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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林兆丰 | 哥!……(外一篇)

 兴凯湖文化在线 2023-02-26 发布于黑龙江


 作者档案

林兆丰男,字瑞雪,号藏趣斋主人,笔名:北羽 ,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科普作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煤矿作家协会会员(密山工作站站长)、鸡西市冷面协会理事(鸡西市冷面协会研创中心副主任)、密山市作家协会副主席、2015年11月创办《兴凯湖文化在线文学平台》。作品散见报刊共发表1000余篇。诗歌《小村冬日》获鸡西喜迎十八大微博大赛一等奖。有文集《藏趣斋诗文选》。


      哥!……(外一篇)


               文/林兆丰(黑龙江密山)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出生在东北的一个贫苦落后的小山村,这里交通闭塞,经济落后,举目都是翻不完的山,走不尽的路。自幼家境贫寒,全家六口人住在两间简易的茅草屋里。大东北的天,冬季寒冷而漫长,纸格子的窗户似乎阻挡不住刺骨的寒风,冷是冷极了,爷爷奶奶的身体不好,家里所有的重担全部压在父母亲的肩上,加上连年的自然灾害,使居住在这里的我们原本惨淡的光景更是雪上加霜。

十八岁那年,我和大哥还有村子里的小伙子永善一同为了生计,不得不辞别父母来到了鸡西煤矿,做苦力挣点钱贴补家用,大家都知道,在那个年代,社会生产力极端落后,煤矿的设备简陋,技术落后,井下作业的工人大都是来像我一样的临时工,根本就不懂得怎么躲避危险,在井下发生事故也就成了常有的事,但是为了能多挣些钱来养家糊口,我们不得不走出农村来到煤矿当“煤黑子”。

活虽然很累、很苦、很脏,而我们是快乐的,因为我们凭自己的劳动所得,撑起了一个摇摇欲坠的家。两年过去了,我们挣了点钱,也算上是村里的暴发户了,哥哥娶了媳妇,那个小伙子也经别人介绍有了对象,我还小,自然不会去考虑这件事。我们一家人其乐融融。转眼间四年过去了,我有了两个天真可爱的小侄子,父母亲整日的围着孩子转,哥哥也是乐得合不拢嘴,我们计划着再干两年回家盖一座大房子,一家人过着和和美美的日子。

“人有旦夕祸福,天有不测风云。”就在我们一家人憧憬着好日子的时候,煤矿井下发生了特大瓦斯爆炸事故,当时我们都在井下,我和村里的那个小伙子侥幸死里逃生,而我的哥哥却永远地离开了,连尸首都没有找到。当时,我们一家人的心都被撕裂,就觉得家里的这片天,都塌了下来。

哥哥走了,年迈的父母因承受不了丧子之痛,仅仅两年的时间,便在悲痛中相继离开了我们,家里只剩下了带着两个孩子的嫂子和我。我虽然保住了命,却也落下了残疾,家里的经济来源一下子就被掐断了。生活的艰难和失去亲人的痛苦,全部压在了嫂子的身上。嫂子在痛苦中,含泪挺起了孱弱的身躯,为这个风雨飘摇的家,苦苦地支撑着。可是,四张嘴要吃饭,在那样一个贫困的年代里,嫂子就算再是坚忍,也有着无法承受的压力,家中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甚至连稀粥都喝不流了。我心里急,急得像是着了火,可是,拖着个残疾的身子,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嫂子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地抹泪。

永善平时和哥哥很要好,相处得如同亲兄弟一般。哥哥走了,家里完了,他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总是倾尽自己的所有来帮助嫂子。房子漏雨,他帮着维修;春耕秋收,他帮着下地抢活;老人病了,他去买药、送老人去医院。家里的水缸总是满满的,家里的家什总是崭新的。只要是我家的事情,不论大小,永善总是尽力的解决。

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时间久了,总会惹出是非来。永善的热心相帮,虽让我们全家感激涕零,然而,却招来村里人的闲言碎语,成了人们的饭后谈资。永善的对象正是因为忍受不了背后的指指点点而和他分了手。永善虽然也心有沮丧,却依然坚持如故,帮助着嫂子,照顾着我们这个家,一晃就是三年。

