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品梗概】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日寇侵华，山河破碎，家国危亡，热血抗争。历史小说《桃花》以写实的笔触，深刻揭示齐鲁地域抗日斗争的鲜活人物和生动事迹。作品以地域风物、民俗传统为背景，以主人公桃花等同时代军民人物为主脉，细致入微地描写了艰苦卓绝的战争年代，真实生动地展现了军民同仇敌忾抗击外敌的英勇气概。故事情节跌宕起伏、环环相扣，人物形象大义凛然、栩栩如生，生活气息浓郁清新、颇具传奇，具有深邃的历史穿透力和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307 赤柴八重藏很满意自己制定的作战计划，他认为以主攻台儿庄火车北站为手段打击、吸引中国军队，是缩小版的滕县攻坚战，是在福荣真平把台儿庄作战打得吐卤泛浆基础上的最有效补救措施。他担心濑谷旅团长存疑否定，导致这个完美的作战计划破产，便舍弃不方便详细沟通的无线电报联络，改用有线电话准备剖肝沥胆地向濑谷旅团长汇报作战思想和作战意图，没有想到濑谷旅团长刚刚听完他的派出第十步兵联队主力强攻台儿庄火车北站，切断中国军队补给线的第一步作战计划，就一口答应下来。他有点儿被雷到了：濑谷旅团长这段时间让福荣真平那个二货折磨得近乎崩溃了吗？作战计划听一半儿、不听一半儿就拍板同意啦？原先一直以为当下属的遇不到一个好上司，是灭顶之灾。现在看来当上司的遇不上一个好下属，也活得艰难啊。或者可以这么说——如果上司和下属无能到相同频率，日子挺好过。大不了对外不争不抢，对内不嫌不弃，没有本事也就不担责任，没有荣誉也就悠闲自在，彼此看着顺眼，相互一团和气，糊糊弄弄也是一辈子；如果上司和下属厉害到相同频率，日子也挺好过。立足各自位置既分工，又合作，该争取荣誉的争取荣誉，该夯实基础的夯实基础，该耍嘴宣传的耍嘴宣传，该埋头苦干的埋头苦干，神挡杀神，鬼挡杀鬼，人挡杀人，功劳等身，声名赫赫，轰轰烈烈也是一辈子。怕就怕上司和下属的能力不在同一个频率上，从想法到做法统统南辕北辙。你看不上我，我不服气你。你给我小鞋穿，我给你撂挑子。功劳抢不来，过失全得担，相互折磨的最终结果就是收获外人的一个看法和一句评价“没有一个好东西”！ 福荣真平在没打台儿庄之前，与濑谷旅团长是不是同处一个频率不清楚；打了台儿庄以后，明显是不在同一个频率上了。联队和联队之间也得较量啊，台儿庄作战就是第十步兵联队压制第六十三步兵联队的有利时机。既然这样，老子也不用福荣真平联手进攻台儿庄了，让他在外围对付刘家湖、燕子井一带的中国军队吧。老子派出第十步兵联队主力强攻台儿庄火车北站，剩下的边角材料集合起来分头袭击台儿庄城区，如果作战顺利就拿下台儿庄，建立大功一件。如果作战不顺利也要牵制住台儿庄守军不得增援火车北站，达到一击奏效的目的。福荣真平你这个二货好好看看吧，看看智勇双全的赤柴八重藏是怎样教科书一般攻克台儿庄的。 上午九点多钟太阳露出脸庞，曳曳摇摇的漫天雾气逐渐消散，台儿庄城里城外的中国守军进入自己的作战位置，校正炮诸元，拧开手榴弹，拉开枪栓压满子弹，等待着日军的再次进攻。十点整，随着砸落在台儿庄火车北站的集束炮火射击，日军对台儿庄新一轮攻击既不出意料又猝不及防地打响。 日军对台儿庄火车北站的炮击和步兵突击非常迅猛，活像是疯狂赌徒倾家荡产般的孤注一掷。打了不到一个小时，守卫台儿庄火车北站的第一八二团缩编战斗营有点儿招架不住，不得不向师指求援。池峰城闻听火车北站告急，立刻命令第一八一团缩编战斗营从台儿庄西关开到火车北站支援。此时，日军已经对台儿庄城区发起猛烈攻击。要是第一八一团缩编战斗营凭借自己的实力打出台儿庄，估计也就没有多少力量支援第一八二团缩编战斗营抗击日军。袁有德团长大声命令仵德厚营长，让他带着第一七六团三营掩护第一八一团战斗营冲出台儿庄城区。