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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种秦简医方所载药物与疾病探微

 成中行 2023-02-26 发布于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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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开惠

YUAN Kaihui

袁开惠,上海中医药大学副教授,主要从事出土医学文献与中医古籍字词研究。

很久以来,张仲景《伤寒杂病论》诞生的汉末一直被视为医方书籍诞生的时间。自20世纪初以来,国内陆续出土了多种医学简牍,在这些医简文献中,医方简所占比例不小。不过,战国医方简仅一种,即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病方》,其载3种药物的主治与用法。秦简医方有周家台秦简、里耶秦简、北京大学藏秦简三种,都含有一定数量的医方。汉简医方数量相对较多,如老官山汉简、武威汉简、敦煌汉简、居延旧简、居延新简、肩水金关汉简、张家界古人堤汉简、额济纳汉简、天长纪庄汉简、胡家草场12号汉墓简等,都存有一定数量的医方简。

这些医方简牍将医方书籍的诞生时间提前许多,且可反映出汉末以前的疾病、方药与治疗等情况,关于医方的历史也被重新审视和思考。因秦祚短促,资料匮乏,医学资料也十分稀少,且以往秦汉医学史的书写多偏重于汉代,而三种秦简医方具体记载了秦代的药物、方剂、疾病与具体疗法等,对于了解秦代医学有重要的史学与医学意义。

一、里耶秦简的治“病暴心痛灼灼者”方

里耶秦简中的医方散见于不同的出土层,《里耶秦简(壹)》中有十余组,《里耶秦简(贰)》中有近十组。这些医方主要是巫术色彩不显著的单方,多数并不完整。有一枚医方简编号为九十八,说明里耶秦简所载医方数量应该不少。现举一例医方Ⅱ8-1221,简略解读,以窥一斑。

●七。病暴心痛灼灼者,治之:析(菥)蓂实冶二,枯橿(姜)、菌(箘)桂冶各一。凡三物并和,取三指冣(撮)到节二,温醇(里耶秦简8-1221)

这例医方简解读如下:七。突然心痛而有灼热感的,治疗这种病:菥蓂子捣碎两份,干姜、箘桂捣碎各一份。总共3种药物混合,取三指撮到指节第二节的量,温热醇酒。这例医方简中病名“暴心痛”和药物“析蓂”的名称、用法等值得关注。

(一)“暴心痛”的别名与分类

“暴心痛”似为秦汉医简中的常见病名,里耶秦简另载一则“治暴心痛方”,而老官山汉代医简《六十病方》也载有名为“治心暴痛”的医方。两例医方具体简文如下:

治暴心痛方:令以卬(仰)屋左荣,以左手□取其木若草蔡长一尺,禹步三,折,尃(敷)之病者心上。因以左足徐踵其心,男子七踵,女子二七踵。尝试。勿禁。(里耶秦简8-876+8-1376+8-1959)

五十八。治心暴痛。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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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核(核)一升,以酒一杯酓(饮)之。●其一曰:卬(仰)屋左荣,以左手取其木若草蔡长尺,即禹步三。折,置病者心上。因以左足徐踵之,男七,女二七,已。已试。(六十病方223+233)

里耶秦简所载“治暴心痛方”与《六十病方》所载“治心暴痛其一曰”方为同一巫术疗法,“暴心痛”即“心暴痛”,指突然发生的疼痛。这种症状是心痛突然发生,疼痛而不能喘息,《黄帝内经》称之为“卒心痛”,如《素问·刺热论》:“心热病者,先不乐,数日乃热,热争则卒心痛,烦闷善呕,头痛面赤,无汗。”后世医籍使用“心暴痛”“卒暴心痛”两种病名。陶弘景《本草经集注》说“桑蠹虫主心暴痛”,“暴心痛”见于《备急千金要方》卷十三,而《集验方》称“卒暴心痛”。

