度,巡游忘返,不理政事,罪之九也'政烦赋重,民不聊生,毫不知恤,罪之十也。由此十罪,何以君临天下?可谓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密今不敢自专,愿择有德以为天下君,仗义讨贼,望兴仁义之师,共安天下,拯救生灵之苦。檄文到日,速为奉行!

以妾身看来,前六条关尔啥事?后四条才事关百姓,老百姓是被害苦了!可这些或大臣或贵宦有何不足?还不是利用老百姓的疾苦愤懑来争夺天下?

看李密那气势,好似杨家江山要归此人了,可后来并非如此,另一个姓李的人在一场混乱中发家了,这个人叫李渊。妾身丈夫杨广梦中的“李花”原来应在此人身上?

第三次到了江都,可惜江都的繁花已开尽,杨广又想东游会稽,命人开凿通会稽的江南河。谁料运河尚未凿成,天下已经大乱。江都随从官校皆有离叛之心,有宫人与妾身说:“外闻人人欲反。”我说:“你去禀告皇上吧。”宫人跪奏,皇帝大怒:“这些话是你一个婢女应该说的吗?”遂斩之。后来,又有人密报妾身:“从宿卫将校的嘴里时不时地露出密谋反叛的话。”妾身说:“天下事一朝至此,势已然,无可救也。何用言之,徒令帝忧烦耳。”自那以后没有再密告外面势态的了。

就这样,江都宫禁变成了毫无设防之地,右屯卫将军宇文化及,武贲郎将司马德戡、元礼,监门直阁裴虔通,将作少监宇文智及,武勇郎将赵行枢,鹰扬郎将孟景,内史舍人元敏,符玺郎李覆、牛方裕,千牛李孝本、弟孝质,直长许弘仁、薛世良,城门郎唐奉义,医正张恺等,以骁果作乱,入犯宫闱。妾身那刚满五十岁的大隋皇帝丈夫杨广在寝殿西阁被乱臣缢杀。

                    (五)大漠番庭愁几许


    那时,宇文化及已擢升右屯卫将军,妾身叱责宇文化及恩将仇报,继而让其为杨广按天子之制厚葬;宇文化及总算满足了妾身的要求,妾身本来令宫人撤床箦为棺以埋之。宇文化及命右御卫将军陈棱奉梓宫于成象殿,葬吴公台下。发敛之始,容貌若生,众咸异之。待到大唐平江南之后,改葬雷塘。当然了,那是后话。
    在一切妥当之后,妾身总归是一女人,无可奈何地成为了宇文化及的偏房。

    这个多年来就暗地里倾慕妾身的宇文化及醉心于缠绵之中,对于自己的政治扩张抛于脑后。不料,在中原一带起兵的窦建德,节节胜利,直通江都,宇文化及抵挡不及,一败再败,最后带着妾身一干人等退守魏县,并自立为“许帝”,改称妾身为淑妃。不久,魏县又被攻破,仓皇退往聊城,窦建德率军紧追不舍,最后攻下聊城,杀死了宇文化及。并将妾身暂时安置于武强县。这次事变,距江都之变,还不到一年时间。

    窦建德又被妾身迷住了,从武强县隆重地接妾身到他的乐寿宫廷,收为妾,没想到这个草莽汉子也那么纵情声色,几乎忘记了他逐鹿中原的野心。无奈窦建德的原配妻子曹氏是个醋缸,她对窦建德宠爱于妾身动辄狮子吼,常在俺们温柔乡里不期而至,撒泼发怒,弄得窦建德大失情趣。这时北方突厥人势力迅猛地发展,大有直逼中原之势。远嫁突厥可汗和亲的隋朝皇帝杨广的妹妹、妾身的小姑子义成公主,听到李渊已在长安称帝,又打听到妾身的下落,速派使者来乐寿迎妾身北上,窦建德——妾身这第三任丈夫哪敢与突厥争锋,乖乖地将妾身与皇族的人交给来使。

说起这义城公主,还是时刻不忘大隋朝。犹记得大业十一年(公元615年),突厥起兵叛隋,竟把视察边防的皇帝杨广围困雁门,幸亏义城公主向突厥可汗婉言相劝,杨广方能得救,这就是史书上说的“雁门事变”。别看杨广整日里浑浑噩噩,但对于这事,他还是念念不忘,说是一个族妹比嫡亲妹妹还可靠。

