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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斟细语】从宝珠到鱼眼睛(四)

 红楼心语 2023-02-27 发布于山西


编者按:

都说是一入红楼梦难醒,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对于《红楼梦》,太多的人读起来就再也放不下。一读再读之后,就会在心中产生千百种情愫,互相冲击,澎湃不止,对宝钗的敬,对黛玉的怜,对湘云的爱,对探春的赞,对凤姐的惧,对贾母的亲……还有对大观园的憧憬,那种欲罢不能、欲说还休的感觉,实在无以排遣的时候,你可以来这里——“红楼心语”!

“红楼心语·浅斟细语”栏目是每一位红迷朋友的家园,在这里你可以愉快地开启属于你自己的梦想航班,尽情地抒发你对《红楼梦》的喜爱之情。

“红楼心语·浅斟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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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宝珠到鱼眼睛(四)

作者:火烧彤云

无势无人

邢夫人和所有有着正常情感的人一样,看到丈夫与她人生下孩子,不停地纳妾,心里怎么会舒服?爱情最重要的特征是强烈的排他性。她必然会劝阻丈夫,那句“老太太还有什么不知道呢?”说明她不但劝过,还可能向婆婆倾诉过自己的难过和委屈。这是一句精彩的描写!它道出了邢夫人早年的婚姻情况。它是多妻制压迫下的一个女人心酸和无奈的呐喊!它的意思,我劝过,您也知道,您不也没法阻拦您儿子的频频纳妾吗?何况我呢?

邢夫人劝阻丈夫纳妾,丈夫又是怎么面对妻子的情绪和要求的呢?在鸳鸯抗婚的故事开头,凤姐建议邢夫人去劝公公不要打鸳鸯的主意,邢夫人反驳了凤姐,最后几句话是:

“你倒说我不劝,你还不知道那性子的?劝不成,先和我恼了。”

凤姐儿知道邢夫人禀性愚[ 亻强],只知承顺贾赦以自保,次则婪取财货为自得,家下一应大小事务,俱由贾赦摆布。凡出入银钱事务,一经他手,便克啬异常,以贾赦浪费为名,“须得我就中俭省,方可偿补”,儿女奴仆,一人不靠,一言不听的。如今又听邢夫人如此的话,便知他又弄左性,劝了不中用。(第四十六回)

如果只看到这里,我们可能会以为邢夫人真的不敢劝贾赦,但是我们读到下一回那句“老太太还有什么不知道呢?”时,就知道情况并非如此。凤姐进门后看到的邢夫人已非早年的邢夫人。第四十六回的这段话并不假,但它是以凤姐的视角来剖析的邢夫人,而非早年的邢夫人。早年的邢夫人对丈夫纳妾是劝过的,结果是“劝不成,先和我恼了”。当然,这句话在这里是邢夫人提醒凤姐贾赦的脾气根本无法劝谏,却也闪现了她早期婚姻中的影子。

为什么邢夫人“劝不成”贾赦,贾赦还和妻子“恼了”?除了贾赦浓重的夫权思想和极度的骄奢淫逸作风以外,还有其他的原因。

紫鹃说过,嫁到贾家这种妻妾成群的官宦人家里做媳妇,“若娘家有人有势的还好些”。紫鹃提出了两个条件,有人和有势。邢家原本只是大富之家,不是官宦人家,本就没有“势”,把邢夫人嫁入贾家就是为了得到“势”,但是邢家“有人”。邢夫人有两个兄弟,只要邢家人肯为自家姐妹出头理论,贾赦也不好为难邢夫人,因为作为诗礼之家的贾家也要顾及脸面。遗憾的是,邢家人不会在情感问题上支持邢夫人。

前文已述,邢夫人出嫁之后,邢家就开始衰落。后来,邢家连祖屋都保不住,一家人搬到了蟠香寺租房子。在邢家的家境日渐衰落之时,邢家唯一的成年男丁,也是邢氏姊妹中的老大,邢忠无所作为,没有做出挽救家境的应有努力。夫妇二人只知道喝酒享乐。第五十七回,作者通过薛宝钗的视角形容了这对夫妇。