里耶秦简这例病方的症状名“病暴心痛灼灼者”,即突然发作而灼热感明显的心痛,以热为主要症状,属热性暴心痛。实际上,医简依据冷热属性,对“暴心痛”这一病证进行了分类。在传世医籍中,直至唐初的《千金方》等才将“心痛”分为“冷心痛”“热心痛”等。中医主张对症治疗,热心痛宜清热化湿,兼以益气扶正,多用桂心、黄芩等治疗;冷心痛则宜温散风寒,方中多用乌头或附子。

(二)“析蓂”的别名与主治

析蓂,也作菥蓂,是一味治疗目疾的主要药物。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病方》中便有一味治疗目疾的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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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整理者认为可能是“析目,即析蓂”,病方以其煎煮洗目,并以其熨目或熏目。后世医籍也多以析蓂治疗目疾,如:《秘传眼科龙木论》以析蓂子一味药物治疗眼热痛泪不止,《普济方·眼目门》以析蓂子治疗目赤肿痛、肝实眼、五脏风热眼、目积年赤等,《本草纲目》归纳析蓂主治为“和中益气,利肝明目”。此外,阜阳汉简《万物》W035载:“牛胆晢目,可以登高也(52)●理石朱(茱)臾(萸)可以损劳矣(53)。”整理者注:“《名医别录》云,牛胆'益目精’。'晢’,《说文》:'昭明也。’”有学者提出“晢”可读“晰”,“牛胆晢目”即牛胆明目义。其实,这两种意见可以结合起来思考。

“晢”可读为晳,后作晰;“晢目”即“析目”,为“菥蓂”的早期异名。首先,在古代典籍中,“扌”旁与“木”旁常讹混,“析”有作“折”者。在出土文献中,已有这样的书写用例,如老官山汉代医简《六十病方》第178简载“动如蚖蜇(蜤-蜥)蜴”,蜇为蜤之换旁俗字。在传世文献中,也有“木”旁、“扌”旁相混的记载。如《本草纲目》“菥蓂”释名曰“《吴普本草》又云:一名析目”,《太平御览》卷九八〇“荠”引《吴氏本草》作“折”。其次,早期汉字作上下结构的字,后来可能写作左右结构,如《集韵·锡韵》“蜥,亦书作蜤”,“槁”《说文》作“槀”。再次,“晳(晰)”为清楚、明白义,如《集韵·锡韵》“晰,明也”,再如汉王充《论衡·刺孟》“操见于众,昭晳议论”。因此,“晢(晳-晰)目”即“析目”。

一方面,“析”“晳(晰)”可通,《潜夫论·浮侈》“曾析之冢”汪继培笺:“《论语》作'曾晳’。”另一方面,回到《万物》W035简文本身:“牛胆晢目,可以登高也(52)●理石朱(茱)臾(萸)可以损劳矣(53)。”第53行言“可以损劳”的药物是理石、茱萸两味,则第52行“可以登高”的药物也当为“牛胆”“析目”两味。由此,可以推知“析目”与《吴普本草》所载“析蓂”的另一异名“荣目”义当同,均由其可明目的功效而得名。医简中“析蓂实”即析蓂子,《名医别录》记载析蓂子可以“疗心腹腰痛”,里耶秦简此例医方以析蓂子治疗“病暴心痛灼灼者”,显然与后世医籍多以析蓂子治疗眼病的用法与功效不同,而与《名医别录》的记载相合。

(三)“暴心痛”巫、医的双重疗法

将里耶秦简的“治暴心痛方”与治“病暴心痛灼灼者”方结合来看,秦代治疗突发“心”痛,不限于医术方药,也使用巫术的手段。这样的治疗方式在汉代医学简帛文献中仍较多见,如《六十病方》治心暴痛既使用椒核与酒,又记载了与里耶秦简相同的巫术方。《五十二病方》使用巫术疗法的疾病主要有蚖、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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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疮、鬾(小儿鬼所致病)等,而《六十病方》中使用巫术疗法的疾病有字难(难产)、心暴痛等,周家台秦简医方以巫术治疗的疾病有龋齿(蛀牙)、病心、痈、先兆流产、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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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而东汉时期的武威汉代医简中未见巫术方。

