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作者 | 田艺苗 图 | 网络 侵删
编辑整理 | 田艺苗的田
去国外旅行，最喜欢参观各种古宅。华丽的皇宫，典雅的度假别墅，可爱的乡村小屋，每一座都要进去瞧个仔细。
那些大厅里、书房里，都少不了一架钢琴。
不同年代、型制各异的平台式大钢琴，摆放在华丽而空旷的大厅里，总觉得它们看起来有些寂寞。名贵钢琴不仅采用珍稀木材，象牙琴键，琴身精雕细刻，更难得的是不可复制的音色，其中幽微精妙的音色，只有钢琴家的双手才能从象牙键上摸索出来。在豪华的房间里，钢琴像一件摆设，主人或许从小就会弹奏它，却不一定真的了解它、爱它。
钢琴并不属于华丽喧闹的场所。
它属于哪里？
最先想起来的，还是简坎平导演的《钢琴课》。阴雨中，钢琴被留在荒芜的沙滩上，无人问津。阴郁的画面压抑着钢琴摆在海滩上的浪漫气息。一个黑衣哑女，带着一个私生女嫁到荒凉小岛上。失足的过去，狼狈的眼前，荒凉人生已经失去了盼望，只有弹钢琴是她唯一的乐趣。
电影《钢琴课》海报
这段音乐是我听过的最欢快的钢琴之歌，如此甘甜，明媚，热烈，自由，弹响它的时候，像野花烂漫，盛开在她走过的泥泞路上。
波提切利《春》
令我想起多年前站在在弗洛伦萨的美术馆里，在波提切利的真迹《春》之前呆看了半天。幽暗树林中，美神踩着花瓣降临，周围的女神翩翩起舞，头发纱衣飘飘欲仙，春风就这样被画出了形状。原来欢欣之美如此迷人？而我一直以为只有悲哀才会动人。所谓心醉神迷，就是在这般春光熹微中等待爱与生命降临的欢欣吧。
《钢琴课》的曲子，“身心渴望欢愉”，也充满女性的生命之美，令人感动的是它的欢乐里有种感人至深的真实。电影中，男主提出，女子若想要钢琴，要用白皙皮肤来交换，一只一只琴键，一寸一寸身体碰触。这是一种轻柔的、渐进的女性式的情欲唤醒，没有男性化的直奔主题的强硬，这时候你可以听懂主题音乐中的热烈与余韵迭起，那是一个音乐术语，“高潮”。
简坎平的唤醒情欲式音乐解读别具一格。
但更多时候，钢琴曲并不属于身体，它是一种心灵独白。
它也属于另一位简。简·爱。
初到罗切斯特家里，简赞叹：“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老的房子。”这座古老的房子和她一样带着中世纪的朴素，阳光和银器的光泽映照着她灰蓝色粗布裙子。在这个空旷的大房子里，她一定需要一部小钢琴，与古老的墙壁对话，让房子里流动着春天的生气，在窗外阴雨淅沥，老屋里炉火燃起时，轻轻弹奏喜爱的乐曲。
“我贫穷，卑微、不美。但当我们的灵魂穿过坟墓来到上帝面前，我们都是平等的。”
这是底层女孩的志气，在成长年月里深深激励过我们。简聪慧、正直，灼热，她不美，却是为爱情而生，适合她的乐曲，一定是贝多芬。
音乐和爱情并没有必然的关联，爱情可以用音乐表达，但音乐更属于困境中的人，属于沙漠里的人，囚禁中的人，放逐的人，孤岛上的人。
鲁迅在《秋夜》里写，“我记得有一种开过极细小的粉红花，现在还开着，但是更极细小了，她在冷的夜色中，瑟缩地做梦，梦见春的到来，梦见秋的到来，梦见瘦的诗人将眼泪擦在她最末的花瓣上，告诉她秋虽然来，冬虽然来，而此后接着还是春，蝴蝶乱飞，蜜蜂都唱起春词来”，音乐和诗一样，让这朵寒冷中独放的小粉花，拥有些美和梦想，让日子不至于太难过。
英国人喜欢读书，喝茶，大概因为天气实在太阴冷了。小说电影里，人们在火炉旁弹琴清唱，唱着古老的民谣。《绿袖子》、《夏日的最后一朵玫瑰》、《可爱的家》、《伦敦德里小调》。都说英国人不擅长音乐，可是这些歌流传久远，经久难忘，曲调明明是朴素的、明朗的，可是为什么里面竟有一种神秘绵长的沉默？仿佛十一月的浓雾四起，遮掩了那个熟悉之人的答案与故事。
伦敦德里（Londonderry）