第一八一团曾经负责台儿庄城区防务，官兵们习惯了走北门前往火车北站。即便是人员减少，队伍缩编，养成的习惯没有丢。接到师指下达的支援火车北站作战命令，战斗营营长集合起队伍就要向北门突击前进。仵德厚营长一把拽住战斗营营长的胳膊，拧着眉毛问道：“你干甚去啊？” “增援火车北站啊！”战斗营营长回答。 仵德厚营长本来心里面急得要命，举着望远镜观察哪个方向的日军防线薄弱，便于攻击，利于突破，一听战斗营营长的回答，忍不住笑了，说道：“增援火车北站必得走北门啊？你看看台儿庄打成甚样子了？日军到处都可以冲进来，咱们到处都可以冲出去，这样才没有白白便宜小鬼子嘛。东北角靠近东门的地方日军不多，咱们从那里出去正好。” 第一七六团三营在前，第一八一团战斗营在后，迅速扑向台儿庄东门。防守东门的一八六团战斗营让开通道，仵德厚营长一马当先杀出城区，率领第一七六团三营扇面展开，机枪、步枪、手榴弹一齐招呼，把猝不及防的日军冲开一个缺口。第一八一团战斗营营长一声呐喊，率领战斗营顺着缺口猛扑过去，边打边向火车北站冲去。占据城墙制高点的第一八六团战斗营立刻扣响轻重机枪，一边封锁道路拦截日军追击第一八一团战斗营，一边掩护第一七六团三营撤回城区。 仵德厚营长刚刚把三营带回城内，猛然听到城区西北角响起激烈的枪声。东门观察哨兵大声喊道：“各就各位～～分兵抗敌，日军从西北角进城啦。” 仵德厚营长心头一沉：日军攻进城区西北角，明摆着是冲着台儿庄西门去的。西门有战事，袁有德团长必定率领一营、二营与日军大打出手。一营、二营建制已经不全，经不起日军反复冲击，一旦袁有德团长出现闪失，第一七六团就成了众人眼中的废物，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都落不下一个好名声。 “七连长——”仵德厚营长大声喊道，“你带着七连殿后，收容伤员。八连，九连，跟着我杀回西门。” “营长，”七连长叫道，“刚才出击作战七连只有一人负轻伤，可以全员参加战斗。八连有阵亡的弟兄，您让八连留下来殿后吧。” 七连长话音未落，八连长带着八连官兵“呼”地向西北方向冲去。 中日双方军队一经交手，就纠缠在一起难解难分。战报频繁传入第三十一师师指，前线官兵普遍反映对垒日军与以往不同，战术狡猾多变，发挥装备优势，相互配合默契，尽量避免与中国守军打白刃战。周丛汇总战报基本确定，进攻台儿庄城区和火车北站的日军，来自赤柴八重藏第十步兵联队。为了落实消息的准确性，周丛和丁行亲自前出西北城区，捉住一个在巷战中特别卖力气的日军军曹。日军军曹挺勇猛，发觉在周丛和丁行的掌控下脱身无望，便反手一刀刺进自己的腹部，演绎出一幕剖腹自杀为天皇尽忠的戏码。周丛懒得听日军军曹半因疼痛半因凶狠，顺嘴说出的满口恶言，飞起一脚踢在日军军曹的太阳穴上，助力他返回东瀛小岛去晋见他的天皇陛下。周丛一把扯开日军军曹的衣领，看到内衬上写着第十步兵联队字样，带着丁行转身就走，急匆匆说道：“'鬼赤柴’上来了，今天会是一场恶战。回去告诉池师长，必须请求孙总司令派兵增援，才会确保台儿庄不失。” 孙总司令本来就信任心腹爱将池峰城，再加上有周丛坐镇台儿庄及时收集、汇总、分析日军情报，更是对第三十一师汇报的所有消息深信不疑。孙总司令听到池峰城要求派兵增援，琢磨了一下说道：“镇峨啊，辉亭的一七六团一直在你手里，昨天抽调了他的一七五团给你用，差一点儿把他交代在燕子井。今天咱们不能用他了，咱们换一个人扒皮，让道立派他的二十七师进庄协同你作战。” 池峰城师长笑了，他知道这是孙总司令在开玩笑给他减压，同时也在变相告诉他，张金照师长、黄樵松师长都在完成自己的作战任务同时，无私支援他守护台儿庄。孙总司令情知台儿庄今日危急，才再一次用上起家底子第二十七师，这份情义可以说是天高地厚。池峰城师长感念孙总司令的厚爱，却又不想娘们儿唧唧地用语言直白表达内心情感，想了想，挺直腰板说道：“司令放心，我会向辉亭和道立致谢。