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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梗概】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日寇侵华，山河破碎，家国危亡，热血抗争。历史小说《桃花》以写实的笔触，深刻揭示齐鲁地域抗日斗争的鲜活人物和生动事迹。作品以地域风物、民俗传统为背景，以主人公桃花等同时代军民人物为主脉，细致入微地描写了艰苦卓绝的战争年代，真实生动地展现了军民同仇敌忾抗击外敌的英勇气概。故事情节跌宕起伏、环环相扣，人物形象大义凛然、栩栩如生，生活气息浓郁清新、颇具传奇，具有深邃的历史穿透力和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301 第二天凌晨，台儿庄还没有完全睡醒，位于台儿庄东北方向的第二十七师侯象麟第八十旅摸上日军刘家湖阵地，把日军囤积在此的弹药、油料给炸了一个声震十里，火光冲天。几乎与此同时，张金照第三十师也在台儿庄西侧韩庄方向与赤柴八重藏第十步兵联队接触，张轸第一一零师部分兵力渡河北上，准备协同张金照第三十师联手对敌。台儿庄刚刚睁开惺忪睡眼，福荣真平第六十三步兵联队已经从南洛方向快速推进到台儿庄城下，集中炮火猛轰业已脆弱不堪的西北角城墙塌口，台儿庄攻防大战在黎明的曦光中又一次拉开帷幕。疯狂的炮击过后，日军步兵在轻战车掩护下冲入城中，一边分兵固守西北角阵地，一边直插东南方向。康法如闻听日军迎面扑来，立刻带着警卫排迎了上去，双方展开激烈巷战。鏖战到中午十一时许，康法如的腿部被日军炮弹炸伤。康法如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知道在敌我双方攻击态势犬牙交错的战场上退不下来，索性裹伤督战，指挥部队与日军短兵相接。日军盯上了康法如，很快又有一发炮弹飞过来，把康法如炸翻在地，身负重伤，所属部队伤亡三百多人，东南方向部分城区落入敌手。正在城区西北角指挥战斗的王冠五闻听康法如负伤，日军占领了东南方向部分城区，情急之下大声命令部队发起冲锋，把攻入城区的绝大部分日军赶出城去，指挥部队堵住塌口，控制住据险固守的少部分日军活动范围，转而奔赴东南城区调集部队包围日军，打到日影偏西才将入侵东南城区的日军歼灭。委员长发来训令，孙总司令派来督战官，池峰城就只能把日军全部赶出台儿庄城区，而不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伤亡，允许少量日军困守台儿庄城里某一个角落，让林蔚看得心烦，从而再向委员长告状。如何看待林蔚的告状行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视角。池峰城度过乍闻之下的恼羞成怒以后，很快就理解了林蔚的出发点。林蔚是一心要打好台儿庄保卫战，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提振军民的抗战信心，钳制投降派的蠢蠢欲动，为第二阶段决战徐州争取主动，才不允许台儿庄有失。林蔚向委员长告状也是一种忠诚，是不辱使命的表现。既然忠诚和不辱使命是值得称道的高尚情操，世人便皆应效尤。一个人不能代表国家，但是，一个人在特殊的历史时期，完全可以成为引领国人齐心合力拯救民族危亡的中心。这是现实存在的，也是不可否认的。中心坚如磐石，屹立不倒，才敌得住八方风雨，四面楚歌。池峰城想明白这个问题，也就愈发敬重林蔚。这位在浙军中成长起来的将军，是一个聪明的实在人。能够把聪明和实在结合得完美无缺之人凤毛麟角，林蔚就具备这份令人惊艳的能力。林蔚不是不懂军事，不会打仗，只会指手画脚，满嘴“叭叭叭叭”的厚黑小人，他是名副其实的陆军大学高材生。林蔚就读陆军大学的时候，陆军大学尚且称呼“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是蒋百里先生执掌的当时唯一一所最高级别的军事学府。