《伦敦德里小调》并不是伦敦歌曲，而是来自北爱尔兰的一个名做伦敦德里（Londonderry）的城市，这是一座北方的海港城市，拥有坚固的城墙，古堡和繁忙的港口，伦敦德里小调就像这些中世纪古堡的一个传说，如今在全世界流传。据说它曾是一首关于告别的歌曲，从十七世纪初开始流传，古老的城市，动人的故事，都需要一首优美的歌谣。
也有更美妙的传说：一位爱尔兰竖琴家在一个酒醉的深夜，半梦半醒中听见仙女演奏竖琴，弹一首异常优美的旋律，酒醒之后，他赶紧把曲调记录下来，并带着它四处演奏。想起之前读到过中国的《霓裳羽衣曲》也有类似的故事。音乐太美好，仿佛浑然天成，人们觉得它本来就存在，只是借音乐家之手来到世上。
两百年之后，在伦敦德里的集市上，有位音乐家给了流浪艺人一个金币，他终于听到了这首动人的乐曲，后来这位音乐家以《伦敦德里小调》为名出版了这首民谣。
竖琴，告别，酒醉的音乐家，都暗示着《伦敦德里小调》的表达。弹奏这首温柔而古老的曲调，需要在钢琴上反复练习手臂的垂落的力量，才能让曲调连贯起来，开始深沉地歌唱。而伴奏的部分，又要弹奏出爱尔兰竖琴的剔透幽微。等到你能够熟练弹奏，再闭上眼睛，仿佛来到遥远的北方港口，优美的曲调和竖琴声声拨奏，随海风远远地吹送。
四百多年里，一代一代人为它填词歌唱，最著名的就是《丹尼男孩》
“哦丹尼男孩，风笛响彻
在深谷徘徊，消逝在山间
夏日已尽，万花凋零
你定要离开，我定会等待
但当你归来，
或是在夏天回到这片绿茵之时
或是在白雪飘满静谧的山谷之时
阳光或阴影里，我都在
“你定要离开，我定会等待。
当你归来，所有的花都凋零
我已逝去，安心离去
你会找到我长眠的地方
屈膝跟我道别
我会听到你轻柔的足音
我所有的梦 都将更温暖甜蜜
无论是告别曲，还是痴心男孩，音乐中的伤感总是息息相通。但这首歌谣的伤感却隐藏地极深，旋律中只留下古老的温柔，上升的后半段甚至透出温暖的圣歌般的光亮。它就像一个诗人，再怎么温暖开朗，灵魂深处总是埋藏着哀愁。
《燃情岁月》剧照
丹尼男孩的故事，却令我想起经典电影《燃情岁月》的主题曲。在家中的立式钢琴伴奏中，弟弟山莫唱起童年的歌谣“美貌的女子，手拿训马的皮鞭，站在森林的边缘，她属于另一个人……属于薄暮和朦胧的雾中。
待特里斯坦远航归来，苏珊已经嫁给了大哥。岁月静好，伤痛却难愈。特里斯坦仿佛是女人的劫数，后来妻子也是因他去世。只留下这首歌谣“The ludlows”，在蒙大拿草原上，静静讲述秋天的故事。
ludlows是特里斯坦一家的姓氏，也是草原上一种小花的名字。这首主题曲也属于静谧朦胧的爱尔兰风格。爱尔兰音乐因为电影《泰坦尼克号》《勇敢的心》《燃情岁月》而风靡世界。有时候音乐兼具地理学、气象学和语言学的功能，爱尔兰音乐是静默的，出离的，如云雾中的森林，自然又神秘。在音乐中你可以了解整个爱尔兰，这会比旅行的收获更大。
这部多年前的电影，我们如今还会时常听到主题曲。一段甜美的旋律，把我们送到草场上散步，它好像诉说着童年的游戏，然后曲调就像随着风筝飞了起来，远远地升到高空上，回响在云层里，之后随气流盘旋攀升，与猎猎大风一起响彻了整个草原。
“特里斯坦”是一位古老骑士的名字，瓦格纳歌剧《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中的男主角。很多年之后，我在书店读到了电影的原著，一个中篇小说《秋天的故事》，片中的特里斯坦和兄弟们在欧洲参战的时候，独自骑马来到康沃尔的爷爷家，爷爷与他一样，是一个活在中世纪的不羁浪子，他从康沃尔登船帮爷爷运送货物，这段经历或许真的取材自那个古老的骑士。特里斯坦本来是要乘船送走伊索尔德的。
这个发生在蒙大拿的现代骑士故事，像一首歌谣，像一首诗。牧场、篝火、狩猎、印第安人的咒语、逃亡者、野牛群、牧场上的头骨、小野花，他们的人生在时间里慢慢消逝，留下这些碎片，组合起来竟有一种独特的诗意，那是什么呢，令我想起美国画家欧姬芙画中的新生花朵和野兽白骨的对峙，她在宽广粗粝的西部大地上捡拾这些生命留下的凭证。
那首纯真的歌谣竟包含了所有沧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