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品梗概】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日寇侵华，山河破碎，家国危亡，热血抗争。历史小说《桃花》以写实的笔触，深刻揭示齐鲁地域抗日斗争的鲜活人物和生动事迹。作品以地域风物、民俗传统为背景，以主人公桃花等同时代军民人物为主脉，细致入微地描写了艰苦卓绝的战争年代，真实生动地展现了军民同仇敌忾抗击外敌的英勇气概。故事情节跌宕起伏、环环相扣，人物形象大义凛然、栩栩如生，生活气息浓郁清新、颇具传奇，具有深邃的历史穿透力和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304 第二集团军所辖三师一旅里面，吴鹏举的独立第四十四旅战斗力最弱。为了保护吴鹏举独立第四十四旅，也为了照顾吴鹏举的自尊心和自信心，他安排吴鹏举独立第四十四旅与黄樵松第二十七师配合作战。黄樵松不愧是第二集团军最具情商的暖男将军，不动声色地把吴鹏举照顾得很好。黄樵松自己带着第二十七师顶在前面和日军拼命，让吴鹏举带着独立第四十四旅防守沙河新闸至顿庄闸南岸一线。吴鹏举也是一条硬汉，干什么像什么不辱使命，领着区区两千人马把沙河新闸至顿庄闸南岸阵地防守得滴水不漏，至今没有让他担一点儿心。眼下矶谷廉介为了完成华北方面军第二军徐州会战计划，也为了解救濑谷启得脱重围，拼上老命，咬碎牙关，也要拿下台儿庄，台儿庄侧背的沙河新闸至顿庄闸防线，必定会遭到日军的疯狂进攻。他要是让吴鹏举分兵增援池峰城防守台儿庄，吴鹏举肯定二话不说紧急驰援。一旦羸弱的独立第四十四旅双向作战，一仗下来基本上也就打光了。他如果不担任第二集团军总司令，也许只会考虑输赢胜败。他既然担任了第二集团军总司令，就要通盘考虑让每一支部队在残酷的战斗中“活”下来。每一支部队都“活”下来，才是真正的赢！ 他不忍心把吴鹏举填进去，就只能让张金照往里填。他知道自己的命令会让张金照雪上加霜，也就分外心疼张金照闻听命令时的一秒钟停顿。如果不是处于危急困苦之中，张金照执行他的命令决不会打一丝折扣。自从与第三十一师协防台儿庄以来，第三十师已经受到日军近十次攻击，最好的战车防御炮指挥官在对日作战中打得精彩，被日军发现以后集中炮火炸得粉身碎骨。激战一周，第三十师兵力消耗十之三四。即便如此，张金照也遵照他的命令给池峰城派出最擅长作战的援军。岁寒知松柏，患难见真情，伟哉，辉亭！ 仵德厚营长接到张金照师长亲自下达的作战命令，立刻带领第一七六团三营紧急驰援台儿庄。他们绕道西南，一路疾行，边打边走，于下午三点钟赶到台儿庄西关，找到袁有德团长归建。 袁有德团长率领的一营、二营经过连日苦战，已经出现很大伤亡。今天数次与日军拉锯消耗，更是疲惫不堪，不得不退回西关与日军各自占据房舍院落休整喘息，谁也组织不起来压倒对方的进攻作战。猛然见到仵德厚营长带领三营出现在眼前，自袁有德团长以下众人忍不住发出兴奋的欢呼声。袁有德团长用力拍着仵德厚营长的肩膀说道：“三营长，三营长，你们来了太好了。三营长，能发起一次进攻吗？” “能！”仵德厚营长大声说道，“团长，您说往哪里进攻吧！” “先把西关的日军清理干净，听从池师长命令再进行下一步行动。”袁有德团长说道。 “是！”仵德厚营长大声回答，一挥手枪叫道，“三营七连向左，八连居中，九连向右，以班为序列展开战斗队形攻击前进，多用手榴弹、子弹，少用刺刀、大刀，杀死敌人，保全自己。弟兄们只管往前冲，团长带着一营、二营掩护咱们出击。” 袁有德团长被逗笑了，看了满身满脸硝烟灰尘的一营长和二营长一眼，笑道：“老几位，听到三营长给咱们布置任务了吗？咱们也别闲着了，给三营殿后吧。这就叫吃人家的饽饽，受人家的搓搓。” 三营这股强劲的战斗力量介入台儿庄西关战场，自南向北平推过去，一个多小时便将侵入西关的日军横扫出去。