中原战乱频频,妾身魂胆俱丧,第一个丈夫的惨死和另两个丈夫的事伤透了妾身的心;妾身愿意远走大漠,离开这伤心之地,妾身希望在完全不同的环境里,开始自己的新生。

永远记得进入大漠的那天夜里,天上月弯如钩,寒星疏落;地面上却是尘沙飞扬,人影滚动,数万人除了旌旗在朔风中的呼叫声,就只有战马偶尔发出的响鼻声。妾身带着儿子齐王杨暕之子杨政道,也就是妾身的嫡亲孙子,在突厥骑兵簇拥下一路颠簸,数不清几个昼夜,终于离着处罗可汗牙帐不远了。那时,天已大亮,还有十多里,就有可汗使者接着,并派番兵飞马报信。妾身老远就听到了号角声,待到近前,只见突厥人的营帐响起了一阵骚动……

是谁让妾身天生美质?竟让妾身难以自弃!突厥可汗乍见妾身风采,顿感天下之美都集于妾身一人,当夜,毡帐中春情洋溢,无可奈何,妾身便由隋天子的皇后、宇文化及的淑妃、窦建德的偏房变成了处罗可汗的爱妃小可敦。时势至此,妾身也只好侍奉番王,反正当初袁天纲就预言俺“命带桃花”,听天由命罢了!

旋即,处罗可汗立政道为隋王。隋末中国人在虏庭者,悉隶于政道,行隋正朔,置百官,居于定襄城,有徒一万。

 妾身在大漠的日子也不好过,随时随地,天涯孤客叹飘零的悲哀油然而生,好在,刚去时,义成公主还以礼相待,百般安慰。但不久后这种安然相处由于义成公主的醋味十足而打破了。她口口声声称我  “嫂子”,却暗地里使绊子,一再刁难妾身。 更让妾身生气的是义成公主总是唯恐天下不乱,日夜挑拨处罗可汗南扰唐朝,也不知她哪里来的那么大精力?

 日月如梭,处罗可汗死,儿子颉利可汗继位,按突厥人的风俗,继位者可以“妻其后母”,老番王的妻妾——义成公主与俺姑嫂两人又被新可汗接手。妾身的小姑子义成公主做了新可汗颉利的可敦,妾身还是小可敦,也就是侧妃。按说,妾身年长于义成公主,但由于妾身的风韵,颉利可汗更钟情于妾身这个侧妃小可敦。只是可惜,颉利可汗在对待大唐的问题上偏偏听那义城公主的,这也许是突厥好劫掠的本姓使然吧?

 义城公主又继续唆使颉利可汗南下征唐,妾身出于姑嫂情分,尽量克制自己心底波涛翻滚的情绪,劝她能胸怀大局,深明大义,不要极力怂恿颉利入侵中原,令成千上万本已饱受战乱之苦的黎民百姓雪上加霜,可她却反目成仇。妾身窃想,难道义成公主不知道突厥兵卒烧杀抢掠成性吗?
     妾身不是不知道,是那李渊攻取了长安,夺取了大隋江山,但导致这一后果的根本原因,还是由于主上杨广荒淫过甚,以致国力衰竭,江河日下,犹如一个病入膏盲的人,已经无可救药,因而亡国。而今,唐朝君臣正在医治战争创伤,又何必徒劳无益,再一次燃烧战火涂炭生灵呢!

十年之后,风云突变,贞观四年(公元630年)二月,唐朝大将李靖大破突厥,义城公主被李靖所杀,却独独将妾身载回。妾身早过了半老徐娘年纪,蓦地里又回中原,亦惊亦喜,亦叹亦悲!

 (六)一切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

 妾身不知道后人为何热衷于乱编故事——编造得有鼻子有眼。说那唐朝皇帝李世民,一个年仅三十来岁的君主,骤然在朝堂与妾身睹面,妾身那时只不过一身素色宫装,乌黑的青丝挽成一个望月髻,上面只是插了一根赤金的簪子呀!谁知这大唐天子却觉得妾身流露出无尽的风华,宛如看到妾身当年云髻高耸,雾鬓低垂,腰似杨柳,脸似牡丹,美眸流盼,仪态万千,完全没有六旬之老态,仍是那股诱人的风韵。还说妾身不禁一惊,脸色羞红,那时的妾身饱经离乱,楚楚可怜,更让大唐天子李世民由悯惜而生爱怜,他心旌摇曳,几乎不能自持。

