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故事：婆媳风水轮流转

写《同人不同命》的时候，因为写到婆媳关系，想到同村的一家人，很悲催的婆媳三代人，把她们的故事说出来，一吐为快。

我们村是个大村，有几百来户人家，有户口的人口四五千人，以前一个村的生产队就有十二个，不像别的村，得几个小村子才能合成一个大的生产队。

当然有生产队的年月，我们村里还没有这么多人，比现在的人口大概少了一半，但也是大村了。那时大家都集中居住在公路以西，现在叫“街里”的地方。我们以前的家也住在街里，那时还没包产到户，大家吃的是集体饭，街里靠大路边有一片大的空地，是打麦子和村里开会的场地。

我当时很小，很多事都像做梦一样记不住，长大后妈妈重提起来我才会想起一些。而小时候关于梅兰妈妈的记忆就是经妈妈提起我才清晰的记起来的。

那是一个很黑的夜晚，村里喇叭上叫每家都去路边的空地开会。时间也不是很晚，应该也就是刚吃过晚饭的时间，但是真的很黑，因为天上没有月亮，地上也没有灯光，我现在的记忆就是眼前一抹黑，什么也看不清。

我是一直抓着妈妈手的，人太多，而我又太小，妈妈怕大人会挤到我，我也被眼前的黑吓到，一直抓着妈妈的手不放。后来妈妈和一群婶子大娘聊天，我和旁边的小朋友玩，不知不觉就松开了妈妈的手。

玩了不知多久，我觉得肚子很饿，就往印象中妈妈待的地方摸去，然后凭感觉抓住一双手，摇着说：“娘，我饿……”然后就听被我抓住的人大声说：“饿对我说干啥，自己钻门缝去拿馍馍吃呀！”我愣住了，小小的人还记得自己家的门缝太小，我钻不进去呀，再说这么黑的天，自己钻屋里不得吓个半死？！

我听出“妈妈”语气不对，因为妈妈说话从来没有这么大声过，但还是鼓起勇气说：“我咋钻呀……”

“你不是整天钻吗？把门槛拿下来就行啦！”

“咱家没有门槛……”妈妈怎么就不记得自己家没有门槛了？

没想到“妈妈”张嘴就骂：“小熊妮子，不吃算了，饿着！……”把我给骂蒙了。

正不知所措张嘴要哭的时候，听到妈妈在旁边叫我：“我在这呢，你和谁说话呢？”

——原来认错妈了！

我向妈妈跑过去，抱着她的腿，又委屈又难过。旁边的婶子大娘们哈哈笑得那个大声呀，笑我把梅兰的妈妈当成了自己妈妈，白挨了一顿骂。

天太黑，我没看清梅兰妈的模样，只模糊看到她和妈妈个头差不多，但比妈妈胖了很多，几乎是妈妈体积的一倍。但我对她的骂声记忆深刻，想她脾气那么大，那个叫梅兰的小姑娘天天挨这样的骂，太可怜了。

渐渐大了些，也经常和梅兰一起玩，知道她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她是家里老小，也是最调皮的一个，没少挨妈妈打骂。她妈妈说话大嗓门，一米五多的身高，很胖，一脸横肉，可能是挨过她骂的缘故，我有点怕她。

有时从梅兰家玩回来，遇到大娘，她会问我听没听到过梅兰家小屋里有人哭。我很奇怪，问过几次大人，妈妈说是梅兰的奶奶，有点老糊涂了，被梅兰妈妈关在小屋里，饿了难受了就会大声哭，还会骂人。

以后去梅兰家我就留意了，果然有一个小西屋，门常年关着，里面大多数时间没动静，有时饭点会见梅兰爸爸端着碗进去。我有几次正在小屋门口玩，打开门的瞬间闻到一股很臭的屎尿味。有时还真能听到有人在屋里发出压抑的呻吟声，梅兰听到就学她妈妈大声骂老不死的哼哼唧唧的吵死人了。

从妈妈和大娘的交谈中我知道梅兰还有一个伯伯，他爸爸是老二，因为梅兰伯伯夫妻老实，家里孩子多，日子过得穷，梅兰奶奶就不喜欢大儿子，不去大儿子家住，孩子也不给看，放话说老了就让老二家养老。老太太娘家是地主，陪嫁不少，私房钱也藏着一些，全都给了老二家。谁知梅兰妈妈不是省油的灯，等老太太看大了三个孩子，嫌弃老太太是个累赘，经常拿话刺激老太太，动不动张嘴就骂，老太太身体和脑子一天不如一天，越来越糊涂，渐渐起不了床。梅兰爸爸不在家的时候，梅兰妈妈连饭都不送，老太太就这样在阴暗的小屋里饥一顿饱一顿苟延残喘。

快人快语的大娘说，做婆婆可不能偏向呀，越指望哪个孩子越指望不上，最后让自己过得那么惨，怪谁呢！

在我上幼儿园（那时还叫育红班）的时候，我们家搬到了公路东边新盖的房子里，和早几年就搬过来的大娘家在同一个胡同，两家又成了邻居。只是和梅兰却不能一起玩了，梅兰家的很多事都是听大娘说的。