大体来讲,使用巫术治疗的病证在当时应属难以治愈的疾病,如心病,这也与《左传·成公十年》载“病入膏肓”的故事相一致,疾病一旦处于人体最深处的膏肓之间,便难以治愈。再如,广义的痈包含了恶性疽,恶疽预后不良,《汉书》记载范增、吴王濞等都是疽发背死。随着时代的推移,巫术方作为治病手段在医籍中渐渐减少,这也反映了随着科技的发展、认识的进步,医学与巫术逐渐剥离开来。

二、周家台秦简中的“已肠辟”方

周家台秦墓竹简医方简在被整理者命名为《病方及其他》的文献中,主要包含病方、祝由术等。或载于一枚简,或载于多枚简,有20组左右。医方主要包括“肠辟”“温病”“人所恒吹”“痿”“龋”“痈”“鼠”等疾病的治疗方法,也包括如何“下气”“长发”“去黑子”等,还包括如何防止瘅病等。有的医方针对的是同一疾病,如载有4例“已龋方”,使用不同的祝祷方法治疗蛀牙,另载2例“去黑子方”。医方所治对象多为人病,也偶见兽医方,如“马心”方通过祝祷治疗马匹癫狂,另有肥牛方等。现细读周家台秦墓竹简309—310号简,探析秦代医学中的病与药。其简释文如下:

取肥牛胆盛黑叔(菽),中盛之而系(系)县(悬)阴所,干。用之,取十余叔(菽)置鬻(粥)中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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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之,已肠辟(澼)。不已,复益(饮)之。鬻(粥)足以入之肠。

这例医方解读如下:取肥牛胆盛黑豆,置盛于其中,然后捆扎起来并悬挂到阴暗处,使之干燥。用药,取十多个豆子放到粥中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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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可以)治疗痢疾。不能痊愈,再增加饮用次数。粥以足够将黑豆送入肠中为宜。

(一)“肠辟”是一种什么病?

医方治疗的病证是“肠辟”,这种疾病在《黄帝内经》中作“肠澼”,后世文献也称肠风。何谓“肠澼”?《集韵·入声》:“澼,肠间水。”“肠间水”应指“肠间津汁垢腻”,即肠垢。《诸病源候论》卷十七《下痢便肠垢候》:“肠垢者,肠间津汁垢腻也。由热痢蕴积,肠间虚滑,所以因下痢而便肠垢也。”《外台秘要方》载“久水痢不瘥肠垢方”即治此病。又《外台秘要方》卷二十五《许仁则痢方七首》:“肠澼痢者,由积冷在肠,肠间垢洟不能自固,便有此痢……肠澼痢候,食(矢)稀或稠,便但似脓,每便极滑,痢有常期。”可见,肠澼是长久泄泻后,大便之中夹杂有如涕似脓的黏液的久痢。这种疾病多由饮食不节、起居不时导致,所谓“下为飧泄,久为肠澼”。同时,武威汉代医简82甲载“治久泄肠澼”方,也印证了长久泄泻可致肠澼。古人观察疾病非常细致,因病程不同、症状不同,秦汉时期的肠澼被归纳为3种证候,即“肠澼便血”“肠澼下白沫”与“肠澼下脓血”。而张家山汉代医简《脉书·病候》就记载了以“下脓血”为主要症状的肠澼,其言:“在肠,有农(脓)血,簒、脾(髀)、尻、少腹痛,为肠辟(澼)。”肠澼预后并不很好,可致痔疮,也会导致死亡。

