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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信/阿娇(黑龙江)

 兴凯湖文化在线 2023-02-26 发布于黑龙江



作家档案

江春娇,笔名阿娇,自由撰稿人。曾有多篇散文发表。


         

望月


  文/阿娇(鸡西            
我仍然怀念曾经给亲人爱人朋友写信的岁月。
多年以后,我曾经保存的那些信件随着一次次搬家已不见踪影。
我小时候总是看到父亲,铺平稿纸,把问候,牵挂,思念,还有自己的现状赋予笔端,变成一行行文字,最后小心翼翼的叠起来,塞进或者白色或者牛皮纸的信封里,再贴上邮票。一封这样的信,会飞过千山万水,在几天之后,就到了他的故乡亲人的手上。
母亲不会写信,即使写,歪歪扭扭的字,自己也觉得太丑,于是让父亲写。她说一句,父亲写一句。父亲有时候会有一点点不耐烦,嫌母亲太啰嗦。
母亲的哥哥姐姐和弟弟都在山东老家。她恨不得有千言万语要对她多年不见的亲人诉说。
我喜欢听信。
三舅的信最多。有一次三舅又来一封信,跟随着父亲下班的脚步走进家门。
晚饭后,停电,只能点蜡烛。
我的童年岁月,经常停电,又经常有苏联老毛子要打过来的谣言。于是,停电的夜晚,家里的氛围就有一些紧张。全家人在一个屋子里静悄悄的说话,声音都不敢放开。
父亲打开信封,抽出两页写满字的稿纸开始轻声读。
三舅的信里,先是诉说对我姥姥的想念,对姐姐姐夫和孩子的问候,然后话风一转,提到了钱。
他说,自己的三间草房已经很破旧了,孩子们都十多岁了,不敢往家领同学,嫌丢人。问三姐能不能在钱的方面支援一下,把房子翻盖成砖瓦结构的。
那该是多大的一笔钱啊!我的母亲完全吓傻。
只有她自己知道,家里一分钱存款都没有。父亲的工资要养活一大家子。我们三个也只有过年时才给买布做一身新衣服。一年里,买肉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我记得有一个邻居的儿子结婚,母亲拿不出五块钱随礼,在家急的团团转,最后竟然把父亲辛辛苦苦画的玻璃壁画摘下来送过去。
那封信读完之后,我姥姥除了叹气,一句话也没有。
她心疼自己的儿子,也心疼自己的女儿。
母亲让父亲的回信中,把我家的现状写出来。
我们在旁边听着,觉得我们家虽然有一套父亲单位分的砖瓦结构的房子以外,真是穷的一无所有了!
第二天,母亲觉得内疚,开始收拾一堆衣服,都是我们穿小的。包括一包干木耳和蘑菇一同邮了过去。
又过了一些天。三舅又来了信。
父亲又是在晚饭后打开信件,又是一个停电的夜晚。
一家人围在桌子旁边。烛光照着每个人的脸。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期盼,又有些茫然。
三舅在信里怒斥他的姐姐,说,你不能帮忙也就算了,邮一包旧衣服干什么?我需要的是钱!
我姥又是一顿唉声叹气!母亲的脸上有内疚,有下垂弯出月牙型的嘴角,有无声的眼泪。
从那之后,母亲为了多赚钱,只要有能赚钱的活,不管多苦多累,她都去干。
她变得更节俭了!我要一根三分钱的冰棍都不给买。
三舅的房子,就像母亲心里的一根刺。想起来,就疼。
三舅在农村,几分薄地,三个幼小的孩子,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吃饱饭都成了问题。
于是,第二年的初冬,三舅根据信封上留的地址,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风尘仆仆的来了。
春天走的时候,三舅从来时候的黑瘦变得黑胖。
从此,三舅到了冬天就来。三舅一米八多的山东大汉,饭量也出奇的大,一个人能吃我们一家子的。他在这里能吃饱饭,家里也就能省下一些粮食。