林蔚毕业以后回到浙军担任工兵营营长，一路实干一路征战一路提拔，如今已经是陆军中将、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侍从室第一处主任。林蔚来到台儿庄协助李司令长官指挥徐州会战，第二集团军的武器装备明显得到很大改善，战备物资也全都拨付得及时到位。最近汤恩伯第二十军团几次出击作战，牵制日军围剿台儿庄，缓解第二集团军防御作战压力，一定也是林蔚施压敦促的结果。甚至可以说，第三十一师至今仍然能够坚守在台儿庄对日作战，没有重蹈川军王铭章师长第一二二师孤立无援、全军覆没的老路，林蔚将军功不可没。林蔚向委员长告状也好，不告状也好，都是对事不对人。只要是对事不对人，就是正人君子所为。汪精卫倒是不会向委员长告状，可是这货不抗日啊！按照这货的构想，全体国人向日寇摇尾乞怜，臣服于日寇的淫威之下，没有一国之尊严，一家之尊严，一人之尊严，还说就此能够过上好日子，他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呐？说一千，道一万，谁见过奴才的日子过得扬眉吐气？委员长下训令要力保台儿庄，林蔚告御状要力保台儿庄，孙总司令派督导要力保台儿庄，只不过是从国家和百姓的利益出发，用他们的心、他们的口，替国家和百姓给第二集团军下达命令而已。既然国家和百姓希望台儿庄不失，第三十一师上下血战到底、成功成仁也就是了。周丛听到池峰城跟屈伸认真商量派出奋勇队夜间袭敌，心里边“咯噔”一声：奋勇队就是敢死队，敢死队的特点就是在出征时刻便不再打算归来。台儿庄打了这么久，池峰城都没有决定派出奋勇队上阵杀敌，今天的战局难道已经危急到需要动用奋勇队的程度了吗？周丛的职业就是侦缉、发现、分析、甄别、惩戒、记录存档，他记得住进入台儿庄以来发生的每一件事情。迄今为止，除了第二十七师时尚彬、王范堂带领七连、八连增援台儿庄以外，台儿庄另外得到过四次增援。第一次增援是在三月二十六日晚上九点钟，第二〇〇师炮兵第五十二团第八连带着战车防御炮进入台儿庄，一个排配属西关守军作战，一个排配属北站守军作战。第二次增援是在三月二十七日晚上八点钟，在外围作战的第三十一师第一八一团第一营、第二营残部并编的战斗营进入台儿庄，接替西关守备任务。第三次增援是在三月二十八日晚上十点钟，第三十师第一七六团第一营、第二营进入台儿庄，投入到西关阵地战和城区巷战中。第四次增援是三月二十九日凌晨两点，第三十一师特务连一个加强排进入台儿庄，汇同第三十师第一七六团第一营、第二营承担起反攻西北角的任务。池峰城第三十一师是一支转战南北，专打硬仗的队伍，官兵们都会观察战况，分析战局，在连续四天得到四次增援的情况下，师长还要亲自组织敢死队与日军近身搏杀，这就是在无声地告诉大家，增援部队也基本上消耗到极限。战斗惨烈到如此程度，幸存官兵岂不是要心惊胆颤？成立敢死队不是为了凑人头，壮声势，而是要拉上去二话不说拼性命。在人人担忧，个个害怕的时候成立敢死队，还能找到敢于挺身而出的人吗？周丛认为棘手的问题，在丁行的运作下顺利解决。丁行带着战地服务团成员下到庄内各支部队展开战前动员，告诉官兵们，师长亲自组织敢死队的目的，是为了迅速解决渗透进城区西北角，构建起坚固阵地，视第三十一师官兵如无物的日军小股部队。如果任由这股日军盘踞在阵地上，大批日军明天就会以西北角为踏板，源源不断地涌进台儿庄，让第三十一师付出沉重的伤亡代价。第三十一师上下以及增援作战各部，都会因为丧失先机而丧失性命。丁行和战地服务团众人的话，大家听懂了，要求参加敢死队的决心书和名单也就由各部队长官报到师部。周丛没有想到，丁行他们只是向第三十一师官兵们交了一个实底儿，说了一件实事儿，就得到官兵们的朴素认可和大力支持。是不是可以认为，官兵们更愿意在不被隐瞒，不受欺骗，以诚相待的情况下走上战场，与敌对决，直面死亡或者伤残呢？丁行他们怪不得能够一次一次站直身躯，一点一点扳回弱势，一步一步走向强大，他们总结、实施的工作方法，真是接地气、抓人心啊！