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梓的诗歌10首
野草
要恨
就恨风吧
是风把我们分开
像抛撒草籽般
抛向河流的两岸
成为各自生长的野草
（2019年1月7日）
信
我把寄给你
又被退回来的每封信
小心翼翼放进抽屉
希望有一天
当你重回我身边
再将它们交到你手上
最好是能和你一起
再读一遍，旧梦重温
却在某个天气晴朗的午后
被我妈一把火点燃
想挽回已经太晚
蹿起的火焰
有如猩红的蛇信子
准确无误地替我们
最后再读一遍信的内容
微风吹起的纸灰
有如白色蝴蝶的翅膀
却无论如何也飞不高
最终归于沉寂
仿佛我们可悲的爱情
最后出场，成功演绎
一部现代版梁祝
刺绣
还记得
你第一次刺绣吗？
那年你刚满十八岁
在一把团扇的绸面上
歪歪曲曲绣上
我的名字
看上去扭扭捏捏的
像个害羞的姑娘
当你亲手将那件作品
交给我，我看见
自己名字旁边的
一个红色心形图案
在微微颤抖
仿佛你的心脏
也在微微颤抖
在日光灯下
我紧紧拥抱了你
连同那个心形图案
也一起拥抱——
在那年最冷的一个冬夜
两个哈密瓜
我照镜子时
会想起你来
想起曾经和你
一起照过同一面镜子
你曾经幸福的笑脸
挨得那么近，有时
干脆就贴在我脸上
好比一条藤上
结出的两个哈密瓜
吸收了充足的阳光雨露
有着非常相似的纹路
和被我们忽视的
世间的变幻无常
老地方的雨
有时，真想回去
回到老地方，屋檐下
站着，等一场雨
让多年潮湿的记忆
长出绿芽的眼睛，在暗处
静默等待。仿佛我不过是
刚完成一次来回踱步
从长廊的那头，走回这头
感到有些累了而停下
同时假装无意中看见
雨：落了下来，撞向地面
开出透明花朵，向我微笑
致意，用一张我睽违的脸
我将跟她打招呼，强作欢颜
说：“你……还好吧！”然后
是长时间沉默，心隐隐作痛
像一个重病缠身之人
用虚弱的声音撬开嘴唇，挤出
有气无力的话语，迅速寂静无声
在我离开她的倒数一分钟
我将再次开口，告诉她
当年我正是对着这样一场雨
离开的，今天不过是昨日重现
我再次饰演了一回自己……
（2019年1月5日）
为了……
为了大雪欺凌的野草和风暴摧毁的屋顶，
为了景致如画的远方和不为人知的诗行，
为了尘世污染的爱情和伤心绝望的目光，
为了万古奔流的江河和焕发新颜的山川，
为了高悬天穹的星体和炽热喷发的岩浆，
为了过度倾斜的天平和无可奈何的喟叹，
为了父亲衰老的肩膀和孩子纯洁的心灵，
我写下了上面的文字。尽管，它的命运
有如沙漠里的一粒流沙，或许是大海的
一个泡沫，暗夜中很快就会熄灭的烛焰。
（2019年1月2日）
当我决定写一首诗
当我决定写一首诗
就是说，我开始失控：
一颗心跳起舞蹈，一些
沉睡的元素被催醒，瞧见光亮
对着耳际的风声和奔涌而至的海浪
对着一些走近或离去的脚步和身影
说：我知道你，和你隐秘的角落
你拥有的激动和岑寂，欣喜和痛苦
它们和我是一把琴上两根平行的弦
弹奏出相近的音调，发生共振
在世界真实而虚空的身体上……
（2019年1月10日）
一只越过树梢的松鼠
树叶纷繁，阳光破碎
众多鸟雀杂乱的啁啾
烟雾缭绕的神秘面纱
产生出一种迷离的效果
往空荡荡的树洞灌水
坚信有皮球漂浮上来
随手捡起，就可以
向全世界展示和炫耀
却漠不关心树根——
那些漆黑地下的吸管
暗中汲取养料的行为
忘记一棵树鲜活的生命
一只越过树梢的松鼠
看着自己眼皮底下
发生的一幕，说
“瞧这疯狂的荒唐人类”
（2019年1月7日）
冬夜之猫
冷雨在敲打冬夜麻木的耳朵
制造出虚假的潺潺流水声……
一只灰色的猫，蜷缩了身体
在户外的椅子上酣然入梦：
呼吸均匀，身体有规律起伏
把头埋进自己温暖的肚皮底下
成为一个圆球，对谁都不理睬
我在旁边另一张椅子上坐着
安静看它，用我疲惫的目光
打起哈欠来。我们之间只隔着
两米的距离：相对安全的距离
因为我的手够不着它；就算我
手中有利刃，也难以马上刺中！
没错，这是一只酣睡的猫
冬日里的猫：只要它高兴
就能把全世界缩小为一张
安稳的睡床，美美睡上一觉
——从不管是否刮风下雨，是否
丽日晴天；也不论白天黑夜
不论春夏秋冬；不论严寒
还是酷暑……总之，这是一只
在下雨的冬夜，毫不设防的猫
但它不知道，我讨厌这个夜晚
讨厌一场雨，更莫名感到悲哀
——为着一块冰冷的巨大石头！
它肯定不知道：它对于我的意义
就像世界上某个人对于我的意义
此刻，它轻易走进我的世界
而我，却无法走进它的世界
它的梦里不会浮现我的身影！
（2018年11月26日）
风
你来了——这无形的波浪
先是随意地抚过城市紧绷的脸
接着冲击了女人们的秀发和衣裙
在那些烟尘满身的草木间穿过
像无数奔跑的狐狸，用蓬松的尾巴
扫荡空旷地面上的枯叶，废纸，塑料袋
和飞鸟遗落的羽翎。你又制造了
几个小漩涡，将那些单薄的小东西
连同微尘一并卷起，你因此而露出
轻蔑的笑靥；仍不满足，把我
也包围起来：一个习惯同万物
平等对话的人，也成为你俘虏的对象
但是尽管吹响你口中的笛子，奏出
四面楚歌，历史也不会重演
——我身体里喂养的一头猛虎
已嗅到蔷薇的花香，散尽暴戾气
不会被轻易激怒；它的主人
更不会引颈自刎，而是有足够耐心
驭虎而行，突出重围，渡过滚滚江流
准备卷土重来，再好好干上一场……
（2019年1月19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