他日辉亭和道立若有用得着第三十一师之处，我必定不遗余力。” 黄樵松师长接到孙总司令电话，命令他抽调步兵第一五七团第二营进入台儿庄增援第三十一师作战，守住台儿庄东门及东部城区，便知道台儿庄战况不容乐观。黄樵松师长毫不怠慢，立刻命令自己兼任旅长的第七十九旅前出泥沟方向，依托山林地对濑谷旅团前线补给基地邵庄村发动进攻，用以分散日军对台儿庄的注意力，牵制日军不敢尽遣援军投入台儿庄作战，同时派出侦察员前往台儿庄城下侦察敌情，确定第一五七团第二营进入台儿庄的路线和方向。侦察员们纷纷传来消息，台儿庄城下被日军围困，一个营的兵力很难突破日军包围圈打进城里。黄樵松师长临时改变作战计划，命令在第二十七师所部挑选出二百五十名身手矫健的官兵组成敢死队，交给第一五七团第二营孙遇贤营长率领，于午夜前做好攀爬城墙的各项准备工作，必须率先突破日军防线，保障第二营按照孙总司令部署，全部进入台儿庄城里增援第三十一师作战。 黄樵松师长知道敢死队的官兵此番前去生死难料，便吩咐师指炊事班炖了一大锅红烧肉。待到敢死队官兵晚饭前集结到师指，黄樵松师长站在队列前面大声说道：“弟兄们，你们今天夜里就要进入台儿庄增援三十一师作战了。三十一师是咱们二十七师唇齿相依的友军，台儿庄是咱们第二集团军共同守卫的城池。三十一师的作战任务，就是咱们二十七师的作战任务。台儿庄城里有咱们的一五八团七连，王范堂连长带着七连奋勇保卫台儿庄，打得全国闻名。第五战区已经对王范堂连长和七连通令嘉奖，李司令长官已经下命令对王范堂连长提拔重用，重庆《新华日报》战地记者陆诒已经前来徐州，要把王范堂连长与七连的英勇事迹写成报道，在《新华日报》上发表。弟兄们，咱们当兵的人是英雄好汉还是狗熊孬种，不是靠嘴巴说出来的，而是靠战场上一仗一仗打出来的。有王范堂连长标杆在前，建功立业就在今朝，大家都戮力前行吧。弟兄们，战场上没有什么好吃的，师指炊事班费尽心力给大家做出一锅红烧肉，我给大家敬一碗壮行酒。等到战胜日寇，高唱凯旋，我一定请弟兄们吃盛宴大餐，给弟兄们立功授奖。” 黄樵松师长的升官濯拔承诺，不知道有几个敢死队员入耳入心。但是，大家都被黄樵松师长的拳拳之心所感动。一位敢死队员在队列中大声说道：“师长厚爱，我等心领。中华近百年来被日寇恶意欺凌，连欲加之罪都省略不用，实乃我中华男儿之奇耻大辱。抗击日寇，军人使命，不言其他。我等前去皆欲共拼一死，以雪百余年之国耻！” 黄樵松师长闻言，心中一动：好一个有学识、有勇气、有血性的兵！你若归来，我必重用。 凌晨一时许，台儿庄城里依然枪声不止，火焰燃烧，一看就知道很多日军已经突进城区大街小巷，与中国守军疯狂缠斗。孙遇贤营长率领敢死队悄悄抵近台儿庄东北角，沿着城墙爬上去，突然向城内日军发起猛攻。敢死队员们高呼杀敌，奋勇向前，与日军展开巷战、肉搏战，一直打到凌晨四点钟，才将守卫东北城区的日军击溃驱逐，占领台儿庄东门和东北一隅，并继续向城内突进。第一五七团第二营乘势攻击入城，占领东门附近几处战略要点和碉楼，架起轻重机枪控制防守区域，掩护敢死队和二营官兵分别向东门北侧和城区西北角攻击前进，扩张占领区域。 308 台儿庄东部城区是官府衙门聚居地，坐落着美国基督教会偌大产业，曾经被日军攻击计划刻意回避。日军起初的打算是在台儿庄复制滕县攻击模式，绕开所有与基督教会相关的东西，实现攻占台儿庄战略目的。但是，台儿庄不是滕县，台儿庄太难打了。防守台儿庄的第二集团军兵力集中，救援有力。外围作战的汤恩伯第二十军团一改滕县保卫战时袖手旁观德行，宁肯损兵折将也要时不时地抛头露面打上一仗，牵制得日军不敢倾巢而出力夺台儿庄。日军迟迟完不成作战任务恼羞成怒，也就顾不得忌惮台儿庄基督教会的影响力和宗主国的掌控力，撕下文明的外衣露出野兽的獠牙和本色，直接把炮弹打到了台儿庄东门和东城。日军满腹委屈地保持了最后的克制，没有让飞机在台儿庄东城投下重磅炸弹。 