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小小说】三产闹剧/李占君

兴凯湖文化在线 2023-02-26 发布于黑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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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产闹剧

文/李占君（黑龙江鸡西）

“罪恶的三产夺走工人饭碗，工人吃不上饭谁管？快点还我工资款！！！”“半夜上山干啥去，养殖场里埋猪去。”这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煤矿工人在井口大门上写的标语。表达了当时矿区职工家属群情激愤，对煤矿盲目发展第三产业，劳民伤财瞎折腾的做法的强烈不满。

（一）三产背景

大约是1994年秋天，省委书记齐峰来矿区视察工作，在接见局领导讲话中，齐书记讲道：“煤炭是不可再生资源，你们一定要未雨绸缪，想到资源枯竭那一天，一定要搞好煤炭替代产业，大力发展第三产业、振兴庭院经济。要向淮南、萍乡、兖州等外地煤炭企业学习，引导一部分职工转业三产，既可减轻企业压力和负担，又可拓宽经营领域，壮大经济支撑。”其实，省领导说得没毛病，发展第三产业，的确是企业减负增收，长远发展、可持续发展的重要举措。可是，任何事情，都要讲究实事求是，因地制宜，符合经济规律。否则就是胡干乱干，一败涂地。当初，鸡东矿务局局长胡大嘴和党委书记郑大喇叭，听了省委书记齐峰的讲话后，情况不明决心大，胸中无数办法多。认为这是个表现局领导政治敏感性和领导水平的好机会，是搞政绩工程的突破口，只要把三产搞出亮点政绩，就是把省委书记讲话精神落到了实处，就会引起省委重视，没准还会被省委书记摘溜摘溜，官位再往上窜一窜。当场表态：一定要把矿务局三产抓出成效。于是乎以局长胡大嘴为首，在缺乏调查研究的情况下，就盲目在全局轰轰烈烈掀起了大干三产热潮。动员会一个接一个，电视台、矿工报连篇累牍、铺天盖地，形成强大声势。然而上面热下面冷，基层矿、厂、处却是雷声大雨点小，因为越往基层越接地气，基层干部职工根本不看好三产，也不愿干。所以都在观望，一个月过去了基本没有什么行动，局调研组将情况汇报上去，局长胡大嘴急眼了。给基层下了死令，一个月内各单位必须上项目、有规模，有成效。并以全局效益样板矿兴华矿为试点，强力推进此项工。否则，党政一把手引咨辞职。这下，各基层单位慌不择路、跟头把式地干了起来，兴华矿由此遭受了灭顶之灾。

（二）煤矿养殖厂

却说当时兴华矿矿长胡达淦和党委书记乔边古起初也是对搞三产不很热衷，甚至有些抵触。原因是，这个矿经营效益好，队伍稳定，只要把煤炭安全生产抓好，就有吃有喝能过好日子。所以，一开始按兵不动，后来，局长胡大嘴给下任务、定试点，硬性摊派，并规定一个月内见效果，并组织人来验收参观。这下矿长书记着急了，连忙开会研究，在青山水库沟里原矿青年点建鸡舍猪舍办养殖厂。说干就干，连忙抽调矿建设科人员开赴山里建房。时值早春二月，大地冰冻，挖不了地基，为赶工期，工人就在地表直接码砖砌墙盖鸡舍、猪舍。仅一个多月时间，初具规模的3000平米鸡舍和5000平米猪圈盖起来了，先期在鸡东养殖户抓来半斤多重的大鸡崽子3000只和10多斤重的猪羔子500头投放鸡舍、猪圈，又在地面辅助单位抽调饲养员、管理员、材料员等，配备专门车辆，养殖场开张了。

剪彩当天，几十辆大小车辆开进山里养殖场，居住山里的村民从未见这么大的阵势，背孩带崽地出来看热闹，就连林中小松鼠都跳到树尖好奇地向剪彩大军张望。领导讲话结束后，在养殖场外点燃了十万响大地红，吓得鸡崽子直川稀，猪羔毛满圈跑。受邀参加剪彩仪式的局领导、区领导、矿领导参观完猪圈、鸡舍后，带着车队在山里折回，浩浩荡荡奔向百公里外的矿区大食堂。虽然养殖场热热闹闹、场面气势地开张了，可接下来却是上演了一出养殖史上的滑稽闹剧，直到关门大吉。