宝钗自见他(岫烟)时,见他家业贫寒,二则别人之父母皆年高有德之人,独他父母偏是酒糟透之人,于女儿分中平常。

邢忠夫妇不仅好酒贪杯,而且年高无德。邢忠不但没有为不能重振邢家而感到羞愧,反而带着妻女进京来找妹妹要求“治房舍、帮盘缠”,把重振邢家产业的重任全推到出嫁多年的妹妹身上。

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兄嫂的行为给幼弟邢德全树立了一个坏榜样。邢德全有过之而无不及。邢忠来找妹妹“治房舍、帮盘缠”,邢德全也毫不逊色,他倚小卖小,振振有词,说他是来找姐姐要他邢家的家私。嫁妆是一个家庭给予出嫁的女儿组建家庭的物质财富。既然是嫁妆,在出嫁的那一刻起,它就不属于娘家,而是属于出嫁者的新家庭,娘家人是无权索回的。邢德全是多么的无耻、无理!

邢氏兄弟好逸恶劳,贪利轻义,把邢夫人当成了摇钱树,只在乎邢夫人的地位所能带给他们的收益。至于邢夫人的感情,他们根本不屑一顾。如果邢夫人在婚姻中有什么委屈,他们不但不为她出头,反而会劝她隐忍,和贾赦搞好关系,免得失去将军夫人的地位,连累了他们没钱花。

邢夫人被硬生生地逼成了邢家唯一的经济来源。她的收入除了满足她自己的开销,还得从中分拨一些给娘家,去养活那一大家子人。

如果仅仅这样,倒还罢了。贾琏偷娶了尤二姐,每月出五两银子就能把尤家母女连同奴仆共十来个人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以此类推,邢夫人娘家主子一家六口人,是尤家母女三人的两倍,那么邢夫人每月出十两银子,也能养活娘家这一大家子人。邢夫人一个月有二十两银子的月钱,拿十两是拿得出来的。

可惜邢家不是尤家。尤二姐当家理事是当得不错的,而邢夫人的嫂子跟丈夫一样,也是好酒贪杯,只知道花钱离乐,明显不是会过日子的人。最主要的是,邢家还有一个“只知吃酒赌钱,眠花宿柳为乐”的幼弟邢德全,他“手中滥漫使钱”,连贾珍都说他花钱太过“散慢”,有钱也架不住他那种花法。邢夫人自然也责备他,可他反倒说姐姐势利。

邢家既无势,也无人,贾赦毫无顾忌,不把妻子的情绪放在眼里。

多疑贪财

贫穷不是过错,手头拮据也是世间常有的现象,穷人在更多的时候得到的是人们的同情,邢岫烟就是如此。自从岫烟进了贾府,亲戚们纷纷资助她。凤姐送她羽纱,探春送她碧玉珮,宝钗更是长期接济她。

在感情上,贾家所有的已婚女性几乎都是多妻制的受害者,都有可能受到一定程度的同情。尤二姐进了荣国府,明着被秋桐欺负;暗着被凤姐挤兑,身边还被安插了凤姐的眼线。秋桐新贵得宠,贾琏一心只在她身上,不在乎尤二姐的感受。母亲和妹妹都死了,继姐尤氏被凤姐大闹宁国府后,更是不好插手她的婚姻。在这么艰难的情况下,尤二姐还有平儿暗中相助,还有宝玉和黛玉的“悯恤”。她至少在宝黛跟前,还有个能“淌眼抹泪”之处。在香菱被夏金桂排挤得要被再度转卖的关键时刻,一贯“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的薛宝钗挺身而出,救下香菱,将其收为自己的丫鬟。

邢夫人呢?娘家这头,经济上压得邢夫人喘不过气来;夫家这头,感情上伤得她难过不已。双重的苦楚都落到了她身上,按说更能获得别人的同情、帮助。可奇怪的是,邢夫人不仅不如她的侄女受人怜悯,她在贾府似乎连个朋友都没有!这是为什么?因为邢夫人这个人本身是有性格缺陷,那就是多疑。