台儿庄东城没有落下日军的重磅炸弹，攻进城里的日军就在东门附近建立起临时补给站，武器弹药堆得一院子、一屋子的。第二十七师第一五七团二营占领了台儿庄东门地域，这些东西就更换了主人。新主人欣喜若狂地拿着这些东西去打旧主人，旧主人就被打死、打伤二百多人。这些东西没有温度，也就没有情义。掌握在谁的手里，就替谁消灭敌人。春秋名篇《道德经》中所说的“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占位胜而不美，而美之者，是乐杀人。占位夫乐杀人者，则不可得志于天下矣。”，是不是那位著书的圣人踞三千年常人难及之高度，日旰忘食，磨穿铁砚，对后世存扩张野心，持侵略行径，热衷于穷兵黩武之辈的点拨与告诫呢？ 从四月一日上午十点钟，到四月二日下午两点钟，台儿庄城里的战斗就没有停止过。第三十一师师指知道第二十七师部队进城了，却无法派出人员与之取得联系。一直打到下午两点钟，第二十七师敢死队和二营将台儿庄城东地域完全占领，又很快抵达台儿庄南门第三十一师防区，才看见王范堂连长带着七连十二个人突破日军防线冲了过来。 “王连长，”孙遇贤营长问道，“庄里还有多少日军啊？” “具体不清楚，”王范堂连长说道，“城西北、城西南、城中心都有日军渗透，眼下清除不出去。孙营长，你们来了太好啦，咱们可以压制住日军的反击啦。昨天打了一天，台儿庄西北门、东门、北门、东南门均被日军占领，只有北站、西关和南门还在三十一师和三十师一七六团手里。三十一师打得很惨，前几天刚把剩下的三千多人缩编成七个营。昨天、今天连续作战，估计这七个营也得重新缩编。三十师一七六团打得很顽强，完全不像是在增援友军作战。孙营长，弟兄们既然来了，就要做好血战台儿庄的准备啊。” 孙遇贤营长闻言，倒吸一口凉气没有答话，一张国字脸上忽明忽暗，阴晴不定。王范堂连长看在眼里不禁一怔：孙遇贤营长几个意思？不至于听到这个消息害怕了吧？怕就怕吧，只要不逃跑就行。增援台儿庄作战的友军一波接着一波，二〇〇师的炮兵没有逃跑，我们七连、八连没有逃跑，三十师的一七五团、一七六团没有逃跑，孙遇贤营长要是率部逃跑，二十七师就丢大人、现大眼啦，让黄师长的面子往哪里搁？实在不行我就去找王冠五旅长求个情儿，让他出面跟池师长说和说和，早早地把孙遇贤营长放回二十七师，省得变生肘腋，两相耽误。只是我今天不能去找王冠五旅长求情，王冠五旅长从昨天中午到今天上午一直靠前指挥，已经两次被卫兵从炸塌的废墟里面扒拉出来，正在老虎发雄威，一言不合就要收拾人。他要是听说孙遇贤营长畏战想走，再怒发冲冠给一枪打死，我可就是好心办坏事了。孙遇贤营长你好歹坚持几天，让我有时间替你递上几句好话。你名正言顺回到二十七师，咱们全师上下脸面都好看。唉！现在是打仗，日本鬼子欺负到家里来了。咱们当兵的放下枪是死，不放下枪也是死；不死在这一场战斗中，也有可能死在下一场战斗中。既然死亡是一种报国的方式，还有什么可怕的呢？比起南京城下缴械投降又被日本鬼子集体屠杀的弟兄们，咱们就算是死了也是烈士，也是留取丹心照汗青。家里面出了一个烈士，国民政府也得替咱们照顾老爹老娘吧？ 王范堂连长的职衔比孙遇贤营长低，又是一五八团的人，也就不好对一五七团的孙遇贤营长说话太直白。但是，一句话不说又不是王范堂连长的脾气。王范堂连长一摆头示意孙遇贤营长跟上，率先向南门城楼走去，边走边说：“刚才往这边来的时候，我在城里巷战中遇见周丛上校和丁行少校。周丛上校是复兴社鲁南情报大站站长，丁行少校是三十一师情报处长，这两个最不应该冲到一线杀敌的人，偏偏频繁前出杀敌。人命没贵贱，职衔有高低，长官都顶到一线出生入死了，下属还要惜命如金吗？周丛上校告诉我，日军正在对咱们师发起攻击。东北方向的枪炮声响得激烈，也不知道师长和二十七师弟兄们怎么样了？” 孙遇贤营长知道王范堂连长在拿话敲打他，却也不想还嘴对峙。王范堂连长虽然不是第一五七团的人，一身传奇色彩却在第一五七团官兵中收获到足够的尊重和崇拜。