自古得人心者得天下，那些心系天下的人都应该好好地想一想，审视一下自己的言行了。周丛内心的震动和感慨，池峰城不知道；池峰城内心的震动和感慨，周丛知道。池峰城亲手圈定敢死队员名单，吩咐丁行按照每人三十元标准发放补助金。丁行将补助金如数交给长官们带走，很快就有敢死队员将补助金送了回来。第一个、第二个敢死队员送回来补助金，周丛感到非常惊讶：队伍穷得叮当响，个人不趁几个钱，如今要前出跟日军拼命了，回不回来都不一定，这些人居然退回发到手里的钱，池峰城麾下确实是有另类人物啊。随着敢死队员奉命迅速赶来集结，补助金退还得越来越多，周丛对池峰城第三十一师刮目相看——只有大义凛然的部队，才能锻造出不畏生死的官兵。不畏生死不是嘴巴喊出的口号，而是身心守一的行动。就像范文程从洪承畴刻意掸除掉落衣服上的灰尘，判断出满口硬话的洪承畴必降清廷一样，周丛也从池峰城所部第一支敢死队集体退还发放到手的补助金，判断出咬着牙拼命抗击日寇的第三十一师，必定会为台儿庄的安危，战斗到最后一个人。周丛突然理解了工农红军提倡的“官兵平等”“政治民主、军事民主、经济民主”“成立士兵委员会，鼓励士兵参与管理生活事务甚至是军事作战事务”等等一整套前所未闻的治军方略，不失为当前最先进的管理理念。队伍里面这些没有多少文化甚至目不识丁，看起来普通木讷、简单少语的士兵，其实胸中一直燃烧着渴望胜利的火焰。他们对胜利的理解很直观，就是胜利会让很多人活下去，而胜利的到来，与他们的英勇作战密不可分。他们找到认同感和存在价值，就会产生使命感和奉献精神，为了心底的期冀和眼前的光明不惜以身赴死，奋勇杀敌。他们忠实践行长官的作战意志，长官才能荣誉等身。所以，善待他们，尊重他们，甚至是感恩他们，非常有必要。胜利如果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他们就是构筑宫殿的基石，决定成败，不可或缺。夜幕降临，无月无星，曾经攻防激烈的台儿庄城区西北角的枪声渐渐寥落下来，拼杀一天的敌我双方都已经精疲力竭。晚上八点整，周丛站在关帝庙院落里面看着不足百名敢死队员鱼贯而出，杀向敌阵，在西北角日军阵地前面旋起弹雨刀光。日军之所以选择台儿庄城区西北角作为突破点和主阵地，是因为西北角聚居着商贾之家。这里的房舍大都修建得又高又深，内部结构复杂，又有夹壁，又有暗道，又有密室，又有地窖，院落进深很大，道路错综复杂，院落外面又环绕着一些仆人、伙计的住宅，更是斗折蛇行，蜂房水涡。日军一见中国守军杀来，立刻有序退入大街小巷之中保存实力。他们已经在此进出多次，熟悉地形，经意构筑起许多防御堡垒，充分做好与中国守军决一死战的思想准备和物质准备。中国守军没有力量在上午的攻防博弈过程把他们驱逐出城，无形之中增强了他们坚守西北一隅的决心和信心。有备无患也就有条不紊，日军信心十足地与敢死队在西北角城区逐街逐巷、逐院逐室展开战斗。敢死队用手榴弹炸，用手枪打，用大刀砍，用烈火烧，最终只是夺取西北角日军的五处堡垒，攻克了几幢院落，没有达到将日军消灭或者驱赶出城区的预定目标，自己却已经伤亡殆尽。靠前指挥的王冠五知道城区部队不再具备歼灭这股日军的作战能力，只好命令停止进攻，在西北角日军占领区域外围设防，等待寻找合适战机重新发动进攻。战斗暂时停息了，台儿庄马上陷入虚脱一般的寂静之中。作战参谋把伤亡统计表悄悄交到屈伸手里，屈伸犹豫了一下，仍然下定决心递给池峰城，说道：“师长，部队减员过半，您看是不是缩编调整，重新布置防区呢？”池峰城看着伤亡统计表上三千多人的刺眼刺心数据，已经没有时间伤感。他刚刚接到孙总司令通告，黄樵松第二十七师已经占据刘家湖阵地，张金照第三十师在左侧，吴鹏举第四十四独立旅在右侧，对进入台儿庄地区的濑谷旅团形成合围之势。只须第三十一师明天于台儿庄正面城区吸引濑谷旅团进攻，外围作战的两师一旅就可以将濑谷旅团完全包围。合围之后，张金照第三十师、吴鹏举第四十四独立旅即可分兵增援第三十一师防守台儿庄。池峰城知道，孙总司令的通告其实就是命令，第三十一师明天必须守好台儿庄。如今第三十一师只剩下三千多人，再撑着团的架子已经不利于作战和指挥。