邢夫人找凤姐商议向贾母讨鸳鸯给贾赦做妾,叫凤姐先去贾母处,自己吃了晚饭就来。换了别人,也就按婆婆所说的去做,不用多想。可凤姐清楚邢夫人性格多疑,担心万一鸳鸯不肯,邢夫人就会怀疑是她向鸳鸯透露了风声,把讨不到鸳鸯的气全撒在她身上。于是,她借口邢夫人的车坏了,叫邢夫人和自己一同前往贾母处。到了贾母的院门前,凤姐又借口两人同到贾母处,太过显眼,怕贾母疑心,让婆婆先进去,自己换了衣服再来。就这么一个事,凤姐真是处处小心,谨慎到了极点,让人看着都纠心。

此外,面对邢家的经济压力,特别是弟弟花钱太散慢,骂了也不听,邢夫人选择未雨绸缪,挖空心思攒钱,以备不时之需。渐渐地,邢夫人变得贪婪无比。前面说过,邢夫人还送宝玉玩具、水果,真诚地留宝黛吃饭,她本性并不小气、贪婪,可现在呢?只要银钱过了她的手,她就想尽办法多留点钱在她的手里,“克啬异常”。不仅如此,她只要听到银子响就按捺不住 ,想方设法要弄到手。

贾琏通过鸳鸯把贾母的物品当了一千两银子,她立马就来向贾琏要钱,开口就要二百两。贾琏为什么用如此不寻常的方法弄钱呢?因为经济压力实在太大。他思来想去,求到了鸳鸯头上:

“这两日因老太太的千秋,所有的几千两银子都使了。几处房租地税通在九月才得,这会子竟接不上。明儿又要送南安府里的礼,又要预备娘娘的重阳节礼,还有几家红白大礼,至少还得三二千两银子用,一时难去支借。俗语说,'求人不如求己’。说不得,姐姐担个不是,暂且把老太太查不着的金银家伙偷着运出一箱子来,暂押千数两银子支腾过去。不上半年的光景,银子来了,我就赎了交还,断不能叫姐姐落不是。”(第七十二回)

贾琏眼下至少要用三二千两银子,贾母的东西只当了一千两银子,缺口还是很大,困难并未解决,邢夫人却跑来要二百两银子,贾琏怎不烦恼?

只见贾琏进来,拍手叹气道:“好好的又生事!前儿我和鸳鸯借当,那边太太怎么知道了?才刚太太叫过我去,叫我不管那里先迁挪二百银子,做八月十五日节间使用。我回没处迁挪。太太就说:'你没有钱就有地方迁挪,我白和你商量,你就搪塞我,你就说没地方。前儿一千银子的当是那里的?连老太太的东西你都有神通弄出来,这会子二百银子,你就这样!幸亏我没和别人说去。’我想太太分明不短,何苦来要寻事奈何人?”(第七十四回)

荣国府是贾琏夫妇当家。贾赦贾政兄弟二人同居荣国府,分房不分府。荣国府的所有收益和日常花销应该是按两房的人数分给两房。贾琏清楚地知道当下贾赦一房不缺钱,因而他能肯定地说“我想太太分明不短”,而邢夫人明明不缺钱,却跑来要钱,这是为什么?不为什么。就是习惯性地攒钱,不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攒钱。

无人为友

岫烟住进了大观园,每月有了二两银子的月钱。邢夫人当即要侄女每月省出一两银子去给兄嫂。她认为,岫烟的日常用品可以用迎春的,她一个月用不了二两银子,却不想懦弱的迎春自己的衣食尚不周全,如何能兼顾得了岫烟?这样一来,岫烟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她把绵衣都当了!她陷入窘境,又不能怨怪姑妈,还不能不继续住在大观园,因为只有她住在大观园,才有月钱的收入,真是可怜!