仵德厚营长眼看着逃出西关的日军连滚带爬攀上城墙塌口，便右手举着大刀，左手举着短枪，大声喊道：“弟兄们，穷寇莫追，咱们赶紧打扫战场，在西关等着小鬼子再来送死。咱们这一次能把小鬼子给痛痛快快赶出去，全靠团长和一营、二营弟兄们打下的好底子。咱们团长和一营、二营的弟兄们把小鬼子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咱们上去才稳稳地占了便宜。咱们拿上小鬼子的香瓜手雷和枪支弹药回去构筑堡垒，修复工事，准备狠狠地打小鬼子，让咱们团长和一营、二营的弟兄们看着高兴。” 仵德厚营长高音大嗓说着一口中华历史上被称为“雅言”的关中方言，直接逗笑了袁有德团长和两位营长。袁有德团长双手叉腰看着斜阳光影里意气风发的仵德厚营长，笑着对一营长、二营长说道：“你们听听这条泾河小龙王说话，妥妥的让别人高兴也让自己人高兴。为啥大家普遍认可会干的不如会说的？就是因为会干的人天天累死累活地干事儿，脸色没有一个好脸色，心情没有一个好心情，烦躁起来说话难听，影响了别人的情绪招人厌恶。会说的人虽然不干活，嘴巴甜哄得人高兴也能让别人接受。这条泾河小龙王又会干又会说，真是招人稀罕。” 一营长和二营长相互看了一眼，一营长一翻眼皮说道：“团长您啥意思啊？额们俩比那条泾河小龙王差哪里了？额们俩虽然天天累死累活地干事儿，说话也没有惹您生气着急吧？要不然额们俩带着弟兄们继续打扫战场，构筑工事，迎头痛打小鬼子吧，您把那条泾河小龙王留在身边说话听。” 一营长是陕西咸阳人，咸阳跟泾阳紧挨着，仵德厚听一营长的声音就是听乡音，属于“任是无情也动人”范畴。一营长说话的声音大了，仵德厚远远地听见“泾河小龙王”几个字，就知道是在说他，赶紧跑过来问道：“说甚话？你让额给团长说甚话？” 一营长一句牢骚话招来了仵德厚，仵德厚好奇地扭结着人畜无害的浓眉大眼，探问让他跟团长说甚话，一营长还真就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了。袁有德团长和二营长看着一个急着等回复，一个憋着难回答的乡里乡亲，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声未落，炮声响起，北侧城墙又一次腾起漫天尘土和硝烟。一营长遥指着北侧城墙说道：“天要黑了，小鬼子又开始炮击，这是要夜战啊。这一轮炮击过后，台儿庄就没有北城墙了！” 一营长话音刚落，台儿庄里跑来负责联络的第三十一师作战参谋。 “袁团长，”作战参谋急促地说道，“池师长命令贵团进城阻击敌人，死守台儿庄。” 袁有德团长闻言一怔，说道：“我们进庄阻敌，西关怎么办？谁来跟我们换防？” 作战参谋犹豫了一下，说道：“袁团长，没有人换防，西关还得你们防守。” 袁有德团长点头，像是回答作战参谋，又像是自言自语，说道：“我知道了，池师长是让我们分兵啊。我的一营、二营已经打得建制不全，勉强可以据险防守。只剩下三营还能冲上去克敌，我就让三营进庄吧。” 袁有德团长不待作战参谋答话，转头命令仵德厚营长道：“三营长，你集合队伍跟着联络参谋进庄阻敌。记住，要打出咱们三十师的威风，不能输给二十七师的七连和八连。我在西关守着西门等着你们，打退了小鬼子，你们都要归建。” 仵德厚营长双脚一磕，举手敬礼，大声回答了一个“是”，带着三营跑步消失在台儿庄重重叠叠的街巷房舍之中。 日军炮击进行了一个小时，炮击停止以后，台儿庄北面寨墙已经完全坍塌，大批日军呈散兵线蜂拥而入，手持火焰喷射器逐一清除中国守军在大街小巷设置的堡垒和据点。此时的中国守军已经无须动员和指挥，不想惨死在日寇手里就只有拼命。三分之二个台儿庄杀声震天，敌我双方在每一个狭路相逢的地方刀枪并举。巷南巷北在打，街东街西在打，院内院外在打，隔着门板，隔着窗户，隔着墙壁，隔着房屋，隔着所有可以用做掩体的物件，双方军队都在反复争夺，反复拼杀。饶是仵德厚营长冷娃心性，久经战阵，面对前所未有的惨烈战况也不由得心惊肉跳。