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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笔之处可是此心安处?

 我的教育人生 2023-03-01 发布于北京

落笔之处可是此心安处?

——读《洋桥破浪》随笔

作者:李广生

家的情结一直横亘在中国人的心底,虽然孕育它的农耕文化已渐行渐远。“少小离家老大回”,即便“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那种欣然和慰藉依然荡漾于字里行间。“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的韩老夫子又如何?“朝奏”而“夕贬”早在其意料之中,所以安排好“好收吾骨瘴江边”的后事。但离别之际、回望之时,不也是发出了“家何在”的悲叹吗?不得不承认,苏轼更为达观一些。这个诗文书画均有高深造诣的天才却命途多舛,其贬谪的足迹遍布大半个中国、深入荒蛮之地。他借一位痴情且坚毅的女子之口说出了对家的定义:此心安处是吾乡。
许福元先生在其新作《洋桥破浪》的自序中以“落笔之处是家乡”为题写到:我这部长篇历史小说《洋桥破浪》的诞生地,就是我可爱的家乡——顺义。心有所感,便有了上面这些话。“此心安处是吾乡”和“落笔之处是家乡”,时隔千年,地跨千里,家的情结让我把他们联系到一起。但我以为,苏轼之“吾乡”和许先生之“家乡”恐怕都不仅是一域或一隅,是更广阔和更深邃的精神家园吧。
许福元,笔名星白,别号临河居士,1946年生,北京市顺义临河村人,北京作协会员,中国作协会员。与许先生仅有两面之缘,对其了解也仅此而已。于读书而言,这并非坏事。倘若与作者过于熟悉,难免不带有成见甚或偏见,就像读周树人必要愤慨、读周作人必要悠闲一样,读的意趣自然少了很多。若是不能像孩子探秘寻宝一样读书,读书可能变成一件苦役,或是装装门面罢了。
读《洋桥破浪》便是探秘寻宝的过程。
我在顺义工作生活已有十年之久,因生性孤僻且怯于交际,即时人所谓之“社恐”,对顺义的了解并不太多。于人情和人脉方面,毫无建树可言,但对于顺义的风土颇为好奇,在历史和文化上花过一些时间和精力。顺义新老八景、村庄地名、古建遗迹等,就连烙饼卷带鱼、李遂熏肉等民间吃食,都曾被我记述。风土人情本为一个整体,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却被我一分为二,难免有失偏颇。读许福元先生的《洋桥破浪》算是为我补上一课。
许先生笔下的洋桥在顺义苏庄,如今“残桥仍在,流水依然”。曾路过几次,但并未驻足,说实话,怎么也看不出它当年竟然是“中国北方一个大型水利枢纽”。洋桥之名,得于桥为洋人设计、钱从洋行贷款、材料洋人进口、由洋人组织施工——不折不扣的洋桥。1917年动议,1925年落成,历时八年之久,中间几多周折。用许先生的话说,“从民国总统到总理,从县知事到村正村副,从乡绅到贫民,从军阀到土匪,从清朝遗老到江湖术士,从外国洋行到出家僧人,无不卷入到苏庄闸桥的盛衰荣辱之中”。建成后开闸放水之盛况在这本书中有详细记述。

看得出许先生在这里下了大功夫:既有大场面,又有小人物,既有官场风云,又有民间风俗,既有功成的喜悦,又有对未来的隐忧,纵横捭阖,笔力雄健,且不失细腻,堪称大手笔。但是,仅仅过了14年,在1939年一场罕见的大水中,被认为固若金汤的洋桥,如“土鸡瓦狗,轰然倒塌”。“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一座桥,哪怕是洋桥,似乎也落入“历史周期律”。既然如此,这座短命的桥所折射的那段风云激荡的历史又当做如何观?写到这里,忽然想起刘禹锡的《西塞山怀古》。“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读懂其中的意蕴恐怕非要穿越历史的迷雾不可。但谁又能保证,穿越这一团迷雾后不会陷入下一团迷雾呢?史家治史、后人读史不正是在一团团迷雾中穿行吗?如是观之,李白的“西风残照,汉家陵阙”更容易引起共鸣。
毫无疑问,本书是一部建桥史。1917年,民国六年,河北境内天雨连绵,山洪暴涨,京畿一带,顷成泽国,受灾县达一百零三个、村庄一万九千余、田亩二十五万余顷、灾民六百余万之众。史称“民六大水”。怀柔、密云等地,山洪下泻,奔涌而至,潮白河水暴涨,冲毁李遂镇护河东坝,使原流入北运河的潮白之水,窜入箭杆河,交汇于苏庄,洪流直抵宝坻县,辗转入海。史称潮白河“夺箭入海”。

正因为有如此一系列之灾变,才有民国政府请熊希龄出山,建洋桥、开新河等一系列壮举。一百多年后的今天,再看顺义境内的潮白河和箭杆河,河床裸露,涓流如溪,怎么也不会想到它们当初竟然如此凶猛残暴。

