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轩湖《诗法例释》（七）

附录二  作诗与读书

牧之尝言：“读书不在多，在乎精。当今名气大者书却不必去读。承焘先生教人曰:'案头书要少，心头书要多。’信然。”然而总有人讲，诗人是天生的，似乎做诗人不需要读书。坦率讲，作诗与读书开始也没有必然联系。《诗经》的作者并没有多少前人的书可读，屈子作《离骚》，也是在楚地民歌基础上驰骋思想而已。但随着时代发展，先人的书越积累越多，于是开始引经据典，便不能仅仅去写类似《诗经》那种朴素简单的诗了。

但即使后人作诗，读书也不必太多，盖经史子集读多了掉进去，学出来的东西便会沾染迂腐气。即某种意义上，读书是有一个界限的，特别对于搞艺术的人这一点极其重要。然则到底该去读哪些书才有益于作诗呢？

一、前人诗集

学诗最简单、最直接的路子，就是读你喜欢的某个前人的诗集。比如你非常想学山谷七律，那就把近三百首内容读得滚瓜烂熟，好的篇章达到背诵，这样才能揣摩透，然后模仿起来才会像模像样。

但学别人也有前提条件：第一是不要学今人。今人的东西还没盖棺定论，良莠不齐；况且今人也是学前人，何必取法其下？第二是根据自己的喜好去选前人诗集。诸如李白、杜甫、李义山、白乐天等。

所以建议是：想做什么，就去学什么；想学什么，就去学最好的。这也是我一直所提倡的：“如果你不能在现实中找到一位好老师，不妨以古人为师。”

那么，需要广泛涉猎的诗集有哪些呢？

一是魏晋南北朝的山水田园诗。这类诗以陶渊明、谢灵运、谢朓等为代表，主要感受语言的洗练及白描手法。

二是清人沈德潜选编的《古诗源》。这本书上溯先秦下迄隋代，体现了盛唐以前诗歌发展的真实面貌。

三是《昭明文选》。这是南朝梁太子萧统组织编选的我国最早一部诗文总集，也是划分文学与非文学界限的第一部选集。收录自周代至六朝梁以前七八百年间130多位作者的诗文700余篇。它强调写诗歌要善用典故成辞，善用形容比喻，而辞采要精巧华丽，这也是首次给诗歌定出了一种标准。

四是南朝梁人徐陵的《玉台新咏》。这是一部汉朝至梁朝的诗歌总集，比较重视民间文学，有很多诗句开始讲究声律和对仗，可以较清楚地看到“近体诗”的成熟过程。

五是要选读唐及以后各个朝代一流诗人的诗集。主要有：

初唐：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宋之问、沈佺期、陈子昂等；

盛唐：王维、孟浩然、高适、岑参、王昌龄、李白、杜甫等；

中唐：刘长卿、韦应物、白居易、元稹、韩愈、刘禹锡、柳宗元、贾岛、孟郊、李贺等；

晚唐：李商隐、温庭筠、杜牧、许浑、韩偓、韦庄等。

宋诗主要可读一下王安石、苏轼、黄庭坚、陈师道、陈与义、杨万里、陆游、范成大等人诗集。

金元诗人读一个元好问就足够了。

明诗可读高启、刘基、李梦阳、何景明、李攀龙、王世贞、陈子龙等七人的作品，他们都是朱明各时期诗坛的核心人物。

清代名家众多，钱谦益、吴伟业、顾炎武、屈大均、王士祯、吴兆骞、黄景仁、郑珍、龚自珍、黄遵宪、丘逢甲、易顺鼎、陈三立、郑孝胥等，有精力可以选读。

二、必要读的书

一是《诗经》与《离骚》。诗歌源头有两本书。《诗经》是现实主义的源头，《楚辞》是浪漫主义的源头。诗三百不能不看，可以忽略颂，风和雅是必须要过脑子的。至于《楚辞》，这个重要性就不言而喻了，因为后人诗句里的词汇和意象，很多都来自《楚辞》。屈原的伟大之一就是大开脑洞生造了无数让后人敬仰的词汇。大量掌握这些词汇，对提高诗歌阅读和写作能力大有裨益。当然如果为了词汇量，适当读读两汉辞赋也可。

二是《山海经》。这是中国神话的源头。古人脑洞大开，跟天书一样写得神秘莫测。《楚辞》和后世里无数神话原型，文学作品里的神话典故，大多来自这本书。

三是先秦典籍。诸子百家中可读《庄子》。庄子是开脑洞的天才，诗人需要肆无忌惮的想象空间，庄子则给你插上一对腾飞的翅膀。庄子的思想是道家浪漫到极致的发散思维，所谓“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先秦史籍中《左传》和《战国策》记述了典故最集中、思想最爆发的五百年间历史，这两本书要认真去读。

四是前四史。即《史记》、《汉书》、《后汉书》和《三国志》。

三、部分前人著述

（一）笔记八卦类小说

首推《世说新语》，所谓“大抵南朝皆旷达，可怜东晋最风流”。后继者如《酉阳杂俎》、《容斋随笔》、《大唐新语》等写的也不错。

（二）传奇志怪类小说

一是汉魏六朝志怪小说。如干宝的《搜神记》、葛洪的《神仙传》是代表作品。

二是各类唐传奇。如元稹的《莺莺传》、李朝威的《柳毅传》、白行简的《李娃传》、蒋防的《霍小玉传》等是代表作品。

（三）小品文散文

好的小品文读来美到极致。如明人张岱的《陶庵梦忆》《西湖梦寻》，其他如唐宋八大家的散文、明公安派和清桐城派的散文，有条件也可以读一读。

四、前人诗论

我学诗读诗很不喜欢上来就读前人笺注或者诗论——大有干扰人视线的嫌疑。

在学诗的过程中，建议大家直接穷读古人作品，就是不看笺注去读，如果看不懂，再去考证，这也是一种督促你学习的好方法。学习要有辩证思维，形成独立思想，不要人云亦云，谁说古人说的就一定对呢，古人写的就一定好呢？只有在形成了直观印象基础上，然后去看前人有影响力的诗评，对比之下才能辨别真伪，有所启发。人类思想之所以还能进步，就在于不断怀疑和否定被正统化程式化了的东西，突破思维定式；更何况是林林总总的一家之言。

另外要说，写诗须重下十年功。因为学写一首诗，好坏且不论，看两个小时基础的平仄技法就够了。但要把诗特别是律诗写的有点水平，非三年功夫不可，至于写到随心所欲，我想至少也得五年吧。而最重要是需要读书作为基础。当代人读书作诗，绝大多数是高考后才开始筑牢基础的。即便讲书不可多读，但上面列举的这些书目，还是有必要挑挑拣拣去读的。对于上班族粗粗算来，也需要老老实实下个八年十年功夫不可。只有在这个基础上，写诗才会突飞猛进，一日千里，游刃有余。

最后要推荐一本诗论作结束：这本书是清末高步瀛所著的《唐宋诗举要》，论诗极其精湛到位。对于想学好诗的朋友，下决心翻烂这本书还是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