他知道三营官兵第一次进入台儿庄，在台儿庄迷宫一样的大街小巷中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倘若误打误撞，必定全军覆没。他迅速做出决定，命令三营官兵在指定防守区域内占据一条东西走向的宽阔街道，利用房屋和家具踞南御北构筑防御工事，形成交叉火力封锁日军攻击线路，以期最大限度地杀伤敌人，守住防线。日军一个波次一个波次冲来，在三营防线前面留下一地伤亡。日军急了，调上来步兵平射炮定点拔除三营据点，三营骤然面临巨大的伤亡压力。仵德厚营长一看形势不妙，立刻组织四十名身有武功，刀法精纯的官兵成立突击队，亲自率领前出破坏日军步兵炮，砍削日军防化兵，日军在仵德厚营长的巧打、狠打下失去先进武器支持，不得不与三营官兵站在同一个起点展开攻防大战。 三分之二个台儿庄，都听到了三营防线传出的激烈枪炮声。打乱了建制缠斗到附近的中国守军，都听到仵德厚营长一次一次的大声呼喝：“弟兄们，小鬼子也就这两下子。他们没有了步兵炮，没有了火焰喷射器，敌不过我们的大刀。杀啊～～杀鬼子啊！” 夕阳打下去了，夜色打上来了，敌我双方打出来惯性，都不再去想收手和回头。晚上八点钟，城里的日军突然发起全线出击，城外的日军也同时发动攻击。台儿庄内外火焰冲天，中国守军的有线联络被全部切断，各支部队只能在各个方向各自为战。好在大家已经习惯了各自为战，只要身边有可以交出后背的战友，摸不着团长、师长、司令长官全都无所谓。 台儿庄北侧城墙被炸成土堆，日军的入侵就再无障碍。城外日军发起攻击不久，四百多人就嚎叫着冲进城里。日军大概是找到了久攻台儿庄不下的原因，举着火把开始到处放火，企图烧毁台儿庄的所有房屋。他们想得哪儿都挺好，就是没有想到火光会让他们暴露行藏。中国守军手里拿得是长枪、短枪、机关枪，有的部队还奢侈地拥有迫击炮。短腿日军举着火把沿着大街小巷一跑，中国守军的子弹和炮弹就追了上来。这一顿打呀，很快就让日军熄灭了手里的火把，重新“乒乒乓乓”打对攻。 打到晚上九点钟，台儿庄迎来一支劲旅——张金照第三十师吴明林步兵第一七五团。 吴明林率领第一七五团冲进台儿庄西门的时候，池峰城第三十一师曾泽生第一八一团缩编的第三营也从外线撤回台儿庄增援作战。两支部队在西门附近集结完毕，各自受领任务，从城区西北角开始发力，迎着正在攻击中国守军的日寇狠狠打去。困守街巷房舍的中国守军得知自己的部队发动进攻，立刻迎出来配合作战，让日军顾此失彼，伤亡不断。 袁有德团长跟随吴明林团长一起打进城里，向仵德厚三营防线推进。袁有德团长一边攻击日军，一边不断呼喊仵德厚营长的名字。仵德厚营长听到袁有德团长的声音赶紧跑出来，大声喊道：“团长，团长，小心街上烧焦的尸体，小鬼子就在那些地方蹲点把守，会突然使用火焰喷射器烧死冲锋的中国守军。团长，每一座院子、每一间屋子里面都可能有鬼子，不能快速前进。” 袁有德团长和吴明林团长听得冷汗直冒——这要是不明就里贸然前进，还不得有多少人填进去多少人啊！ “三营长，还要怎么打？”袁有德团长高声问道。 “还要注意土墙后面！”仵德厚营长叫道，“有射击角度的土墙上面都有射击孔，日军会躲在土墙后面偷袭我们。我们只能推倒土墙前进，推不倒土墙，就在土墙上面掏射击孔消灭日军。有时候我们在这边掏，日军在那边掏，敌我双方只隔着一堵墙，互相从射击孔里面夺枪。” 305 袁有德团长听着仵德厚营长提纲挈领介绍巷战经验，疼惜得心头“突突”打颤：三营进入台儿庄不过四个多小时，残酷巷战该经历的全都经历了。进庄时齐编满员的三营，打到明天早晨能有多少人归建呢？我已经带着警卫排上来了，足够替换三营下去休整了。三营早一秒钟撤下去，就能多增加一分生命保险系数。重点问题，刻不容缓。 “三营长，三营战损情况如何？”袁有德团长大声问道，炯炯目光紧紧盯着仵德厚营长的眼睛。袁有德团长非常自信，他知道从新兵入伍就跟在他身边的“泾河小龙王”，一定会在瞬息之间明白他的心思。吴明林在身边站着，第一七五团官兵在和日军拼命，枪声震耳，杀声震天，大刀的寒光在火光中一闪一闪的，他总不能在这个时候直接告诉“泾河小龙王”，你带着三营下去保命吧。