全民抗战打到现在，哪一个连长能带着一个连队击毙日军少将联队长？王范堂连长能！王范堂连长和七连大战山西娘子关，日军川岸文三郎第二十师团第七十七联队毙命了少将联队长。王范堂连长之所以战功卓著却没有得到应有的提拔，那是因为上面的上面抓住了他参加宁都起义的小辫子，叽叽歪歪没完没了。越是这样，王范堂连长在基层官兵心目中就越是形象高大。大家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当兵打仗，谁不想混个一官半职光宗耀祖啊？官位就那么几个，一个人占住了其他人就上不去。想当官当不了，谁的心里能没有怨气？有了怨气怎么办？有了怨气得发泄。可是，怨气是怨气，活计是活计。怨气好生，军功难立。想要发泄怨气的人能够拎着军功摆到桌面上说出一二三四的，还真没有几个人。这个时候王范堂连长的作用就凸显出来了——以王范堂连长的遭遇做例子，旁敲侧击证明上面和上面的上面做事不公正，占住道德高度引领舆论节奏，最后给自己争取到最大利益。要是争取不到怎么办？争取不到也没有关系，先出了心中一口恶气再说，然后充分利用王范堂连长这个活生生的例子，给自己的晦暗认怂做出十足铺垫——有功劳的人得不到重用，他们没正事儿，老子不给他们干了。 这些年来王范堂连长的战功和待遇，不知道为多少人带来了晋升的机会，也不知道为多少人找到了抽身的铺垫。很多人都在动，只有王范堂连长不动。王范堂连长好像从来没有把得不到提拔当成一回事，要不然也就不会拼命打鬼子。自从去年七月“卢沟桥事变”，八月上旬国民革命军第二十六路军编组成立第二集团军，王范堂连长带着七连活跃在抗日战场，先打河北琉璃河，再打山西娘子关，如今在山东台儿庄打得声名鹊起，天下皆知。台儿庄一仗打完，上面的上面再也没有理由不提拔王范堂连长。 战斗英雄是打出来的，也是捧出来的。王范堂连长豁出性命帮着第三十一师打仗，第三十一师的长官们全都托举、袒护着他。在当下的台儿庄，别说是一个外来增援的营长，跟王范堂连长翻脸斗气占不到便宜；就算是一个外来增援的团长，跟王范堂连长翻脸斗气也会一败涂地。师长来了也未必稳赢，人家王范堂连长还认识复兴社鲁南情报大站的上校站长。复兴社是干什么？复兴社是先毙了人再安上一个罪名轻松结案的特殊部门，谁招惹复兴社谁就是在找死。台儿庄这座小城如今风云际会，龙吟虎啸，我在这里实在是形同灰尘草芥一般卑微。我没有本事我老实，谁说什么我也不还嘴，我就在东城防守区域待着，能支撑着打鬼子我就打，支撑不住了我就撤出去。师长命令我来增援第三十一师作战，没有命令我必须死在这里。立功受奖当然是好，搭上性命实在不值。哪一场仗打完了都要从上到下论功行赏，干嘛非得死战台儿庄呢？ 孙遇贤营长跟在王范堂连长身后爬上南门城楼，隐在垛口后面极目远眺台儿庄城外东北方向，只见一个一个村庄青烟作纱，一片一片田野枪弹作犁，依稀可见土黄色的人影蜂拥着杀向第二十七师阵地，日军明显暂时放弃进攻台儿庄，分兵向第二十七师包抄过去。孙遇贤营长心中着急，脱口而出：“师长身边只有一五八团一营护卫，千万别被日军发觉啊！” 王范堂连长闻听也急了，问道：“师长的七十九旅呢？” “七十九旅让师长派到邵庄去牵制日军了，师长一心想解台儿庄之围。”孙遇贤营长说道。 王范堂连长紧锁双眉想了一下，对孙遇贤营长说道：“孙营长，你带着突击队和二营守好东门和东城吧，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别再让日军突破了。我找周丛上校和丁行处长去，让他们看看用不用增援咱们师作战。” 王范堂连长离开南门，顺着来路往回找，一直找到关帝庙也没有找到周丛和丁行。王冠五旅长正站在关帝庙院子里面跟屈伸主任说话，一眼看见王范堂连长在关帝庙大门外面探头探脑，便招手让王范堂连长进来，问道：“王连长，出什么事了吗？” 王范堂连长急忙说道：“王旅长，屈主任，日军进攻二十七师了，我们师长身边只有一五八团一营护卫。