也许是日久生情,也或许是出于对嫂子的同情和怜悯,在我大侄子七岁那年,他正式提出要和我的嫂子结婚。我嫂子和他的家人都不同意,因为他比嫂子整整小了七岁。一个是还没有结过婚家境也算不错的小伙子,怎么能和已婚丧夫且比大年龄大、家庭负担重的女人结婚呢?然而,永善却铁了心,立誓非娶嫂子不可。家里人拗不过他,只好勉强答应。嫂子虽然不愿意拖累人家,但却早已在不知不觉上喜欢上了永善。

他们结婚了。

婚后的生活,不仅仅是简单地操持家务,两家的负担全都压在永善一个人的肩上。但是,永善却从来没有一句怨言,没发过一次牢骚,他所做的和所能做的,就是让两家人都幸福地活着,过开心的日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过去的闲言碎语,渐渐地变成了交口称赞,永善和嫂子,依然是村里人的饭后谈资,不过,却是赞美永善真没辜负爹妈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真是永远的善良,也赞叹嫂子是上辈子休来的福气,能遇到永善这样实实诚诚待他的好男人。

岁月的风雨,刀劈斧凿般的在永善的脸庞、眼角、额头刻下了深深的印痕;生活的负担,山一样把他的腰身过早地压弯,望着他那花白的鬓发、浑浊的双眼,我仿佛又看到了永善像老黄牛一样在默默地耕耘。十几年,是他用一双粗糙的大手,抚平了一个不幸家庭的苦与痛;十几年,是他用一副宽厚的肩,挑起了两家人的幸福;十几年,是他用憨憨的笑容,让我们这个苦难的家庭总是充满着欢乐的笑声,我的两个侄子在他的抚育下,先后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大学,我也在永善的张罗下,娶了媳妇,有了家……

当我的侄儿拉着他的新娘,在婚礼上双双跪在永善的面前一边叩头一边亲亲地、甜甜地、真真地喊永善“爸”的时候,当永善眯着浑浊的老眼、堆起满脸的皱纹给“儿子”“儿媳”祝福的时候,当所有参加婚礼而被往事打动泪流满面的时候,我的心,仿佛瞬间被闪电击中,心中的我,再也无法安坐,我的心底陡然迸射出一道撕心裂肺、摒住呼吸的呐喊:
“哥!……” 

  回忆刘大爷

刘大爷是我同学福祥的老父亲,我和小伙伴叫他刘大爷。刘大爷一家人是闯关东落户到我们村的,那年月家里日子过得很紧吧,一家五口人挤在两间草房里。他身体有残疾,村上的人都叫他“刘瘸子”,他不能下地干重活,队上为了照顾他让他在马号喂马。老人淳朴善良、热心正直、乐于助人,马喂得也好,大家都乐于接近他。

我家离马号二十多米远,每天晚上吃完饭,我们几个小伙伴就经常到马号的草堆上玩耍,春夏的蚊虫总是叮咬着我们,满身大包,刘大爷总是用大酱涂抹我和小伙伴身上被蚊虫叮咬的地方给我们止痒。冬天北方的大雪岗是我们玩耍的地方,玩累了、冷了的时候,我们就到他的屋里烤火。我看见灶坑里的火总是通通红的,屋里的热气也总是扑面而来,一会就把冷气从我们身上赶走了。我也经常看见他慢慢的把一块豆饼滚到灶坑门口,用绽满青筋桦树皮一样的手,不时的给烘烤的豆饼翻着个儿,当满屋飘出豆饼烤熟的焦香时。他才从腰间取下那个陪伴了大半生的旱烟袋,烟袋杆足有一尺长。我看见他一屁股坐在细软的柴草堆上,给烟袋锅子里放满古黄色的烟丝,用大拇指把烟丝压实,用颤抖的手划着火柴,把眼袋点着,吧嗒吧嗒的抽起来,那是自家种的土烟,烟雾从他嘴里吐出来,慢慢向上飘去,他的脸便模糊在烟气里,接着一股刺鼻的辣味便钻进我的鼻孔了,我的眼泪就下来了,每当这时,我和我的伙伴们便抢着去推门,想要尽快挤出这间带有难闻的烟味的屋子。这时,他会用沙哑的声音伴着咳嗽声,向我们喊道:“回来吧,我给你们烤豆饼吃。”一听到这句话,我们又不约而同的往回跑。