池峰城扫了一眼作战室，除了重伤后撤的康法如、王震、王郁彬等人，该在的人员一个不少。池峰城马上召开临时会议，将三千多名官兵缩编成七个营，布置在台儿庄城区内外各个战略要点。会议结束临近午夜，丁行叫进战地服务团员小马给池峰城讲东周列国故事《晋文公城濮战楚军》，一直看着池峰城沉浸在故事里面安静下来，才跟着周丛返回驻地。这些日子每当一天战事平息，就像池峰城习惯了听小马讲故事一样，丁行也习惯了跟着周丛回到驻地待上一会儿。他在周丛驻地吃上一顿可口的夜宵，说上几句放松的话，焦虑的情绪就会得到有效缓解。丁行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残酷的战斗，鲜血浸染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他喉头发紧，呼吸困难。今天接到孙总司令的通告，他的心一个劲儿地往下沉。他没有天真到认为第三十一师再坚守一天，就会结束苦战一个星期之久的台儿庄大战，相反，他知道最后的决战正在呼啸而来。赤柴八重藏被濑谷启严令，不惜损兵折将率领第十步兵联队全力突破郑洞国第一一〇师、张金照第三十师防线，抵达台儿庄外围，只待明天晨光初起，便有可能对台儿庄发起猛烈攻击。福荣真平第六十三步兵联队久攻台儿庄不下，更是对让他们吃尽苦头的第三十一师恨之入骨。两个日军甲种师团步兵联队以及配属作战部队合力围攻台儿庄，第三十一师面临有史以来第一场生死大战。谁胜谁负，只有苍天知晓。他是第三十一师的人，要与第三十一师共进退，要与台儿庄共存亡。但是，周丛与第三十一师毫无关系，他得劝说周丛尽快撤离台儿庄。丁行和周丛走进客厅，小刘已经在餐桌上摆了一盘干红辣椒丝凉拌绿豆芽，一盆牛肉罐头炖豆腐。丁行突然想到这顿夜宵有可能是他和周丛的最后一餐，心头、眼中就热辣辣的。周丛扭头看了丁行一眼，说道：“有。你喝可以，我不喝。”小刘听说周丛同意丁行喝酒，转身拿来一小瓷坛“万家烧锅”和一只细瓷酒杯。丁行看着婴儿拳头大小的酒杯，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豪爽地一手拎起酒坛，一手抓过饭碗，“哗哗”倒了满满一碗“万家烧锅”，仰头喝了一大口，咂吧着滋味儿点头说道：“好酒！清冽纯正，绵甜味长，有山西汾酒高粱加豌豆的味道。”周丛第一次看到丁行的豪爽做派，一下子就被逗笑了，打趣道：“好酒量！适合用于组织农民暴动。”丁行闻声明显一惊，低头喝了一大口酒借以掩饰紧张的情绪，转脸朝向小刘问道：“这是你们从青岛带过来的酒吗？”小刘笑了，说道：“丁处长，你是真打算问酒吗？我们站长不经常喝酒，我们在青岛搜集到的好酒，都留在当地酒庄储存了。等以后你到青岛找我们叙旧，我拿给你喝。这一坛酒是台儿庄当地酿造的'万家烧锅’，听桃花嫂子说，万家烧锅的主人正是来自山西芮县。”丁行心中一动，有瞌睡遇着枕头的欢喜，略一思索，顺着小刘的话茬儿往下说道：“万姓是山西芮县的大姓，也是贵族之姓，源自于春秋时期。话说西周初年有一个诸侯国芮国，位于今天的陕西省大荔县朝邑城。芮国在春秋时期有一位国王叫'万’，人称芮伯万。芮伯万被他母亲联合他弟弟赶出芮国，来到山西芮县居住，后世子孙便以'万’为姓氏。我们山西人都说，芮县是天下万氏一脉的发源地。你家桃花嫂子是哪里人呢？她怎么知道台儿庄的'万家烧锅’主人来自山西芮县呢？”小刘察觉丁行问得蹊跷，看了周丛一眼不再答话。周丛憋不住地笑，对丁行说道：“丁处长，我们定期开展业务学习，严格接受专业培训，侦查与反侦查，审讯与反审讯，都在学习和培训范围。你想要问什么就直接问吧，绕来绕去的反倒是得不到答案。”丁行被周丛揭破意图，切身感受到专业人士与非专业人士的水平和能力，确实不在一个档次上。丁行笑道：“我也是替你想得多，准备苦口婆心劝你离开台儿庄。要是早知道你这么不领情，倒不如直言不讳。赤柴八重藏第十步兵联队先头部队今天冲过来了，离台儿庄只有五里地。如果不出所料，明天一早就会对台儿庄发动进攻。一个福荣真平就让台儿庄防御作战疲于应付，再加上一个赤柴八重藏，台儿庄基本上是防不胜防。