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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朵女子，风轻云淡 -  ... 家父博学多才，却一生郁郁不志。 如今已近古稀之年，前段时间生病住院，我陪床尽膝下之孝。 说起来惭愧，大概也只有他生病，我们才有机会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可怜天下父母心。 9岁时，他和同村的先生学算命，这在当时是一门好“手艺”，至少能养家糊口。那个年代家里都穷，能混个温饱便算有出息了，师父说他有慧根，也就稀里糊涂入了这行。 可他这个人天生不安分，《易经》读得一知半解，倒是爱上了古籍经卷，于是在挨了爷爷两顿板子后，又跑到镇子上给说书先生当学徒去了。 现在我爱偏爱写写弄弄，多少也是受父亲的影响。  到父亲十三四岁的时候，便有书可读了，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农民，父亲又聪颖，于是祖父、祖母便可劲儿地供他上学。 父亲也不负众望，最终考上了“国高”，这在当时是比较高的学历了，所以毕业时学校留他任教。 这个时候他已经二十七八岁，按照正常思路，他留在县里当教员，再给我找个妈（可能这世上就没有我了），未来有大把的幸福日子可期。 然而偏偏赶上了“改革开放”，父亲思想活跃，总觉得外面有自己的一番天地。 所以，又挨了我爷爷几顿板子后，他毅然决然地告别了教师行业，独自一人去了大城市，当时流行一个词叫“下海”。 父亲本就不是经商的料，拼搏了若干年无所成就后，被迫又回到了他土生土长的村里，从此就再也没离开过。  36岁那年，他娶了我妈妈，次年生了我，我们的小家终于在时代的夹缝里诞生了。 母亲身体不好，那个年代婆媳关系也比较难处，加上妈妈小爸爸一旬还多，所以家父决定净身出户，去过自给自足的小日子。 一开始是艰难的，只能靠打工维持生计，尽管如此，父亲也没有放弃学习，他是坚信“书中自有黄金屋”的执拗人。 我想，我妈妈看上他的也正是这一点，虽然家母算不得貌若天仙，但勉强是证明了“书中自有颜如玉”。 到我记事的年龄，我就一直在生病，但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待我学业小成时，母亲开始生病，如今我有了相对可观的收入，父亲也慢慢老去，身体不如往昔了。 一家人算是相依为命过来的。  并且，回顾家父这一生，他除了很疼爱我妈妈和我之外，基本上可以称之为“碌碌无为”，什么有没攒下。 但我始终坚定地认为，能给他做女儿，是我的荣幸。 我对书籍、对文字、对生活，甚至是对“吃亏”的热爱，都是源自于他的教导和熏陶。 他心中有未竟之志，却没有强加到我身上，比如大学择专业的时候，他一直说，选你喜欢的就好，这个世界是多元化的，未来只要你肯努力，在哪个行业都能发光发热。 一晃，我也30岁出头了，并没有像许多人期待的那样变得很有出息，也未能荣归故里，光耀门楣。 可我从没觉得自卑过，因为我一直在做我喜欢的事情，这其中包括“裸辞”来网上写文章、解读古诗词（我父亲也喜欢古典文化）。  因为我父亲，我学会了与人类和平相处，去包容世界上可见的公平与不公平，他的温暖和柔软，化解掉了我少女时代身上刁钻的戾气。 去年年底他新冠阳性，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好，多少是留下点后遗症的，所以这次带他来医院检查，幸无大碍，基础病需要慢慢调理。 前几日晚上他失眠，看见我赶稿子便主动和我聊了起来。 他问我，你知道我最喜欢李白的哪首诗吗？ 我摇头，问：哪首？ 他说是《早发白帝城》，说法他便自吟起来：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这首诗，是李白流放夜郎途中，经过巫山时遇大赦，乘舟返回旧地时所作。此前他因为“永王璘案”锒铛入狱，差点丢了性命。 此时的李白，已经60岁了。 期间，他还给故交——现任兵马大元帅高适写过求助信，因为正是他平定的永王乱，只是高适未予回信。 一生即将飘忽而过，心中志向尚未如愿，交友又未得同袍，可以说是比较惨的，所以他登金陵凤凰台写下了：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这是他的千古一叹。 家父熟知李白生平，故跟我说，这首诗你5岁就会背，但是“轻舟已过万重山”这句诗的豁达，可能需要你55岁时才能读懂。 我们相视而笑。  他喝了口水继续说，我是真的老了，回顾这一生，似乎什么事也没做成，但是因为有了你，我总是那样知足。我的“轻舟”早已过了“万重山”，剩下的就是坦然，以前的种种遗憾，现在都可以一笑了之。 我再笑，起身去水房给他接热水，可是脚刚迈出房门，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爸，我的轻舟不想过万重山，我只想一家人能一直团团圆圆，我55岁的遗憾，可能就是再也没法听您讲故事了。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 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这是李白的孤独，也是我无法割舍的红尘眷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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