他得等着“泾河小龙王”说出三营伤亡惨重，才好顺水推舟命令“泾河小龙王”带着三营撤回西关。 仵德厚营长听到袁有德团长的大声问话，立刻明白了袁有德团长的良苦用心，一下子陷入两难之地：三营是三营弟兄们的家，他是三营弟兄们的当家人。弟兄们平时为他树形象，战时为他拼性命，奉命而动，指哪打哪，冲锋时齐声呐喊，倒下时无声无息。提起三营，都知道他是营长，有几个人知道三营活着和死去的普通士兵？弟兄们信任他，才跟着他上战场。谁家里都有爹娘亲人，谁都不想上了战场就回不了家门。今日血战台儿庄，弟兄们伤亡不断，他应该借着团长的暗示，把弟兄们带下去保命。可是，团长上来了啊！团长上来了，他和三营能下去吗？小时候听戏，塬上城里粗犷豪放的秦腔唱着忠孝道德，礼义廉耻，温良恭俭，仁智信诚，只须耳濡目染，便已入骨浸髓。虽然战场上没有君辱臣死之说，第一七六团三营官兵也不能把第一七六团团长扔在战场上，自己一溜烟儿地撤下去。罢了，罢了，他和弟兄们跟着团长死中求生打鬼子吧！ 仵德厚营长拿稳主意，一挺胸膛说道：“报告团长，三营与日军尚可一战。您在哪里，三营在哪里，服从命令，听从指挥。” 袁有德团长的心思，不但被对面的仵有德营长看破了，也被身边的吴明林团长看破了。都是当团长的人，吴明林团长理解袁有德团长的做法。带兵先要爱兵，爱兵才能服众，众人归心才能打胜仗。别以为兵们傻，好糊弄，画一个圈套就能钻。任何一支部队都是兵们占有重大比例，任何一次行动都是兵们去当先锋，兵们经过、见过很多事情，一天二十四小时在一起同吃、同睡、同做事，相互之间一交流，还有什么事情弄不明白呢？带兵的人不爱兵，关键时刻兵们就撂挑子。比如，七年前赵博生、董振堂、季振同等人率领第二十六路军一万七千人在江西宁都前线起义，与委员长和南京国民政府分道扬镳，终生为敌。 袁有德团长要换下三营，完全在情理之中。三营顶在台儿庄已经四个多小时了，打得很苦很累。究其原因，三营是顶替第一七五团执行孙总司令命令，才来到台儿庄与日军拼命。也就是说，三营在台儿庄四个多小时的战斗和牺牲，同样是为了替第一七五团执行孙总司令命令。三营如果此时撤退，他不但没有意见，还要坚决支持。可是，三营不撤，三营要和袁有德团长站在一起。既然三营的行动感人肺腑，他就一定要多加成全。 “王参谋，”吴明林团长叫道，“传我命令，一七五团以营为单位搜索攻击前进。一七五团的前面，只能是日军。” 吴明林团长治军有方，令出必行，第一七五团三个营奉命迅速展开，沿着西大街强行攻击前进。与此同时，第三十一师官兵也占据北大街稳扎稳打，与第一七五团形成统一阵线，把日军一步步逼向名义上存在的北侧城墙，阶段性完成从防御到进攻的艰难转换。 日军本来已经把中国守军打得渐渐没有还手之力，突然间发现中国守军增加了作战力强悍的新生力量，在惨烈巷战中由被动防御转为主动进攻，从侧后方的西大街到正对面的北大街到处响起喊杀声，黑暗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中国守军集结而来。日军害怕了——三分之二个台儿庄城，无处不在燃烧着大大小小的火苗，只要让中国守军赶出隐蔽处，就会站在明亮的火光里面当靶子。腹背受敌，情况不明，再缠斗下去，几百条性命就得交代在这个弹丸之地。还是撤吧，不要扬短避长，跟擅长近战、夜战、大刀战的中国守军练夜场。真要是被“咔嚓”一刀砍死了，缝缝补补可救不过来。 午夜过后，台儿庄城内的枪声和喊杀声才逐渐停止，吴明林第一七五团和袁有德第一七六团皆出现很大伤亡。屈伸主任带着参谋人员赶过来看望友军，对吴明林团长和袁有德团长表示诚挚谢意。炊事兵给友军送来冷锅饼、热炖菜，大家激动的情绪总算是被安抚下来。屈伸主任没有告诉他们，当他们在台儿庄西北城区跟日军玩命打巷战的时候，他们的师长张金照顶到燕子井村，指挥第三十师防御部队与赤柴八重藏增援台儿庄的部队攻防拉锯，最终肉搏。张金照师长也许是因为身后有他们在血战台儿庄，便坚决不肯后退半步，放一个鬼子冲过防线。张金照师长挥舞大刀亲自上阵，率领第三十师官兵把日军压制到燕子井、邳庄、黄林庄一带包围歼灭。