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歌 是一支清远的笛, 总在有月亮的晚上 响起。 故乡的面貌 是一种模糊的怅望, 仿佛雾里的 挥手别离。 离别后, 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 永不老去。” 一首《乡愁》,别有滋味心上绕。 离家三年,相聚却是短短几天。母亲牵着小侄女,送我出门。 车站,是离别的序章。此时的土地还裸露着黄色的皮,树上的枝丫像个害羞的小姑娘,不愿意冒头。 路很近,高铁站离家大约十分钟步程。我们却缓缓走了许久,就差折柳惜别了。 临近检票时间,我才跟母亲挥手告别,然后撸了下头发,拖着行李箱,奔向安检口。上了车,放好行李,还在喘着粗气。 窗外,是步履匆匆的行人;车里,是即将远行的旅人。这条回家的路,我走了三年,离开却是一瞬间。 树影娑婆间,回想起母亲的身影,已不再矫健。比起三年前,母亲白发丛生,皱纹横布,印染着岁月的痕迹。她的耳朵已不再灵敏,脸颊瘦削了许多。 在家照看孙女,她不仅包揽了所有家务,还要跟这个古灵精怪又有主见的小孩,天天斗智斗勇。 3岁多的小宝,特能看眼色,可谓是“能屈能伸”,比我小时候强多了。 晚饭时,她略扒几口饭,就说饱了,紧跟大人的脚步出去玩了一圈才恋恋不舍地回到家。 临睡前,她又嚷着要吃方便面。此时的超市早就打烊了,哭唤了许久,看喊不来面,见好就收,勉为其难接受了热饭吃的提议。 最后还不忘叮嘱“明天记得买”。 有时她一个晚上要折腾几次,吃了这样吃那样。母亲恼起火来,作势要打。还没挨两下,小宝就会抱头大声求饶,一抬头,眼角哪有泪珠?这番操作,叫我看花了眼。 第二天一大早,小宝嚷着要买贴纸,这是每天必买项,墙上处处留有她的“大作”。买东西频率之高,让超市收银员和附近的老板都认识这个“散财童女”了。当然,母亲没忘拿方便面。 可是,小宝吸引的火力实在有限。我们相亲相爱了两天后,母亲关注到了我的头发。 母亲问:“你怎么整了这么个发型?” 我摸了摸头发:“挺好的啊,梨花烫,染了栗色加冷棕色,显白。” 她白了一眼:“嗯,不好看!” 隔天,她又开启了吐槽模式。 “四五年了,你怎么不买新衣服,还穿这件玫红色大衣?” “南方又不冷,买了穿不了啊。有件短款羽绒服是新买的。” “不好看!你要打扮一下。”只觉我心碎了一地。 说到打扮,上初中时,母亲给我织了一件V字领的果绿色毛衣。我只能两个字形容——巨丑。那件毛衣的尺寸比正常的长了一半,我要往里卷三卷,外套才盖得住,直接让人增胖十斤,显矮八公分。 我很嫌弃它,直到北风吹得耳朵都通红了,才拿来应付一下寒冬。 现在想来,那是母亲特意织的加长版毛衣。因为此后的十多年,我们没有见过面。父亲和母亲对簿公堂,撕破了所有的脸面。他们表达爱时很无力,表达伤害时却很锋利。 父亲不允许我在家中提及母亲的名字。一旦提及就是与辱骂的词语参杂在一起,然后连我一起骂。我一度以为自己被嫌弃了,惊惶不安地度过了青春期。读高中和大学时,同学都喜欢往家赶,只有我喜欢待在学校里。偶尔从某个亲戚口中零星知道一两句母亲的消息,已经波澜不惊了。 十几年,多少个纷纷扰扰的日夜。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在寒冷的夜里惦记我,有没有看到扎马尾的女孩儿想起我,有没有后悔没跟我好好道别…… 春去秋来,历经多番周折,我们才联系上。之后的每一年春节,母亲都期盼我回家。同样在车站,她来接我。 那天风很大,她站在人群中,很不起眼。我一出站,跺了跺脚,还在四处张望时,她便叫住了我。 “等了多久啦?” “不久,个把小时吧。” “十分钟就走到家了,来这么早干嘛?” “早来,就可以早点见到你。” 那一刻,我就原谅了她,以往的愤懑和埋怨都被一句“可以早点见到你”冲走了。 每次回家,母亲都准备了我爱吃的食物,还给我买她平时舍不得买的开心果。关键是,我从没跟她说过喜欢吃什么坚果。不知何时,她便留心记下了。 我随口说,最近有点上火,舌头长泡了,下一顿餐桌上就上了菠菜。但凡在家,只要我看电视剧,她从不说换台。 在外,什么事我都要自己动手,是个“女汉子”,回到家却感到自己成了“低能儿”。去厨房摘个菜,洗个菜,没一会儿就被轰了出来。她说厨房挤,不能自由发挥,还怪我洗菜洗到地上全是水! 有一天,她突然问我:“你不是说三年内要嫁出去吗?”估计这就是沉淀许久的“灵魂拷问”。 我愣了一下,几年前说过的这句话,竟然是给自己挖了个坑。 “没遇到合适的啊,不想将就。” “哦……也是,没有合适的那就再等等吧。”母亲附和道。 大龄女青年的身心,刹那间得到了安抚。她尊重我的选择。就像之前我把过节准备下锅的鱼拿去放生,在亲戚间成了笑谈,她也会出来打圆场。 出发前,母亲说:“给你煮点鸡蛋在车上吃吧。” “不用了,坐车我看佛书,不吃东西。” “给你剥两个柚子吧,你不是喜欢吃吗?” “拿不动了。” “给你带点红薯粉吧。” “三年前的红薯粉,存着还没吃完呢。” 母亲好像很挫败,小声说:“什么都不拿吗?你又不吃肉,不然可以带板鸭,带腊鱼,带肉丸子,带……”她恨不得把冰箱搬给我。 我过意不去了。“好了嘛,我下次有空再回来看您。东西我就不带了。”东西虽没拿,这份爱却是沉甸甸的。 对母亲,我只能深深惦记,时不时问候。买了补品寄回去,她又在怪我乱花钱,当然还不忘加一句“谢谢宝贝”。 离开故乡,告别母亲,回到工作岗位,意味着生活的快节奏。但我没有忘记给母亲送一个特别的礼物。 一天,我发了当代住世佛陀唱诵的《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和《稀世绝唱》音乐集给她,叮嘱她时常听,就像她平时叮嘱我一样。 她秒回微信——“马上播放”。一个令人欣慰的回应。 孟郊诗言:“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倚堂门,不见萱草花。”言有尽,而意无穷。 母亲就像温煦的南风,轻抚着小草,盼望着小草长大,又看着她行走天涯。 撰稿:江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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