首先，开张一个多月就鸡舍、猪圈倒塌，墙体砸死了上千只鸡和几十头猪。原因是当初为抢进度没挖地基建房，一开春冻土层解冻下沉，房倒屋塌，大受损失，而且又被养殖厂夸大报水灾，狠狠地敲了矿上一笔。矿上为迎接下一轮的参观现场会，又投入资金、组织人员快速修复了鸡舍猪圈，又重新买来半达幼猪、鸡崽甚至成品鸡补充进去。随后，养殖场成了观光点、旅游区，参观团、考察组、调研队、新闻媒体一拨接一拨地来，矿领导一次次放下煤矿工作驱车相陪。每来必吃，养殖场设了专业厨师，人少就在养殖场炖鸡，冰柜里有宰好的猪肉及下货，库房里备好了高中低档酒水。人多了就回矿上吃。后来，有参观领导提意见：“养殖场宣传氛围不浓。”于是，矿宣传部长抽掉各单位美工一行10多人坐着中吧车来养殖场写大字块，党委书记、宣传部长亲自措词，所有猪圈、鸡舍都用红铅油写满三产标语口号，满墙红彤彤的象喷了血似的，养殖场更象一个屠宰场。中午，养殖场杀了3只鸡，弄了一桌菜，美工们吃得满嘴流油“这鸡真香！”养殖场长却说“我们经常吃，一见鸡肉都吃恶心了。”

懂行的人都知道，养殖场怕人多、生人来带病菌得瘟疫，可是矿领导不在乎，他们在乎的是社会效益，政治影响，唯上意识，所以一拨拨人来给养殖场带来灭顶之灾。猪瘟鸡瘟不断，由于养殖厂没有兽医，看着一排排猪倒下了，怎么办？矿长胡达淦发出号召：“救猪如救火！敢紧让矿医院孙院长领大夫拉到沟里养殖场给猪打急救针。”当天晩上，矿电视台滚动播出矿区新闻：“矿医院孙院长带领医护人员在猪圈摸爬滚打，表现了白色天使……”后来，胡达淦参观养殖场发现问题：“这猪咋不长膘，鸡也不胖。你们暗中调查一下。”，结果找到原因，于是在大会上讲，“养殖场员工都往家里偷食料，给公家的猪和鸡吃半饱，自已家养的牲畜却膘肥体壮。”后来养殖厂又得了几次猪瘟病，矿医院很多哈医大本科大夫也没能妙手回春，猪和鸡一批批地死，矿领导要求严密封锁消息，安排人员偷偷将死猎死鸡挖坑掩埋。养殖场几换场长，猪和鸡越死越少，没出3年就关门大吉。

（三）煤矿大棚

按照矿三产规划设计，当年在矿区附近以每亩每年200元向月亮村租种土地160亩扣100个塑料大棚，拟安置务农职工100人。100个大棚由各单位包工包料扣好。

记得当初我单位分摊2个大棚，单位安排我负责具体工作。天不亮我就带人去抢拉松木杆，200多根碗口粗的松木杆在坑木场用四轮车一趟趟拉到单位，然后组织人先扒树皮，树皮很难扒，戴着手套都扎你一手小毛刺。每个大棚设计约1亩，长100米，宽6.5米。其木桩间距约1.5米一排，共计66排。每排木桩中间两棵截3米高，两边截2米高，然后削尖稍粗一头契入地下半米深，四周横杆及拱脊顶杆用大钢钉及八号铁线固定，然后将木杆凸出点用棉布包好，再铺上加厚大棚专用塑料布，用细麻绳沿棚脊一排排勒住。这些程序说起来简单干起来难。当初是在深秋十月开干的，我们这些机关干部和抽调的部分工人都没经验，第一次盖塑料布那天忽然刮起大风，塑料布被大风吹跑，大家拼力拉扯，塑料布虽然抢回来，却遍布伤口，只好又买来胶水塑料布一处一处补粘修复，最后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在上冻前规定时间内把2个大棚扣好。每个大棚造价约达5000元。可是，全矿100个大棚扣好后，却没有工人愿意务农承包。没办法，各单位只好将大棚硬性包给休病假或上花班人员。他们一百个不乐意，有的上访闹事，单位又恩威并重做思想工作。当时合同政策是务农3年，每月开基本生活费180元，3年后可再回单位上班。