你不是第三十一师的人，用不着留在台儿庄冒险。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听我的，天亮之前离开台儿庄吧。”丁行不提赤柴八重藏，周丛不会袒露自己的心迹。可是，丁行偏偏提起了赤柴八重藏，周丛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距离王铭章师长和周同县长殉国，已经十三天了。周丛对赤柴八重藏的期待，就像是一个猎人埋伏在荒郊野外，急切等待着一头恶狼尽快出现。周丛昨天听说赤柴八重藏要带着第十步兵联队出韩庄扑向台儿庄，杀敌的激情就充满了周身每一个细胞和每一条神经。即使出生入死，他也要敲掉这支狡猾与凶残并举的日军，告慰王铭章师长和英勇作战的第一二二师官兵，告慰周同县长和支持抗日的滕县百姓，替抗日战场上各党派、各系统的武装扫除巨大隐患，给无辜颠沛流离的国人换取些微安宁。所有的善良与美好，所有的设想与构建，都是在安宁中渐渐生成并且延续下去。朝不保夕的日子过久了，穷困潦倒的人们被生境所迫，思想和行为都没有了底线，人与人之间只剩下提防、算计、欺骗、阴狠、毒辣、凶残，国家和民族也就了无希望。活着的人们心向光明，牢记报仇雪恨，死去的人们才能含笑九泉，回望无怨无悔。勇敢者承担起责任，是勇敢者的选择；仁礼者展现出博爱，是仁礼者的襟怀。比如，勇敢的他和仁礼的桃花。赤柴八重藏是周丛心头的芒刺，周丛的脸上就露出让丁行心惊的杀气。周丛冷冷一笑，说道：“我早就等着赤柴八重藏过来呐，他总算是来啦。滕县不远，王铭章师长和第一二二师烈士们英魂不远，我要让他们看着赤柴八重藏第十步兵联队在台儿庄全军覆没。”丁行明白了周丛的杀气从何而来，心中既震惊又感动。王铭章师长是川人，第一二二师是川军，与周丛半点儿关系也没有。鲁南相识，共同对敌，短短几天结下的战斗情谊又能有多深多厚？周丛念念不忘王铭章师长，念念不忘第一二二师，决不是悲风伤月，无病呻吟。他是在用男儿情怀衡量天下公平正义，不惜以身犯险也要让发声者和不发声者看得到公平的体现，正义的伸张。赤柴八重藏代表的日寇是侵略者，侵略者在践踏天下公平正义，周丛就要在天下人面前向侵略者追讨公平正义。那么，陷王铭章第一二二师以及孙震第二十二集团军于孤立无援之地，导致王铭章师长壮烈殉国、第一二二师全军覆没的汤恩伯，是不是也在周丛追讨公平正义的计划之中呢？第二十二集团军是“杂牌军”，第二集团军也是“杂牌军”。王铭章师长殉国，第一二二师全军覆没，第二十二集团军含恨败退的消息传来，第二集团军上下闻听无不兔死狐悲，伤感之极。孙震军长不是不想救出王铭章师长，而是第二十二集团军冲不破日军的包围圈，救不出王铭章师长。孙震军长为了救援王铭章师长和第一二二师，一遍一遍向李司令长官打电话求助。李司令长官接到孙震军长锥心泣血的求助电话，也再三命令汤恩伯第二十军团出击作战牵制濑谷旅团，解除滕县防御作战危机，让王铭章师长和第一二二师有机会寻隙突围。可是，汤恩伯就是不动弹，就是眼睁睁看着与其无关的王铭章师长和第一二二师走向灭亡。同为抗日军人，同图抗日大业，汤恩伯此心可诛，此举天理难容啊！一只羊是赶着，一群羊也是放着，汤恩伯能对王铭章师长和第一二二师见死不救，就能对第三十一师见死不救。不应该留在烽火硝烟台儿庄的周丛始终留在烽火硝烟台儿庄，是不是为了给汤恩伯之流自恃嫡系的人物，制造足够的心理压力呢？同为嫡系，嫡系也分远近高低。嫡系之中，谁敢招惹智勇双全的周复？周丛也许算不上嫡系，但是周丛是复兴社鲁南情报大站站长。要是因为汤恩伯畏战不前导致台儿庄失守，复兴社鲁南情报大站站长身亡，周复和“天子配剑”于公于私会让汤恩伯活着吗？周丛，我是不是要替第三十一师、替第二集团军谢谢你呢？周丛，我人微言轻，有资格替第三十一师、替第二集团军谢谢你吗？周丛不知道丁行会在瞬息之间产生这么多联想，还以为丁行是在搜寻词句劝说他离开台儿庄。周丛想了一下，说道：“十六天前我离开滕县南下台儿庄的时候，曾经劝说周同县长既然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就应该撤离滕县。