我来请示长官，是不是派我们七连回去增援呢？” 王范堂连长的话，让王冠五旅长和屈伸主任心中酸楚：七连只剩下十三个人，你们怎么回去增援师长啊？ 屈伸主任安抚道：“王连长，池师长刚才接到孙总司令指示，命令防守火车北站的战斗营整合起来主动发起进攻，用尽全力牵制日军。张金照师长也指挥三十师所部向日军发起攻击，化解二十七师防守压力。七连暂时不要动了，一切视战况发展而定。” 王范堂连长听了屈伸主任的话稍稍放下心来，问道：“周站长和丁处长在吗？” 屈伸主任不知道王范堂连长找周丛和丁行干什么，王冠五旅长却心知肚明。王冠五旅长笑道：“丁处长陪同周站长去见孙总司令了，周站长要借助孙总司令的电话与李司令长官联络。你不要以为只有他们俩会跟你说实话，我们也不会骗你的。要是黄师长遇到危险，我第一个放你回去增援。” 王范堂连长听说周丛去孙总司令那里跟李司令长官联络，真的放下心来。第二集团军就这么些兵力，你增援我，我增援你，越打越少。要想彻底击溃日军，结束炼狱一般的台儿庄保卫战，还得靠以汤恩伯第二十军团为首的第五战区其他部队压上来才行。汤恩伯的部队除了关麟征第五十二军、周碞第七十五军在兰陵的向城、艾曲一带，围歼从沂州赶往台儿庄作战的坂垣征四郎第五师团坂本旅团及其配属作战部队之外，防守台儿庄运河南岸万年闸至韩庄的张轸第一一〇师、活动在峄县北部山区以及微山湖一带的王仲濂第八十五军，都没有真正出工出力协助第二集团军，消灭聚拢到台儿庄地区的矶谷廉介第十师团濑谷旅团及其配属作战部队。 309 在汤恩伯第二十军团战斗序列中，王范堂连长最厌恶王仲濂第八十五军。这个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玩意儿，竟然丝毫不念十多天前第二集团军北上相救之情，借口等待汤恩伯统一下达作战命令，冷眼旁观第二集团军三师一旅与日寇搏杀得建制不全。濑谷旅团及其配属作战部队已经被第二集团军拖得精疲力竭，汤恩伯第二十军团肯定是要出击作战，将其歼灭在台儿庄周围。只是汤恩伯第二十军团出击时间一定要早，不要等着第二集团军全都拼光了，他们才围上来收网领功。 王范堂连长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问明白自己想问的事儿，辞别王冠五旅长和屈伸主任走出关帝庙。他自幼在父亲的安排下拜师读书，看着父亲做生意赚钱，看着父亲当民团团总掌权，从古籍经史中和父亲的言谈话语中懂得太多事情，自然而然汇集冲天胆气与冷静头脑于一身。他十四岁指使乡民把陕南镇守使吴新田派驻后柳镇的两个兵痞捆起来推进汉江淹死，跟他三十岁带着七连在河北琉璃河、山西娘子关、山东台儿庄拼命打鬼子，都是出于心甘情愿。出于心甘情愿做事情很快乐，没有那么多的拧着劲儿忿忿不平。他当兵的初心就是为了长见识，拓人脉，将来回到家乡接替父亲的生意和权力，让王氏一族过得兴旺发达。如果不是当年跟着董振堂旅长宁都起义，见识了工农红军的风采；如果不是现在日本鬼子打进国门，肆无忌惮地烧杀抢掠；他也许已经脱下军装回到石泉县后柳镇，享受有钱、有闲、有权、有名望的神仙日子。既然日本鬼子打进来了，那就先把神仙日子放一放，等到赶跑了日本鬼子，他再解甲归田。 王范堂连长想得不多，要的不多，才想得清楚，要得直接，以至于可以从容不迫做好任何一件应该做好的事情。他牵挂黄樵松师长的安危，却不会对着王冠五旅长和屈伸主任喋喋不休。他知道能够化解黄樵松师长危机的人不是王冠五旅长和屈伸主任，而是李司令长官和汤恩伯。台儿庄城内城外虽然将星闪烁，第二集团军在李司令长官面前说话有份量的人，满打满算也就能找出来十个八个。王冠五旅长不在这十个八个人范围之内，屈伸主任算得上一个。但是，李司令长官要想化解黄樵松师长的危机，就必须借助于汤恩伯的军事力量。能够让汤恩伯心生忌惮的人，目前在台儿庄内只有周丛。周丛给李司令长官施加的压力，李司令长官会原封不动地转移到汤恩伯身上。