再后来,三舅家终于翻盖了新房。节约了那些个冬天的粮食也可以算是尽了一点点微薄之力吧。
我母亲虽然没有钱帮助弟弟盖房子,但弟弟每次要来的信件中,她的回信中从来都没有拒绝过。
我也学会了写信。我会在秋天,写信给三舅,告诉他,我馋地瓜干了。
不久,一袋子地瓜干大概也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通过邮局,通过父亲拿着户口去取,到了我的面前。
母亲这一刻才知道是我写信要的。她会骂我,你三舅本来就穷,这邮过来得花多少钱啊!
上高中的时候,我初中同学里最好的朋友丽去了另一个煤矿的一中。
三年,我俩来来回回的信件,就要装满了我的抽屉。
那三年的信,记录了两个女孩子青春的成长,学习的苦闷,和互相的安慰和鼓励。
我十八岁那年第一次到了青岛即墨的乡下,住在大舅家,领略了山东阳光灿烂的春天,热死人的夏天,和到处都是黄色麦子地的秋天。
我每个月都会给母亲写一封信,诉说对每一位家人的思念,然后,画风一转,要钱。
母亲每次都会寄钱过来。她不会对她的女儿哭穷。她对女儿的爱,超越了对弟弟的。或者女儿要的钱不会吓到她吧。
我用母亲给的钱,在那个收获水果的故乡,在一次次赶集的时候买回来一一品尝。
那儿的大草莓,水蜜桃,苹果,梨,是真甜啊!
我姐我哥羡慕我在山东天天吃水果,可是他俩都刚刚参加工作来不了。
我姐在信里讲诉她的爱情故事。我从我姐信中字里行间的那份羞涩和温柔能感觉到,她有多爱她的男朋友,一个刚刚大学毕业分到税务局上班的黑小伙。
我哥也来信,倾诉我父亲对他的粗暴。他受伤的心灵。
我在家的时候,我父亲就对他从来没有好脸色。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我。我父亲的三个孩子,好像只有我是他亲生的。他对那两个孩子总是冷若冰霜。
他把口袋里所有的零钱,他把所有的溺爱都给了我。
他没有给我写过一封信,却在想我想得特别难过的时候,直接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回去接我。
因为没有提前写信,我回家坐的火车和父亲的交叉而过。
我到家几天后,父亲回来了。疲惫不堪让他直接躺到了炕上,打起了巨大的呼噜。
他基本上都是站票,累到极致会在洗手台上坐一会。
父亲睡觉的时候,我在一边仔细地看他。有一点点惭愧。却没有多少心疼。或者十八岁的我还不懂事,还完全没有发育好一颗爱父母的心。
几年后,我做了母亲,看到幼小的儿子因为点滴扎针而嗷嗷大哭的时候,我竟然扎心一样,痛到要哭。
再后来,我最喜欢的一起长大的表妹到了青岛。她在那里打工,恋爱,结婚。
一开始,陌生的城市和工作环境,让她把所有的苦闷都书写在信件里,让我的每一封回信都是满满的叮咛和安慰。
她结婚之后,我们来往的信件越来越少,沉浸在幸福里的新娘子已经顾不上用文字来倾诉心事。尤其后来家家都安装了电话,再后来又有了手机.
我们现在可以直接视频聊天,尽管视频中的我们,都已经不再年轻甚至变丑了许多。
那些年,信,就是亲人朋友之间的纽带。这根纽带,如同把心里话贴在纸上,让心的距离越来越近,从来不会因为时空的距离而变得遥远。
信,在那个车马慢行的年代,一封封要多少天,穿过千山万水走进千家万户,让几乎不能见面的亲人们,如在眼前。握着信纸,如同抚摸到了亲人的手。
因为写信,我喜欢上了邮票。从一开始信封上的普通邮票到后来专门去邮局买的整套邮票,我一点点积攒,到了后来也有了几大本集邮册。
如今,我的那些邮票,成了我再也想不起来翻看的东西,就如同,我再也不会用手用笔写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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