灶坑里的火光照在他那张像风干了的土豆一样的脸上,神情呆呆的看着烤熟的豆饼,扑鼻而来的是豆饼散发出来的香气,马灯的光暗淡着,烟袋里的烟抽完了,吐出最后一口烟圈,他习惯的把烟袋锅子在靰鞡鞋的鞋跟上敲了两下,然后把烟袋又别在腰间。豆饼的香味和刺鼻的烟味弥漫在狭小的屋子里。我看见他从草堆上爬起来,熟练地拿起两边带把的豆饼刀,吃力的削了起来。他每天都把烤的豆饼和饲料拌在一起给马加料,那豆饼的香味对于我们这些经常挨饿的小伙伴绝对是上好的佳肴。起初我们趁他不注意,给牲口加料的功夫顺手拿上两块就跑,他发现了就喊我们两嗓子,“小兔崽子,又偷豆饼吃,豆饼是马料。”后来他就主动拿豆饼分给我们吃。我们吃着喷香的豆饼块,心里头美滋滋的。有时被队长发现,他就要被队长大骂一顿,甚至被扣几分工分。这时,他总是嘿嘿一笑。即使是被骂或扣公分,他也乐意看着我们吃完豆饼高兴的样子。有一次,我吃完烤豆饼渴了,喝了一碗凉水,豆饼在我的肚子里涨了起来,难受极了,回到家又被妈妈骂上一顿。妈妈举着巴掌吓唬我说:“你刘大爷都让队长给扣工分了,以后再去吃豆饼,我就揍你!”妈妈后来自然是没有揍我,以后我也再没吃过豆饼,虽然豆饼的香还是那么让我流连忘返。

 

那是一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刘大爷家只有一床被子,冬天鞋里用苞米叶子垫着,就是最好的鞋垫。一家人艰难的熬着。邻村的有些人家熬不住了,就到附近的国营农场的地里扫落下的粮食,有些人偶尔也偷点。他家里人也去过,但从来没有偷过。他嘱咐家人:“人穷不能气短”。有一次他生病了,一连几天没起来炕,爸爸听说了,让我去给送点感冒药。我爸爸是小学校长,家里享受公费医疗。我到他家的时候,我看见刘大爷躺在土坯炕上,头上蒙个大被,难受的直哼哼,我就和刘大娘说:“赶快去卫生所看看吧!”刘大娘叹了一口气:“没有钱,请不起医生,买不起药,挺挺就好了,我已经给你大爷发汗了”,看着了他病成了这样,我心里也是一阵阵难受。回到家,我就跟爸爸说了刘大爷的病情,我知道爸爸会打针,就央求爸爸:“爸爸,你快给刘大爷打两针吧!”爸爸拿起小药箱,来到刘大爷家给他打了庆大霉素,刘大爷的病一天天慢慢好了起来。

  

刘大爷病了,队长把喂牛马的活交给了村里外号号叫大鼻涕的懒蛋子。这家伙好吃懒做,队里让他临时替刘大爷喂几天马。也就是这几天马号出了大事,他挺着带病的身子到马号把大鼻涕狠狠地骂了一顿,比队长骂的还厉害。大鼻涕接手喂牛马以后,给一头牛喂了好多豆饼,又饮了好多水,牛肚子涨了起来,结果牛胀死了,给队里造成了很大的损失。其实他就是想吃一顿牛肉。这件事也是村上有史以来的大事故,大家都一直记得的,心里都骂大鼻涕不是东西。

  

