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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诗歌●名家有约】侯明辉 ▎我的体内早已大雪纷纷(组诗)

 安徽晓渡 2023-02-20 发布于安徽

名家简介】侯明辉,鞍钢集团一线职工,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诗集《中年书》,有作品多次入选全国年度诗歌选本。

薄雪中的苍茫

薄薄的一层,蹲在楼顶的屋脊上

不叫,也不飞走

停止的瞬间,呈现着美好的光

隐秘的钟声和祈祷

低矮的灯光,在喧嚣的地工路上

经久不息的车流、行人和事物

一颗疲于奔命、忧伤的心

谁在背对故乡,谁又在老泪纵横?

这个人间,又善待过谁?

这些薄雪,覆盖少年也覆盖余生

覆盖城市,也覆盖乡下的人

此刻,我留恋,暮晚中苍茫的味道

以慢,更慢

逼近了我陡峭的内心

一场雪的到来和星空:小于你

稀疏

显然,这场轻雪比我想象的小得多

稀疏、无序

不足以掩藏路上的车辙、脚印

掩饰我的心

车流如河,行人如梭

如我,匆匆赶往下一站

又匆匆地逃离

仿佛一生的力气已经用完了

仿佛又刚刚开始

不远处的树枝上,落满了麻雀

它们搬运着人间的悲欢

搬运着比我更多的忧伤和不眠

在渐渐暗下来的光线里

街角的轻雪,正一点点变暗

我似乎在等,某种未知的事情发生

又像是在等你的到来

安隐帖

弓着腰,喘着粗气,长途客车驶离站台

像老父亲晨起捡粪的样子

天还是蒙蒙黑着

车顶泛着冬日的凛冽和空无

回到乡下,背靠一场大雪

如背靠一封家书

树杈间那些钻来钻去的麻雀

它们叫声微白

人们都无所事事,我也无所事事

劈柴、猫冬、独自饮酒

过分的安逸,常使我不安

让我无所适从

一朵雪花的背面,一定更洁白

像我反复洗净的手心

这样的冬日

河面刚刚结冰,流水全无悔意

又下雪了

这漫天飞舞的鹅毛、洁白和飘落

像长夜里小镇不眠的灯火

有雪花,落满我苍凉的额

如席的白,照见了我的卑微和懦弱

再厚的雪,也藏不住枯枝、泥泞和鸟痕

像一张纸,终究藏不住火

“它可能在发芽,或者哭泣”

