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源网络，由作者提供本号分享 走进李庄 作者：李涯 从四川宜宾顺流而下十八公里的长江南岸，静卧着一座千年古镇李庄。 这里古迹众多，人文荟萃，没有一般古镇的浮躁与喧嚣，犹如一位遗世独立的老人，宁静而安详，只有古朴的明清建筑、幽深的青石板小巷、船来船往的码头诉说着过去的辉煌。 如果不是导游的介绍，游人做梦也不会料到，这个孤寂无名又略显冷清的小镇，曾是闻名遐迩的学术重镇，四大抗战文化中心之一，当时在海外寄信，只要写上“中国李庄”就能投到。 一 1937年“卢沟桥事变”爆发，国民政府被迫迁都重庆。 首都南京和北平、上海等一批学术教育机构也一再迁徙，先后栖息长沙、昆明等地，最后竟在西南一隅的李庄落籍。 长江边上的古镇李庄，当地士绅慨然相邀，民众乡亲热情扶助，在烽火战乱之际，以一方平静，呵护民族的“衣冠”，让无数学人终于可以放下一张宁静的书桌。 镇上的“九宫十八庙”，乡下的祠堂、农舍，四下分布着中央研究院、中央博物院筹备处、中国营造学社和同济大学等单位。 中央研究院是国民政府最高学术科研机构，下设十几个研究所，人文研究机构大多迁至李庄，长达六年。 1940年，一批学术大师傅斯年、陶孟和、李济、李芳桂、梁思成、董作宾、吴定良、凌纯声等，或乘一袭滑杆，或撑一把油纸伞，行迹匆匆，出没于乡间的泥泞。 李济博士被学界誉为“中国现代考古学奠基人”，李方桂博士被誉为“中国非汉语语言学之父”，凌纯声是“中国民族学的开创者”，吴定良博士是“中国体质人类学的创始人”，梁思成是“中国建筑科学的鼻祖”…… 这些人文精英，因有这张战时中国最宁静的“书桌”而潜心学问，完成了一批扛鼎之作，如《殷历谱》、《六同别录》、《远古石器浅说》、《博物馆》、《中国建筑史》、《明清档案研究》、《中国对日战事损失之估计》、《太平天国史纲》等等，至今仍被学术界奉为圭皋。 二 当时的李庄大师云集，灿若星辰，不得不提的是学界领袖傅斯年。 傅斯年，山东聊城人，天赋异禀，家学深厚，毕业于北大，他是胡适先生的得意门生，曾为五四运动领袖之一，毕业后公派到欧洲留学，学成回国到中山大学任教，创立语言历史研究所，该所后迁至北大，他也被北大聘为教授。 在李庄时，他是史语所所长，兼中央研究院总干事，参政院议员。由于他身跨学政两界，声望很高，又爱才如命，麾下聚集了陈寅恪、李济、赵元任、董作宾、李方桂、梁思永等著名学者，史语所是当时中央研究院属下规模最大，成就最高的研究所。 1948年中研院选出首界院士81名，史语所当选7名，占人文组28名的四分之一。 傅斯年性格耿介，嫉恶如仇，宁鸣而死，不默而生，人称“傅大炮”。 孔祥熙时任行政院长兼财政部长，位高权重，又是蒋介石连襟，每次参政会上，他都要质询孔祥熙，让其下不了台，人们都为他捏了一把汗，连远在国外的恩师胡适，也写信劝他停止攻击孔祥熙。 傅斯年不以为忤，还直接上书蒋介石，列举大量事实说明孔祥熙不能胜任行政院长，要求另选贤俊。后孔祥熙终于被撵下台，虽然因素很多，但他居功至伟。 傅斯年是知名度很高又颇为自负的学者，但在李庄却十分谦抑。 周末地方官员和士绅常宴请他，他身胖体重，有高血压，行动不便，出行一般坐滑竿。 但路上只要轿夫稍微折一下，他马上喊停，自己下来走，怕轿夫累倒了。 吃饭前一定交代，轿夫享用同样菜品，如果发现标准不一，立马拂袖而去。 傅斯年后任北大代理校长、台湾大学校长。 傅斯年去世前夕，是一个寒冷冬夜，他正在为董作宾的杂志写文章，他冷得搁下笔，边搓手边对妻子说：“等拿到稿费，你快去扯几尺布，买一捆棉花，为我缝一条棉裤，我的腿怕冷，西装裤太薄，不足以御寒。”