    还编造说妾身不知道为何受到这么多掌握至高无上权力的男人恋顾,不顾年龄的悬殊,更不在乎外人的品评,大唐天子李世民在我身上体会到一种成熟女人的风韵,感受到一种类似姐姐与小母亲般的温馨,使他为繁重国事所累的心得到了抚慰。大漠的风霜没有让妾身染上衰老苍茫之色,反而让妾身更添韵味,眉目里满是温柔缱绻,带着几朝皇室的高贵仪态,旋即,妾身被封为大唐后宫的昭容,成了大唐天子的爱姬。

    还说妾身知道李世民即位后,为避免重蹈杨广之覆辙,在宫中励精图治,崇尚俭节。但妾身来宫中时,他却破格举行了一次盛大的宴会来为妾身接风洗尘,四处张挂着华丽的宫灯,舞姬献上轻歌曼舞,桌上堆满山珍海味,大唐天子李世民以为这种场面已够豪奢,问身旁的妾身——刚变为称呼的“萧昭容”:“卿以为眼前场面与隋宫相比如何?”

    其实,眼下这点排场哪里比得上隋宫的豪奢!隋宫夜宴时并不点灯,而在廊下悬挂一百二十颗直径数寸的夜明珠,再在殿前设火焰山数十座,焚烧檀香及香料,既可使殿中光耀如白昼,又有异香绕梁,如入仙境,每晚烧掉的檀香就有二百多车。对此,妾身这个“萧昭容”不便明说,只好低眉而答:“陛下乃开基立业君王,何必要与亡国之君相比呢!”

    李世民立即明白了妾身话中含义,深为妾身明晓事理和言语得体而折服,对妾身愈加敬重。

若说这些事呢,有一大半是真的,李世民破格举行了一次盛大的宴会来为妾身接风洗尘是真的,妾身对大唐天子李世民那番话是真的,李世民深为妾身明晓事理和言语得体而折服,对妾身愈加敬重也是真的。

不真实的是,妾身并没有成为李世民的妃嫔。若论起妾身与大唐皇帝李世民的关系,他还得称呼我一声“表婶”。这个亲戚关系后人该是晓得的吧?

不过还是后人会编故事,说妾身在唐宫不时地被李世民宠幸,还说妾身与李世民如一对特殊的姐弟恋。还胡编乱造说,妾身与李世民时而缱绻恩爱,窃窃自喜;时而深宫寂寞,坐卧难寝,仿佛听到穹窿里降下一支夜曲: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倚枕钗横鬓乱。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度河汉。   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他们哪儿知道毕竟妾身衰老了,年华不再,哪儿还有被李世民在唐宫宠幸的心绪,一个隋朝亡国皇后、贼臣宇文化及的淑妃、草寇窦建德的宠妾、两代突厥可汗的番妃,还有何面目面对这大唐帝王?妾身心已死矣!凄凉也就随之而来……

时间像小鸟掠空,无痕无迹。妾身逐渐习惯了大唐深宫的寂寞,人也变得慵懒而缺乏激情。日复一日,妾身皆有一种身在半空的感觉,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的,以致有一次夜深入厕,一头碰到拐角庭柱上,差一点儿碰迷糊了,让妾身真切地触摸到了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恐怖。之后,我孤助无援地躺在床榻里,倍感凄凉,不知不觉两行老泪悄悄爬上了脸颊。

宫廷里有一棵粗大的银杏树,春芽、夏叶、秋果、冬枝。春日何故如此浅薄,一晃眼功夫,老天爷就携着春天的手远行了,等待这棵树的是风霜雨雪、电打雷劈。由物及人,妾身不胜悲伤,回顾一生,总在爱与愁的撕扯中流泪淌血,反复挣扎、痛苦煎熬,从白发染青丝,到白发飘飘,眼角额间的皱纹织成了网。一天,妾身与银杏树撞个满怀,惊慌失措地瞥见,那棵银杏树枯萎了,千疮百孔布满了躯体;我摇晃了一下,仿佛银杏树突然里变成了妾身……
 
    妾身一生中享尽了荣华富贵,但也历尽了沧桑桃花劫。一生周折,历练着妾身的处世本领,增强着妾身的处事心态,使妾身能够以老迈之态泰然面对凄凉。是的,妾身能泰然面对!