(二)方药简析

秦代又如何来治疗肠澼呢?周家台秦简医方中使用肥牛胆、黑大豆作为主要药物,以粥作为服药的介质。其一,说说牛胆。本草著作认为牛胆苦寒,可解毒消肿、利胆通肠。《神农本草经》以牛胆止下痢,与周家台以牛胆疗肠澼医理相通。直至明清时期,仍有加入牛胆治疗肠风便血之例,如《本草逢原》“(槐实)取子入牛胆中……阴干有痔及便血者,尤宜服之”,《脉症治方》卷三血门主张:“大便下血,即肠风下血也。热者,本方加炒山栀、牛胆……”由此可见,牛胆苦寒,主要治疗属热的肠澼和肠澼下血。其二,黑豆即黑大豆,也称乌豆,《本草纲目》言其能下瘀血,逐水。其三,粥即烂熟的糜粥,既能改善方药的味道与口感,又能补充津液水分,培育肠胃之气。北大秦简医方4-261即是一例使用粥汤治疗肠辟(澼)的单方,医方仅使用一味稻米熟煮取汁来治疗肠澼,与周家台秦简“已肠辟(澼)”方有相通之处。而后世医籍也多使用糜粥作为服用泻下类方剂的介质,如《备急千金要方》卷三即以麦粥服黑散治疗下痢,补充津液水分之义,亦在其中。

(三)牛胆酿黑豆方的后世应用

周家台秦简此例医方在后世医籍中仍有使用,但所治具体疾病却有所不同。有以牛胆酿黑豆,治疗消渴饮水,如《肘后方》载:“消渴饮水:乌豆置牛胆中,阴干百日,吞尽即瘥。”有以牛胆酿黑豆,治疗眼目昏暗,如《普济方》卷八十一眼目门:“黑豆(坚小者) 牛胆 上量胆大小,净择豆,布擦过,纳牛胆中,紧系头,垂净屋下阴干。”再如《秘传眼科龙木论》卷之十兽部:“腊月牝牛胆,盛黑豆一百粒,后百日开取,食后夜间吞三七粒。镇肝明目。”那么,后世此方的应用与周家台秦简“治肠澼方”是否矛盾呢?并非如此,病有外异而内同,牛胆酿黑豆主治的消渴、目昏与肠澼应同属热症一类,因牛胆苦寒,可镇肝阳,故益目睛。其可下热,故能疗消渴饮水,也能治疗属热的肠澼久痢。

在后世医籍中“牛胆酿黑豆方”还有配伍的变化,如治痢疾不止的“黑虎丹”,其方为将雄黑豆装入腊月杀的猪胆内,并加麝香少许,阴干,如红痢,甘草汤下,如白痢,生姜汤下。将牛胆置换为更易获得的猪胆,并在基础方上加了不同的药引。而《本草纲目》卷三“百病主治药”中主湿热痢的兽人类药物有“猪胆盛黑豆吞之。犬胆、牛胆俱同”。可见,大体在明代,以猪胆酿黑豆治痢已经是比牛胆更常用的一种方剂了,而动物胆药的功效大抵相同。

三、北大秦简“令蚕毋死”方及“浴蚕种”方

北京大学藏秦简中的医方被整理者命名为《医方杂抄》,主要包括典型的祝由术和巫术色彩不显著的单方两类,也包括一些与人体健康没有直接关系的杂方。这批史料尚未完全公布,据整理者统计有83枚简。与里耶秦简医方、周家台秦简病方等医方简不同的是,北大藏秦简医方内容更加复杂,且治疗相同病证的单方也分散抄写。其医方以祝由术为主,如4-028以祝术、唾等方法而不施用药物来治疗心痛病;也有小部分脱去了巫术色彩的医方,如4-261以稻米磨取汁治疗肠澼;另包括一些与人体健康没有直接关系的杂方,如有两种与养蚕有关的祝祷方,其中一种还含蚕的喂养方法:

令蚕毋死:取礜大如指,冶之,入一斗水中。蚕生,以洒(洗)桑,食之。一曰:取男女相会之所以奉布,[4-262]以新器盛水渍之,有顷,以浴蚕种,而祝之曰:“今日庚午,浴啻(帝)女,毋单(惮)虫虺校(咬)[4-263]也,毋单(惮)男女姚也。”即。自用布善。[4-264]