梅兰的哥哥身高将近一米八，一表人才，一次别人相亲时在旁边看热闹，不想被姑娘一眼相中，就这样自己半路截了个新娘成了准新郎。梅兰妈妈因此得意了很长时间，说自己儿子长得一表人才，夸儿子有福气，没费力气找到一个长得这么漂亮个子又高的儿媳妇。

那时梅兰的奶奶已经去世，梅兰妈妈早已准备好做强势婆婆了。但梅兰哥哥结婚后，梅兰妈妈并没有过上她梦想中的婆婆生活，因为她的新儿媳妇比她年轻时还彪悍，自己和老公在屋里睡大觉，赶着公公婆婆去田地里劳作，庄稼收成卖了钱全都一分不剩的要走。梅兰姐妹俩的嫁妆钱都是农闲时老父亲干泥水活一分分挣来的，就这样出嫁时嫂子还大闹了几天，嫌陪送的嫁妆多。（当时农村盖房子的本土建筑队叫泥水班，没有技术的人在农闲时跟着建筑队和泥提灰搬砖叫干泥水活。）

梅兰的哥哥还不如自己的父亲，被媳妇拿捏地死死的，人高马大的汉子在媳妇跟前成了受气的小媳妇。

那时候儿媳妇在婆家横行霸道似乎成了风气，很多人家被儿媳妇闹得乌烟瘴气，我们队里的队长最后被逼出了一个办法：找了队里的一片空地，给每个有儿子的家庭分了一块地基，专门用来盖老年房让每家老人居住，期望以此减少家庭矛盾。那片空地就在我们胡同南边，中间隔着一条路。

分到地基，梅兰爸妈是第一批盖房子搬过来的，我又得以经常见到梅兰妈妈。她依然还是那么胖，说话依旧大嗓门，脾气仍旧跋扈，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忧愁，说话时少了以前的眉飞色舞。

她儿媳对她依然不好，每次和她儿子吵了架就跑过来哭诉，哭着哭着就变成了对公婆的谩骂，临走还会带走很多吃的喝的。

按说梅兰妈也是可怜人，可我对她的印象依然不太好，可能小时候留下了阴影。而她搬来不久后的表现让我对她印象更不好了。

那时我刚大学毕业参加工作，过年回家的时候，弟弟已经说好了亲，临近年关准弟妹要来家认门，认门后过年就准备结婚。那天一大早很多本家就在我们家帮忙，弟弟和堂弟几个人去公路上等侯。正等得心焦的时候，二婶慌慌张张跑来，叫爸妈赶快去公路上，说是弟妹的堂哥开着三轮车栽到公路边的沟里去了。爸妈拔腿就往外跑，我也跟着跑出去。

还没跑到公路边，就在村里土路上看到很多人三三两两扎堆议论着。春节前后本是农闲，很多人都在路边闲逛说话，听说出了事更是忙不迭跑出家门看热闹。

我顾不上这些人，往公路上飞奔。梅兰妈胖胖的身影很嚣张的闯入我的眼帘：她两只手插在裤兜里，一条腿蹬着地面，另一条腿在欢快地抖个不停……不用看她那张胖脸就知道她是怎样的用犹未尽的表情看热闹意。

我从她身边匆匆跑过，本家叔叔已经打了120。幸亏三轮车冲下去的时候车上的人已经下来车，车冲下去的时候弟弟跟着跑下去，同时举起了他的胳膊，用自己的胳膊做了堂哥头和电线杆之间的肉垫。弟弟的胳膊肿了老高，万幸堂哥没事，只是受到惊吓，被120拉到医院做了一番检查没受伤，然后被叔叔送回家静养。

一场事故有惊无险的化解，事后我对妈妈说起梅兰妈妈当时的表现，妈妈说她就那样，谁家有事她不给添点料就不错了，所以她家几乎没有去串门的人。

几年后有次回家，看到梅兰爸妈住的房子已经颓败，很久没住人的样子，问妈妈才知道梅兰爸爸生病去世后不久，梅兰妈妈就在屋里上吊自杀了，死了两天才被邻居发现。那几年儿媳吵架、梅兰离婚、老伴去世，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所以在儿媳又一次闹上门以后，她壮烈地把自己吊死在房梁上，死时还不到六十岁。

梅兰妈妈这做媳妇时欺负老公和婆婆，毫不在意自己的做法对孩子造成的影响，她可能从来没听说过有个词叫“上行下效”，但也应该知道老百姓说的“上梁不正下梁歪”吧？当她自己也碰到比自己更厉害的儿媳的时候，有没有后悔当初那样对待婆婆？还有梅兰的嫂子，她也有儿子，如果以后她的儿媳也用她对待婆婆的态度对待她，她到时又会做何感想？

做人呀，虽然不能一味的做老好人，但也更不能做恶人，不能把事做绝，不能把别人的路给堵死，谁知道堵死的是不是自己的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