邢夫人对侄女的处境根本不细察,只考虑侄女每月拿出一两银子给兄嫂,她就可以省下这一两银子。说白了,就是极度的自私自利。

邢夫人敛财到了什么都不顾的地步,不顾及他人困难,不惜得罪他人,连自己的近亲骨肉都不在乎。为了给她二百两银子,凤姐只得把自己的金项圈当了,给老公解围。岫烟最终是靠着宝钗的接济,才重回正常的生活。

邢夫人把人逼到这个程度,别说贾琏岫烟这些当事人心里不舒服了,就是旁人看着,也是够触目惊心的。凤姐要当金项圈,不可能亲自去当铺,只能叫了平儿拿给旺儿媳妇去当。宝钗接济了岫烟,不想岫烟当绵衣的当票被与她同住在蘅芜苑的湘云发现。湘云又是当着黛玉的面问宝钗,宝钗不得已,只好把岫烟的情况告诉她们。所以,邢夫人的为人也就一传十、十传百,人尽皆知了。

作者对邢夫人贪婪吝啬的禀性描写出现在鸳鸯抗婚那一回,而她向贾琏要钱、要侄女省钱这两件事发生在鸳鸯抗婚之后,但笔者认为,这两件事仍可以作为邢夫人变得贪婪成性的论据事例。准确地说,邢夫人变成这个样子是在她被迫挑起邢家经济重担之后,在鸳鸯抗婚之前,她已经是这样了。

多疑的人本来就很难相处,再加上邢夫人如此贪财吝啬。大家一看,她连内侄女的钱都不放过,连自己人都不关照,叫人如何会对她有好感?又有谁会愿意和她做朋友?原本对她在经济上和感情上所受的双重苦楚所产生的同情也被冲抵得荡然无存。不仅如此,她的这种品格还使得人人和她打交道都像凤姐一样,小心翼翼,尽量躲开她。

薛姨妈看中了邢岫烟,想娶她做侄儿薛蝌之妻。贾母要尤氏为媒,办理薛邢两家定婚的事。

尤氏深知邢夫人情性,本不欲管,无奈贾母嘱咐,只得应了,惟有忖度邢夫人之意行事。薛姨妈是个无可无不可的人,倒还易说。(第五十七回)

要说长辈要晚辈去办得罪人的事,晚辈不想办,倒还情有可源。可贾母要尤氏办的是喜事,尤氏平时为人又随和,连她都不愿意去做与邢夫人沾边的事,可见邢夫人又多招人厌了!

抄检大观园的结果之一是在司棋那里查抄出了她与表弟私自定情的物品。王夫人当然不想让邢夫人难堪,但是鉴于司棋是长房的奴仆,出于对长房的尊重,她还是叫周瑞家的去向邢夫人汇报。王夫人这么做是没什么问题的,换了别人,还得感激王夫人尊重自己呢!可周瑞家的不这么看,她一改平时好出风头的行事作风,慎重无比地提醒王夫人:

“如今我们过去回时,恐怕又多心,倒象似咱们多事似的。不如直把司棋带过去,一并连赃证与那边太太瞧了,不过打一顿配了人,再指个丫头来,岂不省事?如今白告诉去,那边太太再推三阻四的,又说'既这样,你太太就该料理,又来说什么?’,岂不反耽搁了?倘那丫头瞅空寻了死,反不好了。”(第七十七回)

周瑞家的和很多人一样,对邢夫人真是太了解了!她知道,向邢夫人汇报司棋的事,邢夫人“恐怕又多心”,不但不会感激王夫人,反而会觉得王夫人这是在故意出她的丑,会把此事反推给王夫人,让王夫人难办。周瑞家的甚至连邢夫人会怎么说都能猜得个八九不离十!周瑞家的不愧是王夫人的好帮手和贴心人,她不仅仅是提醒主人要提防邢夫人,还拿出了怎么让邢夫人无隙可钻、保护王夫人的办法。

结合鸳鸯抗婚故事里凤姐为怕邢夫人疑心的种种表现,不难看出,谁跟邢夫人打交道都得走一步、想三步。要不然,反被邢夫人弄得难堪。这种人,除了远离,别无他法!


个人简介:

火烧彤云,湖南省长沙市人,建筑工程造价工程师,自幼喜欢《红楼梦》,爱思考,爱写作,追求美好高尚的精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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