那些被强行务农人员有的在家做买卖、有的在外打工、有的有病，他们宁可每月只开180元工资也不愿种地，大棚还不能撂荒长草，他们只得四处找人来免费替种大棚，于是乎，周边农村、甚至密山、虎林的农民都来矿上白种大棚，单位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当年，舆论吹得震天响，参观团一拨接一拨来，甚至外省的企业都组织人来参观取经。那些冒名来矿上扣大棚农民被提前告知，“千万不能暴露真实身份，就说自己是矿上务农职工。”那些前来参观的政府官员、领导干部和各界人士看到长势良好的庄稼，直夸“务农职工不简单啊，庄稼活儿干得一点不比农民差呀。”

第一年算是蒙骗过关，第二年大棚就撂荒一多半，原因是没啥效益。这种冷棚也只比大地疏菜早上市半个月，而且矿上周边都是农村，不缺菜，远销又不够规模，菜农一般自己也不缺地，撇家舍业的犯不上。第三年几乎全部撂荒了，100个大棚破烂不堪，变成了一片垃圾场。

（四）煤矿肉联厂

当年，为扩大三产规模，矿长夏胡淦，党委书记乔边古专程到上海考察，与一家肉联厂签订了合作协议，采购了流水线设备，获取了产品配方、技术指导、品牌宣传、销售模式等一系列支持。很快矿在工业广场腾空一栋小楼办起了肉联加工厂。当时的广告宣传标语口号是：上海设备、上海技术、上海配方、上海水平。并且拍摄制作了16幅广告画，据说花费1.6万元。开业当天，在矿上大食堂放了50桌。邀请了市区县党政领导、公检法领导、兄弟单位领导、局领导及全矿副科级以上干部，所有来宾走时还赠送5斤香肠。

肉联厂也和养殖场一样，开业时，大张旗鼓、大摆筵席、场面恢宏，收场时却惨不忍睹，赔个屌蛋精光。这个肉联厂因缺乏市场调研、盲目上马，走的是高端生产经营模式，选用优质肉材，产品价格居高，生产的火腿、香肠都是30元左右、甚至40、50一斤。而当时，鸡西地区百姓消费能力不高，普通香肠6、7元一斤，肉价也只3、4元一斤，所以，矿肉联厂的产品在商场曲高和寡，一直滞销、几百上千斤地发臭变质，而被偷偷下架埋掉，矿上只得停产香肠类生产线。而改造生产保质期长的肉松系列产品。

一次，夏矿长到肉联厂视察工作，一进车间，所有工人都马上脸冲墙背对领导，连招呼也不打，夏矿长有些不解“你们都把脸转过来！干啥呢，怕见我？”待这帮连男带女的车间工人转过身，矿长看清了，有的两腮鼓鼓的却不敢嚼动，有的喉结一上一下串动憋得脸通红，还有个女工肉松卡在嗓里噎得直翻白眼。“噢，原来你们在偷着吃肉哇！你们这么干能行吗？企业不得让你们吃黄了？把你们厂长找来！”夏矿长怒气冲冲地把肉联厂长一顿臭训后，气鼓鼓地走了。工人们却不服，理直气壮发牢骚，“你们又吃又送的，我们吃两块肉怎么了？”“是呀，他妈欠我们4、5个月工资每月借100元生活费顶屁用，只能喝粥，我家都一个多月未见肉腥了，一见肉我不吃两口扛不住哇。”还有个工人说“我一下班儿子搂着我说，爸你身上真香！我一咬牙给儿子偷块肉松带回家，儿子吃的那个香啊。”还有一位工人讲述儿子在市里幼儿园眼巴巴看着别的小朋友吃香蕉，老师就问他，你妈怎么不给你买香蕉？儿子“哇”地一声哭了，“我爸不开资，我家没有钱。”

