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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蝎子

 打铁去皮儿 2023-02-25 发布于河北

                     

        十年了,又见到活生生的蝎子是在小吃街上,它们作为风情小吃等待着被猎奇的食客挑选。在一个大盆子里,挤挤挨挨,密密麻麻的,一个个张着螯,像满弓一样一节一节的尾巴拖着锋利的刺背在身体上方,串来串去,看上去俨然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的战士一样。看着这密密麻麻的小战士们让我心潮澎湃,更让我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因为我和这蝎子可以说是渊源颇深了。

        都说穷养儿子富养女儿,我就是从小被穷养大的,到不是说这是我父母的教育理念,实在是家里真的穷,别的不论,作为孩子的我穷的最深刻印象就是我一年到头基本没有零花钱,因为一年下来父母给的可能也不过二十块钱,摊到一年的三百六十多天,在孩子里边我可真的算穷了。也曾卖乖耍泼打滚儿,也曾大哭大闹过,斗争最后都以失败而告终,父母最终也许觉得这样或许对一个孩子太过不公,但又被现实局限,最后还是给了一个办法,我要是自己能挣来零花钱,就全部归我自己支配,这倒给了我一点光明,也更激发了我的斗志。

        我在脑海里开始搜寻我一个九岁孩子能搞钱的活儿,去捡破烂吧,冒似不长久,村子就这么大,谁家会天天倒垃圾,何况在这村里,家家户户能买垃圾的都是会攒着的,因为积少成多,至少还能卖出孩子的零花钱的,卖出几瓶酱油醋的钱也不一定,拿着吸铁石去地里吸铁粉去吧,听大人说小孩子长久拿着吸铁石对身体不好,影响生长,所以我决定还是大一点儿再去,有去摘野生酸枣卖的,我的个子太小,望着那比我还高的荆棘和补满枝条的利刺,有点儿力不从心,何况有的上边还有“红眼郎”(我们这里对大马蜂的称呼),恰巧这个时候处在暑假期间,在这六月份天气已经很热了,一天晚上吃了饭,和爸妈一起坐在房顶乘凉的时候,看到房后山上有光束不时划过,就问爸妈,怎么大晚上山上还有光,老爸说那是抓蝎子的人,拿着手电荧光两用的电灯,去抓蝎子,不用像白天一样去翻石头,蝎子晚上出来觅食,被照到身上就会发出荧光色,好区分,抓来的蝎子价格也比较贵,可以卖钱补贴家用。我听到可以卖钱我就来了兴趣,提出我也要去,希望爸妈可以资助我一把手电,我挣钱了再还上贷款。夜黑山陡还有毒蛇,毒虫,爸妈以危险拒绝了我,可我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软磨硬泡,最终双方达成协定,我只能在我们房子后边的山上抓蝎子,因为这里我比较熟悉,爸妈可以在房顶看到我,要是有什么我大喊家里也能听到,我哪里还管这个,沉浸在以后有小金库的幻想中满口答应着。

        第二天父亲给我买来了手电,十五块钱,花了老爸近三分之一的日工资,我自己爱不释手,看着这宝贝心花怒放,这可是我的印钞机,还款,建设小金库就靠它了,小心翼翼地充好电,又去准备了镊子和瓶子,打算当晚出征。好不容易挨到日落,迫不及待的就出发了,把母亲的嘱咐带水杯,千万不要走远,注意安全之类的话统统抛到了两脚之后。

        不得不说,夜晚真正上了山才发现一切是那么与众不同,四周望去到处像深渊一样,像黑色又涂上了浓墨,黑的深邃。老鼠的窸窸窣窣的动静,就像和你耳语一样,完全没有白天的胆怯,蟋蟀也叽叽喳喳,讨论着这不速之客,野鸡也不时喊上一嗓子,表达对窝在自己羽翼之下不安分的小东西的不满,突然一声,让我头发竦立,脊背发凉的是猫头鹰的叫声,这家伙简直是小孩儿夜里的恶魔,还有一些其他的声音,是我白天所不熟悉的,这夜静地可怕,这层黑幕,遮住日头的同时却也放出了白天的背景音乐,我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坐在一块石头上,望望家,望望远处的深邃,已经忘了是回去怕被嘲笑还是怕我的小金库就此破产,最终还是决定不回去。

        可能任何事情都怕过度的思虑,因为它破产了行动。我的胆子来源于第一个在石头上移动的荧光色,当时内心激动极了,这就是夜晚的蝎子,果真漂亮极了,我全然不顾,奔过去赶紧用镊子夹起来,拧开瓶盖放进去。这比白天说的翻石头可轻松多了,刚走两步又捉到一个,东边还有一个,东北方还有一个,真是老天爷眷顾啊,苍天开眼。不一会儿我就抓了大概三十个左右,按照市面价格十块钱左右了。哈哈,害怕已经瑟缩在我脑海中不知道哪个角落了,这茫茫黑夜,这起伏的山峦仿佛就是我打碎的小金库的散落之地,聚集自己的小金库碎片,只有干劲儿,不思退缩,哪里还有别的心思,把眼睛固定在地上,前进吧,向更前方!