屈伸主任通知吴明林团长天亮以后带领第一七五团归建，临走之前先去向孙总司令汇报。 吴明林团长和袁有德团长看着伤亡的弟兄们很是心疼，却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第二集团军各部同属于一个战斗集体，防守台儿庄是第二集团军共同任务。前赴后继的意思是，前面的人倒下了，后面的人就要顶上去。说一千，道一万，他们之所以来到台儿庄，是因为第三十一师在前一阶段对日作战中，倒下了太多的人。第一七五团和第一七六团打完今天这场大仗，可以吃饭休息。第三十一师所部打完今天这场大仗，却只能吃饭不能休息。街道上不时响起杂沓的脚步声，池峰城师长正在指挥部队换防。今天第三十一师防守运河浮桥的官兵遭到敌人炮火的猛烈袭击和飞机的扫射轰炸，伤亡惨重。为了确保运河浮桥安全，池峰城师长把刚刚与日军血拼结束的守城部队抽调出来，前去接替守桥部队。惨烈啊惨烈，这样的博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也许，倒下去的时候就是尽头吧？ 周丛不止一次见过生死，折在他手里的日特、日奸不在少数。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大规模、高频率的生死存亡。手榴弹甩进人群，机枪子弹扫进人群，火焰喷射器烧进人群……战争中的生命是如此脆弱又如此壮烈，每一个生命的消逝都让目击者终生不忘，沉寂的名字因为牺牲而鲜活起来，与历史融合在一起，成为岁月经纬织就的丽媚花朵，永远微笑，永远盛开，于大悲处生发大喜，与大喜处生发大悲。 周丛坐在第三十一师指挥部，看着丁行撰写战情通报：……战况已属最严重阶段，所幸援军及时赶至，稳定了战局。 池峰城师长今天已经拎着卡宾枪，背着大刀前出多次，浑身早被战火硝烟熏遍。小马在陪着他，他在给李司令长官写电报稿。写完了交给小马看看，小马轻声说几句话，他就重新修改电报稿。池师长反反复复写写改改，直到凌晨时分才算完工，走过来把电报稿递到周丛手里，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说道：“周站长，发狠的话我都删去了，你看看这句话会不会让别有用心的人抓住把柄？” 周丛双手接过电报稿仔细观看，一行字写得清清楚楚：“本师昨夜做最后之攻击，若不成功即自杀以报效国家。” 周丛读得热血上涌：军人报国，以命杀敌，纵有委屈，亦压心底，怎不令人惜之、敬之？谁要是跟保家卫国的军人过不去，谁就人品堪忧。我不能信口说出来，必要时替池峰城师长惩戒李司令长官身边的小人，顺带着动手去做还是没有问题吧？ 周丛一笑，诚恳地看着池峰城师长的眼睛说道：“写得好！悲壮激昂之情，溢于字里行间！就这么发给李司令长官，看看什么人胆敢胡言乱语。” 第二天清晨雾气弥漫，台儿庄以及周边被战火摧残得惨不忍睹的村庄和田野被了晨雾，袅袅地舒卷出几分轻松怡然。屈伸趁着日军没有发动进攻，赶紧来到第一七五团临时驻地给友军送行。他和池峰城经过昨日一战，对第三十师官兵感念于心。为了增援第三十一师台儿庄作战，第三十师两个主力团打得伤亡过半，第三十师师长拎着大刀冲到前线杀敌，想一想都后怕。要是张金照师长在战斗中出现闪失，第三十一师拿啥赔给人家第三十师？第一七五团和第一七六团官兵还不知道自己的师长昨夜历险，知道了以后还不得迁怒于第三十一师啊？为了两个师以后的精诚团结，池峰城和屈伸也得先期做出温暖人心的行动。池峰城囿于师长身份不好轻易出面，屈伸就包揽下代表第三十一师态度的绥靖举措。 屈伸走进第一七五团临时驻地，发现大门口连一个岗哨都没设，院落里面静悄悄的，正在暗自奇怪，抬头看见吴明林团长从一间屋子里面走了出来。吴明林团长笑道：“屈主任果然来了！袁团长说您会过来送行，我还不相信。看来还是袁团长配属三十一师作战时间长，了解三十一师长官们的亲民作风啊。” 