他没有走，与滕县共存亡。与他相比，我没有撤离台儿庄的理由。鲁南战役未止，我的任务就没有完成。濑谷启的两个联队及其配属作战部队已经齐聚台儿庄城外，等待着被合围歼灭。坂本顺的两个联队及其配属作战部队不知道走在哪里……”“站长，”小刘赶紧说道，“坂本旅团及其配属作战部队已经到达兰陵县的向城、艾曲一带，距离台儿庄大约一百一十里路。坂本旅团先头部队立足未稳便向关麟征的五十二军发起攻击，让关麟征咬住了猛打。周碞的七十五军正在兵分两路赶往兰陵，预计明天可以全部到达。”“好！”周丛轩眉一扬，说道，“关军长乃黄埔第一关中冷娃，为解第二集团军防御台儿庄之危，已经多次向汤恩伯请战，几欲翻脸，此番脱困出征，坂本顺再也别想有一个善终。周军长所部皆浙江子弟兵，是委员长器重的劲旅，此番挟薀藻浜战功北来，必定会力争再获殊荣。坂本顺越不过兰陵到台儿庄一百多里路程，濑谷启逃不脱被围歼的命运。第二集团军只要撑过濑谷启最后的疯狂，台儿庄大战必胜！”丁行觉得周丛的脑子是一个大容量档案库，陈列着所有用得着的资料，随时抽出，信口道来，条理清晰，令人敬服。有周丛在身边，他的心里分外踏实。但是，明天，明天……“桃花……”丁行试探着提起这个听闻多次，应和着翩跹而来的春天讯息，会一次一次妆点明媚心境的朴素而又美好的名字。丁行看到了周丛于冷峻之中瞬间泛起的温柔，周丛的眼底荡漾起一圈儿一圈儿的暖意，唇角漫溢出绵绵长长的发自内心的欢喜，整个人像是被十里春风抚开的亮丽山水，照耀得夜色都黯淡下来。周丛大大方方看着丁行和小刘，干脆利落地说道：“打完仗，去接她。”濑谷旅团对台儿庄的进攻，是在第二天上午八点钟开始的。第一波炮弹打过来，弹着点就覆盖了北侧整座城墙。台儿庄北城墙总长度接近两里半地，墙高四米，下宽上窄，外筑青砖，内垒土坯，自底沿而上向内倾斜，城墙顶端最窄的地方也将近三米宽，能轻轻松松跑开一辆三马驾辕的大车。福荣真平第六十三步兵联队及其配属作战部队攻打台儿庄一个星期，也没敢奢侈到架起火炮无差别轰炸整座北侧城墙。如今泰安至临城段津浦铁路和省际公路，遭到以孙桐萱第三集团军为首的抗日武装大肆破坏，日军的运输举步维艰。濑谷启存储在临城的战备物资又被李明扬带人进去抢的抢，烧的烧，炸的炸，连一颗香瓜手雷也没有剩下。新的补充不进来，旧的保留不下去，日军从人员到物资都进入青黄不接阶段。在这个时候濑谷启集结火炮猛轰台儿庄北城墙，明摆着是要使出来“寡妇卖儿——最后一着儿”啦。周丛在震得人耳膜涨疼的密集炮声里看了丁行一眼，丁行会意，立刻大声对池峰城说道：“师长，濑谷启拼命了！濑谷启拼命，证明关麟征第五十二军、周碞第七十五军在向城、艾曲一带打得好，完全阻挡住坂本旅团及其配属作战部队驰援台儿庄。”“好！”池峰城说道，“通报下去，第三十一师务必上下齐心，顶住敌人疯狂进攻，赢得台儿庄大战最后胜利。”上午九时，炮击停止，大批日军步兵沿着被轰塌的北侧城墙缺口，从西到东多点位冲上北侧城墙。王冠五指挥着第三十一师第一八六团缩编的两个营登墙迎敌，居高临下用轻重机枪封锁住塌口，将手榴弹雨点一般甩进敌群。日军没有退缩，一边用战车炮、迫击炮压制占据有利地形的中国守军，一边踩踏着伤亡同伴的躯体拼命仰攻，顽强接近，逐渐迫使中国守军失去地形优势。盘踞在城区西北角的日军闻风而动，待到炮击过后，第一时间冲出堡垒顺着街巷打向城墙塌口，准备接应攻上城墙的援军。王冠五闻讯，立刻命令第三十一师第一八五团缩编的三个营分兵迎敌，最大限度地消灭城内日军。中日双方军队城上城下、庄内庄外激战到上午十一点钟，第一八六团伤亡惨重失去作战能力。日军在城墙塌口处分兵，一部分日军顺着城墙冲过来，打退中国守军抢占了文昌阁。大部分日军顺着塌口涌进城区，与第一八五团展开巷战。与此同时，第三十一师第一八一团防守的台儿庄火车北站也遭到日军大举进攻。池峰城见状，先是派出师部侦察连杀出北门增援火车北站，继而命令率部集结在关帝庙附近的第三十师第一七六团团长袁有德，立刻带领第一营、第二营出击作战，与第一八五团联手，在巷战中消灭入城日军。