        咕咚咕咚,当我喝完水瓶里的最后一口水时,我看了看,装着成果的瓶子,至少有三两了,三十块钱有了,抬起袖子擦擦汗,才发觉衣服比脸还湿的彻底,回去吧,不少了,况且已经离家很远了,远超和父母的约定了,可另一个声音告诉自己,今天晚上行情不错再往前挪挪吧,就挪一点儿,剧烈的斗争后,我又推进战线了。

        不知过了多久,砰的一声,我被一块石头绊倒在地,手掌膝盖着地,手电也甩了出去,顾不上疼痛,赶紧起来去捡起手电,看看装蝎子的瓶子完好无损,才松了口气,随之而来的是膝盖和右手掌的疼痛带给我的抽气,膝盖和手掌都破了,腿上还一大块淤青。再继续有些勉强,还是回去吧,拿着手电四处一照,恐惧以滔天之势席卷而来,这是我们村子的祖坟之地,一个个小土包和几块石碑彻底解放了我内心深处的胆怯。不敢动,仿佛身后有人,撇着嘴不敢哭,就像有人用愤怒的目光注视着我,一时心乱如麻,浑身发抖,听大人讲过的鬼故事像是逆着时光的河流撑着船一篙一篙划近,当真是不知所措。

        跑吧,与其不动声色,默默的任鬼宰割,不如放手一博,把蝎子瓶紧紧护住,手电紧紧照着前方,我开始在荆条和荆棘丛中撒丫子狂奔,这里离家六七里地呢,至少要走三里地才能到达最近的小路上,恐惧就像揪着心一样,越跑心跳的越快,它就追的越紧,小孩子没有办法的办法就是放声大哭,边哭,边跑,边叫着爸爸,妈妈,不知道跑了多久,在快下山时一头撞到黑影怀里,扯着嗓子大叫一声,抬头一看是父亲,看我慌张无度,衣服也脏兮兮,手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父亲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接过我的大手电,蹲下去,让我爬他背上,怎么回去的,我就不知道了,中途我睡着了,第二天手上和膝盖上被母亲涂了药,被告知以后自己不要跑那么远,远了和父亲一起去,休息好前别再去了,别的没说什么,没有弄坏裤子的责备,也没有断绝了我的财路的命令,集市过后母亲给我了四十块钱。这事儿就算在我的欢快里暂时落幕了。

         其实后来我去的多了,做的事情也多了,捡破烂,吸铁粉,都干过,甚至村里有人过世还去帮忙拿陪葬纸质童男童女,因为有两块钱……至于父母也绝不食言,我的零花钱真的归我支配,父母保存,我随用随取,以至于再大一点,在初高中假期还去当地厂子帮忙面粉厂,铁粉厂,碳厂……,零花钱从逐渐充足到补贴家用到成为一份不错的家庭收入,我也从一米四五长到近一米八。

         一晃十五六年过去了,如今父亲因病已经告别农事,告别务工,我也已经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成家立业。前不久和母亲闲聊,讲到这些往事,我还感叹,对母亲说我这也算自食其力了,很不错的,母亲温婉一笑,并没有直接肯定我,而是对我说,其实那晚从我上山,他们在房顶上看不见后,我爸也就出去了,还有母亲说他们念书少,想到的也不多,就是寻思着,孩子上学如果可以,砸锅卖铁都得供,但想到家里没钱没人没背景,又怕孩子学最后没有上出来,又不能吃苦耐劳,干不了活儿,受不了累,变成个两头不争气的败家子,所以也就刻意让我接触农事,接触一些活儿,一方面可以从小锻炼吃苦耐劳,不娇生惯养;一方面寄希望这活儿的累与不易能够激发我更好的读书,希望走出山区,别走他们的老路。

        听完这些我内心想到寒冬腊月在铁厂水池子里的排水的场景,想到带着湿漉漉的手套触铁即粘的画面,想到电机在我不远处爆炸的火光,想到在背灼炎天光埋头耕耘的场景……因为后边父亲身体不太壮实的缘故吧,在大学假期期间我是做了这些工作的,本着为家分忧的心,心甘情愿。但这确实和小时候父母的教育引导分不开,很庆幸,都说所有经历都蕴藏着收获,我很感激这些经历,他们他们虽然没有给我足够的零花钱,没有让我穿名牌,没有让我吃大餐,但也让我健康长到了一米八,完成了大学学业。其实虽然我没有再回到庄稼地里,但是他们已经把庄稼地里最重肥沃的土壤和最珍贵的种子埋在了我的心田。这庄稼地里有着我的根。

        孩子难时可以向爸妈哭诉,爸妈难时,上老下小,向谁哭诉,大概唯有硬挑重担,生吞血泪吧!每个人境遇不同,希望我们长大,不论到哪儿,父母都能说你超过我们了,你出去我们放心!

        最后感谢蝎子,于浓墨的深邃中,让我开始了自我对未知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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