屈伸赶紧走过去握住吴明林团长的手，诚恳地说道：“吴团长无私援助三十一师守卫台儿庄，三十一师上下铭感五内。他日三十师若有召唤，三十一师定当全力以赴。池师长今天凌晨向孙总司令汇报了各增援部队力战台儿庄的壮举，孙总司令非常高兴，当即表示要拿出五千元奖励增援部队。想来孙总司令特意要求吴团长前去司令部晋见，是准备当面给一七五团颁发奖金吧。吴团长，一七五团弟兄们呢？” 吴明林笑道：“一大早开到西关了，到袁团长那里吃早饭去。三十一师弟兄们很辛苦，我们少添麻烦。屈主任不必送了，吴某就此告别。待到回去向张师长复命，一定详细汇报三十一师长官们对我等的刻意关照。” 屈伸听到吴明林团长提起张金照师长，下意识地伸了伸脖子没有说话。屈伸发觉吴明林团长是一个急脾气，估计这时候告知张金照师长昨夜犯险，吴明林团长有可能顾不得去铁路桥头见上孙总司令一面，直接跑回第三十师去守着张金照师长。 吴明林团长走后，屈伸赶紧回到师部给孙总司令的副官打电话，拜托他费心斡旋吴明林团长晋见孙总司令相关事宜，千万别让吴明林团长因为耿直急躁的脾气得罪了孙总司令，把好事儿变成坏事儿。果不其然，一个小时以后孙总司令的副官打来电话，夸赞屈伸有先见之明。吴明林团长带着十来个一身硝烟的部下来到集团军司令部，孙总司令亲切接见，还没有说上几句话，吴明林团长一听张金照师长昨天晚上亲自挥舞大刀上阵杀敌，立刻就蹦了，给孙总司令打了一个敬礼转身就走，连奖金都不要了。 屈伸的心里“咯噔”一声，担忧地问道：“司令没有生气吧？” 孙总司令副官笑了，说道：“司令愣了愣，骂道——这个王八羔子倒是忠心，眼里只有辉亭。辉亭不错，又会打仗又会带兵。” 306 屈伸听罢，开心地舒了一口长气，隔窗看见周丛和丁行相跟着走进关帝庙大门，便匆匆结束与孙总司令副官的通话，满心欢喜地等待着周丛走进作战室。 板荡识忠臣，患难见人心。周丛于枪林弹雨中不避危险，与第三十一师众人坚守游丝一线的台儿庄，早已经赢得了第三十一师官兵普遍认可。屈伸的人生起点高，属于从上层来，向上层去的活动范畴，也就比其他人更明白周丛留在台儿庄的意义。周丛不走，周复将军的心就系在台儿庄，李司令长官的眼睛就盯在台儿庄，委员长的耳朵里就会在第一时间灌进台儿庄大大小小的消息。汤恩伯再心不甘情不愿，也不敢像对待滕县一样对待台儿庄。周丛留在台儿庄不仅仅是情报助战，更是给第三十一师官兵带来巨大的安全保障。大家都知道周丛是一个厉害角色，愈发敬重周丛成事而不败事的高贵品行。屈伸知道什么样人靠得住，更知道什么样的人会成为他一辈子相互扶持的好朋友。他从心里认可了周丛，就刻意对周丛折节下交。周丛不是一个容易走近的人，走近了也不容易离散。为了让自己得到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好朋友，屈伸愿意放低姿态首先示好。 周丛越走近作战室越觉得浑身发紧，便意识到有人在作战室里面盯着他看。第三十一师能够盯得他浑身发紧的人只有池峰城和屈伸，而屈伸似乎更乐于干这件事情。周丛这些天来感受到屈伸传递过来的友善信息，明白屈伸是在试图与他建立起来亲近的朋友关系。但是，他的职业特点让他凝结了心底的硬冷，以至于刻意回避与敏感人物走得过于亲近，以免在需要施展雷霆手段的时候，被情感和职责撕裂得心底淌血。屈伸和丁行不一样，丁行的背景单薄，本事不大，说到尽头也就是工农红军那边的人。关键时刻他不抓丁行，对两个阵营的斗争胜负无关紧要。屈伸的背后是一股强大的势力，一旦心生外向，分庭抗礼，则会地动山摇。所以，在战火熊熊燃烧的台儿庄，他对丁行可以友好交往，对屈伸则是敬而远之就好。 屈伸看着周丛和丁行走进作战室，笑道：“早餐的时候见不着你们，你们是不是又开小灶了？” 周丛笑着没有说话，丁行说道：“今天大雾，我本来想请周站长一起前出侦察敌情，清早赶过去发现小刘已经烙好香菇鸡蛋馅饼，就在周站长那里把早餐解决了。主任，刚才我和周站长前出一千米侦察，没有发现日军行踪。雾战和夜战一样，日军占不到便宜。看来雾气不散，日军会继续龟缩。” 