坚守台儿庄的第三十一师及其配属作战部队官兵没有孬种，却无法抵御源源不断涌入城区的大批日军，战至中午，台儿庄北门、小北门、东门尽皆落入日军之手。孙总司令隔河看到第三十一师打得惨烈，马上命令副官找到第三十师师长张金照。副官拨通第三十师指挥部电话，孙总司令听到话筒里面传来张金照师长的声音，一把抓过话筒说道：“辉亭，镇峨打得就剩下西门和南门了，你把吴明林的一七五团派过来增援镇峨吧。要快！三个小时之内必须赶到台儿庄，否则，镇峨的三十一师凶多吉少。”张金照闻言愣了愣，说道：“司令，吴明林的一七五团在西北面切断赤柴八重藏第十步兵联队后路，现在不能动啊。袁有德二十八号晚上十点钟已经带着一七六团一营、二营进台儿庄增援镇峨作战了，一直镇守西关，参加巷战。三营让我留下来当了预备队，眼下就集结在指挥部外面。司令，我先把三营派过去增援镇峨，让他们立刻赶到台儿庄找袁有德归建。等到天黑下来日军不容易发现，我再让其他部队替换下一七五团，让吴明林率队增援镇峨，您看行吗？”孙总司令听着张金照充满温情的话，忍不住喉头发紧。他真想表扬张金照几句，又觉得眼下不是盖棺定论的时候，略一犹豫，“嗯”了一声放下话筒。孙总司令熟悉第二集团军每一支部队，可以精确到营的建制。他没有想到张金照会让袁有德率领第一七六团早早增援池峰城，这个举动毫不逊色张自忠沂州城下驰援庞炳勋。第一七六团是第三十师绝对主力，是张金照起家的队伍。中原大战以后冯司令长官下野，吉鸿昌挑起西北军第二十二路军大旗，任用张金照担任第三十师第八十八旅第一七六团团长。张金照带领一七六团数次渡劫，把一七六团打造成一支特别团结、特别能战斗的部队。直到去年“七七事变”以后，委员长不拘一格降人才，任命张金照担任第三十师少将师长，张金照才将第一七六团交给袁有德指挥。袁有德已经带着一营、二营在庄里了，仵德厚的三营开过来必定能够成为池峰城得力助手。仵德厚出生在满是神仙传说的陕西泾阳，能打仗，会打仗，还福大命大造化大。血战山西娘子关的时候，日军一颗炮弹在他身边爆炸，硝烟还没散去，他浑身是血端着机关枪冲出来，大喊大叫领着全营发起冲锋，打得日军仓皇后退。日军机枪子弹打穿他的手掌，他倒进碘酒拿着布条穿进弹孔自己消毒，硬是不下阵地。直到奉命撤出娘子关战场，他手上的弹孔还是敞开着。军医诊断他的手掌必定残废，他硬是活动得只有小拇指不太灵活。张金照把这样的一支预备队拿出来增援池峰城，足以证明第二集团军所部精诚团结，戮力同心，打击日寇，无私忘我。作为第二集团军总司令，他有足够的资格为自己的队伍感到欣慰骄傲。孙总司令回想着电话里面传出的激烈枪炮声，不知不觉微微湿润了眼眶，低下头轻声自言自语道：“辉亭啊，你把预备队派上来了，自己可要当心啊！”副官把张金照与孙总司令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看到孙总司令动了感情，自己也是感慨万千，左右看看没有外人，压低声音对孙总司令说道：“司令，张师长不像是河南郾城人。”孙总司令心里一震，瞪了副官一眼，低声呵斥道：“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许说！”副官调皮地一笑，转身离开。孙总司令看着副官洋洋得意地晃动着脊背，忍不住露出一抹微笑。第二集团军整编了吉鸿昌的第二十二路军，也就尽多豫籍官兵。尽管孙总司令三令五申强调团结友爱，却改变不了相同籍贯的官兵更愿意相互交往的现象。副官是河北保定人，与他沾亲带故，也就有恃无恐，偶尔会在他面前说几句以籍贯论品行的言语。副官年轻，做事率性，基本上不与豫籍官兵结交。唯一一个豫籍好友就是张金照，一好就好得亲如兄弟。孙总司令知道副官高看张金照的原因，副官对此也是直言不讳，用副官的话说：“第二集团军有一个不像是具备从普通一兵走到将星闪耀本领的人，就是张金照。第二集团军有一个扎扎实实从普通一兵走到将星闪耀位置的人，就是张金照。”张金照的家乡河南郾城，本来就不富裕。张金照的家庭条件在不富裕的家乡，又是出了名的贫穷。张金照从小就被家人送出去学手艺，先学会酿醋，又学会做木工活，在走街串巷卖醋和做木工活的过程中，张金照认识了几个汉字，学会了记账、算账。