那时,北方的风夹着雪呼呼地刮着。风好大,雪也好大,有时一刮就是几天几夜,大雪把小村捂在雪里,变成一片洁白世界,没有了村庄的模样,小村好像在这个时候静止了,仿佛变成了一个童话般的世界,实际上是人们被埋在自己的小土房里,门被大雪封上了,家家的烟囱都好像睡着了,没有了往日的一缕缕炊烟。

  

这个时候,只有刘大爷能从马号关马的露天的房子走出来,他用木掀挖着院子里的一条小路,身后跟着一条他养的小花狗,不停地摇着尾巴,好像要帮他干点啥似的,他有时用脚踢小狗一下,小狗撒娇似的仍然跟在他的后面。

  

他先默默的把马号院里挖出一条小路来,然后沿着小路第一个挖到我家,把堵门的雪挖开,今天我才想象他挖开门口积雪的艰难。这时候我和我的父母才能走出家门。当我的母亲向他道谢的时候,他只是笑了一下,又扛着木掀顺着他刚才挖的小路回到了马号,又向另一家挖去,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头戴着一顶狗皮帽子,帽子上的狗毛参差不齐,身上的老棉袄也不知道缝了多少补丁,也不知道穿了多少年,脚上的兀辘鞋也露着脚趾,一会一米六一会一米七的走了,我顿时觉得他的背影高大了,我们全家在屋里憋了半上午了,现在出来了,立刻觉得轻松起来。当看到我们一家人从屋里出来了,他又扛起那把铁锹往我的邻居家走去,爸爸和妈妈也拿着自己家的木掀和锹,和他一样挖了起来,我也拿着一把小锹跟在他们的身后,就这样又有一家的门前的雪被挖开了,这一家又加入了挖雪的行列,一家一家的都被挖开了……小花狗还跟在他的身后,一直没有离开,仿佛每一家的门挖开都有他的功劳似的。

  

早晨,太阳醒来了,鸡鸭鹅狗都出来了,雪地上到处是竹叶、梅花,好像是天才的画家精心制作的美术作品。小村开始忙碌起来,家家的烟囱也像睡醒了一样,冒起了袅袅炊烟。村民们先把那一条条狭窄的通往自己家小路加宽,再把自己家的能活动地方的面积加大起来,麻雀来觅食来了;苏雀也来了,我把刘大爷给我扎的苏把子也拿了出来,苏把子是用好多苏子和谷穗扎起来,上面绑上用马尾巴做成的套鸟的工具,放在雪堆上,鸟来吃食的时候就被套住了,我们经常在马号、在刘大爷那里烤着被套住的各种鸟吃,那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候,却不知道鸟是需要保护的,那时候人们都缺乏这种认识。最开心的是趁刘大爷不注意的时候,我们偷偷拽马尾巴做鸟套子,有时拽上一绺,有时不小心就被马踹了一脚,踹在小肚子上,疼了好几天,回家又挨母亲一顿骂。这样的事是常有的。

  

就这样我的童年在玩耍中度过来了,刘大爷一直在马号喂马,一直过着自己艰难的生活,可是每年下大雪他都同样重复着挖雪的义务劳动,几十年没有停下过。后来我上学离开了小村,回家时也经常去看他,那时土地承包了,生活也好起来了,我听他讲小村几年来的变化,他的脸上也露出了从没有过的笑容。

  

再后来,我到县里工作了,听说刘大爷死了,死的时候也面带着笑容,全村的人都来送行。我再回到小村的时候,大家还时常提起他。刘大爷走了,他给我做的小木枪、茄子杆枪、狗爬梨、冰尜还有他留下的每到冬天下雪时互相挖雪开门的习惯没有走,都深深的印在我的记忆里。

  

小村相互帮扶的传统,一直延续着。

【在线编辑:腊梅】

顾问:孙文斌  沈晓密  秦 萌  郭亚楠  鄂俊光  于浩  白雪  张磊晶  刘俊

主编:瑞雪   13115477919(微信)制作:腊梅 15045786778(微信)  主播:安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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