这一场场雪,多像是一种假象或演出

又下雪了,适合忘记一个人

更适合,无数只鸟落满我的窗台

雪落在雪上

雪落在雪上,多像夜与昼、生与死

互为上下,互为彼此

更像一个人,在故乡寻找故乡

天气预报说:明天雨夹雪,气温零下17度

娘说:厚鞋垫给你放暖气上了

明早别忘了垫上

娘的语速,很轻、很缓

仿佛,怕惊醒了神龛上熟睡的菩萨

怕吓飞了蹲在瓦檐上的细雪和麻雀

往火炉里添加几根劈柴

再添加几页写满了字的旧纸

这冬天,比我想象的还要辽阔,还要荒凉

我的体内已大雪纷纷

这条被我使用多年的唐家路,无北风掠过

无大雪可踏

一个人喝酒,吃肉,想女人

转过身,夜里我虔诚地抄写佛经

在空中写字,在雪地上写信

具体的语气和内容,只有我一个人懂

白茫茫的大地和旷野

适合发呆、眼角湿润,更适合谈笑风生

我的体内已经大雪纷纷

爱一个人的落寞和寡欢

像爱上人间的悬崖、隧道和高铁

更像爱上你指尖,那一丁点小的甜和疼

今年的第一场雪

舒缓,凌乱,今年的第一场大雪

多像我一事无成的中年

内敛,宁静,安心且认命

天空是白的,山坡是白的

河流、树枝都是白的

仿佛,万物又都重生了一次

这是我第几次写到大雪了

写一次,北方的小镇就衰老一次

再写一次,我的内心就空一次

一种白覆盖上另一种白

覆盖住了湛蓝的炊烟、屋顶

覆盖住了我的愧疚和荒凉

再次写到雪

再次写到雪,写大雪覆盖的人间

写它的洁白和光芒

也写我潦草的地工路和乡愁

疾驰而过的大巴,拉着满满一车的冬天

顶着北风,扯着嗓子喊啊

烟雪溅起如白发,更如一个归人

这厚厚的大雪,宁静,苍茫

覆盖住了我的牵挂和永诀

也覆盖住了炉火的跳跃和忧伤

这么多年了,我总是把大雪,叫故乡

把飘落的雪花,叫亲人

把屋檐下的那盏红灯笼,叫俺娘

观音岩

我说的观音岩,是山坡上一块不大的石头

因为娘喜欢观世音菩萨一辈子了

所以,我这么叫它

山势陡峭,多松柏,多灌木

娘在山坡上,安静地快睡三年了

你也跪在那里,快三年了

有大雪封山,如奔涌倾泻的银河

你是一只小舟,我是另一只

划的很慢,积雪每一次声响,我都不安

打扫好娘房顶的积雪,也给你扫一扫

时光悠然,宛如前世余音

此时,我什么也不说,你也不说什么

落在身体里的雪

轻盈、旋转、飘落

遮天蔽日的白

一望无际的山峦、河流、街巷

多么巨大的一张白纸啊

适合倾诉或忏悔

更适合我为你写下第一首情诗

“三千年了,时间停留在

我们这些身怀香草的人身上”

一个人听雪,多像听一条河流的流淌

这些雪,纷纷扬扬地落在人间

落在我的身体里

一下就是一天,再一下就是一辈子

趁大雪还没有来

趁大雪还没有来

我要向你,交出言不由衷的前半生

交出身后的树林、蒿草和鸟窝

远方,一只麻雀在叫着

对我来说,它也只是在叫着

并没有什么意义和内容

更远方,天色黯淡、无声

一列绿皮火车哽咽着,驶过

我晃动了一下,仿佛回到了少年

人间尽悬崖,我如瀑布,如微尘

这个冬日

比下一场雪,重要的事情还有很多

要下雪了,世界会慢慢变白

我的屋顶,也会慢慢变白

漫唱

想起大雪,如再次想起故乡

这么老的群山、河流,这么老的身体

一座怎样不眠的花园

有风掠过屋脊,有鸟掠过天空

一场雪,一卷打开的旧书

让一个人的名字,涉水而来

潜伏在我的舌尖,如小雪藏身于大雪

或者,这场雪的一生

和我的一辈子,是多么的相似

多看几眼,我才更安心

所有的梯子,都会通往繁星

街角的积雪颤抖了一下

这个冬天更深了一层

我是如此喜欢这场大雪

这场大雪,也是如此地喜欢着我

我还像你一样

这个冬天和你很像:总板着脸、话很少

连掠过街角的小北风

都时不时的扎下,我麻木的心

所有的时光,仿佛都来源于这场雪

都从厚厚的积雪中鱼贯而出

每一秒,都是无尽的隐喻和虚无

我看到逝去多年的父亲,带着狗皮帽子

清扫院子里的大雪和寒风

清扫着我内心深处的轻浮和荒凉

这么多年,尽管我两手空空

漏洞百出的身体,也一缝再缝

但我还像你一样,爱着这大雪、灶火和亲人

山坡

绕过沟门口破败、锁门的小歌厅

再绕过孤单的枯草和水泵房

前面,就是狭窄、陡峭的太阳沟了

起伏的山坡,一片、一片的白

至纯的大雪

让这个冬天,到处都不食人间烟火

无序的积雪,掩埋了砍柴人的羊肠小路

也掩埋了山林里母亲的坟茔

雪野里几枚模糊的蹄印,潦草且不饶人

默念了一遍又一遍,仍没有出声

隆冬的孤独,和我的一样重

母亲,你逝去二年了,今年应该八十五岁

雪越下越大

急匆匆的车流、嘈杂开始变白

悠闲的树木、街巷、云朵也变白了

这个人间,终于变得干干净净

万物肃穆,天地换容

干枯的河滩、槐树,渐次开始冬眠

对这个冬天,我有足够多的耐心

雪越下越大,暮色越来越暗

忧伤是一列追赶光阴的小火车

那小脸冻得通红的新瓦房,是我深爱的女人

雪继续下着,淹没了我的泪珠、乡下和辛酸

我和这场大雪,相安且无事

天黑了,这场雪就会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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