夜深深,庭深深,妾身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好似戴着冲天冠又好似戴着雉鸡翎又好似戴着兜鍪的男人向我缓缓走来,他们仿佛是从天空的白云中飘然而降的,又像是刚从近处的银杏树下信步漫游而出的。他们向我点一点头,招一招手,微笑着和蔼地说:“卿家别来无恙!”“是呀,妾身无恙。”妾身也不知为何已到耄耋之年,竟然还苟活人世?恍惚间,妾身又看见,荆州襄阳一座山丘阳坡下,摆满了我萧氏家族的祖茔墓地,西梁早成过眼云烟;还看见茫然一片的长安附近塬上,其地方圆数十里之广,埋葬着杨氏皇族,高冢累累,明晰可分;还看见江都水乡吴公台下那座孤坟;还看见大漠深处处罗可汗的葬身之所……

妾身忽然明白自己也要归于黄土了,但此时此地,却让我惶恐万分,妾身不知究竟会埋在哪里?

历史上红颜女子不计其数,然而能像妾身这样数经改朝换代,总伴君王之侧的女人却是寥寥无几。妾身自14虚岁做了晋王妃后,便走马灯似地不断地被迫更换身份,历经杨广的皇后、宇文化及的淑妃、窦建德的宠妾、两代突厥可汗的小可敦,最后又成了李世民后宫中的贵客,妾身这经历有谁人能及?都说妖艳女人迷其君倾其国,可妾身倾了谁的国?还不是那些为王为君的男人自寻其扰?妾身区区一介女子可不敢承担这样的恶名?

贞观二十一年(公元647年),妾身在大唐宫殿嗑然而逝,已是耄耋之年。妾身离世后,李世民做得甚为得体,以“后礼”将妾身葬于杨广之陵,被谥为“愍皇后”。 妾身很知足,妾身知道俺那第一个丈夫杨广得了个“隋炀帝”的恶谥,按照孔子春秋笔法,“好内远礼曰炀”,这可是个批评的字啊!可唐太宗李世民给妾身的谥号却是个“愍”字,“在国遭忧曰愍”、“在国逢猾曰愍”、“祸乱方作曰愍”……,这是一个同情的谥号呢。难道妾身不是遭逢乱世历尽灾劫吗?难道妾身不是遭逢盗寇之乱流离失所吗?难道妾身不是在祸乱中幸存吗?

或许妾身一生侍候男子数人的缘故,在妾身过世之后,竟有那么多的传闻演绎,妾身认为当在情理之中。但是,后人编的荒唐无稽,倒让妾身甚是可笑。他们总将妾身的往事说成男男女女的风流事儿。譬如,妾身与宇文化及的偷情,那根本不合时宜呀!更为荒唐的是,说妾身得到大唐皇帝李世民的倾慕,纳我为小妾,封为“昭容”,这又是一件捕风捉影的“花边故事”。他们怎会知道,凭着唐朝的开化之风,即便李世民娶了妾身,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他连亲哥哥——李建成的老婆都敢要,何况妾身这个前朝的废后呢?他们怎么不想一想,假设果真纳妾身为“昭容”,《旧唐书》和《新唐书》能只字不提吗?妾身从突厥归唐,都什么岁数了?整整六十哪!刚过而立之年的大唐皇帝李世民,以九五之尊,富有全国,非要跟妾身一个老太婆勾勾搭搭吗?岂不是天大笑话!妾身不否认,李世民曾倾慕过传说中的妾身,“恨不相逢未嫁时”,仅此而已

妾身之所以叙述了上面一些辩解的话,也不过让你们这些喜传闻好演绎的人知道点儿历史罢了!其中亦真亦幻,你们自己去分辨好了。当然,我没有否定大多传闻,只是与宇文化及的偷情是后人根据江都兵变生拉硬扯出来的;而妾身被李世民封为“昭容”也是后人瞎编的。

如今,妾身,与第一个丈夫隋炀帝杨广同处一塚的亡魂,依然浮游于人间,从灿烂到死静,从起初到最后,在冥冥的宿命里,时常情不自禁地想起与我生命有牵连的男人,这一个姓杨的,那一个复姓宇文的,还有一个姓窦的,最后一个是姓李的,光中原就是四个呀!还有那两个番王呢。妾身心融成笑,笑凝成泪,泪凝成冰,冰融成水,水融成气,气融成烟,一切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有谁会记得妾身?

                                2009年11月4日完稿

                                2009年11月18日修改完毕

                   2023年2月19日上午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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