中华民族具有悠久的建桥史。始建于隋,由李春设计的赵州桥,历经一千五百年风吹雨打,至今横跨于河北省石家庄市赵县城南洨河之上。建一座桥,对中国人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这不仅是一座桥,确切的讲它是一项水利工程,目的在于根治水患,保京津冀免受旱涝之苦,清海河之淤,成通航之利。这样一项水利工程靠几个能工巧匠根本无法完成,这才有民国元老熊希龄临危受命、重出江湖,筹巨资、赈灾民、请洋人、建洋桥的故事。
熊希龄何许人也?1870年7月23日(清同治九年庚午六月二十五日),他出生于湖南湘西凤凰县一个三代从军的军人家庭。禀赋出众、好学深思且勤奋过人,少年时代便闻名遐迩,被誉为“湖南神童”。1896年,熊希龄上书当时的洋务派首领、两湖总督张之洞,强烈要求变法维新,随后投笔从戎,被张之洞委为两湖营务处总办。1897年,他与谭嗣同等在长沙创办时务学堂,任总理;又参与创设南学会,创《湘报》,以推动变法维新。1911年,辛亥革命起,他拥护共和并加入中华民国联合会。1912年4月,他任唐绍仪内阁财政部长,1913年9月,他组织“第一流人才内阁”并任总理兼财政总长。1914年2月,他宦途受挫,转向慈善和教育事业。1917年8月,特派他他督办京畿一带水灾河工善后事宜。1918年,他在北京香山静宜园成立香山慈幼院。1925年,他任长沙六中校董会董事长。1928年,他任国民政府全国赈济委员会委员。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他动员家人和香山慈幼院师生投身救国抗日活动。1937年,“八·一三”淞沪战起,他在上海与红十字会的同仁合力设立伤兵医院和难民收容所,收容伤兵,救济难民。京沪沦陷后,他赴香港为难民、伤兵募捐。1937年12月25日,因脑溢血他在香港逝世,享年68岁。国民政府为他举行了国葬仪式(以上资料来自百度百科)。从湖南神童到国务总理,从维新变法到抗日救亡,熊希龄无疑是近代中国一位重要的历史人物。
把这样一个大人物嵌入一部建桥史中,许先生在创作这部小说时想必颇费踌躇。在熊希龄毕生功业之中,苏庄的水利工程算不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但此工程从筹建到完工他厥功至伟。如何处理人与桥的关系,如何免于桥的故事淹没于人的威名之下,如何从浩繁的史料中梳理出一条心路历程,如何让小人物的形象在大人物的光环之下依然鲜活,这些难题摆在许先生面前——写桥容易写人难,写大人物容易写小人物难,写风起云涌容易写悲欢离合难。读罢此书,掩卷长思,感慨良多。老先生以桥为主线,采用最朴实的叙述方式,通篇都是白描手法,如数家珍、如叙家常一样,把各条线索逐一铺开,虽然支支蔓蔓纵横交错,但有条不紊疏密有致。在我看来,这恰是好文章的最高境界,是文字本身在说话,和读者交谈。与此同时,各色人物纷纷登场,官吏、百姓、土匪、商人、河工、石匠、骗子、挑夫、地主、军阀、洋专家、小职员、老和尚、穷寡妇,等等,如一副市井长卷缓缓展开。驾驭如此众多人物,且能栩栩如生,其底蕴之厚、笔力之健,令人激赏。由此可见,这不仅仅是一部建桥史。
本书的史料价值尤其值得关注。作者查阅了大量档案,引用众多原始资料,包括测绘数据、招标合同、往来公文、乡绅上书等等,勘误校对、相互印证,为这段历史的研究汇集了翔实的资料。虽是一部历史小说,但也可当工具书使用。于传承地域之历史文化而言,善莫大焉。可以肯定的说,创作这部书,许先生是认真的。年近八旬,笔耕数载,苦心孤诣,披沙拣金,又有如此之笔力和精神,这本书值得一读。
拿到这本书时正值开学。疫情过后,百废待兴,从早到晚,忙得不可开交,书便读的断断续续。四百多页,五十万字,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几天,最多一周,总可以读完。这次居然拖了四周。好处也有,咀嚼和品味的机会多了,而不是囫囵吞枣。看完最后一页,忽然意识到,这样的书,就应该这样读——如老友对酌一般,浅斟低饮,娓娓道来。
整部作品分四十九章,“以史料为经,务求确凿;以逸闻为纬,不尚虚诬;以时间为纲,以事件为目;以人叙事,以事彰人”。每章的最后,都有作者点评,暗合太史公笔法,有画龙点睛之功效,细细品味,妙意横绝。是为本书一大特色。这部长篇历史小说凝聚着许先生对家乡的深厚情愫,也让我们看到他对精神家园的执着求索,正如其在自序结尾所写:完成《洋桥破浪》,打捞出来的虽是一百多年前的故事与时刻,遥远又陌生,但我的心灵与情感依然如此——落笔之处是故乡。

有缘再见许先生定会当面讨教:落笔之处可是此心安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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