很多人都以为张金照当兵是为了维持生计，他却知道张金照当兵是为了鲲鹏展翅。张金照追随他身边以后，逐渐形成了独有的战术特色——擅长防守。打琉璃河、打娘子关，日军在飞机大炮的掩护下硬是一步也越不过张金照的防线。今年一月份，第二集团军被军政部划归第五战区指挥。也许是因为张金照盛名在外吧，李司令长官竟然直接点名留下第三十师作总预备队，由李司令长官亲自调遣。张金照不愿意离开第二集团军战斗序列，偷偷找到他要求归建。他不放心张金照和第三十师孤悬在外被人欺凌，移师台儿庄以后就借口阵地扩大，兵力不敷调配为由，把刚给李司令长官当了三天总预备队的张金照第三十师要了出来。张金照更实在，连一句客气话都没有跟李司令长官说，马上命令部队开拔台儿庄。明眼人一看：得，说走就走，这是早就把背包打好啦。张金照第三十师到达台儿庄的时候，池峰城第三十一师已经奉命前出峄县诱敌深入。黄樵松第二十七师和吴鹏举第四十四旅，已经奉命在台儿庄右翼构筑阵地。张金照马上按照他的命令，带领第三十师在台儿庄左翼构筑阵地，扫清射界，防守待敌。池峰城第三十一师把福荣真平第六十三步兵联队主力引诱到台儿庄地区，第二集团军还没有来得及集中力量狠打，汤恩伯第二十军团王仲濂第八十五军在峄北地区被日军缠上了。日军又是飞机，又是火炮，又是骑兵，又是轻战车，围着王仲濂第八十五军猛打，王仲濂第八十五军也算是尝到了王铭章师长和第一二二师官兵防守滕县之残酷。王仲濂可以不服从李司令长官调遣，眼睁睁看着王铭章师长和第一二二师官兵城破殉国。李司令长官却不能不救王仲濂于危亡之中，眼睁睁看着第八十五军全军覆没。李司令长官亲自给他打电话，让他赶紧出兵解王仲濂第八十五军之危，他扔下池峰城第三十一师苦苦应对杀到台儿庄城下的福荣真平第六十三步兵联队主力，命令黄樵松第二十七师和张金照第三十师各自派出一个团，从台儿庄右翼绕到峄县东南面包抄、打击日军，不计伤亡代价帮助王仲濂第八十五军脱离与日军接触。台儿庄防御作战打到今天，池峰城第三十一师打得苦，黄樵松第二十七师、张金照第三十师打得也很不轻松。黄樵松第二十七师至今钉在刘家湖阵地上，经受着濑谷旅团及其配属作战部队飓风重锤般打击。张金照第三十师不但要迎击韩庄方向赤柴八重藏第十步兵联队，还要分兵增援池峰城第三十一师守卫台儿庄城区，所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刚才张金照的短暂犹豫，让他很是心疼。但是，他也只能是心疼而已。今天的台儿庄战斗，一经交手便呈现出你死我活的残酷态势。他总不能像那些缺德带冒烟的混蛋玩意儿一样，把自己的嫡系部队留在后面保存实力，让吴鹏举这个非亲非故的苦哈哈儿往日寇嘴巴里面填吧？如果说第二集团军的三个师是杂牌军，吴鹏举的独立第四十四旅就更是杂牌军中的杂牌军。吴鹏举是冯司令长官的西北军旧部，在老家河南项城参军入伍，一直勤勤恳恳做事，一直坎坎坷坷蹉跎，仗打得不少，功立得不少，就是提拔不起来。前年七月份原四十二军整体升格，吴鹏举才从第四十二军独立第四十四旅团长任上，好不容易提升为独立第四十四旅旅长。去年“卢沟桥事变”导致全面抗战爆发，委员长大封文臣武将，军政部下达的晋升命令却绕过了吴鹏举。此番开上台儿庄战场，池峰城、黄樵松、张金照都是少将职衔，只有吴鹏举是校官。在这么一个想起来锥心，说起来泣血的事实面前，他怎么好下狠心使用人家吴鹏举？（未完待续）王倩，微名梨花雨，山东蓬莱人，本科学历，现供职于中国石化系统。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在《山东文学》《时代文学》《前卫文学》《当代小说》《烟台文学》《新世纪文学选刊》《齐鲁文学年展》《中国企业管理杂志》等多家报刊发表作品三百余万字，十几次荣获省、部级文学奖项。觉得好看，请点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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