只有汤恩伯第二十军团出击作战，才会真正解除第二集团军面临的灭顶之灾。周丛周站长，您可一定要狠狠地威逼汤恩伯啊！ 赤柴八重藏于清晨六点多钟得到斥候来报，增援台儿庄的中国军队凌晨一点钟顺着东北角城墙攀上城头，向毫无防备的第十步兵联队一部发起突袭，占领了东门和东部城区，打死、打伤二百多名天皇武士，一下子就被气爆了：第十步兵联队集中力量从昨天上午打到昨天午夜，中国守军明明已经没有了还手之力，被压缩在火车北站、西关和南门三处零星狭小地带苟延残喘，随时都会咽下最后一口气，怎么突然间就剧情反转，满血复活了呢？增援部队！该死的增援部队是哪里来的？防守台儿庄西面的第二集团军张金照第三十师昨天被打得伤亡惨重，不可能派出如此善战的部队增援台儿庄。既然不是防守台儿庄西面的张金照第三十师所为，就一定是防守台儿庄东面的黄樵松第二十七师所为。中国军队援军出动，他精心拟定且胜券在握的作战计划灰飞烟灭，二百多名天皇武士魂归天国。八格牙路！看来不击溃台儿庄外围第二集团军作战部队，攻克台儿庄就会困难重重。既然这样，那就先集中兵力打掉黄樵松第二十七师吧。第二十七师战线拉长，兵力分散，其主力部队第七十九旅居然前出至泥沟、邵庄一带，对濑谷旅团前线补给基地发起攻击，实在是太骄狂了。第二十七师师部不是设在台儿庄东南的运河南岸吗？直接给黄樵松来一招“黑虎掏心”去。 赤柴八重藏留下平野矢二重炮大队和两个步兵中队，协同侵入台儿庄城区的日军牵制池峰城第三十一师。集结其余部队以及配属作战的轻战车中队、骑兵大队、旅团炮兵大队三千多人，向台儿庄东面第二十七师防御阵地恶狠狠碾压过来。 率先迎敌的第二十七师部队，是侯象麟第八十旅。侯象麟旅长是河南宁陵人，脑子活泛得很，又会要东西又会打仗。三月二十八日带着八十旅到达雷草疙瘩、石佛寺一带布防，三月二十九日就把第五战区调拨给孙总司令的两架战车防御炮要到手里。侯象麟旅长要了东西真干活儿，三月三十日一鼓作气攻到刘家湖，一举炸毁了福荣真平的汽油库、弹药库和八辆轻战车。正是因为有侯象麟第八十旅守卫台儿庄东侧阵地，黄樵松师长才敢把自己的起家部队第七十九旅，放到泥沟东侧山林地牵制、打击日军。 侯象麟旅长不怕日军，第八十旅官兵就不怕日军，一见日军气势汹汹而来，立即各就各位，该干啥干啥，兜头跟日军打到一起。 赤柴八重藏欲给黄樵松师长来一记“黑虎掏心”，就不能绕开占据通衢大道的彭村。彭村繁华，是运河北岸的货物集散地。台儿庄城里的房屋土地寸土寸金以后，赢得名声同时也失去了发展空间。南来北往的商旅们以最大盈利为终极目的，一个个聪明得很，意识到这个情况以后立刻东向，纷纷抢占彭村作为立足之地，在交通便利的彭村修建起大量的仓库和客栈。几百年下来，彭村俨然小台儿庄。 福荣真平跟赤柴八重藏提起彭村的时候，是实打实的咬牙切齿。福荣真平咬牙切齿地告诉赤柴八重藏，驻守彭村的中国军队是黄樵松第二十七师侯象麟第八十旅郭金荣第一五九团王景山第二营。这个王景山职衔不高却智勇双全，作战意志非常强悍，把彭村守成一个堡垒，楔成一颗钢钉。第六十三步兵联队不打下彭村立足不住台儿庄东侧战场，打下彭村王景山不干，福荣真平围绕着彭村算是费尽心力。他多次制定夺取彭村的作战计划，却无一例外被王景山率领二营碾为齑粉。彭村和王景山，是福荣真平和第六十三步兵联队共同的噩梦。 赤柴八重藏从福荣真平的咬牙切齿中看到了可笑和无能：一个小小的彭村，一个杂牌军小小的营，就让福荣真平无可奈何，看来这个二货还真是无能至极。第六十三步兵联队还是会打仗的，王景山的部队与第六十三步兵联队多次交锋，伤亡必定也很惨重吧？第十步兵联队此时赶过去以多打少，以强制弱，岂不是事半功倍？且慢！既然要给黄樵松来一记“黑虎掏心”，就要集中第十步兵联队专心南下。王景山的彭村还是留给第六十三步兵联队去打吧，让福荣真平噩梦继续做下去。 殷勤守护着鲁南一隅宁静安逸的雾气逐渐消散，彭村从飘飘欲仙中回归端庄气象。王景山营长站在村北高台上，举着望远镜仔细观察蜿蜒北上的临台公路和阡陌纵横的田野。