，当时他正在台大校长任上。 不几日，当董作宾含泪把稿费送到傅家时，他妻子俞大綵双手捧着线装的信封，悲恸欲绝，泣不成声。用心血换取的稿费到了，但此时傅斯年已命赴黄泉，不需要为自己的双腿做御寒的棉裤了。 蒋介石亲笔书写“国失师表”的挽章，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全体同仁致挽联：廿二载远嘱高瞻，深谋长虑，学术方基，忍看一瞑；五百年名世奇才，闳中肆外，江山如此，痛切招魂。 三 李庄有一处清幽之地，名月亮田，梁思成、林徽因夫妇的故居就在那里。 那是典型的明清民居，粉白墙、小青瓦、花格窗，四周翠竹环抱。他们正是在那里度过了那段艰难而辉煌的岁月。 这对伉俪皆出身名门，梁思成是梁启超的大公子，林徽因的父亲林长民，曾官至北洋政府司法总长。 他们因对建筑的热爱走到一起，其时他们都是中国营造学社的成员，梁思成是负责人。 营造学社一直举步维艰，迁到李庄后，就彻底陷入泥泞。研究经费枯竭，中美庚款基金会不再补贴，重庆国民政府教育部的资助仅为杯水车薪。加之旷日持久的战争，连年的干旱，使物价如脱缰野马，好不容易争取到一点经费，到手时往往贬值如同废纸。 梁思成不得不当掉心爱的怀表和派克钢笔，甚至卖衣物和书籍以维持生计。 有一次，梁思成提着回两条活蹦乱跳的鲤鱼回家，他进门高兴地说：“今天红烧怀表。” 屋漏偏逢连阴雨，由于天气阴冷，房屋潮湿，加之营养不良，林徽因入川不到一个月，肺结核症就复发，病情来势凶猛，一开始就连续几周高烧至四十度不退。 这个集美貌与才华于一身的千金大小姐、名满京城的“太太客厅”的主角，大诗人徐志摩心中的女神，逻辑学家金岳霖眼里“一身诗意千寻瀑”的才女不得不长期卧床休息，像囚徒一般被禁锢在病榻。 由于超负荷的工作和焦虑，梁思成的脊椎软骨硬化病也越发严重，不得不经常戴着铁马甲工作。 他白天带着同事去测量李庄的古建筑旋螺殿、奎星阁等，晚上则伏案整理材料和写作，林徽因则倚在床上顽强地帮丈夫校阅书稿，并执笔写了书中五代、宋、辽、金部分。 菜油灯光亮十分微弱，梁思成不得不低头俯身，常把下颌放在一个小花瓶上，以支撑头部重量，减轻对脊椎的压力。林徽因病情越来越严重，经常大口大口地咯血。 1944年，他们在如豆的灯光下，终于完成了《中国建筑史》一书，这本书至今仍为高校教材。 他们的美国学者朋友费正清到李庄，住进梁思成家，看到他们恶劣的生存环境和带病忘我工作的情景，由衷感叹道：“我为我的朋友们继续从事研究工作所表现出来的坚韧不拔的精神所感动。依我设想，如果美国人身处这种境遇，也许早就抛开书本，另谋门路，改善生活去了。” 费正清哪里知道，以笔为枪，学术报国正是那一代知识分子的崇高理想。 费正清曾写信邀请梁思成夫妇去美国工作和治病，梁思成回信说：“我的祖国正在灾难中，我不能离开她；假如我必须死在炸弹和刺刀下，我要死在祖国的土地上。” 林徽因的两个孩子，曾问卧床的母亲，假如日本人打来怎么办？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还有一条长江。宁肯投江，也不做亡国奴。先生的风骨，乃中华民族的底气。 1946年10月，随着载有最后一批学人的轮船鸣笛起锚，李庄空寂了，唯有镇尾高高矗立的奎星阁在翘首企盼……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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