使蚕不死:取手指大小的礜石,捣碎并放入一斗水中。蚕出生,用此水洗桑叶,(用洗过的桑叶)喂蚕。另外一种说法:取男女性交时所用的布,用新器皿盛水浸泡之,过一会儿,用来洗浴蚕种。祝祷说:“今天是庚午日,给蚕神洗澡,不怕虫子咬,不怕男女。”就浴蚕。使用自己(性交)用的布效果更好。

(一)“礜石”的用途

中国是世界上蚕桑、缫丝的发祥地,是最早发明育蚕和生产丝绸的国家。蚕桑在中国古代社会生活中十分重要,“令蚕不死”方从蚕的喂食和蚕的选种两个方面来保证蚕的成活率。礜石见于早期文献,《淮南子·说林》:“人食礜石而死,蚕食之而不饥。”又《山海经·西山经》:“(皋涂之山)有白石焉,可以毒鼠。”郭璞注:“蚕食之而肥。”礜石是一味矿物药,即现在的砷黄铁矿(FeAsS),也称毒砂,是一种含砷的有毒矿物。《周礼·天官·疡医》:“凡疗疮,以五毒攻之。”郑注:“今医方有五毒之药,作之,和黄堥,置石胆、丹沙、雄黄、礜石、慈石其中,烧之三日三夜,其烟上着,以鸡羽取之。以注创,恶肉破骨则尽出。”秦汉简帛医书多以礜石入药治疗疮疡、痂疥等,既可外用,又可内服。外用方剂如《五十二病方》第350/286行以“燔后礜石”“乌喙”等热熨治痂,第60行以“礜”等治狂犬伤人;老官山汉墓医简《六十病方》简327载:“治腐痹方。陈彘脂冶礜三,黄芩一,合和,膏絮以窒伤空(孔)。”以礜石为主药的方剂内服可以治疗鼠瘘,如老官山汉墓医简《六十病方》116-12简所载“已鼠方”,由礜石和毛鼠两味药物组成,具体制作方法是将大块的礜石捣碎放入剔过肠的毛鼠腹腔之中,然后放到密闭的锅里,用桑柴烧上几日后,取出礜石,捣细后再以酒服用。而《武威汉代医简》86乙“治恶病大风方”,则以礜石、人参等治疗麻风病。出土医简的这些方药记载与《神农本草经》所言“礜石味辛,大热。主治寒热,鼠瘘,蚀疮,死肌,风痹”相合。

除了药用,秦汉时期的礜石还有用来服食,也用于厌胜。“礜石”即古代“五石”之一。葛洪《抱朴子·金丹》:“五石者,丹砂、雄黄、白礜、曾青、慈石也。”因五种不同的颜色与五行相配,“五石”也称“五色石”。《史记·扁鹊仓公列传》载:“齐王侍医遂病,自练五石服之。”至汉末,服五石散已经演变为一种养生风尚。因为五行观念,礜石也被用来厌胜。苏元朗《太清石壁记》载:“白礜石者,西方白帝金行,白虎之精。”《汉书·王莽传》:“威严者,以五石铜为之,若北斗,长二尺五寸,欲以厌胜众兵。”以五色石制成如北斗一样形状的器具,施以诅咒,可制服众兵。礜石等五色石也用来镇墓,如咸阳出土的永平三年(60)陶瓶所书文字曰:“建立大阵,慈、礜、雄黄、曾青、丹砂,五石会精,众药辅神,冢墓安宁。”此外,白礜也称“白石”,被用作驱鬼之物,如《抱朴子·登涉》及睡虎地秦简《日书》甲种《诘咎》篇中都言可以白石投鬼,再如《秦封泥集》中载“左礜桃支”“右礜桃支”“左礜桃丞”“右礜桃丞”印,印文中“礜”即礜石,和“桃支”等都是驱鬼之物。总之,古人也以白礜祛除“邪崇鬼疰”。