屈伸看了一眼弥漫在院落里面的晨雾，发现比清晨时分愈发浓重，不禁心中暗暗祈祷，盼望着这场雾气不要消散。第三十一师乃至第二集团军连日苦战伤痕累累，其状态已经呈现出强弩之末。孙桐萱第三集团军、汤恩伯第二十军团、卢汉第六十军、张自忠第五十九军等大批第五战区部队已经向台儿庄靠拢，矶谷廉介第十师团濑谷旅团及其配属作战部队在临城、枣庄、峄县一带陷入重围，坂垣征四郎第五师团坂本旅团及其配属作战部队在兰陵、沂州一带陷入重围。随着时间的推移，第五战区所属部队的包围圈必定会越收越紧，包围圈内的日军必定会被迫多向作战，第二集团军三师一旅的防御作战压力应该可以得到减轻。屈伸不是怕死，而是希望第二集团军官兵在残酷的台儿庄保卫战中能够多活下来一个人。多活下来一个人，就多一棵修补残躯、重振雄风的种子。抗战期间能够服从命令，坚决打击日寇的部队不是太多，川军第二十二集团军已经几乎伤亡殆尽，西北军第二集团军不能再重伤难愈。说来也真是作死，都到了日寇入侵、山河破碎、危在旦夕了，某些人还他娘的扒拉着算盘珠子划分能上阵杀敌的部队谁是中央军、谁是杂牌军，方方面面的待遇分成三六九等，真是打心眼儿里没有拿着江山社稷、祖宗基业当作一回事儿啊。华夏自古多英豪，位卑未敢忘忧国。仁人志士从来都以救国家于危难，拯黎民于水火为己任，更讲究一个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也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吧，才让骄奢淫逸者有底气尸位素餐，沐猴而冠。这是一种不良现象，产生、存在并且愈演愈烈的原因，无一不是借助于制度的土壤。全民抗战是一个特殊时期，需要精诚团结抵御外辱，不能利刃向内自乱阵脚。那就寄希望于抗战胜利吧，等到打败了侵略者，大家可以静下心来思考和做事了，要好好地想一想哪些制度需要修正，哪些土壤需要剔除，哪些思想需要改变，哪些行为需要纠正。历史的发展进程，归根结底是社会的革新过程。人类的认知和行为天生缺乏自觉性与自律性，必须依附于社会环境、社会制度强有力的规范、约束、监督和硬性处罚，才能够选择谦虚谨慎，被动放弃特权带来的飞扬跋扈。国家的经济建设不能迟滞，民族的道德情操不能滑坡，人民的素质教育不能断档。谁落后，谁挨打；谁自负，谁吃亏；谁追求一己私利，谁付出沉重代价。枪炮声已经响在耳边了，命悬一线，危在旦夕。覆巢之下不但没有完卵，亦是特权阶层更新换代的绝佳机遇。装睡的人如果心惊肉跳了，也就应该醒来了吧？ 赤柴八重藏非常瞧不起福荣真平，他万分不理解福荣真平拿着濑谷旅团长倾力支持的重炮、轻战车、骑兵、战机以及矶谷师团长陆续派来的机动部队，打了快十天了，怎么就拿不下来一个小小的台儿庄。台儿庄名气再大，也大不过黄帝第十个儿子创建的滕国吧？有了滕国，才有“滕”姓。黄子的滕国现在的滕县，距今已经两千一百多年，城桓坚固，壁垒森严，让每一个图谋攻取者头疼不已。台儿庄算个啥？台儿庄只不过是鲁南运河岸边的一座东西长三里地，南北宽两里半地的小城，加上西门外面的台城和东关、西关、南关、北关，也不过方圆五里多地。台儿庄繁华归繁华，繁华挡不住炮轰啊。福荣真平真够出彩的，指挥着天上的飞机扔炸弹，地上的重炮发炮弹，轻战车一次一次开到台儿庄城下横冲直撞，白天晚上地打到现在，台儿庄城内八条街道还是八条街道，十三座码头还是十三座码头，四百三十七条巷子还是四百三十七条巷子。台儿庄城里住着的五千多户人家倒是跑干净了，可是，跑了不等于死了，不死就还会再回来。台儿庄城里的两万多间房屋倒是被炸塌了不少，可是，屋顶塌了墙壁在，墙壁倒了房基在，既不耽误台儿庄人战后重建，也不耽误中国守军借助断壁残垣的掩护，绕着圈儿地进行防御作战。也就是说福荣真平这个二货，又费物资又费人，打了小十天全都白打了。不对！这个二货不但是打了小十天白打了，还让中国守军拎着大刀把重炮阵地给端了，把重炮给炸了，轻战车也一下子给击毁三辆。伤亡人数就不用说了，一卡车一卡车地往临城送。阵亡者送过去还好说，及时处理装进坛子里面送回国内。