后来，夏矿长大会小会讲肉联厂工人偷嘴吃，让肉联厂工人很没面儿，出门都不敢说自己是肉联厂的。也只一年多，肉松也卖不动了，肉联厂彻底黄摊子了，装修精美车间厂房转租个人当屠宰场了。

（五）煤矿浸油厂

当年矿投资500万元，建设一座浸油厂。我们知道，食用油加工有两种方式，一是榨油，二是浸油。榨油是采用纯物理方法压榨，出油率低，但品质纯正。而浸油是靠化学原理提取，浸出油有化学残留，一般是无色、无味的，有的脱臭环节不好，豆油会有一股臭油底子喀喇味儿。当年矿浸油厂出的油就有一股喀喇味儿，所以，在市场上卖不动，强行摊派卖给煤矿职工每人10斤，家家都捏着鼻子吃。剩余的油卖给了矿面包厂，食堂。弄得矿生产的面包、月饼都有外味很难吃。后来，浸油厂基本停产，仓库里准备十多麻袋黃豆，只要有检查团、参观团来，就开机生产做秀给人家看。浸油厂也只1年多功夫就彻底关闭。那套生产线设备和储豆罐成了一堆废铁至今扔在那里生绣烂掉。

（六）闹剧启示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轰轰烈烈的煤矿三产象一出恶作剧草草收场，损失巨大，埋单的却是国家企业和职工群众。仅兴华矿保守损失至少三千万元以上，从此煤矿元气大伤，加之外部环境影响，生产经营举步维艰，煤矿进入了严冬期。当年，仅下半年就拖欠职工5个月工资，逼得很多员工自谋生路。有专业的干专业，去外地或小井打工，有特长的干特长，有的办了书法美术班，口才好的当了红白事司仪，还有在家开设了育名堂、卦馆等。

造成这种局面一是缺乏市场调查，盲目上项目。没有针对市场需求解决好产销对路关系。缺乏员工思想调查，对务农务牧硬性摊派，员工抵触，没有积极性。二是好大喜功，迎合上级。做秀玩票，没出成绩就大吹特吹。目的不在三产本身，而是借助搞三产往脸上贴金，想在仕途上升迁。三是缺乏市场经营能力。管理不到位，考核不落实。所有亏损全部企业兜底，经营管理者没压力。很多干部在国企岗位养尊处优，一旦把他推向市场，就啥也不是，当工人出不了力，搞管理一塌糊涂。四是粗放经营，大手大脚，铺张浪费，不计成本，没有投入产出意识。以肉联厂开业为例，一次放50桌还送出2000多斤香肠，那得卖多少肠能赚回这个成本？做十六块广告牌花费一万六，那又得卖多少肠能赚回来？人家个体开业放桌能收点礼金，这来的全是白吃白喝白拿的。说白了，就是领导慷企业、员工之慨，做秀赚哟嗬，为自己攒人脉。

最后，轰轰烈烈的三产闹剧象一个肥皂泡一样破灭了。给煤矿生产经营和员工生活带来严重创伤，民怨沸腾，士气低落，为平息民愤，追究三产失败责任，矿长胡达淦和党委书记乔边古被局领导就地免职。

作家档案

李占君，男，一九六八年三月生于黑龙江省鸡西市梨树区，中共党员，高级政工师，曾在煤矿企业多个单位、多个岗位从事过工人、干部工作。一九九二年毕业于长春煤炭工业学校美术师范专业。2009年毕业于鹤岗职工大学通风与安全专业。鸡西市作家协会会员，鸡西市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煤矿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敦煌艺术研究会会员，中国吴道子美术馆特聘画家。美术、书法作品曾获大庆塞北书画院“首届故乡情中国书画艺术展”银奖，许昌“吴道子艺术研究会书画展”优秀奖，荷泽“首届水浒杯中国书画作品展”优秀奖等。喜好书画篆刻、热衷乒乓运动、偶尔偷袭乐坛，孜孜以求，乐此不疲。尤其揣摩文字游戏，撰写八股公文，记录生活故事，乘兴臆造诗歌短句，苦乐参半，相随半生。著《寻墨斋诗话集》、长篇小说《漩涡与浪花》、《马德山传》和短篇小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