(二)“男女相会之所以奉布”与蚕的孕育

“男女相会之所以奉布”是因为性交可以孕育新的生命,所以男女性交所用的布似乎就被赋予了生殖的功力。以之浸入新器水中后,再洗浴蚕种,并行祝祷,蚕种的生殖能力也因之增强。《易·系辞下》载:“天地絪缊,万物化醇;男女构精,万物化生。”其实,古人很早就将男女性交与生殖后代、万物繁衍相联系,认为男女交媾是关系天地万物生长化育的大事。由此,北大秦简此例医方,以白礜洗桑叶后喂食新生蚕,其效果可能是“蚕食之不死”“蚕食之而肥”,这一方面可能是古人养蚕的具体观察和真实经验。就如同上海部分地区以黄连煮水给新生儿洗浴以防痱疹子,还有给新生儿喂服“西黄”的,据说可以预防婴儿体生热疮;安徽部分地区以艾草煮水给新生儿洗浴以助阳气。这些行为在让生命获得更好的成长和发育的道理上是相通的。而另一方面,无论是使用“白礜”洗桑叶喂新生蚕,还是使用“男女相会之所以奉布”洗浴蚕种,都不能排除巫术的成分,不能忽视“白礜”祛除“邪崇鬼疰”的功效,以及男女性交用布所象征的生殖与繁育的力量。

四、秦简医方的价值

秦代医学在以往医学史著作中所占篇幅往往短小,无法与汉代医学史的书写相提并论,主要是因为秦朝政权存续仅仅15年(前221—前207),故传世的医学材料过于匮乏,但出土的3种秦简医方是秦代医学的宝贵资料,对于探析秦代医学有较高价值。

第一,可以进一步认识秦代的疾病。如“温病”“龋”“痈”(肿)“鼠(鼠瘘)”等病名,也见于《黄帝内经》,应是秦汉时期的常见疾病。第二,可以进一步认识秦代医学的治疗手段。秦代不仅有服药、针石、艾灸、药物与热熨综合治疗等疗法,还有“行禹步”等巫术手段。巫术治疗的疾病,往往是心疾、龋齿、妇人早产等在当时难以治愈的疾病。第三,可以进一步认识部分秦简医方的具体组成。如上文所述里耶秦简8-1221号简所载药方由菥蓂实、干姜、菌桂等药物组成,里耶8-1057号简所载药方由鼢鼠、长石、辛夷、甘草等药物组成,这些多味药物组成的药方,为东汉末期《金匮要略》等医学文献成熟的药物配伍起到了准备作用。再如医方中多见以酒入药,周家台秦简计有25例医方,其中以酒入药者有6例,这与《素问·汤液醪醴论》所述相合,也印证了《汉书·食货志》所言“酒为百药之长”。第四,可以进一步认知中国古代的巫术与医学。如秦简医方中多见“东首卧”“卬(迎)屋左荣”“东向”“见东陈垣”等语,太阳升起的东方象征着生长,或是五行学说对疾病治疗方法的具体影响。同时,部分秦简医方也提示了中国古代习俗的形成来源,如上文所述周家台秦简《病方及其他》记载,在正月取桃蛀虫屎约三分之一升,放到醇酒中,加热使其温,喝掉它,使人不生瘅病,这与《肘后备急方·治瘴气疫疠温毒诸方》所记“断温病令不相染……又方,桃木中虫矢,末,服方寸匕”相类。一方面,正月有重要的民俗意义,此时合药,寓有破旧迎新之意,也是祈福、制药的最佳时节。后世元日喝椒柏酒,服辟疫“屠苏酒”也是此意。另一方面,如前文“左礜桃支”印部分所论,桃在早期文化中具备辟邪杀鬼的特性,如桃符、桃木剑等被用于杀鬼祛邪。通过服用桃蛀虫屎避免瘅病,可能与桃的民俗文化有关。类似的记载还见于《神农本草经》:“桃蠹,杀鬼邪恶不祥……桃蠹,食桃树虫也。”

编辑:桂圆

图源:网络

刊发于《中医药文化》2022年第6期

三种秦简医方所载药物与疾病探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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