伤残者送过去倒了大霉，伤还没治好，临城就让鲁南游击大队给端了。鲁南游击大队连一颗子弹都没有给福荣真平留下，还会留下活人吗？ 福荣真平这个二货也是先陆军士官学校后陆军大学毕业的优等生，怎么就能被中国军队引诱得贸然轻进了呢？第六十三步兵联队的先头部队与后卫部队间隔太远，前后不能呼应，在台儿庄城下打成添油战术，连累得配属作战部队也吃尽苦头。先机一失，整个战局陷入拉锯战中难以反转。如果这个二货效仿第十步兵联队攻克滕县的层层递进，有条不紊，围点打援，早就把小小的台儿庄给拿下来了。 虽然矶谷师团和坂垣师团两大王牌甲种师团齐头并进，联手攻克了鲁中和鲁东，攻城掠地进军鲁南，把队伍带到了台儿庄周边，却没有消灭活动在鲁南的中国军队。福荣真平这个二货久攻台儿庄不下，一抬头发现中国军队已经悄悄地围了上来。濑谷旅团长起初还没有把这个不祥之兆当成一件了不得的事儿，还在相信只要沂州方向的坂本旅团开过来，双方联手立刻就能够打垮中国军队，攻克台儿庄，进军徐州。哪里知道坂本旅团先头部队三月二十八日从沂州开拔不久，就在北大窑遭到关麟征第五十二军张耀明第二十五师的拦截，打了两天寸步未进，还折损了很多兵力和武器装备。北大窑激战成了坂本旅团噩梦的开始，随着关麟征第五十二军主力和周碞第七十五军陆续到达北大窑至兰陵地域，坂本旅团最终被堵在兰陵的向城、艾曲一带自顾不暇。濑谷旅团长终于意识到坂本旅团十有八九无法增援台儿庄作战，剩下的硬仗要靠濑谷旅团自己玩命地打。北返是死地绝境，濑谷旅团长给第十步兵联队、第六十三步兵联队以及配属作战部队下达死命令，一定要攻克台儿庄挥师南下，借助徐州周边连绵起伏的群山摆脱中国军队的围歼，等待着华北方面军第二军统一行动。 赤柴八重藏坚决支持濑谷旅团长这个决定，这是救助孤军深入鲁南地区的濑谷旅团最佳办法。徐州很特殊，从地貌上看完全属于千百年黄河泛滥形成的平原。但是，鲁南山地余脉延伸至徐州境内，仰仗大自然的神奇威力就地打了一个盘旋，形成岗岭起伏，群山环抱的神奇地貌。徐州的东面有广山、子房山，南面有泰山、云龙山、凤凰山，东南面有吕梁山，西南面有泉山，西北面有九里山，东北面有铜山、荆山、龟山等等。这些山头虽然都不是很高，矗立在一望无际的黄淮海大平原上，却显得非常突出。只要占据了徐州周边山脉，则进可攻，退可守，既能够保全自己，等待救援，也不算是脱离华北方面军第二军徐州会战计划。 濑谷旅团长大概是对福荣真平很失望吧，今天命令他主攻台儿庄。在昨天的台儿庄攻击战中，他已经指挥配属作战的平野矢二重炮大队和濑谷旅团炮兵中队，集中炮火轰塌了中国守军赖以凭借的台儿庄北侧城墙，让台儿庄完全暴露在攻击者面前。他的第十步兵联队和福荣真平的第六十三步兵联队，昨天数次冲进台儿庄与中国守军反复搏杀，拼尽全力仍然站不住脚，被迫于午夜时分撤出台儿庄。与此同时，他的第十步兵联队后卫部队也在燕子井一带遭到中国军队强力阻击，激战一天，上百人被中国军队围歼。他感到深深震惊，不愿意接受现实却又不得不接受现实——杂牌军与杂牌军不一样，防守台儿庄的西北军是他在中国战场遇到的最顽强、最勇敢、最擅长作战的中国军人。即便台儿庄战场不被福荣真平这个二货打成一锅夹生饭，他上来也未必能够像攻克滕县一样攻克台儿庄。 今天气温偏高，刮了很久的浩荡春风突然停息，雾气就掩了上来。有雾气的时候他不但不会进攻，还会加强防守，免得中国军队像偷摸福荣真平第六十三步兵联队一样，借着雾气掩护摸上他的阵地，挥舞着大刀砍瓜切菜。军心涣散和士气提振始终是跟战斗胜负联系在一起的，他从来不无理要求战败的部下情绪高昂。趁着漫天雾气迟滞中日军队真刀真枪的较量，他再一次认真推敲了战斗预案——派出作战能力最强的部队攻占台儿庄火车北站，切断中国军队的补给线，瓦解中国守军的战斗意志，让中国守军胆怯畏战。（未完待续） 
  觉得好看，请点这里↓↓↓ |
|
|
来自： 昵称70808387 > 《待分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