他没有刻意去观看生机勃勃的仲春风景，生机勃勃的仲春风景却琳琳琅琅扑进眼帘。田野是绿的，麦苗青青；树木是绿的，枝叶婆娑；沟渠畔、小桥边、村舍旁，娇黄的迎春花还没有残败，嫣红的桃花，粉红的杏花，雪白的梨花已经次第绽放。这些看似朴实、随和、柔弱的自然之子，其实清贵无比，骄傲无比，坚韧无比。它们从来无视所谓的万物之灵，是否欢喜或者震怒；它们从来不相信所谓的万物之灵，可以主宰世界和乾坤；它们不屑嘲笑所谓的万物之灵，自以为是的予取予夺；它们罔顾所谓的万物之灵，高高在上的自我满足。它们只应和自然之歌，只吟唱自然之韵，只追随自然之帜，只听从自然之令，来得美丽，去得潇洒。它们面对所谓的万物之灵，底气十足——我来的时候，赠你赏心悦目；我走的时候，馈你甜美果实。你有何恩与我，也敢妄自尊大？ 王景山营长的男儿情怀被鲁南的景和春明所感染，唇角浮出一抹微笑，禁不住移动望远镜去观赏盛开在田畴间的丽媚野花。他知道站立的地方是山东台儿庄，却情不自禁地联想起河北永年老家义井堡。义井堡没有京杭大运河，也没有远远近近的山脉和峰岭，但是，义井堡的春天像台儿庄一样热闹。熏风解愠，昼景清和，绿树成荫，花开如潮，田野连绵，禾苗青青，立村的庞、刘、王三姓自明朝洪武年间从山西大槐树下相携迁来，就尊礼重义，亲厚有加。建起了三义庙，掘出了三义井，在冀南大平原上演绎着千古佳话。 自古兴衰随时运，百姓安危系国家。经历了晚清风云的义井堡挡不住外敌入侵，军阀混战，割地赔款，烽火硝烟，渐渐地贫穷落寞下来。乡情再浓郁，奈何不了家贫没饭吃。为了一天三顿能够吃饱饭，十五岁的王景山跟着冯帅的西北军离开家乡。他觉得自己这一步走得很对，无限感恩部队给予他的一切。他只是干了应该干的活计，就在十八岁那年被提拔为少尉排长。五年以后他二十三岁，他的职衔升到了少校营长。他把俸禄寄回家去孝敬了爹，孝敬了娘，让兄弟姐妹都活得心里面主壮。爹娘拿着他孝敬的钱在义井堡盖起了新房子，出门在外十里八乡的人们都高看一眼。爹娘嘱咐他在部队好好干，他就更不用牵挂义井堡啦。第二十七师就是他的家，他要替长官和弟兄们把这个家打理得好好的。日本鬼子想把这个家打垮？除非从他的身体上迈过去。 王景山营长是老兵了，知道台儿庄战火不息，第二集团军不撤，第二十七师就有可能打到最后一个人。那么，最后一个人就应该是师长。只有师长有资格代表第二十七师，也只有师长有能力恢复第二十七师建制。只要第二十七师旗帜不倒，第二十七师活着官兵就有主可依，倒下去的官兵就活在保存完好花名册里。 大雾散去，日军又要发起进攻。日军今天的主攻方向，会是哪里呢？日军第十步兵联队从韩庄上来了，与第六十三步兵联队合兵一处，疯狂进攻台儿庄地域的第二集团军所部。不管日军今天的主攻方向是哪里，彭村都会经历新一轮战火。昨天台儿庄城里打得天地变色，彭村也不轻松。老对手日军步兵第六十三联队第一大队，于昨天下午两点整攻到彭村，压倒性的优势兵力和先进武器会让胆小的人吓得站不直身子。好在二营弟兄们都是打过大仗打死过日寇的，防守彭村的五连更是二营的一把利刃尖刀。弟兄们从河北打到山西，早就知道日本鬼子是肉体凡胎，一枪打准了倒头便死。尤其是半年前在山西娘子关南面九公里的旧关与日军拉锯争夺，二营弟兄们既打出了经验也打出了胆量。彭村没有旧关的千山万仞，没有赵长城的古老关卡，似乎是对二营五连弟兄们防御作战不利。但是，二营五连的弟兄们“嗷嗷”叫着说道——“咱们没有高山巨石做屏障，小鬼子也没有高山巨石做屏障。咱们还有坚固的掩体保护，小鬼子啥也没有。怕他做甚？” 王景山营长听在耳中，心里是真高兴，直接离开营指前出至彭村外围阵地，与五连配置在一线阵地的官兵们共同御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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